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的原材料,竟然来自于仙墓。
细想却不奇怪,如天阙这等囊括整个中洲大陆的浩大工程,天朝刚成立不过数百年,哪怕掏空王氏积蓄加上搜刮民脂民膏,也绝对建立不起来。
也只有仙人遗藏经得起如此消耗。
怪不得叶将军挖出的那具仙人,夺舍他后第一件事就是毁了九重天阙。
当然,后面这点只是季献桃主观臆断。
眼下她正要被劲装少年一路扛出风月楼,维持丢人的姿势走到大街小巷上,连忙拽了把身下人的衣服。
哀叫道:“酒醒了,不劳你费心。”
她趁少年动作松懈之际,游鱼似的钻出来,稳稳当当站好。
王星洲还挺失落,“其实不碍事的,我别的没有就剩一把子力气。”
“人家哪是怕累着你,人家是嫌丢人。”王银鞍笑他,“再说了燕书才与咱们认识几天,这副亲人的傻狗样赶紧收收。”
季献桃听到这一句简直如蒙大赦。
这俩哥们儿其实与她现在这个身份不熟,妙呀,那她就不用担心露馅了。
整个人都松快不少,还有心思替王星洲说话,“不是要去庆贺猎妖队归来吗?走吧。”
赶完这一趟,尽早打发走这二人。
王星洲闻言,当即停下了冲亲哥哈气的动作,欢天喜地走在前面带路,嘴里还嘀咕,“二哥就知道欺负我,等大哥回来我就向他告状。”
王银鞍故作恼怒,两指微屈给了他一个暴栗。
季献桃跟在这二人身后,出了风月楼,若有似无四处张望。
三千年前的天朝旧都,繁华程度丝毫不下于大启的白玉京,甚至犹有过之。
琼楼玉宇连绵成景,远处黛色群山拱卫,皇宫就屹立与地势最高处,俯瞰整座王城。
修建得最辉煌的那所宫殿的尖顶上,悬浮着一颗无数阵法符文错落嵌套而成,以某种玄奇规律运转的星辰球体。
收回远眺的视线,季献桃忽而在街边瞥到一处不同寻常的景色。
她脚步一停。
王星洲注意到她的反应,也随着她的目光张望,“燕书在看这个啊,蛮夷的杂耍罢了,你很感兴趣吗?”
只见人群围绕中央,一个打扮怪异的男子,手中正摆弄一块小方盒,随着他指尖灵活的动作,空中数百只机械飞虫盘旋飞舞,伴随电子彩光组成不同图画。
三千年后,将大启、天阳、无道三国,逼得不能不放下仇怨通力合作的蛮夷科技,在此时竟然只是供人取笑的玩物。
季献桃淡淡道:“只是觉得凡人能掌握类似修士神通的本事,如果用在正途上——”
“你这话就不对了。”王银鞍的手轻柔搭在她肩上,笑意清浅,“彼蛮夷之贱类,只能是玩物。”
说这话时,季献桃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森然之意。
犹记得九重天阙建立的目的之一,正是镇压四方蛮夷,王氏子弟纵然将蛮夷科技当做玩乐,可他们同样是最先意识到科技侧威胁的人。
季献桃哂然,笑自己多心。
历史早已有了定数,她不过是三千年前的一个过客。
王星洲忽道:“你家里不是有陛下赏赐的蛮夷朝贡之物吗?比这街边杂耍有意思多了吧?”
“我爹一个阳信侯分得的朝贡都比不得你们谢家。”
季献桃:“?”
王星洲小嘴继续叭叭,“陛下后位空悬,锦素姐姐不日便要入宫,我看这事八成得成。”
王银鞍忍无可忍,随手扔了块金锭给街边商贩,抄起摊子上的点心,一把塞进弟弟嘴里,“我还看你嘴漏风呢,帮你堵一下不用谢。”
“唔唔唔。”王星洲张牙舞爪抗议,囫囵咽下点心,“众所周知的事情了,说出来又没什么。”
方才话中的锦素,大概是那位与谢燕书吵架的姐姐。
不日便要入宫?
谢家,一款公认的金丝雀,天朝王氏钟爱的皇后人选。
季献桃大概懂原身与姐姐吵架的原因,但在王家人面前绝不能表现出对姐姐入宫的不满,却也没多热络,疏离笑道:“那就承你吉言。”
王银鞍眯了眯眼睛,目光从季献桃身上挪开,推了把弟弟,“行了,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午时了。”
“对哦,差点忘了正事。”王星洲一拍脑袋,心急之下好歹还记得皇城禁飞。
干脆一手一个,拉着王银鞍和季献桃,足尖点地一跃而起,在几处屋檐上借力,最后飘然落在了一座酒楼的高阁。
他一屁股坐下,双腿悬空晃了晃,“此处视野极佳,能眺望大半座皇城。”
“你们看,时间赶得刚刚好,大哥的队伍在城门外了!”
少年人高高兴兴伸手一指。
嗡——
钟声激荡,轰然一声城门大开。
一队军士有序入城,为首之人一袭玄甲,骑一匹灵驹,身后士兵氛围肃杀,即便距离遥远,鼻尖仿佛隐约能嗅到血腥气。
眼下这支队伍就押解着众多战利品,数十条头脑圆润,两鳍修长覆盖羽翼的鲲鹏,正被符文强行拘束身形,维持在小楼的大小浮于空中,风筝似的一路被牵拉拖拽。
马车上运送灵龟,同样缩小了身形,恹恹耷拉着脑袋。
王星洲感慨,“这里面任意一只妖兽,恢复到正常身形都足以压塌整座皇城。”
“斩灵龟足为天柱,落鲲鹏翅为云顶,陛下要建的那座九重天阙,又该是什么模样呢?”他不由得畅享。
“再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了。”王银鞍道,“大哥要去皇宫复命,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
王星洲摊手,“回家等大哥呗。”
季献桃瞪大眼睛控诉,“你回你家,那我怎么办?一大早擅自把我拉起来,又擅自将我抛下吗?”
“呃。”王星洲心虚,“那燕书说该怎么办?”
季献桃懒洋洋望了眼天空,“今日天气不错,随我一同出城踏青顺带醒酒如何?”
找个机会失踪,外面天高海阔,不会再发生被熟人找上风月楼的事。
“你先前不是说已经醒酒了吗?”王星洲下意识道,被她瞪了眼,讪讪一笑,“也行。”
王银鞍幽幽道:“燕书难道是想离家出走吗?”
季献桃背脊一僵,“何出此言?”
王银鞍好笑道:“你前几次吵架,哪一回不是找个地方猫着,被锦素姑娘一道寻踪符一抓一个准,拧着耳朵拎回谢府?”
季献桃默默捂脸,虽然她不是原身,但还是好丢人。
王星洲却是一愣。
有这事吗?
二哥明明是第一次与燕书见面,表现得却像熟识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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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燕书也是如此。
他先来的好不好?
王星洲不甘落后,帮季献桃出主意,“你要不回去主动认个错,最近锦素姐姐忙于筹备入宫,态度好的话她应当懒得腾出手收拾你。”
是了,光她这具身体流淌谢家血,追踪寻迹的方法数不胜数,躲谢家人是不大可能了。
但转念一想,她没必要这么害怕,一场神游太虚的梦而已,她既没有神魂出窍,更不是夺舍谢燕书,被发现了又如何?
第一次梦境成为锦鲤时甚至还死过一回,不也没什么严重后果?
此去谢家说不准能有更多收获。
季献桃心下拿定主意,哭丧着脸,拉了拉王星洲衣袖,“你陪我去。”
王星洲身为家中幼弟,第一次体会到照顾人的滋味,内心成就感满满,拍拍胸口毫不犹豫应下,“没问题,锦素姐姐的打我都能替你挨。”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季献桃不认路,要王星洲陪她只是为了找个方向。
远远瞧见偌大一个谢家门庭时,听得门口一阵喧闹吵嚷,似乎是起了争执。
家丁打扮的人抄起棍棒,正将一人打出门外。
那人缩头缩脑,躲得好生狼狈,脚踩灰扑扑的布鞋,穿一身褪了色的长袍,腰间挎着的一张巫傩面具却保养得油光发亮。
季献桃听到身边王银鞍懊恼道:“怎么碰上这位了?”
哪位?
王星洲小声说:“早先听闻这位灵国师喜好铺张浪费,花钱大手大脚,国师之位的俸禄又不多,故而一时富贵一时穷到吃土,平日最爱四处打秋风。”
“近日瞧上谢家,恰逢谢家在给燕书你选师父,灵国师便打算蹭师父的名头,攀上谢家财力。”
“传言诚不欺我。”王星洲同情地拍了拍季献桃肩膀。
季献桃眼皮一跳,已经见到国师朝这边走来。
王家兄弟二人肃声道:“见过国师。”
季献桃慢半拍跟着低头。
余光中,国师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嗓音十分年轻,“免礼。”
季献桃抬眼,顺势瞧见国师真容,那是一张漂亮的青年脸孔,却丧眉搭眼的,萦绕一股清贫寒酸的气质。
这位天朝国师先向王家兄弟打了声招呼,“阳信侯家的小娃娃?不错,生得一表人才,龙章凤姿,比我也就差那么点儿。”
对上季献桃打量的目光,灵莱子表现得像是这才认出她,脸上顷刻间堆起甜腻腻笑,竟一把将人揽住,摁在怀里不停揉搓。
“诶呦喂。”他夸张地喊,“瞧瞧是谁来了,这不是为师的宝贝徒儿吗?”
“喊谁徒儿呢?咱俩不熟!”
季献桃使劲挣扎。
灵莱子就像捉猫似的,一只手轻描淡写将人摁牢靠,另一手朝王家两兄弟挥了挥,“好了,别打扰本国师与徒儿叙旧。”
季献桃绝望地伸出一只手。
王银鞍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王星洲则是留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为师的亲亲好徒儿,打眼一瞧还没能认出来。”
待王家兄弟走后,灵莱子笑容敛去,低头凑近,一双近似兽类的竖瞳倒映出她的真实面容。
属于季献桃的脸。
“我记得你本是男儿身,怎么内里的魂变作了一个小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