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年轻猎人,雪白的眼睫在不安的颤抖。
他忍不住小心翼翼看向汲光。
眼底有期盼,更多是不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只认识不到一天的外乡人谈论自己最敏感的事——或许,是想要再一次得到认可。
就连养父默林也会对养子的外貌担忧叹气,视之为异常,并逼养子每天晚上都要念太阳祷文——因为在墓场,阿纳托利也是最特殊,最被排斥的一个。只有表现得足够虔诚,证明他哪怕身负多重诅咒也不改对曙光之主拉拜的信仰,才能被艾伯塔先生认可,被允许留在这。
阿纳托利也的确信仰着那位庇护人族的神,是个虔诚的太阳信徒。
哪怕他因此遭遇了许多不公。
可同时他也认为,自己不会被神明接受:伟大的曙光之主,不需要一个见不得光的信徒。
他身上的诅咒,他与众不同的模样,他脆弱的皮肤……
这样的自己本该有自知之明,可却轻易被一个外乡人点燃了期待。期盼的火星化为了火苗,以至于让他升起了更多贪婪。
比起诅咒,阿纳托利其实更在意自己的外貌体质。
所以想要被认可,被接受。
哪怕只有一个人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
或者……让我干脆地把软弱扑灭,让我不要再胡思乱想。
“这样啊。”汲光恍然道,然后歪头沉思。
阿纳托利在汲光脸上看出了凝重。
这让阿纳托利心头一凉,不由的瑟缩回了衣物的阴影里,铺天盖地的失望让他燥热的头脑瞬间冷却。
……也对,就算是命运女神的骑士,一个来自人族的罕见异信徒,也到底是人类。
人类过去千百年来都受到曙光之主拉拜的恩惠,每一个人族都到底对太阳有着独一份的情怀、有独一份的向往。
所以,怎么会接受一个晒不了太阳的神弃之子呢?
阿纳托利的头耷拉了回去。
他自嘲自己的不自量力:为什么要去提这件事?不说的话,起码对方不会讨厌自己古怪的外表,不会讨厌自己身上的诅咒。
自己不该那么贪婪。
而汲光——
他只是反复地思索,最后确认:这症状……其实,真的就只是普通的白化病吧?
白化病也分为好几种病型,不能一概而论。
比如根据类型不同,患者皮肤头发的白化程度以及眼睛的颜色也会有差异。有比较广为人知的白发红眼,还有黄白、浅金的头发,蓝、灰、紫调的瞳色等等——这类也是白化的表现。
与此同时,不同病型的白化症状,病症也有区别。光敏问题算是各病型都有的比较普遍的表现,只是程度不一样。
比如畏光,眼球震颤,视力下降,晒伤等等。
回忆着曾经听过的公益讲座,汲光歪头分析阿纳托利的模样与表现:也不知道是不是异世界这的白化症状有了新的病型,这位猎人看上去比他认知中的其他患者健康很多。
比如说最关键的:视力好像很正常。
这点很重要,在汲光看来,不耐晒没关系,防晒方法多得很,可视力障碍就不同了——大部分白化患者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视力低下问题,最严重的甚至能抵达法定的眼盲标准,能拥有一个健康视力的反而是少数。
当然。
汲光只是觉得阿纳托利视力正常。
毕竟提到猎人,下意识都会认为对方有一副好视力,尤其对方之前还盯着自己,说自己长得奇怪。
但究竟是不是,汲光还得确认一下。虽然这么直接问可能有点太自来熟,可对方都愿意和自己分享这些苦恼了,应该也不会介意自己的询问。
汲光郑重开口了:“那你的视力还好吧?”
“……?”自闭的阿纳托利一顿,稍稍抬眼,和汲光对上目光。
汲光表情很认真。
也只是认真,夹杂着紧张和担心,不带半点厌恶的味道。
微弱的小火星摇摇晃晃的死灰复燃,阿纳托利犹豫了一会,低声重复了之前的话:“就光线太强会看不清。”
能理解,白化患者眼睛状况特殊,正常人觉得稍稍刺眼的光线,对他们来说就是闪光弹。
作为猎人,这似乎是个很大的缺陷,但从北努巨森里出来的汲光倒是觉得还好——他亲眼见过那片森林的茂密,只要稍微深入一点,光线都会暗淡下来,所以如果非强光下视力正常,那可能并不影响阿纳托利的行动。
但汲光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知道的是无干扰下的具体视力。
“除此之外呢。”汲光左右看了看,指着他们脑袋顶浓郁树荫里某个极高位置的树杈子,“你能看见那只小鸟吗?就在那边……”
阿纳托利抬头,精准敏锐的在一大片绿叶和枝杈里找到蹦蹦跳跳的小绒球。
他更加茫然了,不知道汲光为什么这么问,因此只好按自己作为一个猎人的理解回答:
“你是指那只蓝羽山雀?那只鸟太小了,看着圆,其实都是毛,打下来也没什么可吃的,还是你想要它的羽毛做项链?那你在这等一会,我去拿我的弓箭……”
似乎只要汲光点头,阿纳托利就会给他猎鸟。
汲光赶紧摇头:“不用,真的不用!”
很好,不在强光下的时候,这视力没什么大毛病,甚至动态视力很优秀,那么小一只鸟都能瞬间找到。从语气来看,阿纳托利的射箭技术应该也可以,这视力哪怕不是顶尖,也绝对不会差。
当然,有些白化患者早期视力正常,等到某个年纪可能会突然视力下降。这和基因、身体状况以及用眼习惯有关,毕竟他们的眼睛比常人要更加敏感脆弱。
但总归现在没什么事,除了预防也不必想那么多。
不然整天怕这怕那,活得也太累了。
洗了个手,安慰拍了拍阿纳托利的肩:
“视力没问题就好,不耐晒就不耐晒吧,衣服一穿,帽子一戴,照样能在太阳底下跑,晒不了正午的太阳又怎么样,我也不爱这个时间出门啊,别说你,我以前在正午军训,都被晒了个秃噜皮。”
……主控的语气态度,是真不觉得晒不来太阳有什么问题。
屏幕前耐心选交互选项,依次作答的汲光,就更不觉得了。
晒太阳是有好处,但时间过长、太阳过烈,只会适得其反。至少,不会有医生建议别人去晒正午的太阳养生的。什么都得适度。
比起这个,汲光还是更担心阿纳托利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嘴,毕竟他对白化症状也是一知半解,是只听过公益讲座,连半吊子都称不上的水平。
可这个世界好像没有白化病的概念,就连阿纳托利也不清楚自己的问题。
他至今以来的遮挡行为,与其说是为了自身健康专门做的防护,不如说是因为自卑,而阴差阳错顺带保护了自身健康。
所以汲光还是忍不住选择了【提供日常护理建议】的选项:
“还有你这个症状,我在家乡那……听说过一些,虽然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有些护理知识可以告诉你:除了防晒,你还要记得保护眼睛,你这样的白化症状因为色素缺失,眼睛比平常人脆弱,所以千万不要以为自己现在没事就勉强用眼,不耐晒可以用衣服挡,但是视力出问题就很麻烦了吧?”
语气有点认真严肃,但无疑是关心的。
甚至会絮絮叨叨解释一下白化症的出现原因——虽然阿纳托利没听懂。并说一些对眼睛有帮助的食物——尽管那些食物大部分阿纳托利都没听说过。
年轻的猎人只是一声不吭的听着,时不时嗯一下。被扑灭的燥热好似又回到了他大脑,浑浑噩噩间,阿纳托利只想着对方声音真好听,带着点吴侬软语似的方言腔调,就和对方的长相一样,充满异域的神秘色彩。
接着,黑发的年轻人眉眼一弯,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幼鹿似的黑眼眸清澈如明镜,将阿纳托利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脸倒映了出来:
“然后,还要记得最最最重要的一点。”
汲光一字一顿,笃定的说道:
“你只是生活方式与其他人有点不一样,就像有人注定不能吃虾,一吃就会严重过敏甚至休克,有的人不能喝牛奶,会因此而泛起大片红疹、肠胃绞痛——是天生的特质而已,和其他任何东西都没有关系!”
白化患者最重要的日常护理:防晒,防强光,防内耗。
尤其是防内耗。
阿纳托利:“……”
阿纳托利:“…………”
阿纳托利脑袋嗡嗡的,比想象中更好的回答直球似的打得他晕头转向。
阿纳托利甚至忍不住确认道:“……你是人族吧?”
汲光:“当然啊。”
阿纳托利嗫嚅了一会,结结巴巴:“那你真奇怪啊。”
“又干嘛啦。”汲光睁圆眼睛,“你又说我奇怪。”
“不是说你不好!”阿纳托利连连摇头,“我只是……从没见过哪个人族,会不介意我晒不了太阳这件事。”
“为什么?”汲光很诧异,“他们这也要管?谁那么闲?没别的事干?还是作业太少了?”
“不是因为这个。”阿纳托利有时候真不知道汲光到底是不是装傻,“是因为拉拜阁下。”
汲光脱口而出:“拉拜是谁?”
……阿纳托利被他这一句问话震惊到了。
他差点跳起来,不敢相信外乡人说了什么:“那可是光辉九柱神之首,你难道从没学过神学吗?”
神学?
……不好意思啊,生在社会主义旗帜下的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顶多在拜财神的时候变成坚定不移的信徒。
汲光默默想着,然后干巴巴道:
“我只知道命运之神缇娜。”毕竟是送了我存档点的超级无敌至尊伟大的好神。
阿纳托利久久没回神,好似终于想通了一切,一时间甚至有点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该庆幸不信仰拉拜的汲光也不会因此视自己为洪水猛兽,还是该以太阳信徒的名义对这个可恶的异信徒进行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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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批评——哪怕信仰其他神明,信仰拉拜的兄弟姐妹,那也不该如此侮辱人族千百年的庇护者。
但阿纳托利最后只是叹气。
他解释:“曙光之主拉拜阁下,人族信奉的神明,掌管破晓、希望与太阳的光明神——你啊,可千万别对其他人问这种事,哪怕装也要装起来,现在这个时代,很多信徒都非常激进,容不得他人对神明的半点诋毁。”
说罢,阿纳托利有些惆怅。
他舍不得生气,于是汲光那句问话,只让他感到难过:
“是因为九柱神的各位阁下几乎都已经销声匿迹了吗?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抛弃了信仰,你曾经生活的地方,是否已经是信仰稀缺的环境,所以你的长辈才完全不教导你、让你在神学上如此欠缺?你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竟除了选中你成为骑士的缇娜阁下,其他都一概不知,由此可见……”
汲光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他满脸不可思议,并发出了抗议的声音:“等等,你在说什么,我二十了!哪里像十五六岁的小孩啊!?”
“……”阿纳托利卡了壳,一时间都顾不上难过。
他也瞪圆眼睛,眼底满是震惊,用更加不可思议的语气道:“……你和我同龄?”
汲光叫起来:“对啊,很奇怪吗?我也就比你矮一点啊!哪里看着不像同龄?”凭什么我无缘无故小了个四五岁。
“哪里像啊!?”阿纳托利喊得更大声。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僵持。
阿纳托利想:哪里像?哪里都很像啊。
柔和的五官,清澈没什么阅历的神情,圆润微翘的眼型,几乎看不到细纹的皮肤。
就是哪哪都给人一种年轻的感觉。
所以不管是默林还是阿纳托利,都在心底用“少年”来代指这位外乡人,更年长的默林还背地里喊他小家伙。
阿纳托利想不通,还是觉得汲光在谎报年龄。
有些小孩就是想要快点成为大人,不想被人觉得能力不足、看不起,所以才会多报一点岁数。
……总之,怎么会和我同龄呢?
汲光一时间无言,忍不住叹气,在强调自己绝对没有谎报年龄后,便再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扯回话题,从阿纳托利那捋清楚了曙光之主对人类的重要性,然后从自己过去浏览的无数极端宗教迫害事件的案例中,搞清楚了对方自卑如此的原因:
“所以,身为人类,却会被太阳轻易晒伤的你……被某些傻子视为怪胎了?”
阿纳托利呆呆点点头,都没注意到汲光用“傻子”凶巴巴代指曾经语言霸凌过他的人。
明明一直都很介意,可现在,阿纳托利却因为仍旧陷入对汲光年龄的纠结,而没法集中注意力沉入过去的负面情绪,因而难得平静地说:
“毕竟人族信仰着太阳的神明,我这样的外貌体质,不就是被神抛弃的证明吗?被神抛弃,又感染了诅咒,仿佛在被说,我已经不可挽救。”
雪白的皮肤是不受待见的,唯有默林那样充满阳光气息的肤色,才能被人族视为吉兆。
而晒不了太阳,更是会被视为神弃的特征。这种情况身体还出现了黑暗诅咒的荆棘标志,只是排斥,都已经算是好的了。
还有更极端的家伙认为阿纳托利“见不得光”是神看穿了他的本质,说他迟早会成为魔物的一员,所以必须要提前将他杀死。
如果当初没有默林将他捡回来、带回墓场,阿纳托利可能都没机会长大。
汲光对此,有以下六点看法:
“……”
我的乖乖,这调调也太熟悉了。
什么中世纪女巫审判啊,合着是不是罪人纯靠一张嘴说呗。
白化病只是一种基因问题而已,退一百步来说,考虑这是个幻想世界,是真正有神明存在的地方,那这一论调,也有明显的不对劲——
“曙光,不是指破晓时的阳光吗?”
汲光咬文嚼字,敏锐抓住矛盾点:
“你明明就可以晒早上的太阳啊,凭什么说你被遗弃啊,你们的……人族信奉的神,所谓的曙光之主,写在名号上最重要的职能,不就是曙光吗?”
似乎从没有思考过这个角度,阿纳托利顿住了。
汲光语气认真,还有点忿忿不平:
“换个角度想想,哪怕皮肤脆弱到能被轻易灼伤,曙光也愿意用最柔和的光线笼罩你。”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才没被太阳抛弃呢!”
。
屏幕外的汲光拿着手柄,“啪啪”不断地选择交互选项,然后在冷哼一声,心底骂得更直白。
什么神不神的旨意,神自己开口了吗?没开口外人凭什么瞎逼逼,成天拿神的名义乱给人冠罪名,经过人家允许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和神多熟呢。
再退一百步,就是神开口了,在信徒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仅因为对方先天病症就对人嗤之以鼻,还嫌弃地想要把人弄死的神,有什么信仰的必要啊。
还不如去信飞天意面教呢。
起码意面能吃,还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