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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第 88 章

作者:清风凉凉晚枫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体内发冷,身上虚汗一阵一阵的往外冒,连日的疲累像一件厚重的大棉被披头盖住,压的她头晕眼花,以至于旁边跟了人都没发现。


    她想找个避风的营帐,蹲下来休息一会,跑的踉踉跄跄。倒也不是非要蹲着,人累狠了的时候,什么姿势都行,只要能瘫着。


    她刚想放开自己朝地上扑去,就跌进了一个怀抱里。


    很熟悉。


    熟悉到,她向来灵敏的危险直觉都未曾发出警报。


    脑海被柏木清冽旷远的味道占据。是雪后初晴,阳光直射在峭壁松柏的苍翠针芒的意象。


    她往怀里缩了缩,意识里有温暖的阳光,但身体还在发冷。


    脚尖悬空,她是天地间一粒没有重量的尘埃,在阳光中四处漂泊,她在风中努力朝着松柏游去,她想栖息在深绿的针叶上,像晒被子那样,把自己好好晒一晒。


    还有桂花的香甜气息。


    循着气味,鼻尖撞上了一块软软的物体,她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白白胖胖的桂花糕。


    “我本来拿在手上,你脑袋一直往桂花糕的方向伸,怕你掉下来,只好放怀里了。”


    阿乔眨了眨眼,有些发懵。


    她整个人还悬在空中,脚也没有踩在地面上,鼻尖有一块桂花糕,她突然张口咬住,香甜的气息弥漫口腔,腹中有了积淀,脑子才勉强开工。


    这是一个月来,她睡得最好的一次。


    她从小到大没怎么病过,生病的感觉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唯一有印象的一次是孟氏派的嬷嬷刻薄了她,她故意开窗生了病,引沈宜之进了她的院子,这才发现嬷嬷贪了她不少东西。


    她记得,她赢得不开心。


    就算平时能张牙舞爪,一旦病了浑身无力、头脑发昏,许多事更是身不由己。


    除了xx,其他人总带着敷衍照料她。粥是凉的,银碳烧的太旺,被子却一层层的摞上来,她连踢被子的力气都没有。


    里衣捂了一层又一层的汗,快要把她拧没水了。


    可这次不一样,她感觉身体得到了快速的修复。额间的帕子一直是温凉的状态,脸上没了束缚终于能凶凶的皱眉了,手心也很干爽,除了身上有些黏腻。


    每当她下意识皱眉,就会有一只手把眉头间的沟壑抚平,几次下来,她终于妥协,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


    再度醒来时,她没看见白白胖胖的桂花糕,倒是瞧见了江逸的衣袖。


    他手臂支着额头,坐在床边,双目微阖,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帐内没燃灯,趁暗她转过脑袋,大大方方的盯着他看。


    所有事物都是一团暗影,唯独他暗的最有层次,侧向帐帘的半边脸暗影稍浅,另外半边掩映在浓厚的黑里。


    突然间,阿乔对上他清朗的双目,她慌忙闭眼,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醒了?”他抬手覆上她的额头,松了口气,“烧退了。饿不饿?还是想喝水?”


    “我怎么在这儿?”


    “真记不得了?”


    她的记忆在跌到前戛然而止,该不会倒在地上被捡了回来吧?


    他起身燃灯,袖子却被短暂的扯了一下,她轻声道:“别点灯。”


    “好。”他坐了回去。


    “这么奇怪的要求,你不问为什么?”


    她不想点灯,处在黑暗里,很多情绪和不想提及的话题可以放心大胆的掩过,黑暗就像一块遮羞布,让人安心。


    “我想,我能懂。”


    她不信,小声咕哝道:“骗人。”


    每次当她有心事与xx倾诉时,xx总说她很理解小姐,然后便是一些浮在水面上的宽慰话,换个院子和对象,也能原封不动的说与另一个人听。


    所以,他在骗人。


    她内心下完了定论。


    但她漏了一件事,垂在床边的帘子不是厚重的砖墙,月光仍能钻过织布的孔隙透进来,照拂在她灵动的杏眼上,似水流淌。


    江逸笑笑,答道:“白天人多,乱哄哄的,跟谁讲话都像戴了个面具似的,唯独夜深人静的时候,无人瞩目,才能回归最舒适的样子。一旦点了灯,整个屋子,连带着你我都亮堂起来了,难免束缚。”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还是一团黑影,阿乔勉强将他和摆设区分开来。


    她认同的闭了闭眼,随意的蹬了两下被子,脚掌相对,呈还阳卧的姿势,闭目养神,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好像每次狼狈的时候,都能遇上你。”


    他应了一声表示赞同,“每次都能恰好被捡回来。”


    她提起被子半遮住脸,瓮声道:“哦,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松木气息淡淡,带了暖意,是被正午阳光烘烤过的舒适。她刚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突然想起这是他的被子,脸颊瞬间红温,蹭的一下直立坐起,吓了他一跳。


    “怎么了?”


    她愣了愣,原意只是想离被子远一点,现在这架势,没个合理的解释,还真不好再躺回去。


    她不想走。和他待在一起很安心。


    只要没点灯,她就接收不到任何拒绝的讯号,她就能心安理得的赖在这儿,贪恋的享受着这须臾温暖。


    “要重新上药了。”


    江逸从床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白瓷罐,指腹匀了一层药膏,很自然的往她略肿的腮帮子上沾,快挨到时,却撤回了手指。


    指尖沿着瓷罐的内壁刮了几下,他别过身,递上瓷罐,道:“自己上药。别不重视脸上的伤,物件儿都要仔细爱惜才能历久弥新,何况这一身血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要爱惜。”


    阿乔对这套大道理不以为意,她挨了一拳是自己难受,除了她之外,谁又会真的在乎呢。


    接过瓷罐,手指剜了一块药膏往脸上糊,推开的时候才感觉到面颊上已经涂过一层药膏了,难怪醒来时一点也不痛。


    她心虚的瞄了眼啥都看不清的被子,刚才往被子里拱,应当是蹭上去了,她尴尬的抿着唇。


    人家好心把她捡回了家,不仅连累人家操劳半宿,还弄脏了被子。


    一想到脸上这伤是打架斗殴挨的,更加羞愧。


    “你今天....是真打不过么?”他突然出声询问。


    “啊?那倒不是,就是分了心。怎么这么问?”


    她疼的嘶了一声,咧嘴应道。


    黑暗里,除了心事可以隐藏,表情和动作也能由着心意来。她盘腿佝背,轻轻地涂着药膏。


    因鼻塞浓重的呼吸声,一重一轻,时而轻盈短促,时而滞涩卡顿,难受时她直接张口呼吸,就是这么毫无性别之分的举动,让他坐立难安。


    江逸原地转了一圈,屋子大小xx,还有一间浴室xx。原是给妘澈准备的屋子,桌椅暖炉陈设俱全,妘家的人看妘澈压根没有来军营长住的打算,就擅自把屋里的东西分了去,仅在屋中央留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圆凳。


    将才为了方便照顾她,挪到了床边,眼下她醒了过来,这个距离于礼不合,便用脚把圆凳往远处勾了几寸,边侧过身坐下边边说道:“上次想挨鞭子,这次是挨打,我还以为你那聪明的小脑瓜又有什么精妙绝伦的计策了。”


    言下之意太过分明,她秀眉紧蹙,低声反驳道:“笨也是你教的。”


    眉头的动作却牵扯到了脸颊,痛的她倒吸一口凉气,一想到白天还要缠上厚厚的绷带,顿感郁闷。


    “可以帮忙弄些xx吗?后天就是沈清云的头七了,不能xx,我就半夜找个没人的地方,送送他。”


    他一口应下,“还需要什么?”


    “还想要些话本,他最爱看话本了,尤其是江湖轶事,”她垂下脑袋,手指搅着衣服上的线头,“你看,我又提无理的要求了。”


    面对他,好像真的习惯了得寸进尺。尤其是借着黑暗掩护,更加肆无忌惮。


    “我试试。”江逸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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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今天分心,是因为....想到了他吗?”


    “不是。”她接的干脆。


    “沈清云对我那么好,听闻他的死讯,我都没为他掉过一滴泪,是不是很没良心?”


    “一定要大哭一场才能显出你们的情分?”


    “谁家里办白事,为人子女兄妹夫妻的,哪个不是哭天抢地的?悲恸到似乎真要随逝者去了,又或是要到地府去与阎王争一争。临到出殡的日子,眼泪还没流尽,但终于接受了天人永隔的事实,哭的有气无力,如此方能体现情深意重。”


    阿乔手指搅得太用力,线坨断了,紧勒着食指。


    “但我就是哭不出来,你瞧,”她扬起脑袋看向他,“眼泪最多在我眼眶里转一圈,就又回去了。”


    她明月般的清瞳湿漉漉的,顷刻间潮涨潮落。


    他离得远,看不清,却能分辨出风寒所致的鼻塞与情绪带动的区别。


    “民间有个职业xx叫xx,专门给人哭丧的,都有一口好嗓子,哭得惊天动地,声泪俱下,哭声越嘹亮,越能彰显主人家的孝悌。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罢了,博得些虚名。”


    “他们自己哭不出么?”


    “情深义厚的亲友离去,定然悲恸。但流不流泪、流多少泪,谁能有个定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阿乔细细咂摸着最后这句话。在徐望给她的情报中,xx城破时,江氏主脉全都留了下来。累世清贵的名门望族,尚文墨而轻武,可那十天里,族中子弟不论男女、是否会武,皆一人一刀,战至xx城破。


    蛮子知道守不住xx,大越的军队会很快反应过来对他们形成夹击,索性屠了城。所过之处,血流成河,那血腥更是渗透进了土里,xx的土地是熟肉的颜色。


    江氏主脉里,只江逸一人活了下来。


    无父无母,无兄无友,彻头彻尾的孤身一人。


    她在想,他领着旁支族系逃离途中收到这样的噩耗,是不是也悲恸到哭不出声。


    她蜷着腿,手臂环绕着双膝,脑袋搁在臂弯里,歪着头看他。


    “我确实没办法大哭一场,我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把军营的位置、粮草的消息送出去。杨玥拿到了证据,就能出兵拿下葛氏和妘氏,自然能证明交不齐赋税是两家从中作梗,还有阻止谋逆的功劳在身,不管朝堂里的势力有多乱,沈家这次都没事了。沈清云泉下有知,也定然欣慰。”


    江逸朝阿乔走去,吓的她赶紧放平双腿,拿被子掩住。


    江逸走到床头的抽屉旁,取出一叠纱布递给她,道:“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天快亮了,先把脸缠上。”


    阿乔扯出一头,从后脑勺往前缠绕。


    “那我该做些什么?”


    “这你都问我。不怕我真贪图荣华富贵,把沈家卖了?”


    阿乔愣了愣,两人的立场确实非常微妙,亦敌亦友。


    她先前无条件的信任,全然基于江逸和沈宜之的合作,有沈家牵制,他不敢乱来。眼下沈家被困,沈清云身亡,她连个可以商量的自家人都没有,一下子乱了阵脚,脸上缠的乱七八糟。


    “还是给我吧。”江逸接过另一头,反方向解开她努力了半天的杰作。


    她捏着被角,想起他身上的矛盾感,认真说道:“你从未贪图过荣华功名,在错综复杂的势力中斡旋,就算当棵墙头草,也不过是为了村子争个片刻的安宁。我搭车去村子的那日你就怀疑我了,但在四方村你不会因为一点怀疑就借刀杀人,愿意费神费力、仔仔细细地查找证据。所以,我信你。除非...”


    “除非什么?”


    被角在她掌中捏作一团,“要用沈家的死,换吟水村的生。但我怎么也想不出来,什么情形下才会如此。但要真到了那天,”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不论你身边有多少高手,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他系好死结,笑道:“好,我若负你,你来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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