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亚！我一直都知道那里，我还从来没看过海呢。”梅洛特几乎在她话音刚落就兴奋地说道。
盯上的随行厨子对目的地很有兴趣，西尔芙放心了，开始骄傲翘尾巴，对自己的机智所折服。
她可以直接在沙滩吃梅洛特片好的最新鲜的鱼。
可以让梅洛特试着调当年腌制生鲜鱼虾的鲜甜酱料。
可以指挥梅洛特架坩埚看准火候烫鱼片、红烩海鲜、辣味手抓海鲜、泡些米加入它们的汤汁一起咕嘟咕嘟炖煮……
而她只需要为此支付接送没出过远门的公主往返！西尔芙本就打算去溜达，四舍五入压根没付出任何代价！
天才。
天才巨龙西尔芙！
哼哼哼。
西尔芙无意识地溢出些沾沾自喜的鼻音，表情却仍像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好在梅洛特非常细心，注意到了她这份容易被忽略的愉快心情。
梅洛特膝弯挤开餐椅站起身，收拾沾满汤汁的碗筷，把它们叠到一起放进水槽里。
现在轮到他背对着西尔芙了。
梅洛特垂着眼，转动流水开关，借着水声的遮掩又轻又缓地叹了口气。
他确实很感兴趣，也很高兴西尔芙邀请他同行，但兴许是从前被囚于仄狭一角的缘故……
陡然面对广阔的天空，梅洛特无法控制地产生了异样的紧张、胆怯和不习惯。
要知道他作出撕碎邀请函逃离的决定前足足犹豫准备了十多天。
不过期待更多。
期待要比不习惯多得多，多得多。
“哦对，刚刚忘记给你了。”西尔芙捏住两根棕红宝蓝相间的羽毛在梅洛特眼前晃了晃。
“飞刃刺猬拔毛的时候还想偷藏，我直接反手赏它一巴掌，也不看看想抢谁的东西。”西尔芙理所当然地抱怨道。
龙当然不是自己动手拔的鸡毛。
合理收取受巨龙领地庇护生物们的劳动力充当保护费而已。
西尔芙等了一小会儿，预想的反应并没有出现，梅洛特应该眼睛亮晶晶的向她连连道谢表达崇拜才对，不满地拧眉：“你不要吗？”
“……”梅洛特非常没有原则地将关注点从巴掌胁迫猜想收回。
他盯着西尔芙的眼睛，语气温和诚恳：“这是疾影鸡的腿羽吗？很高兴你为我留下了初次捕猎的纪念品。”
梅洛特观察着龙逐渐变化成得意的神色，满脸都写着多夸点再来点，想了想，旋即补充道：“我特别喜欢你准备的这份礼物。”
不能算见人说人话见龙说龙语的欺骗，梅洛特真情实意。
只不过他平时认为太肉麻所以会选择压于心底。
西尔芙满意了，把羽毛长长的羽管塞到他裙子左胸处的口袋：“那你必须好好保存它。”
肚子填个半饱，龙想静静躺倒在沙发消食，朝客厅蹦跶两步她才想起来被梅洛特哄忘了的原话。
疾影鸡两条腿脚踝外侧各长有的那根颜色鲜艳夺目尖羽，其实是种常见的魔药材料，用于配置低级提速药水。
提速药水是佣兵们出行包必备的紧急避险品。
和愈合药水、体力恢复药水一起打包出售的基础套装垒成了莉连魔法商店钱库壮观金币堆的半壁江山。
谁捕到猎物，就该由谁拥有猎物。
西尔芙原本是想提醒梅洛特，在学院周边毕业生女巫们自发聚集居住的村子里，莉连·塔里开了一家长期收购材料和成品的店铺。
腿羽虽然是廉价材料，但至少能去店里换取几枚银克兰。
“特别喜欢你准备的这份礼物。”
西尔芙止步门框，转过头看了眼公主正认真洗碗的背影。由于不熟练，清洗起来动作略显生涩。
……怎么想都不是什么罕见珍贵的东西，干嘛要这样说。
奇怪的公主。
西尔芙艰难地思考了几秒钟她下意识让人家好好保存，那梅洛特没钱寸步难行该怎么办，想得脑袋昏昏沉沉。
她觉得自己有些发饭晕，于是迈腿沿着最初的动线，半空切换形态跳进沙发。
闭眼，丝滑地忘掉了礼物的连锁反应。
龙的脑袋并没有存储烦恼的位置，已经被美味食物和爱填满了。没有属于自己的烦恼，别人的更不会停留。
梅洛特清洗完餐盘和锅具，见迷你龙窝成一团睡着，便独自摸索厨房找到了另一个具备冷冻魔法的箱子，分切好剩下的鸡肉装进去。
他收拾厨房的同时一直在考虑事情。
比如泽亚以炎热湿润的气候闻名大陆，比如去海边意味着大多数时候他们需要待在露天的地方，比如种种因素对血族的体质都不够友好。
就算如此……
他也很想去。
这片大陆的任何，他未涉足过的地方，梅洛特都想亲眼看看。
西尔芙在平静安宁的书页翻动声中醒来，她眨眨眼睛，视线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明。
梅洛特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椅。
整个人舒适地靠着宽又高的柔软椅背，正在翻看一本封面画着蜂蜜蛋糕的绘本菜谱。
“我睡了很久吗？”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趴着伸懒腰问道。
龙的前爪后爪撑开了花。
梅洛特大拇指夹进合拢的书页中间拿起绘本回答：“只睡了一会会儿，我都没看完它。”
小龙放松地翻了个身，俨然打算上演起床困难再睡五分钟的拖延。
“很好，那你看完再叫醒我，然后出发。”
“西尔芙。”梅洛特认真唤她，“我想我必须要说明清楚一些事。”
西尔芙思维并没有完全苏醒，但梅洛特严肃得让她想到埃莉诺，所以转了个方向，眼对眼问：“……什么事？”
“我曾经在书里读到过，泽亚是个非常明亮的地方，可就像我说的那样，热源和光都会灼伤血族的身体。”梅洛特格外平缓地说道。
一些悉悉索索的声响吸引着龙的注意。
西尔芙眼睛追寻着，沿公主说话时嗡嗡震动的项链，落至膝盖——膝头放着的绘本，从这儿传来了细碎的摩挲声。
指尖由于失落不自觉地抠着纸张。
“我希望你能玩得开心，一直顾虑我的情况可能会给旅程带来负担。”梅洛特的手指停住了，他顿了顿，接着道，“也许你可以结合这一点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可是你去的话我才能吃得更开心呀。”西尔芙顺口接话，久违地动起脑筋，撑着下巴闭眼思考半晌。
考虑独行。
考虑收回邀请，哪怕这句邀请对我非常宝贵。
梅洛特的喉咙有些发紧。
“确实有点麻烦，但对女巫来说构不成问题。”西尔芙果断地用尾巴尖尖顶住沙发站起身，“斯宾塞家的小妹肯定有办法，我们去找她问问。”
她一副打算弹射飞翔的架势，梅洛特却稳稳地坐在原地不动。
迷你龙困惑地歪了歪头：“走吧？走吧？”
一边催促，她一边跳到梅洛特的头顶，险些抓不住乌黑顺滑的发丝脚滑地扑腾摔倒。
梅洛特抬手扶住龙翼，帮她保持平衡直到站稳，仿佛回过神来问道：“斯宾塞家的小妹？是学院的教授吗？学院手册上似乎没有看见过这个姓。”
“半个世纪前很有名的女巫三姐妹，如今为莉连·塔里效力。三姐妹分别管理着森西特的采购店、佣兵管理处旁边整片大陆商品最齐全的店铺、对接各国军事储备事宜的秘密招待处。”
迷你龙的爪子牢牢揪着梅洛特头发解释道。
扒着别人头顶感受从沙发起身站立走动的过程就好像在乘坐起伏颠簸的马车。
好玩。
“她们可真厉害。”梅洛特由衷地佩服。
梅洛特从书架的瓶子里倒出一片干燥的月桂叶夹进绘本书页充当书签。
他隐隐有种预感，大概会回到这儿来。
以后可以慢慢看完剩余的烘焙方子……的吧？
“不过斯宾塞小妹养的那只三头鹦鹉脾气可坏了，待会儿小心它们啄你。”西尔芙伸爪戳戳他额头，“比这力度要重多了。”
梅洛特回头看了眼充盈着暖色灯光的温馨小屋，推开那道薄荷木门，再次踏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头上一轻。
美丽、优雅、颀长的银白巨龙头颅高昂，望着云层间一闪而过的月亮，通体鳞片自然地发散着轻盈的如同碎钻般的光辉。
巨龙俯身，下巴轻轻贴近地面，浅蓝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新朋友。
是的，西尔芙已经认定梅洛特是她做饭好吃的新朋友了。
做饭好吃的人有资格成为她的朋友兼讲话好听的随从——
供她蹭吃蹭喝。
“我跳上去落脚你会疼吗？”梅洛特摸摸她的眼角。
单单巨龙的头颅就比寻常人的身高更高。
“当然不会痛，不许小瞧巨龙。”西尔芙用鼻子狠狠朝他吹了股气流，“但我同意你的看法，更不许跳着踩巨龙高贵的头顶。”
西尔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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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翼，用翅膀搭出座弧度可以攀爬的梯子。
待梅洛特坐稳，牢牢扶住冰龙耳侧生有螺旋褶边的角，西尔芙心里想着各色各味的海鲜开开心心振翅：
“我们的目标是，打劫泽亚水族——！”
当然，第一站，西尔芙首先带着翅膀掀起的飓风横冲直撞地降落在森西特镇尾，栽种着一棵粗壮银桦树的小广场。
“左手边是卡里的蔬菜水果店、伊娜的杂货铺和贝林的肉铺，但如你所见，她们凭心情开张做生意，毕竟毕业的女巫不喜欢做饭。”
研究创新药剂和咒语足够她们废寝忘食。
“右手边就是斯宾塞小妹全年无休经营的收购店。”
梅洛特视线跟着介绍转动，充满魔幻色彩的收购店门面比他想象中要低调地多。
窄窄的入口处没有安装门扉，铁丝掐出花边悬挂着的招牌上刻着只霸气喷火多头魔物的图案。
西尔芙身体变小率先飞了进去，梅洛特只落后一步，便听到里面传出乒乒乓乓的物体摔砸声，火焰被冰浇灭的滋滋声，冰被融化的滴答水声。
“你们——两个——白痴——”
一头棕色卷发，双颊颧骨位置有着些稀疏小雀斑的女孩五官狰狞地发出咆哮，像道烈风般自柜台后窜出。
左手捏紧三头凤凰燃烧着火苗的翅膀，右手掐捏巨龙后颈的薄弱点软肉。
“喔！你好，梅洛特，我知道你。”斯宾塞抬头看见潜在客户迅速换上副微笑脸。
看外表差不多与他和西尔芙差不多岁数，但真相谁知道呢？女巫们驻颜有术。
梅洛特羞赧地挠了挠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并不想当什么人人知晓的风云人物。
然而引路龙西尔芙正水火不容地挥翅膀激情扇架，他只好硬着头皮道：“你好，斯宾塞小姐。”
“我和西尔芙打算前往泽亚，但……”
斯宾塞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哦！我早有所准备。”
“也许你需要一把可收缩随身携带百分百避阳的时髦黑伞，或者无色无味隔绝霜？我推荐后者，它会在你的周身形成隔离带，防水防汗，更能当作防具抵挡普通刀剑，限时出售仅需30克罗。”
斯宾塞灵活地翻回柜台，边拿产品展示边语速飞快地介绍道。
好便宜。
尽管梅洛特目前身无分文，但听完功效，发自内心认为这个价格比起隔绝霜的能力太过低廉。
有了它，贵族们能省下养一整支护卫队的钱。
西尔芙努力挣脱凤凰的翅膀和斯宾塞捂嘴的手掌：“别听她推荐的，全是滞销品，我猜隔绝霜肯定有点儿类似光照五分钟失效的缺陷。”
梅洛特看看西尔芙又看看狠狠捂嘴的女巫：“……啊？”
斯宾塞保持着体面的笑容：“嘿小家伙，别露出这种居然是奸商吗的震惊表情，怎么可能光照五分钟失效呢。”
梅洛特半信半疑地拧着眉头。
“只需要半小时补涂一次。”三头凤凰口吐人言。
好贵！那一支的容量顶多涂抹全身四五回吧！
“我可能没有那么多钱。”梅洛特坦诚地说，“有没有更实惠……我是说便宜一点的东西，就像能覆盖上半身的黑色半透头纱。”
“便宜一点的话，我就可以很快把钱还给你。”
“哦不不不，”斯宾塞晃了晃手指，“我们以后可有大生意要做呢，这两件是莉连·塔里为尊敬的合作伙伴精心准备的见面礼。”
大生意……？
梅洛特觉得自己的未来规划与生意人不太可能扯上关联。他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最想当个闲散勇敢的生活家，提笔记录见闻。
可无论梅洛特直白委婉打探，斯宾塞嘴巴都严实得像那天的瓦里安教授，只一味说些命运自会告知的模糊话语打哈哈。
小龙再也无法忍受和三头扁毛畜牲共处一室，用头顶推搡着梅洛特：“别磨蹭了，快走。”
“祝你们旅途一路顺利。”斯宾塞微笑挥手。
然而旅途并不顺利。
泽亚离森西特很远，西尔芙飞得摇摇晃晃，梅洛特就在这种颠簸的摇篮里陷入时不时醒来的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
巨龙猛然后仰，幅度之大使得梅洛特在螺旋角之间打滚，后腰重重撞向上面的凸起。
他听见一道沉闷如钟的、蕴含着巨龙真正威压的龙吟，激起海面无数浪花剧烈翻滚。
“赫拉什，有本事偷袭，怎么没本事和我打一架？”西尔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