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献桃从梦中苏醒这日。
又过了月余。
她虽被禁足谢家,一条条消息仍是雪花片般飘入窗棂。
三教余孽联合民间邪教,在各地掀起叛乱,皇帝命阳信侯世子王稷协同几位将军剿灭叛党,以弥补仙墓战利品城门失窃的过错。
起初,小规模叛乱如渺茫萤火,顷刻被扑灭。
可王氏越是强权镇压,各地不满之声越是沸沸扬扬,很快这场叛乱的规模滚雪球般扩大。
以昔日儒教夫子齐微言为首的叛党主力,被逼至西北沿海扎根。
上有北狄,隔海眺望东夷,甚至就在通往大陆背面的入口,天堑海渊临岸。
毫无疑问看似被围困,实则占据要道。
王氏军队既要时刻提防边境蛮夷,又要派兵镇守天堑海渊,偏偏四面八方涌入的小支叛军还时常在背后骚扰。
一时间局面僵持。
就是在这时,皇帝宣布九重天阙建成,王氏即将迁都九重天。
全世界的目光都被吸引,当然排除大陆背面的妖魔。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说如此荒诞不稽的事,此前他们只以为皇帝在给掘仙墓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修缮的无非就是一座精美却华而不实的行宫,只为飘在天上享乐而已。
众人怀着看乐子的想法,权当皇帝在给前线强行提升士气。
其中并不包括季献桃。
这还是她修炼神游太虚经以来,第一次有明确的苏醒预感,时间偏偏撞在了九重天阙建成的关头。
她有种为一碟醋包个饺子的好笑感。
这场漫长的梦境,似乎只是为了目睹九重天阙升空。
迁都时间,定在了帝后大婚这日。
季献桃难得被放出来,履行谢燕书这一身份的职责,替谢锦素梳妆描眉,伴她一直到宫中。
在为她那双纤弱无骨的手涂上丹蔻时,季献桃不禁欲言又止。
难以想象以后就是此人刺杀皇帝。
还办成了的那种。
“何事令你为难?”谢锦素托着腮问。
季献桃只道:“没什么。”
谢锦素含情的眼眸望着她,倏地以指尖挑起她下巴,转而抵在双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季献桃心底一惊,险些以为她发现了什么。
谢锦素却只道:“待会儿人多眼杂,还都是一群老不死的,你切记身份不要说漏嘴了,最好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季献桃捂着嘴乖巧点头。
“真乖。”谢锦素柔声细语,“比我那个亲弟弟可乖多了,要不留下来当我弟弟算了?”
季献桃毫不犹豫摇头。
谢锦素状若遗憾地叹了口气,兴致缺缺伸手,“走吧。”
季献桃牵着她的手,一直将她送入轿撵。
而后随同谢家队伍进了皇宫。
宴席上,她还撞见了王银鞍与王星洲两兄弟,他们表现得毫无芥蒂,王星洲这混小子还灿烂笑着说谢谢,没有她帮忙盗走儒教典籍,大哥王稷还不一定能安然无恙。
季献桃回以一抹龇牙咧嘴的笑,逗得王银鞍那厮全程捂肚子肩膀颤抖。
笑笑笑,迟早笑死你。
季献桃不笑了,转而一声冷哼。
得益于皇亲贵胄的身份,她有幸近距离观看到了九重天阙升空的过程。
帝后结契,共同开启九重天阙。
悬浮在皇宫尖顶上方,那颗由无数繁密符文嵌套而成的星云状球体,忽而有了动静。
宛如层层叠叠的枷锁解开束缚,一圈又一圈符文崩解消散。
与此同时,一种比滔滔瀚海更辽阔,比巍巍山岳更厚重,玄之又玄的威压如天顶笼罩。
除了立于皇城最高处的帝后二人,这片天穹底下的所有人,都不禁脊背弯折,被硬生生逼弯了膝盖跪倒在地。
星云球体迸发前所未见的炽亮光芒,恍若升起的第二轮太阳。
在众人目眩神迷之际,光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一片遮天蔽日的阴影。
抬头望去,天空中,竟是一座九重高塔正缓缓升空,外观是朴实无华的玄黑色,八角重檐,飞檐反宇,除了体积大到能将整座皇城压垮,似乎并无特殊之处。
众人不知为何,心底某个角落涌起深深的后怕与庆幸,仿佛与某种极为恐怖的事物擦肩而过。
然而这份庆幸没过多久就烟消云散。
高塔持续升空,从地面看不觉得,但只从震耳欲聋的音爆声,与霍然被破开的云层,就能依稀窥见其恐怖的速度,不多时以修士目力都只能窥见一抹模糊玄色。
九重塔归位的瞬间,以其为中枢,后世横压八方的天阙已成。
云层重新聚集,众人再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但冥冥之中,那种沉甸甸,心头仿佛被什么压着的感觉却做不了假。
取天而代之。
从此,八方生民,尽归于王氏所统。
“唉。”季献桃旁边跪着一人。
灵莱子今日宽袍广袖,整肃衣冠,难得正经的打扮,将巫傩面具戴在脸上,与另外两位国师一样。
季献桃小声问,“干嘛?”
“徒儿要走了,我这个做师父的舍不得。”灵莱子惺惺作态。
季献桃感受着身体隐约的抽离感,对上巫傩面具后那双细如针尖的兽瞳,再次感到了恐惧,“你怎么知道——”
灵莱子转头,没有看她,而是遥望西北方向,“为师教你的功法岂是那么好练的?”
“你修行灵家功法,神魂与□□联系愈加紧密,加之你附身于谢燕书,将这份联系也带给了他。”
季献桃失声道:“这不可能!”
她声音一时有些大,将周围几人的注意吸引过来。
灵莱子浑不在意,宽厚的掌心轻轻掩住季献桃双目,叫她视线昏暗无光,“这些天你睡着时,谢燕书便会短暂苏醒。”
“所以徒儿,你安心睡罢。”
季献桃意识逐渐被黑暗吞没,只记得耳边最后传来的声音。
“报——”
传令官远遁而来匆匆禀报,“西北沿岸叛军已在天阙升空时尽数伏诛。”
皇帝淡淡一笑,“天佑我王氏。”
臣子与万民尽皆拜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梦醒了。
季献桃惊喘一口气。
面上发白,背后冷汗涔涔,抓着一旁床帐长久缓不过神。
本来趴在她胸口打盹的锦鲤,被这一出动静吓没了半条魂,反应过来后没好气啪啪给了她两耳光。
季献桃被硬生生扇醒了。
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回神,第一件事就是摸遍全身上下,确认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随后彻查识海,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为此,还特意叫上一旁看傻子似的莫名其妙的锦鲤,让它也仔细查一遍。
不曾想,锦鲤才刚钻入她识海,就一个摆尾退出来。
浑身鱼鳞炸起,龟缩在角落一脸防备盯着她。
你是谁?
季献桃从锦鲤脸上读懂了这三字。
她心底一沉。
锦鲤这般反应只能说明,她的神魂混杂了陌生人的气息。
这灵家功法怎会如此诡异?
神游太虚经让她做的梦,究竟是不是梦境?
季献桃心底被浓浓惊恐占据,整个人神思不属,竟丝毫不曾注意自己昏睡这段时间,房间内布局产生变化,很明显是外人来过的证据。
她一个劲翻找身份玉牌,一无所获后焦急地询问锦鲤。
锦鲤依旧满脸防备。
季献桃急得团团乱转,一气之下干脆动身前往藏经阁。
锦鲤还以为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污染的本体要逃逸,赶忙以神识呼叫在外浪得风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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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的分身,而后紧紧追了上去。
季献桃去藏经阁不为其他,专门查阅灵家功法与神游太虚经。
前者一无所获,后者却叫她当场惊愣住。
此事还要从天朝历史说起,梦境中与现实是截然不同的发展。
没有季献桃搅混水,王家两兄弟似乎并不曾偷盗儒教典籍,阳信侯世子王稷虽然攻破仙墓,自己却深受重伤折在了墓中。
三教派依旧发生内斗,幸存者联合邪教盗取仙墓战利品,发动叛乱。
王氏以九重天阙镇压之,自此彻底拔除世俗三教派为首,天底下对旧日仙神的信仰,而四方蛮夷也因为此次震慑选择臣服归顺。
这之后不久,当朝皇帝选择了对国师与谢家动刀。
朝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正当群臣以为又一次叛乱即将发生之际,皇帝被刺杀,凶手正是他迎娶的皇后。
皇帝并无子嗣,于是王氏自己开始了内斗。
但毫无疑问谢家九族当诛。
彼时还只是一个纨绔子弟的谢家二公子谢燕书,似乎早已察觉风声,提前遣散十八房姬妾,以安顿为名派许多谢家支脉弟子护送这些普通女子。
动乱到来之际,这些人得以幸存,也造成了后世谢家支脉离散,遍布三国境内的局面。
而这场夺嫡之争最后的胜利者。
居然是从未被王氏其他人看在眼中的阳信侯。
他的二子王银鞍,胆大包天私自藏匿了罪臣之子谢燕书,联合谢家与各路势力登上皇位,拜谢燕书为宰相。
在任期间废止修士宗门制,革除国师家族继承制,摒弃仙神共治时代遗留的弊端开启天朝大一统。
季献桃看到这里时嘴角抽抽,想起来天朝有一位皇帝因为整天废着废那,被学生亲切称为王废废,眼下看来就是他。
历史没学好,她完全对不上帝王名讳。
王银鞍似乎并没有吸取先帝教训,娶谢燕书一位堂妹为妻,但他亲立皇室姻亲需废除修为的规矩,并以此事为开端开始了漫长的压制外戚的斗争。
最后的结局是谢燕书获罪入狱,处决他后没多久,王银鞍也莫名其妙壮年病逝。
继任者王星洲,才是令季献桃意想不到,缔造天朝盛世的那位。
谢燕书死前,曾在狱中留下几行血书。
前半部分痛斥王氏暴行,哀叹自己原以为罪臣之身得遇明主,到最后依旧兔死狗烹。
中间则讲述起他的个人经历,早年是一纨绔。
“余年少时曾得一奇遇,一梦千年,彼时王氏已不复。”
“初时以为荒诞,然后来种种与梦境一一应验,余震骇莫名,深以为此乃上天警示,诸天仙神有灵谴责王氏倒行逆施。”
“余力有不逮,保全谢家已是万幸,今此特将神游太虚之法公而告之。”
“望诸君继余遗志。”
竟是如此!
季献桃心底已有恍悟。
神游太虚经的作者,是谢燕书。
灵家功法追求灵肉合一,我思故我在,竟能同时跨越梦境虚实与光阴长河。
她在梦境中有苏醒预感,是因为谢燕书快醒了。
锦鲤不认她,归根于梦境影响到现实,她的神魂与谢燕书融合产生了变化。
而她与谢燕书的联系甚至跨越千年,将她的部分记忆传递过去,造就后来谢燕书所作所为,也成就了千年后的她。
季献桃心情沉重地回到宿舍。
灵家如此功法,造成的后果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神游太虚经乃谢燕书所作,那么她此前鲤跃龙门,幽波生莲,与旧时王谢三场特殊的梦境,只有可能与她的通玄圣体有关。
梦境一次比一次过分,已经影响到现实,这门功法必须封存。
想着,她推开宿舍房门。
房间中,另一个自己正等候多时。
季献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