北平温榆河府的花园里,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花丛间,刘晓丽手持浇花壶,指尖轻抚过一株盛放的玫瑰。
即之前刘伊妃展示的“粉色龙沙宝石”。
水珠从壶嘴缓缓滴落,在花瓣上滚成晶莹的碎钻,她微微俯身,嗅了嗅那馥郁的香气,眉眼舒展,连裙摆被花枝勾住也浑然未觉。
忽然,脚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泥土里的蚯蚓倏地钻出地面。
刘晓丽蹙眉瞥了眼晃动的壶中水影,只当是隔岸的施工工地在打桩,她顺手扶正了歪斜的绣球花盆,指尖还沾着湿润的青苔香。
“姐!怎么感觉房子在晃?”
刘伊妃的小姨周文琼从屋里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拖鞋踩碎了一地斑驳的树影。
她发髻松散,手里攥着半杯泼洒的茶水,显然是紧张忘了松开,瓷杯沿口还晃荡着惊慌的涟漪。
刘晓丽惊奇:“我说怎么感觉刚刚脚底下晃了一下。”
室外平地,不像高楼里的感知明显。
“铃铃铃。。。”
刘晓丽从兜里掏出电话:“畅畅,怎么。。。。”
电话那头苏畅急促的语句像冰锥刺进耳膜,周文琼看着姐姐话刚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瞳孔微缩,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刚想开口唤醒她,刘晓丽却踉跄退了半步,手背撞翻了藤架上的玻璃风铃。
叮当乱响中,伴着老母亲凄厉的一声哭诉。
“文琼!茜茜跟小路出事了!”
为母则刚,似乎只脆弱了那么一瞬,她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几乎要将浇花壶的提手捏碎,又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硬生生将喉头的哽咽压了下去。
刘晓丽的性格坚韧,这也是她作为母亲赋予女儿的性格底色之一。
“走,去问界!”
周文琼半晌才反应过来,知道是哪里出了事,急匆匆地赶上疾行回房间拿车钥匙的刘晓丽。
她眼中的这个舞蹈家姐姐,此刻后背绷得笔直,仿佛有根钢索从脊椎一直绷到后颈。
海淀北四环西路,理想国际大厦。
正是下午犯困的时候,员工们三三两两地在工位上有说有笑。
有的分享着外地的父母带来的特产小食,或者亲属没有离京的,约好晚上部门聚餐或私下小聚。
即便有朱大珂和《楠方》这一周以来在网络上的犬吠,但整个公司大体上仍旧沉醉在庆典后的欢愉中。
突然一阵急报,大楼物业组织所有人员进行了紧急疏散,一直在楼底得知了确切消息,大家这才安然无恙地回到工位和办公室。
普通工作人员自然不清楚,此刻神州大地的某个角落,同胞们正遭遇着不幸,直到一则消息在工作群中弹出,直看得人五内俱焚。
财务部的小张是去年刚刚毕业进来的央财会计系高材生,嘴里还咬着一块母亲带来的蜜饯,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糖霜从嘴角簌簌落下。
茶水间里,短发姑娘的咖啡杯“当啷”砸在吧台上,褐色的液体溅在庆典文化衫的“问界八周年”烫金logo上。
所有人都下意识摸出手机,此起彼伏的消息提示音里,倒吸着凉气在心里念出叫人惊恐的数字和字眼。
这一刻,这样的情景发生在神州大地的每个角落。
在北上广的摩天楼群,白领们盯着突然晃动的咖啡杯,电脑屏幕上弹出的新闻快讯让指尖凝固,玻璃幕墙倒映着无数张苍白的脸,有人颤抖着拨通川省亲友的电话,忙音像一记记捶在胸口的闷雷;
在甘肃县城中学的课堂上,地理老师手中的粉笔啪地折断,黑板擦哐当坠地,后排学生指着吊扇惊呼,下一秒,全班扑向课桌下,这是他们从《塘山》电影的公益活动中学到的逃生技能;
在川渝的街边茶馆,竹椅哗啦翻倒,盖碗茶碎成瓷片,老汉们踉跄着扶住老榕树,望向北方腾起的尘烟,心如死灰;
在央视的直播间,主持人摘下耳麦抹了把脸,导播间里电话铃炸成一片,一直到前方的最新消息传来准备汇编,新来的实习生突然捂住嘴冲进洗手间,不多时传来压抑的抽泣;
山河同悲时,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在剧痛中蜷缩。长江黄河的水流突然变得浑浊,泰山昆仑的轮廓在暮色里佝偻,连掠过华北平原的候鸟群都乱了阵型。
这一刻,十三亿双眼睛同时望着那个方向,仿佛目光能穿透千里的废墟,托住那些摇摇欲坠的生命。
天西南,有国殇!
消息在短时间内传遍了全公司,但特别叫问界上上下下的员工们无法接受的是,从子公司大疆传来的小道消息称,路老板跟着几名技术人员也去了卧龙。
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等仍旧陶醉在八周年庆典的荣光和自豪中的员工们缓过神来,中行和商务局、市监即将对公司资金流向和子公司反垄断调查的通知也正式下达。
即便只是例行调查,即便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站在前台,向公司出面接待的陈芷希出示着自己的证件。
“陈主任,我们也是。。。也是例行检查,请千万不要误会。”
“路总是我个人非常崇敬、崇拜的艺术家,也是一位有着赤子之心的企业家,我们一定会早日完成调查,还问界一个清白!”
领头的李福是中行的合规部负责人,他带着行里的审计人员,会同商务部反垄断局一起进行初步的取证调查。
根据法律规定,这一阶段他们可以独立行动但是没有执法权,只能要求企业提供资料、说明情况。
如果发现有关线索,必须要移交经侦处理。
陈芷希看着面前温文尔雅的笑面虎,早就从背景深厚的董双枪口中得知了这位的身份,以及他背后代表的大人物行长。
看他不疾不徐地拍着自家老板的马屁,显然敌人是已经得知了他陷落卧龙的小道消息,于是马不停蹄地催动攻势。
王大军、马芸等人很清楚,路宽不在的时候就是最好的发难机会,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陈芷希微笑着公式化地回复李福等人:“欢迎指导工作,各位可以到会议室稍候,我一会儿让财务和法务过来给各位领导汇报。”
一个头发略微有些稀疏的程序员正在七楼交报销单,这里是财务、法务等职能部门的楼层。
他好奇地在一边看着李福向陈芷希表达了自己的来意,骤然嘶吼着出声:
“你们踏马的还是人吗?我们路总因为给奥运拍短片现在在哪里?你们这个时候来找茬?”
这个四十多岁的都江堰汉子眼眶泛红,刚刚才跟住在北平宾馆里的父母通话痛哭了一阵,老父亲感慨路老板真是全家的救命恩人。
这会儿遇到上门的有关部门,他瞬间就搂不住火了。
李福身后的几名制服人员也脸热羞臊得很,知道自己这个时间、这个方式上门来很不占理,可他们都是小兵啊!
哪里能抗拒大人物的摆布?
这个工作组中甚至还有那天晚上一直在视频前追问界庆典的小刘粉丝,此刻也只有板起脸来公事公办,国家工作人员的威严还是要有的。
带着目的和任务来的李福自然不惧,如果都像陈芷希这样彬彬有礼,他们还抓不住问界的痛脚呢!
“陈主任,你们问界这样管理员工?”
“如果你们拒绝配合,事情可能就要严重了啊?”
陈芷希心里暗叹一口气,她自己也刚刚从慌乱中镇定下来,目前子公司的在京领导正马不停蹄地往问界大厦赶,董双枪和庄旭主持会议。
坊间传闻中,华艺和阿狸纠结了一众竞品公司到有关部门集中反映了情况,虽然没有到上达天听的地步,但也是相当级别的斗争了。
他们必须要讨要一个说法。
普通员工还不得而知,但庄旭和董双枪已经从韩山平的通报中获悉。
“常可,你先去工作,我来处理。”
程序员男子攥紧的拳头在裤缝边抖了抖,指节泛着青白,他看了眼陈芷希镜片后疲惫却强硬的目光,叹了口气离开。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安心工作,等待着老板回来了。
问界这艘刚刚成立的电影产业航母,似乎仅仅在庆典结束后一周就遭遇了反舰弹道导弹和核潜艇的狙击。
更因为那位声望卓著的领头羊的缺席,显得更加大厦将倾了一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像野火般在圈内蔓延。
中行和商务局反垄断部门的登门临检、路老板和刘伊妃这对爱侣的生死未知的消息,此刻通过数字信号和光纤信号飞速传播,甚嚣尘上。
北平,朝阳区新潮南路,华艺总部。
王小磊猛地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皮鞋在地板上踩出响亮的声响。
他脸上涨得通红,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喜色。
“大哥,这他妈不是天助我也?”他一把将门甩上,震得墙上的艺术画框都颤了颤。
“昨天听说他去了卧龙我们才找倪行长定的计划,没想到今天还。。。”
“艹!”总归王小磊还有些本能的羞耻感,没能说出“没想到今天还有这种好事”之类丧尽天良的话,只用一个脏字表达着自己的兴奋之情。
在问界的八周年庆典之后,他着实被这道心魔折磨得太惨,甚至如果真能“得偿所愿”,这些年受到路宽欺压的这口恶气都能尽数出掉,真个叫大快人心!
“小磊!你不要疯癫行不行,现在是什么时候?”
“全国人民都在关注国家大事,你这个样子传出去像什么?范进中举吗?”
办公桌后的王大军面色不虞,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面色沉静如水。
与弟弟的狂态形成鲜明对比,他连嘴角的弧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既透着一丝镇定,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大军是侦察兵出身,一生谨慎,他出了办公室的门左右瞧了瞧,这才施施然地回头示意弟弟坐到沙发上。
“控制好你的情绪,控制不好的时候喝热茶,堵住嘴。”
王小磊讪讪:“知道了。”
只是耐心地喝了几口茶,仍旧不可自抑地眉飞色舞起来:“大哥,还记得几年前周军在的时候,我当时还挺疑惑,这小子拍电影行就算了,为什么能聪明成这样?每每占得先机。”
“以前还流传他给梅燕芳看病,燕子还找他看过相什么的,我这心里还真嘀咕呢,这小道士别踏马真是个真人。”
“这回!嘿!”
王小磊猛地拍了下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整个人几乎从真皮沙发上弹起来。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茶水在杯沿晃出几道兴奋的涟漪。
“就算他是个真人,这天地间的煌煌大势,也管教他身死道消!”
“闭嘴!你怎么就改不掉这副德行?”王大军这下真的动了怒,狙击未竟全功,怎么能现在就猖狂成这样。
以往功亏一篑的亏吃得还少吗?
王小磊这回却不愿再伏低做小了,冲他摆摆手:“大哥你甭急着教训我,我就是发泄这两句,一出了这门保管说掉眼泪就掉眼泪,一点儿不带含糊的!”
王大军无奈地看着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这些年被折磨得惨了。
“路宽现在是什么情况,谁都说不好,你就能确定他一定遭遇不测?”
“再者,人死为大,不要这么落井下石,我们现在只是在商言商地做些工作,与他的私人恩怨没有任何关系。”
王大军像是刚刚教育弟弟一样端起热茶,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盖自己也几乎控制不住的激动心绪。
而他嘴上的“人死为大”,显然也没有抱着如何良善的心思来看待这件事。
王小磊镇定下来分析着局势:“倪行长这次是下了功夫了,老马那边的关系也在发力,不然不会动作这么迅速。”
“现在就怕刘领导干预。”
王大军淡定地摇摇头:“位高权重的人都会投鼠忌器,刘领导是认可他不假,但前提是他还活着。”
这话说得无情,但也现实。
谁会继续投资一个死人?
路宽是孤儿,如果真的遭遇不测,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这份产业是要收归国有的,刘领导凭什么出面?
“现在是局势最不明朗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容易取得突击成果的时候。”王大军眉头皱成了川字。
“晚上我约了老马和邓温迪吃饭,我认为这件事还有继续做工作的可能,要做深!做透!”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弟弟:“你抓紧联系红十字会和报纸,我们华艺要做第一个捐款的内娱企业,这个名头不能让出去。”
“捐多少?”王小磊有些踌躇,毕竟他们现在也要筹集资金跟进增发。
“先捐1000万吧,可以讲叫首批资金,后续再追加好了。”
“好,我这就去办!明天京城的报纸头版保管都是我们献爱心捐款的信息!”
——
“捐款?”
问界的高层会议室内,脾气粗狂的刘锵东第一个站起身来:“我的庄总诶!这都到什么时候了,咱能不能不要先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跟路总的关系莫逆大家都知道,他现在到底情况如何?”东子拍着胸口:“我这心里是真的急啊!”
江北春眼镜后的神色闪烁:“我们需要知道路总的信息,下面的兄弟在工作群里已经要炸锅了。”
“现在流言四起,击破流言的最大方式就是公布真相,不然连微博都不大能控制住局势了吧?”
钟离芳是当初仅次于孙雯雯进入公司的三号人物,但此时显然也无法太过镇定:“我刚刚去巡视了各个部门,陈芷希还在七楼应付商务局和中行的人。”
“庄总,你跟董总现在是对局势了解最多的人,有什么信息大家沟通一下,群策群力,先度过难关。”
她握着手机的纤细指节显然因为心绪不宁更用力了些:“至于路总,我绝对相信他会吉人天相,肯定会平安归来。”
沙发上的高骏、龙丹霓、刘恒、谢宁、陆垚、杨思维、王星,所有子公司和智界方面的负责人围坐一堂,等待着公司唯二的两位副总裁的消息汇总。
董双枪跟庄旭对视了一眼,后者施施然起身,平头方脸透露着一股子威严。
这是他本身的气质使然,但在众人眼里,应该也包含了对路宽的担心吧?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我跟老董去见了韩总、张合平院长,目前的情况跟大家简单通报。”
“现在七楼的工作组,也是下午才决定临检的,他们应该是瞅准了路总外出公干,恰逢。。。”
庄旭喉头滚动,显然不大愿意提起某件事。
“有路总以往的人脉、威势在,工作组目前也只是就事论事地做些调查,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大动干戈。”
“这背后是华艺和阿狸、邓温迪还有我们的所有竞争对手的合力,现在只是试探性进攻,也不怕触了路总奥运总导演的霉头,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而已,但是——”
“如果,我是说如果,路总短时间回不来。”庄旭环视四周,目光突然锐利地扫视着十多位封疆大吏:“我们要有局势继续恶化的预期。”
“请大家这段时间安抚好下属,现在正是哀兵必胜的时候,员工们对企业的忠诚度、认可度都很高,我相信军心可用!”
刘锵东仍旧是第一个响应:“好!有这句话大伙就心里有数了,先按部就班地稳住局势,等路总回来,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董双枪接过话:“各位,我补充下庄总的通报,这话出了这个门大家也别瞎传,影响不好。”
“我们联系了张合平院长,待会要去拜访一下刘领导。”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却是给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路老板不在,他和庄旭是问界唯二拥有股权的自然人,又因为副总裁的身份,地位自然和一般的子公司经理不同。
谁不清楚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儿?
被逼到墙角的兔子急了,要咬人了,但自己的牙口不好担心啃不动,只有靠身后的饿狼出手。
饿狼是权利寻租的既得利益者,他们不可能坐视自己的利益受损,于是趁着问界风雨飘摇之际试探性地出手。
你问界如果狠狠地斩下一刀,我立马把手缩回来,这一次就是跟税务机关查账一样的例行检查,大不了给你问界发个友好合作单位的牌牌嘛!
但如果真的有机可乘,就像现在的局势一样,那这手可能就要从口袋里一直伸到你问界的肺管子上,死死掐住了。
还是那句话,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万一某人真的遭遇不测,张一谋替补做上总导演,至多半年以后,谁还记得你路宽?
大家倒是可以从你的经典影片中缅怀一番艺术家的情怀。
但你这个在这个世界像浮萍一样没有跟脚的孤儿,自此就要魂飞魄散,随风消散在这苍茫天地了。
庄旭听着董双枪给自己捧哏,知道这是给现场的封疆大吏吃定心丸,同时更是警告!
谁能保证在座的没有可能会被华艺策反的人?
万一看着大厦将倾,接到授意后蝇营狗苟地从内部给工作组制造、递上把柄呢?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得了路老板授意的庄旭,现在原则上不相信在座的任何人。
“咚咚咚!”
所有人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陈芷希扶着面色惨淡的刘晓丽进门,身后还跟着眼眶红肿的周文琼。
“庄总,各位,茜茜和小路他们。。。”
庄旭心里暗叹,上前搀着一把:“刘阿姨,你到我办公室坐两分钟,我马上过去。”
陈芷希得了他的眼色,带着欲言又止的刘晓丽离开。
问界的核心领导层又沟通了一些安抚人心的紧急事项,董双枪拍了拍庄旭的肩膀低声道:“你去吧,待会儿刘领导那儿我就不去了,我看家。”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庄旭重重地握了握董双枪的手离去,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苏畅正给刘晓丽擦着眼泪。
“干妈,你千万别太激动,茜茜和路总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这话路上周文琼都快跟姐姐说得嘴皮子都磨破了,显然现在发挥的效力百不存一。
三人听见推门声蓦然转头,庄旭快步走了进来。他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神情沉稳,但眉宇间仍透着一丝紧绷。
刘晓丽随即忙不迭地起身,庄旭快走了几步请她坐下:“苏畅,你到门外看一下。”
“嗯,好!”
刘晓丽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庄旭,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庄总,是不是有消息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害怕听到最坏的结果,周文琼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角,目光紧紧盯着庄旭。
庄旭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刘晓丽:“路宽和伊妃都没事,非常安全。”
“真的?!”刘晓丽的声音骤然拔高,像是绷紧的弦终于断裂。
她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如决堤般涌出,顺着脸颊滚落。。
又下意识地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双腿一软,跌坐在妹妹怀里。
刘晓丽只觉得脸上被眼泪腌得生疼,紧紧抓住庄旭的袖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庄旭耐心解释道:“路宽经常在国外,为防监听通常都让阿飞带着卫星电话,我一个小时前接到电话,但没有讲太多。”
“什么时候回来,只能看交通恢复情况了。”
庄旭面色肃然了些,语气郑重道:“刘阿姨,你就知道他们没事就可以了。”
“在他们回来之前,尽量在家里不要出门,也别跟任何人透露消息,我是说任何!”
“这。。。”刘晓丽纤长的睫毛倏然一颤,手中的茶杯险些脱手,在檀木茶几上磕出一声轻响。
庄旭温声道:“现在只有苏畅和你们,还有我跟董双枪知道。”
他语气故作轻松:“刘阿姨你是知道的,路宽惯会装神弄鬼,总之他吃不了亏,伊妃跟他在一起也绝对安全就是了。”
有些人,哪怕是提起他的名字,也总能给人心安的感觉和印象。
刘晓丽想起这么多年来路宽各种四千拨千斤的从容,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
“好,那我回去了,有消息请第一时间通知我。”忧心的老母亲眼底泛着温润的光泽,指尖将散落的头发别回耳后:“希望这两个孩子别吃太多苦吧。。。”
刘晓丽和周文琼前脚离开,后脚庄旭立马亲自到地库,开着路宽的迈巴赫62S驶离问界。
之所以不带司机,是因为他要去见一个对于局势至关重要的人。
从问界大厦到奥运大厦只有不到4公里,门前的武警同志提前得了领导指示,虽然不需要奥运身份卡,却也让庄旭摇下车窗查验比对了一番身份证件,又掏出探测器在车身周边检查。
他们也知道这是总导演路宽的车,敬了个礼随即放行。
“谢谢同志!”庄旭面色沉重地将车开到奥运大厦后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跟着等待已久的秘书上楼。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六点半,奥运大厦里加班加点的部门还很多,庄旭整理了一下着装,也整理了一下心情,迈步走进办公室。
刘领导并没有在批复文件,只是抬头看着他,也在观察他。
问界方面的小挫折、小劫难他有所耳闻,但这样级别的人物,是永远不可能在战争迷雾笼罩的时候下场的。
于是在张合平的引荐下,庄旭获得了面对面沟通的机会,在这个相对不算敏感的奥运大厦。
“庄旭你好,跟路宽一样都是青年才俊。”
“领导好!”
刘领导饶有兴致地审视着这位互联网业的青年翘楚,光这一打眼的功夫,看起来比照路宽多了三分稳重,也少了三分机巧。
他想起自己跟路宽第一次私下见面,那小子是绝对不会第一句只讲这三个字的,必定要引导着话题往他需要的方向行进。
“说说吧,我待会要去开会。”刘领导参加的会议的性质、规格和目的毋庸置疑。
从他的级别,从事情的紧急程度来讲,现在也就问界系的人关心着自身的安危,这很现实。
“领导,路宽让我同您讲几句话。”
刘领导似乎没习惯他的风格,上来第一句话就叫他心惊:“他没事吧?”
“他很好,但。。。那边的情况不大好,京城的情况也不大好。”
刘领导颔首,自然懂他的意思。
“先讲公事,再聊私事,给你十分钟时间,好不好?”
庄旭一秒钟也不浪费,直接抛出路宽在事发后有限的时间里,同自己交待的要点:
“他这次去拍奥运宣传片带着无人机,现在当地信号全断,但是无人机有地面便携的短波电台,可以满足一定时长的测绘和拍照任务。。。”
短波电台是一种利用短波频段进行通信的设备,具有传输距离远、覆盖范围广、抗干扰能力强等特点,在无人机通信中继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2008年现在的大疆无人机有个目前绝难跨越的沟壑,就是3G的广泛商用还没有普及,这给无人机的信号传输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但北平奥运会最后点火仪式上,创意小组早在鸟巢施工封顶之前,就已经针对性地布置了信号塔装置,到时候加上地面的短波电台,算是用比较笨的方法来弥补技术代差和缺陷。
庄旭仍旧不疾不徐,似乎没有对这十分钟的时限太过在意,这是他沉稳内敛的性格底色:
“路宽讲,大疆的无人机,是在领导的关心下发展起来的。”
“现在有了这样的技术,在这样的紧急关头,我们责无旁贷。大疆所有在库无人机及技术团队已整装待命,随时听候国家调遣。”
一位优秀的正治家,其魅力恰在于理性与激情的精准平衡。
面对庄旭的汇报,刘领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锋芒,却未让情绪越过理智的边界。
他微微颔首的动作克制而有力,如同精密仪器校准过的幅度,既让对方感受到被认可的鼓舞,又不失决策者的审慎姿态。
“好!这才是有担当的民族企业该有的样子。”
“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能够始终把国家利益放在首位,这种精神值得充分肯定。”
庄旭得了领导的两句不算表态的表态,神态稍微轻松了些:“他会尽快回来,不过现在当地交通、通信基本瘫痪,外界进来难度太大,他准备尽量把附近的地形图拍下来,给救援提供便利。”
刘领导原本翻阅文件的手指突然顿住,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他缓缓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如深潭般幽邃,罕见地泛起一丝波动。
这回却是真的有些动容了。
“忠肝义胆,国家栋梁!”他长叹一口气:“问界的事情要不要我出面?”
“领导,暂时不用。”
“暂时不用?”刘领导惊讶了一瞬,想起秘书下午汇报的概况,显然内里还有隐情。
问界被大军压境,目前的情况虽然不到岌岌可危的地步,但现在被人多管齐下,一旦被鬣狗们撕咬开了一个口子,就算是雄狮也挡不住群兽的分食。
更何况,如果路宽一直不回来。。。
不回来?
刘领导深邃的目光在庄旭刚毅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洞若观火的锐利。
这显然又是某人的刁钻计谋,这不是和之前的周军颇类?
他斗争水平肯定是顶级的,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
这是要利用绝佳的机会使一出“减灶计”,故意示敌以弱,勾引华艺和阿狸背后的势力轻骑冒进,再把华艺背后盘根错节的体系连根拔起!
现在中行和反垄断局的调查还只是在试探阶段,但路宽下午有可能罹难的预判,已经叫敌人愈发猖狂起来。
看看王小磊的狂狷和王大军都掩饰不住的窃喜就知道了。
在问界控股确实清者自清的情况下,华艺依仗来狐假虎威的大佬们会不会果断出击,直接了结了现下的紊乱局面呢?
你没有罪证,我就来给你创造罪证。
我不方便创造,就让你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将堡垒从内部攻破,自己创造证据也要上!
这并不是不可能,哪有能经得起考验的人性?
但这么做,和现在的例行调查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你这是把手往路老板的兜里掏,还没来得及抽走就被银色小手镯给铐住了。
如果对方果真沉不住气,真的为了尽快了结出此下策,那就正中了有心算无心的路宽的下怀。
未来吞并华艺的最后一个桎梏也被拔除!
这种隐藏在华艺背后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者,才是他“华艺攻略”的最大隐忧。
刘领导笑着摇摇头,对这位青年导演的评价一如既往。
阳谋为表,阴符为里,以商战为枰,以人心为子。
这种级别的落子之人,行商则为巨贾,从正当为高观,简直是天纵奇才。
十分钟已过,刘领导起身准备出门,庄旭恭敬地门口请他先走。
“小庄,请路宽注意安全吧,北平的奥运大局还需要他回来主持。”
后者见他语气严肃,不由得沉声应道:“是!”
“等当地通车了他就会回来,现在也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总算是。。。多救些人吧。”
不得已提起这个话题,连同秘书在内的三人都默然无语。
空气中流淌着的,是不分职权、地位、年龄,而是作为国人,对罹难同胞的深切哀念。
暮色四合,五月的晚风裹挟着未散的春寒掠过走廊。
庄旭落后领导半步,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在幽暗的廊道里格外清晰。
窗外,最后一缕残阳将奥运大厦的玻璃幕墙染成血色,远处长安街的路灯次第亮起,却照不亮两人心头沉甸甸的阴霾。
刘领导的心情也尤其沉重,没有再特意跟庄旭告别。
后者走出大楼时,晚风送来玉兰花的香气,却混着不知何处飘来的消毒水味道。
庄旭抬头望见奥运大厦楼顶飘扬的国旗在暮色中半垂,而西南方的夜空正积聚着厚重的云层。
那里,此刻应有无数生命在黑暗中等待黎明——
当然,这里面也包括路宽和刘伊妃这对劫后余生的小情侣,正在临时帐篷里相拥无眠,心有戚戚地等待黎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