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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项链 向澄暗道难怪。

作者:芋头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向澄暗道难怪。


    她刚见殷珞时还奇怪过,她总是踩到自己的衣摆,比起女席上那些像移动首饰铺子一样的光鲜亮丽的女娘,殷珞满头只插了一根簪子,实在太过朴素。


    原来是人平时不这样打扮,一时还不习惯。


    向澄笑得眉眼弯弯,指尖轻敲殷珞握着托盘的手背,调侃道:“珞阿姊,送人物件哪能这般直白?须得蹙着眉、叹着气,把一分不舍揉碎了,装出十分惋惜的模样来,仿佛剜了心头肉似的,这般才显得诚意十足。”


    殷珞挑眉仰起下颌,振振有词:“我才不傻!我又不是戏子,何苦做这些虚头巴脑的把戏?瞧不上的人,我连正眼都懒得多瞧,凭什么送她们东西?至于合心意的,分享好物本就是乐事一桩,哪里来的忍痛割爱?”


    向澄抬手轻拍自己额头,做出懊恼不已的模样,赶紧弯腰赔罪:“是我狭隘了,竟以小人之心度了珞娘子的君子之腹,还请娘子莫责怪。”


    殷珞随手挥了挥衣袖,眼波流转间尽是疏朗:“好说好说!好说好说!”


    两人合作演了出戏,相视大笑起来。房内其乐融融,满室温香。


    向澄换下常媪为了给她撑气势显气色的茜色深衣,换上了赵氏为了让殷珞显得文静娴雅而置办的牙白色曲裾深衣,配着那张还有些莹白柔润的小脸,更显纤弱柔嫩,惹人怜爱。


    换了风格迥异的衣裳,配饰自也要跟着换。


    殷珞在木盘里挑挑拣拣,给她插了大大小小几个簪子发笄才停手。她围着她转了好几圈,选了好几种都不满意,站定,摸着下巴沉思,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抚琴,去把我塌上放着的黑檀木匣子拿来。”殷珞眸光忽地一亮,双手重重一拍,转身对抚琴说。


    “娘子,这……”


    “快去快去!”殷珞推她。


    抚琴很快端了来,匣子里放着一条浅黄色玛瑙珠,并几个琥珀雕成的小兔坠子串成的项链,在室内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向澄自己属龙,殷珞比她年长一岁,正是属兔。


    多年来虽未亲身经历,向澄却也从话本中知晓,这类暗含生肖的物件,往往寄托着特殊情意。


    更何况,那些婢女手中端着的翠羽明珠皆是价值不菲,却只配放在匣子中蒙尘,殷珞连瞧都不愿多瞧一眼,可这条项链却能被她放在榻边日夜相伴,其中分量不言而喻。


    向澄推辞:“这般重要之物给我佩戴,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这黄色玛瑙正好与牙白色衣裙相配啊!”殷珞说着便把项链拿起来准备帮向澄佩戴。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好像有些羞涩的样子,小声说:“只是这条项链,殿下记得还我便好。”这般作态,哪还有刚刚让人随便拿走的阔气。


    向澄知道轻重,也领她的好意,指着木盘里另一条黄玉项链说:“我看那条项链就不错,‘????有本质,焉能不坚强。’我是个俗人,就喜欢这种昂贵还能附庸风雅之物。”


    殷珞看了看手中的项链,放回盒子里,让女婢都退下,只留抚琴在房内。


    她拉着向澄的手,和她一同坐在塌上。


    殷珞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女情怀总是诗。


    她是殷家唯一的女娘,有了心思自是不好与兄长们说,又不好意思和母亲谈论那点青涩的少女心事。


    同龄人中,她素来不爱与那些豪门贵女聊金银首饰、风流公子,便更不会把自己初动的春心摊开给她们做谈资。只能把满腔的热情灌输给抚琴一人,可抚琴是个榆木脑袋,从出生起就没生那根柔情蜜意的筋,殷珞对牛弹琴久矣。


    如今有了一见投缘的向澄,倾诉之情便似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但想说的话太多──


    她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


    向澄见她踌躇,循循善诱:“那项链,可是你那未婚的郎婿送的?”


    “……嗯,嗯?殿下从何得知?”向澄自认问得足够迂回,殷珞却还是一副大为震惊的模样,“我连阿母都没讲呢……”


    向澄心觉好笑:就你这样的,还想瞒过谁啊!


    但是春心萌动的女娘是脆弱的珍稀动物,要珍视,要呵护,要轻轻敲开蚌子坚硬的外壳,让她相信外界完全无害,才能骗出珍贵的珍珠来。


    向澄故意睁着那双鹿眼,仗着自己单纯无害的样子,粲然一笑:“我猜的。阿姊放心,换做旁人,没我伶俐,肯定看不出来!”


    才怪!


    “我也觉得……”殷珞颔首低眉,从向澄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乱颤的羽睫,“我与他,是次兄说和,阿父阿母做主定亲的……”


    “是我次兄虎贲营里的下属,任虎贲中郎,大我七岁,家世虽不显赫但也清白,是家中独子。人品相貌皆是中上。”


    殷家二房的次子殷珲,正担任虎贲中郎将一职。其仕途之路,虽有承蒙祖荫,但自身必然也具备非凡的才能,方能担此重任。反观这位身居虎贲中郎之位者,并非系出名门,却能在勋贵子弟者众的虎贲军中获此要职,足见其胸中真才实学定是不少。


    向澄听起来,觉得还算桩好姻缘。只是此人家世不高,殷珞这般骄傲恣意的人,日后怕是要比昔日同玩但嫁进权贵家中的女娘们矮上一头了。她不免有些担心。


    殷珞不知她心中所想,接着道:“阿父阿母做主前,曾让次兄以庆功的名义请他去得鲜楼喝酒……我……我也曾在酒楼屏风后,偷看过他几次……才同意的。”


    殷珞开了口,便越说越顺,睫毛在眼框投出细碎的阴影:“次兄是怕坏我名声,得了我首肯才去提亲的,因此那之前,他连我的面都没见过……”


    “那日,我带着抚琴去南昌街上新开的那家果脯铺子买零嘴,刚掀开店门口的帘子,就瞧见有马脱缰失控,高扬起前蹄直冲着人群踏来,差点……”


    “……他救了我。”饶是殷珞有武功傍身,一时也不曾反应过来,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那时他不识得我,我却知道他。我问他姓名住处,想要报答,他却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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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向澄望着她,心中暗笑,这英雄救美桥段,虽常言老套,倒也总能轻易扣住少女心弦。


    可殷珞直言道:“殿下,我并非因他救了我而心存感激,便草率托付终身,认定他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殷珞挺直脊背,抬头正色道:“我出生建军侯府,我幼时阿父和家叔征战沙场,几年都难归家一回,大父和外伯祖父更是马革裹尸。我深知战场上的生死一刻太多了,结果却无非就是你救我我救你,你杀我我杀你的区别。”


    “我见过太多‘救命之恩’背后的盘算——有人求加官进爵,有人求扬名立万,也有人为报知遇之恩,或灭家之仇。”


    “人人皆有所求,但他救我时不识得我,救我后也不让我识得他。”她抓住向澄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我那时开始觉得,这般品行的人,我若嫁过去,最差也不过是日子过的清贫一点。”


    自向澄与她相识,只觉得她洒脱潇洒。


    可她如今面容沉静,垂眸道:“海誓山盟,生死与共,白头偕老,本就是话本和戏折子里的故事。”


    “我们这般家世的人,能有几个能嫁给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呢?要不为何话本里高门大户家的小娘子总是瞧得上一穷二白的穷书生呢?”


    她沉声道:“依我看,不过是因为现实里婚事由不得自己,话本里才写的缠绵悱恻些来排解罢了。”


    殷珞说着话,还是一副洒脱无畏的样子,笑言道:“我有幸生在建军侯府,自幼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我们武将家的富贵是要用命去求的,我的衣食无忧也是靠着父母兄长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来的。更是……”


    殷珞压低了声音,已经带上了点哭腔,眼眶里闪着光,接着说:“……更是小君与大母骨肉分离,嫁入那虎穴龙潭换来的。”


    “别人瞧着穿那凤袍是天大的荣幸、泼天的富贵,眼红者、忌妒者酸话毒话都说尽了,可我殷家难道就缺叔父那一口饭吃吗?”


    这番话实在不应该说给向澄这个公主听。


    可抚琴也只是红着眼睛侍候在一旁,并未上前阻止。


    殷珞用袖子狠狠擦了几下眼睛,强撑出个笑脸:“我有幸父母慈爱、兄长照拂。不求用女儿家的婚事去搭家里的前程富贵路,反而要找个家世门第低些的,保我以后不受人欺凌。”


    “兄长怕我日后嫁人受委屈,便是被人说闲话也要让我选个自己满意的,代我直接去提亲。”


    “那时,我便想着,我自己以后过得如何并不要紧,只要选个人品性情好的,别给家里拖了后腿便好。”


    殷珞摸着那只匣子:“他家世不算出色,这条项链是攒了许久才买下的,日后嫁过去不论怎样,至少我们之间也算是有一段真挚的日子了。他是次兄虎贲营的下属,我嫁过去后,他也会在公务上多帮衬次兄和阿兄一些。”


    “这是我仅能为这个家做的了。”殷珞抬头看向向澄的眼睛,红着眼眶,盈盈一笑,眼中水光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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