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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十里坡叶落不归根1

作者:破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3十里坡叶落不归根1


    下一息,她看见他掀开被衾,奔向她。


    锦被翻飞间,那人已掠至身前,臂弯箍住纤腰将人狠狠按入怀中。


    月白中衣下,蒸腾的体温裹挟着皂荚的气息,竟使怀晴心尖一颤,惊呼声堵在喉间。


    “妍妍,是你。”


    “啊?”怀晴有些不明所以,挣扎道:“大人?”


    怀晴垂眸望着深陷在腰际的指节,水珠顺着鬓角滑落在对方襟前。


    一层薄薄的月白里衣,是两人身体的屏障。


    裴绰恍若未闻,掌心烙铁般嵌在凝脂般的肌肤上,眸间碎冰沉沉。


    “妍妍,听我的话,快逃。”


    见裴绰神志不清,怀晴顺手抱住他的蜂腰,仰头问道:“好,我听话。做噩梦了吗?梦到什么了?”


    这声轻问似敲碎琉璃盏,裴绰蓦地松开桎梏。


    修长手指抵着眉心揉按,凤目渐复清明,眸光落在怀晴身上:“记不清了,偏又觉着顶顶要紧。”


    因他骤然松开,怀晴一|丝|不|挂的酮体毕现。


    扑通一声,她扎进浴桶里,水漫过胸口,激起层层涟漪。


    “站起来,我看看你。”


    风流好色鬼!


    烛芯爆开一朵灯花,怀晴在摇曳的烛影中缓缓站起身。


    风流尽收眼底。


    裴绰伸出手,隔着浴桶,目光沉湎地盯着她的胸口。然后,微茧的指尖拂过羊脂玉般的肌肤,引得怀晴一阵颤栗。


    动作亲昵至极,裴绰的眸光却是冰冷的,半点风月也无。


    “你没有胎记。”


    裴绰眸光一转,落到窗外浓稠的夜色,夜枭啼鸣撕开寂静,裴绰广袖一甩背过身去。


    "罢了。"


    转眼已恢复平素矜贵模样。


    “芜夏说大人每至玄女庙便魇症频发,今日可又如此了?”怀晴攀着桶沿轻声问道。


    裴绰系玉带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鎏金铜扣撞出清脆声响。“且歇着罢。”


    “大人,你在找什么人?”


    怀晴长长的青丝半干半湿地垂落,胸前风光层峦叠嶂,在水波中若隐若现。


    裴绰怔愣地瞥了一眼,视线又迅速落荒而逃。


    “不该你问的事情,不要问。”


    裴绰面色显而易见地沉了几分,背对着她。


    “你要清楚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怀晴挑眉,“大人,你的外室?”


    裴绰不答。却见怀晴登时从浴桶中走了出来。


    水珠顺着柔美无边的曲线落下,在木板上留下艳鬼的水渍,停在裴绰身后。


    “既是大人的外室,大人怎么不敢看我?”


    “你方才,在梦中还在喊我的名字呢?”


    少女的暖香拂过男人耳后,瞥见帐顶悬着的香囊轻轻摇晃。


    裴绰连退三步,皂靴碾过满地月华:“荒唐!?”


    怀晴紧随其后,顺势抬手,圈住裴绰蜂腰,“我只知道,大人梦中也在唤我。”


    声音轻柔,如梦似幻。


    “不知羞。”


    裴绰踏着满地清辉推门而去,只留下很轻的一句。


    窗棂被夜风吹开,裴绰一走,怀晴被冷风一激,完全霸占了那张舒适的木窗。


    更漏声里,衾被间残留的兰麝香挥之不去,怀晴却再也睡不着了。


    裴绰噩梦初醒时的眼神萦绕在脑海。


    那眸子如同一个迷失在沙漠里的人,忽然看见绿洲听到驼铃,有些不可置信,兴奋而狂热。


    更多的是惊喜,珍宝失而复得。底色却是沉痛的,因为寻回的珍宝破损了一角。


    裴绰将她错看成了谁?


    怀晴百思不得其解,心念转了个弯。不管许多了,反正白茶一喝,人死灯灭,他去黄泉地府寻人吧。这般想着,倒果真沉沉睡去。


    ……


    次日,破晓鸡鸣,怀晴难得有了个安稳的睡眠,精神抖擞。


    沉香烧了大半截,剩余半截落在瓦片里。


    怀晴心情颇好,一早借店家的小厨房煮好白茶,等裴绰回来。


    然而,白茶都快冷透了,裴绰也未回驿站。


    芜夏不知从哪儿找来葵花籽,与怀晴一起嗑,道:“公子爷老毛病了,去过玄女庙就是这样。”


    怀晴试探道:“他从前噩梦缠身后,会不会醒来也神志不清?”


    “正是呢!我记得刚发病的时候,公子爷还抱着江流不撒手,说江流人还活着真好!你说说看,江流这身手,全天下有几个能杀得了他?”


    芜夏笑道,“好在,游方道人给了个方子,公子爷回京后喝上几副药,也就好全了。”


    “这样啊,着实是怪病。”怀晴呐呐道。


    说曹操,曹操到。


    江流踩着窗棂,飞身而入,面色沉痛:“公子爷在避难村,让大伙儿直接去,不用等他回了。”


    说是村庄,也就十来户人家,时人称之为避难村。


    鸡犬相闻,阡陌纵横。避难村地势偏高,站在村头,举目便可望见十里坡树林的动静。


    怀晴一面走一面想,难怪裴绰会来此,也许这里可以寻到一些挖骨人的线索。


    没走几步,怀晴就听到呼天抢地的哭喊声,犬吠声。


    几只鸡趁乱溜出村头,也无人追赶。


    遥遥望见裴绰一身玄衣,迎风猎猎如神邸。几个农人或跪或躺,哭声震天。


    待走近,才见一妇人脸色惨白,躺在木担上呻吟不断。


    鲜血不停从耳朵、鼻子、眼角渗出来,颈部缠绕着一圈蓖麻布,下巴处一小块深红色的肿块,肿块中央一个又亮又大的白点,形状可怖,腥气扑鼻。


    一旁,两个身材壮硕的汉子,面色焦急,不住磕头:“大人,给我们放行吧!我们要去镇上找郎中!”


    裴绰冷道:“我说了,不行。”


    “救救我的老娘吧!大人,要不然,能不能派人去请郎中来啊!”汉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木担上,大娘剧烈地咳嗽,一股黑血涌出。


    怀晴迎上前查看,一股温暖而蛮横的力量将她往后拽。


    裴绰广袖忽卷,铁钳般扣住她腕子:“别靠近,是天麻。”


    众人闻之色变。连方才哭泣的农汉都止住了哭声,松了手,逃也似的撇下木担。


    “怎么会是天麻?天麻不是早已消失了?”


    话是这么说,他们也不敢贸然靠近农妇。


    怀晴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天麻——前朝覆灭的直接原因之一。


    大晋末年,旱涝灾害不断,前有北方大旱,后又江南水患。


    更糟糕的是,百姓还未从大灾祸中得以休养恢复,一种可怖的瘟疫在九州大陆无声蔓延。人们染上天麻后,先是全身皮肤溃烂,之后七窍流血,到最后,眼珠会平白脱落,死状可怖。


    “从病发到此刻,你们碰了这位大娘吗?”裴绰厉声问。


    其中一个哭道:“大人,我叫王大福,这是我老娘!怎么会是天麻呢?我老娘身子不好,连出门干农活的力气都没有,平日门都出不了的,怎么可能染上天麻呢?”


    “你碰了你娘吗?”裴绰脸色严峻。


    “我今早帮她擦了擦脖子,包裹了一下伤疤。”王大福抹抹眼泪,老实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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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裴绰略一颔首,江流扯下迎风飞扬的旌旗,上面印有大大的“裴”字。


    旌旗飘落,缠住王大福,将他双手捆在其中,严严实实裹成一个粽子。


    另一个农人连忙跪下求饶:“大人,我真没有碰过王大娘!”


    话还未说完,眼角落下一颗泪,黄豆大小。泪水混杂着鲜红的血液。


    再一滴,便是纯粹的鲜血。


    裴府扈从们有了经验,拿出绳索之际,那人撒丫子往避难村的方向逃跑了。


    “追!”一队人紧随其后。


    “小心点,天麻是靠血液、眼泪、汗水甚至唾液传染的,一摸就准完蛋!”扈从们相互叮嘱。


    裴府护卫分为两队,一队进村搜寻其他疑似天麻患者,一队留在原地保护裴绰。


    此刻,人人脸色阴云密布,如临大敌。


    “救……救……”


    王大娘半睁眼眸,上气不接下气。


    王大福撕心裂肺地喊道:“娘,不怕,我会求大人去附近村庄找郎中,你再撑一撑!”


    众人既不敢上前施救,也看不了这样的惨状,只静默地垂眸低头。


    “救不了的。”


    裴绰忽道,“你们娘俩最后还有什么话交代,赶紧说吧,没时间了。”


    王大福起初不可置信,面色痛苦地看向王大娘,嘴唇微张。


    “不会的,大周初年,天麻最后都消失了,说明有的救!我见过身上带有天麻印记的客商,他们还活着,怎么活下来的?”


    “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裴绰道,“当年出了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医。他发现了传染的路径,举朝野上下之力,方使得天麻瘟疫不再蔓延。至于救人,哪怕是他,能救下的,也是万中挑一的幸运儿。”


    王大福似乎看到了希望,“那!那位神医呢?”


    “他就是前朝太子少师,陆九龄……后来,他……”


    哪怕裴绰的话没说完,王大福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传闻,昭明太子于江南复活后,成了疯疯癫癫的乞丐,后来一场大火烧死了昭明太子,及其老师陆九龄。


    听到“陆九龄”三个字,怀晴蜷缩了一下手指,心脏好像被什么人握住了。


    与口口相传不一样的是,陆九龄并未葬身火场,而是失踪了。


    鬼公子派慕宁暗中打听陆九龄的下落。


    两年前,怀晴最后一次见慕宁,是在江南酒楼,慕宁一连喝了好几杯酒,高兴极了:“终于找到他的踪迹了。明日我便要去找陆九龄。”


    那时,怀晴还打趣她:“这个任务都交代咱们好多年了,偏偏你这么上心。”


    “嗯,万水千山,我要找到他。”


    慕宁已经不胜酒力,这句话重复了好多遍。


    后来,慕宁再也没有回暗云山庄。


    “分花拂柳”从此只剩下三人。


    江流忽地拍了拍脑袋,“不对啊,那时,陆九龄当初只在嘉祥一带活动。可是其他郡县,也有陆续治好天麻病人的例子啊。那说明没有陆九龄,也可以啊!”


    怀晴抑制不住心头的疑云。


    前朝,嘉祥,天麻。


    这些反复出现的线索,已经拧成了一团乱麻,她身在其中,早已挣脱不开。


    裴绰淡淡地看了怀晴一眼,弹了弹江流的脑门:“不该动脑筋的地方,你偏动了?”江流不服气地揉揉额头。


    日影斜斜,王大娘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


    怀晴数着林间鸦啼,忽听裴绰长叹一息。


    “传闻是有的。”


    裴绰如同冬夜荒原上的孤狼,决绝而强硬:“可是,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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