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正在交代盛江把京城的所有伎子全都带去东厂。
闻言他捏着断成两半的算筹,冷冷地斜睨着她:“长风?”
顾知灼提醒了一句:“之前在午门的那个。”
盛江在一旁禀道:“您让属下查过的。”
沈旭颔首:“你说。”
盛江躬身道:“长风**是上虚观的观主正一法师得高望众,擅长符箓和卦爻。西疆人哪怕远隔几城也总会特意去上虚观求符求签。就连凉人先前总爱在边关抢掠上虚观的香火也还是相当旺盛。西疆人都把上虚观视为‘圣地’,每年至少会去两次‘朝圣’。”
“长风在三十岁时,离观入世修行游历天下。太元二十一年他三十八岁回到上虚观。此后闭关十年未再离开上虚观一步西疆人都说他闭关是在为西疆祈福。人人敬之。”
“七月时,他应晋王之邀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后仅在周边的道观游历讲学无不良之行。”
“八月后,住进了晋王府。”
其他详细种种,也全都记录在册。
盛江不动声色地瞥了顾知灼一眼。
大启自立国后太祖皇帝以举国之力扶持道教大启上下有六七成的百姓信道。
道观和道士在大启有着超然的地位。
尤其还是道录司认证过的“一观之主”,“正一法师”连皇帝遇上都要礼敬几分。大启开国至今还从没有过抓道士的先例。
也就这位顾大姑娘,想抓就抓,什么“假传圣旨”“栽赃陷害”瞧瞧这些话说的,像人话吗?!啊!
沈旭尾音轻扬:”抓他?”
他在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顾知灼回头看了一眼见礼亲王和礼部尚书都在正堂内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顾知灼干脆扬声道:“我送您出去。”
沈旭这个人多疑的很又善变不把话说明白是不行的。走出垂花门顾知灼直截了当说道:“**屯确实是极凶之卦但您还记得吧。”她抛了抛手中的算筹笑吟吟地说道“我问过沈猫谁最倒霉它选了您。”
“对不对
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反正非常配合地叫了一声:“喵呜~”又在沈旭的袍角上蹭了蹭。
沈旭讥诮地勾起嘴角没搭理她。
“水为泽雷为破这一卦与雷水解相连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
“殷家姐姐尚有一丝生机。”
沈旭的脸色缓和了些许:“继续。”
“卦爻所示殷家姐姐是心甘情愿以身赴死。她宁愿沦落风尘也咬牙活下来了为何现在却要一心赴死?”
方
才顾知灼看到顾琰眼含恨意的时候,才蓦地想起。
因为恨而活。
因为恨而死。
沈旭一把捏住算筹,他的掌心流血不止,但他丝毫没有在意,任由算筹慢慢浸染成鲜红色。
“喵呜。”
沈猫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的心绪,乖乖地紧贴着他。
“本座……知道了。”
他活着,姐姐也活着。
他活得有多难,姐姐自然也会活得有多难。
“能让姐姐甘愿赴死,只有一种可能。”
“是本座钻牛角尖了。”
沈旭放开手,算筹掉到了地上。
他双眸含着一抹阴戾的光,有如藏身在阴暗中的野兽,默默地露出了毒牙。
顾知灼仿若未觉,继续道:“晋王只能让人身首异处,不会叫人魂飞魄散。”
“除非有道门中人介入其中。”
“长风。”
在殷家姐姐的事上,她前后接连起过几卦,卦卦都是含糊不清的,卦象更是一连几变。
甚至连罗盘也是磁针不停,这是“卦爻不受”的意思,天道在蒙敝她的双眼,不愿意让她窥见天机。
天道只会在事涉季南珂时,格外的偏心。殷家姐姐的死,应当是天道为了季南珂而特意准备的。
是天命所向。
必死无遗。
所以,沈旭倾锦衣卫之力也找不到她,哪怕现在真的把全京城的伎子都集中起来,肯定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干扰,功亏一篑,白费时机。
她简单地解释后,问道:“督主,您愿信我的话,就赌一下这一线生机。”
“釜底抽薪。”
顾知灼五指合并,似利剑,一挥而下。
她唇角弯起,有一种自信的坦然。
自打重生以后,她和天道就一直对抗到现在,也隐隐窥到了一些门道。
沈旭的马车就停在仪门。
他一脚踏上马车,回首说了一句:“好。”
顾知灼莞尔一笑:“先把猫给我。”
沈旭干脆利落地提起猫的后脖颈,从车窗丢了出去。
“走。”
盛江坐上车橼,马车一出镇国公府,沈旭吩咐了一个随车的小内侍回趟东厂调人,并道:“让乌伤去准备一道圣旨。”
“去晋王府。”
马车很快就开动了起来,直奔晋王府。
但厂卫的速度更快,等到沈旭到晋王府的时候,上百个戴着小尖帽的东厂番子和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候着了。
“督主。”
齐声一致地见礼。
抄家的活儿做多了,他们一来先把路给封上,闲杂人等不得进出。
“督主。”
乌伤走到马车旁,把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递到沈旭的手中。
“这是拟好的圣旨。”
沈旭随手往茶几上一扔:”敲门。”
一声令下乌伤上前叩响了晋王府的门门房一见这阵仗简直明晃晃地写着“来者不善”哪里敢开门。但若是只等着对方开门才进去就不是东厂的作风了。
乌伤特别礼貌地叩了三回往后走了一步板着脸道:“砸。”
咚!
几个身形粗壮的厂卫一同朝着朱红色大门撞了过去。
咚!
亲王府的大门要比普通勋贵家的更加厚实而再厚实也经不起这样持续不断的冲撞没几下大门终于撑不住了摇摇欲坠。
门房的管事在里头吓傻了慌慌张张道:“快快去禀报王爷!”
“王爷不在府里。”
“世子爷!”
“世子爷病着。”
“王妃二爷三爷谁都行……快啊。“
晋王府富贵久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就算上回镇国公世子带人打上门也只是一群半大的小子而已。
管事歇斯底里地乱喊乱叫小厮和婆子们乱哄哄地散作一团。
咚!
在又一次的撞击中大门轰然倒下。
一众厂卫列着整齐的队型冲了进来挡开了过来阻拦的小厮们紧跟着的是一辆华贵的黑漆马车。
“拿下。”
一把阴柔的嗓音从马车里响起。
沈旭甚至都没有露面训练有素的厂卫训练有素的四散开来。
搜拿抄家的差事东厂是做惯了的乌伤几句一调拨不一会儿功夫就把周围的闲杂人等全都控制住了。
“督主门房说长风近日都没有外出。”
乌伤问过门房的管事刚过来禀了两句王府的侍卫就赶了过来。
亲王府的侍卫不同于普通勋贵人家的护卫都是出自禁军有品阶的按律亲王可以有三百侍卫允许佩剑使用**侍卫们一围过来所有的弓箭全都对准了他们。
侍卫长虎视眈眈地说道:“这里是晋王府就算东厂也不配在此放肆。”
“待我家王爷回来必要向东厂讨个说法。”
“无故擅闯者格杀勿论。”
他说着又警惕地注视着马车暗自揣测里头会是谁。
沈旭背靠着一个大迎枕指腹慢慢摩挲着腕间坠着的小玉牌。
他的眼尾略挑眼角布满腥红艳色无双的桃花眼中少了一些水光莹莹的潋滟取而代之的是浸染着鲜血的暴戾。
连小玉牌上的静心符都快压制不住这股子戾气。
他启唇嘴角是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
伤听清了,乌伤应诺的同时抬起了右手。
盛江站在马车旁,不屑地在心中连连冷哼,督主这几个月来手段稍微温和了一点,就有人得寸进尺地以为厂卫全是吃素的。
什么样的勋贵府邸他们没抄过,唔,好像王府没抄过,不过没关系。
凡事总得有个开始。
嗖!
伴随冲天炮的一声嗡鸣,站在最外围手持长弓的侍卫们在同一时间被一刀割破了喉咙,手起刀落,又快又狠,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血溅四方。
丫鬟小厮们惊叫着四散奔逃
十个番子从这些尸体上踏过,站在了侍卫们的后头,他们手中的刀刚刚归鞘。
侍卫们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说动手就动手,说**就**。
这里是晋王府!
侍卫长稍好些,他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上……”
他刚扬起手,一支长箭后发先至,从他掌心穿过,紧跟着,另一箭,射穿了喉咙。
他双目圆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没有说完的话消散在了喉间。
侍卫们刚刚才把武器举起来,动作停滞在了半空中,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缴械。”
乌伤冷声数数:“一,二……”
“三”字还未出口,砰,第一个侍卫放下了佩剑,紧跟着,一把把剑尽数被丢在了地上。
乌伤打了个手势,一拨厂卫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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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侍卫们绑了起来,而其他人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还不到一盏茶。
该拿的拿,该关的关,厂卫们兵分几路,将王府前院的下人们一一赶进水榭,又留下了三五个人统一看守。
奔跑声,惊叫声,乱作一团。
沈旭坐得有些乏闷,他掌心的鲜血早已干透,只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连这块白玉玉牌也染上了些许的血。
他取出一方帕子,慢悠悠地擦着,对周遭的杂乱充耳不闻。
“主子。”乌伤在外头低声道,“问到了,长风**在东南角的院子里。”
以东厂的手段,逮来一个管事,随便审上几句,想知道的一切,都能问的明明白白。
沈旭随手把帕子一丢。
他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去,宽大的衣袖垂落,金丝勾勒出来的绣纹,在阳光底下闪烁着深深浅浅的光泽。
”带路。
乌伤拎起一个管事,往前头推了一把。
管事战战兢兢地抹着额头的汗。
素来都听闻过东厂的凶名,东厂抄了哪家哪家,谁家又被剥皮抽骨,菜市口又要**了之类的,全都是茶余饭后的笑柄,谁能想到,这些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有朝一日竟然敢闯进王府。
王爷没犯什么事吧?
不对不对。
王爷一没被审,二没被拿,差事也当得好好的,昨日还带了三皇子殿下回来用膳。
怎么也不该招惹到东厂啊。
管事垂着头,低眉顺目地在前头带路。
“就、就是这里。”
管事颤抖着声音道:“**要炼丹,王爷为**安排的是最偏僻的院子,以免、以免有人打扰。”
“**素日不太出来。”
沈旭走得不紧不慢,衣袂轻扬。
乌伤先他一步,推开了门。
院子虽小,格外优雅,显然是经过精心布置的。
“快跪。”
管事冲着院子里伺候的粗使婆子提醒了一句。她们吓得两股战战,全都跪了下来。
乌伤问道:“还有什么人?”
一个婆子忙道:“**这儿没有丫鬟,除我们以外,只、只带了两个道童。”
沈旭走进院子,手里搬着一把太师椅的小内侍把椅子放到他身后。
沈旭撩开衣袍,坐了下去,他单手倚在扶手上,摩挲着小玉牌,启唇道:“抓出来。”
“是。”
乌伤躬身应诺。
厢房的门被一脚踹开,乌伤亲自带着几个人一涌而入,在接连踹了好几扇门后,最里头一间的门蓦地打开。
站在门前的是一个穿着黄色法衣的中年道士,他手持拂尘,面露惊容。
屋里摆着三个蒲团,地上还有一本《道藏》,角落里香烟缭绕,像是正在打坐讲书。
长风愕然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
“你叫长风?”
“贫道道号长风。”
乌伤盯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了一会儿:“带走。”
两个番子闻言过来拿人。
“**!”
小道童张开双臂,挡在了他的面前,长风被撞得**了一步,举起拂尘指着他们,惊疑不定道:“谁给你们的胆子,闯到贫道这儿来!”
他的嗓音中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情绪波动,远没有素日里的超然淡定,更是少了几分人前的仙风道骨。
乌伤向他晃了晃圣旨,随口说道:“皇上有旨,上虚观道士长风,持有度牒,行偷蒙拐骗之事,疑是假道士,命东厂拿下查明。”
长风:???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些话合理吗?他有度牒,就怀疑他是假道士?
长风气笑了,愤愤地一甩袖,宽大的道袍衣袂翩翩。
“你这是在假传圣旨。”
长风死死地盯着这道圣旨,他敢肯定,这道圣旨是空白的。
“让贫道看圣旨。”
乌伤把圣旨递了过去,长风抬手要拿,乌伤一缩手,长风抓了个空,差点失了重心。
乌伤眼睑很厚,垂着眸的时候,格外冷厉不留情面。
他打了个手势,番子推开小道童,一左一右按住了长风的肩膀,把他往外拖,他的两只脚在地上拼命地划拉着,也阻挠不了分毫。
“元始天尊在上,贫道修道四十余载,受正一箓,连皇上都没有资格抓贫道。”
“东厂所为,是想要灭道不成!?”
“放开贫道。”
乌伤如他所愿,在他的背后用力一推,长风踉跄地摔倒了下去,直接摔在了沈旭的脚下。
他慢慢地抬起头,对上了沈旭那双含着暴戾的眸子。
沈旭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靴尖抵着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