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贺祁开车送夏汀禾回了学校。
和上次一样，他们俩坐前排，贺祁的父母在后座。
车内没人开口说话，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从餐厅出来后，几个人就开始陷入了沉默。
夏汀禾看了看窗外，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隔着一层玻璃似乎从眼前划过，又混入昏暗的夜色之中。
过了会儿，她默不作声地看向贺祁。
他直视着前方，脸上露出少有的淡漠。
察觉到夏汀禾在看他后，贺祁抬眸望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碰撞了一下，他很快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没有像往常一样会笑着逗她，懒洋洋地说一句“看我做什么”。
夏汀禾低下了头，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度过了这段时间。
等着车一在学校门口停下，她立即就和贺祁的父母说了再见，下车走了进去。
贺祁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半小时后回了家。
把车钥匙放桌上后，贺祁径直走上了楼。
贺母正打算问儿子明天早餐在不在家吃，却见他忽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道：“妈，以后别和她说我小时候的事。”
声音陡然在屋子里响起，尾声还带着点回音。
他的眼神是平淡的，没有什么光亮。
楼道里也没开灯，只有客厅里有些许余光。贺祁隐在昏暗之中，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他的语气也很淡然：“她不是我女朋友，就算是，也没必要告诉她这些。”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谁又能改变什么？”
确实不能改变什么。
贺母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她只能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缓：“那你呢？你放下了吗？你还不是和我们不亲近。”
这是贺母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把这些心底话说出来。
往常为了维护一家人的表面和谐，她和贺父都不会戳穿挑明，好似只要不提及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但实际上贺祁和他们的隔阂是他们心知肚明的。
贺祁许久没有回答，半响，才轻声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重要么？我不是一直都是被决定的么？”
这些话他当着贺母的面说不出口。
背后是压抑的抽泣声，贺祁轻叹了一口气，只得又扯出一个笑容，道：“妈，别哭了。”
“我会尽力的，行么？”
两口子沉默不语，贺父最后打破了寂静，也对贺祁笑了笑说：“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上课？我和你妈买了点菜做早餐，记得起来吃。”
贺祁点了点头：“好。”
回到房间，贺祁有些筋疲力尽地坐在床边上。
他向后撑着床铺，仰头看着天花板。
这个地方干净、宽敞，但他并不熟悉。
他熟悉的是破旧混乱的杂物间、没有窗户的卧室和布满灰尘的厨房。
贺祁第一次被送到爷爷家时，没有人发现老人家精神上早就出了问题。
几岁的贺祁也自然不知道。
直到后来他隔三岔五地被人拳打脚踢、被关在家里不给吃喝、晚上睡觉要是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踢着滚出门睡大街。
小贺祁后面发现了规律——爷爷心情不好时脾气会变得格外暴躁，但只要高兴了，就不会这么对他，甚至还会带着他去玩。
所以小贺祁尽心尽力地察言观色，爷爷要是当天说带他去下馆子，他立即就会汇报自己的学习成果，告诉爷爷自己最近在学校里考了第几名、得了什么奖。
但凡哪天爷爷皱了一下眉，他就学会了立马消失，把自己锁在杂物间里做作业睡觉，即便半夜胃疼在地上打滚也坚决不会吭一声。
这么过了一年，后来有天邻居告诉贺祁，他的父母来看他了。
小贺祁以为自己是期待的，但等真正见面了，却半点感觉都没有。
爷爷那天的精神还算正常，问他要不要跟他爸妈回去算了，待在他身边也就只能过这样的日子。
他老了，偶尔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别的东西给控制住，成为了另外一个人，自己都不认识了。他也没办法确保自己以后正常的时候有多长。
小贺祁拒绝了。
至于为什么拒绝，贺祁现在慢慢大概想清楚了原因。
因为小时候的他只有在爷爷身边时，才感觉到自己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是被关注着的。
至少爷爷在正常的时候，还会记得他、给到他一点关心。
后来爷爷去世了，这点在意也没有了。
-
夏汀禾在快十点时回到了宿舍。
一进门就被室友围了过来。
“汀妹你去哪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
“不是说游泳课下午就结束了么？”
“晚饭吃了吗？我这儿有刚买的水果，给你留了一份。”
夏汀禾看了看被打湿了的裤脚，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对于贺祁突然的态度转变，夏汀禾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能感觉到贺祁不想让她知道一些事情。
她也没觉得生气，只是心里很闷，很难受，所以才会选择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学校。
现在被室友这么询问、关心着，那点压在心上的难受似乎又瞬间消散了。
“嗯，我在外面吃完了才回来的。”
怕室友担心，夏汀禾又扬起脸来对她们笑了笑：“没想到出餐厅后就下雨了，还好带了伞。”
宁苒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搁在了桌上：“好了，别聊天了，现在去换一下衣服裤子。”
黎穗跟着点头：“对，小心别感冒了。我去接点热水，汀妹你待会儿喝点。”
被催促着去换了睡衣，在桌子旁坐下后，夏汀禾又喝了大半杯的热水。
等她整理好东西，室友这才凑过来问她游泳课的体验感怎么样。
“挺好的，教练很细心，泳池环境也不错。”
“而且游泳真的挺有趣的。”
这是夏汀禾的真实感受。
去泳池前她一直在担心自己会做不好，但等真正下了水，失败后再一次次尝试，某一瞬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也慢慢学会了。
那种意外的喜悦让她感到满足。
夏汀禾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开始享受突破困难的那一刻。
她以前总是害怕去尝试新鲜的东西，担心碰到阻碍，每次遇到一点点可能会导致失败的苗头，她就会立即选择退缩。
这也导致她错过了很多机会，比如因为没敢自荐而没能去某个感兴趣的项目组、担心做不好而没能去参加喜欢的活动、害怕发生意外所以从来不敢一个人旅游……
但有些事，好像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去完成。
睡前夏汀禾看了眼手机，依旧没有新消息发过来。
她也没再点开贺祁的头像，熄了屏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白天消耗太大，闭上眼没多久，夏汀禾就睡了过去。
-
开学快一个月，课程逐渐多了起来，偶尔会有从早排到晚的满课，再加上日常的一些作业，夏汀禾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去校外逛。
偶尔晚上看完书拿起手机放松一下时，会忽地瞥到和某人的对话框，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点开。
第二次的游泳课定在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
提前交了所有的作业，夏汀禾照例收拾东西出发去游泳馆。
“汀妹，今天太阳这么大你也去么？”宁苒正在宿舍里吹着空调追剧，扭头看到她穿了一身运动装，知道她要去做什么，顺口就问了一句。
夏汀禾回她说：“嗯，我和教练约好了的。”
宁苒佩服她的毅力，决心晚上也要锻炼一番，但现在
——她决定还是先休息休息。
被宁苒喂了几块西瓜后，夏汀禾继续整理东西，翻到包里的巧克力时，她不由得愣了下。
上次分开的时候，贺祁是问了她第二堂课的时间的。
那他会过来吗？
……他还记得么？
夏汀禾也不确定。
独自坐地铁去了游泳馆，明明知道需要坐多少站，但夏汀禾就是会下意识地时不时抬头看路线。
等到了场馆，没在门口看到人，夏汀禾才彻底平静下来。
果然没有来。
提前有了猜想，不应该会失落的，然而夏汀禾就是止不住地感觉到心里有点酸涩。
“汀禾！”突然的呼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祝朝月兴高采烈地从馆内跑了出来见她。
“你找谁呢？也是来游泳的吧，咱俩一起？”
在这里见到祝朝月并不奇怪，场馆离A大和Q大都不算太远，平日里来光顾的大学生不少。
“没找谁。”夏汀禾收起了那点情绪，温声回她：“……当然可以，只是我还不太会，现在还在跟着教练学习。”
祝朝月对她笑了笑：“没关系啊，我也刚学会不久。”
两个人挽着手一起进了门。
离上次见祝朝月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夏汀禾感觉到她的心态比之前好了许多，连去换泳衣时都是在哼着歌的。
夏汀禾好奇地问：“你最近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被你看出来了。”祝朝月回她说：“我最近找了一份挺满意的兼职，工资待遇什么的都不错。”
祝朝月朝她眨了眨眼：“有钱赚很难会不开心的吧，而且同事也人挺好的。”
夏汀禾记得她家里条件并不算差，但祝朝月似乎很早就开始独立了，大二就开始到处实习，平日里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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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更是不少。
起初夏汀禾觉得祝朝月可能是喜欢尝试各种工作，去做一些有挑战性的，然而几次交谈发现，比起这些，她好像更需要的是物质上的。
她似乎迫切地想要实现经济独立，不依赖任何人就能养活自己。
大学里大部分人的生活费都是父母按时给，理所应当地认为工作赚钱这些应该是毕业之后的事，因此很少有人会去考虑这方面。
夏汀禾也是。
“我就是拿工资报的游泳课，上学期学完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祝朝月话里满是期待和欣喜。
换完了衣服，两个人朝泳池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女生，祝朝月熟练地和她打了个招呼：“诶，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叫我。”
“我都打算走了。”女生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敢情我在宿舍群里发的消息你都没看啊姐姐。”
短暂的寒暄完，女生忽地想起来道：“哦，对了，最近梁浩老是问我们几个你的消息。你和他没吵架吧？”
祝朝月愣了下，底气不足地说：“没有。”
她很快又笑了起来：“行，我待会儿就和他说，让他别烦你们。”
女生也没想插手别人情侣之间的事，点点头就走了。
到了泳池，夏汀禾被教练带着又学了新的内容。
这次是进一步学习泳姿。
对于平衡性不怎么好的夏汀禾来说有点难度。一个半小时忙活下来，才终于能在水里拿着浮板游那么一小段距离。
中场休息时，她看到祝朝月游了一会儿后，就坐在了岸上休息，望着远处似乎在放空。
她没能关注太久，很快又被教练叫过去复习上节课的要点。
课程结束后，已经是傍晚。
祝朝月在岸上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就那么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天空，看着阳光一点点消失、夕阳落下，最后被黑夜笼罩。
“你上完课了？”
夏汀禾走到她面前时，祝朝月恍惚回了神，一脸不敢置信时间过得这么快。
“嗯，我已经好了。”夏汀禾拿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珠，主动挽上了她的手臂，“你等下要回学校吗？”
祝朝月有些诧异她的举动，但很快又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对。”
“你还没去过我们学校吧，去逛逛不？”
上完了课，夏汀禾其实是有些累了，照往常她肯定是吃完饭就直接回去休息了，但她能感觉到祝朝月此刻更需要人陪在身边，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祝朝月带着她在A大的食堂吃了饭。
饭后消食，两个人沿着学校的绿荫大道散步。
祝朝月和夏汀禾介绍着他们学校，夏汀禾一一应和，每次都会乖乖跟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再接话提出一些问题。
逛着逛着最后又来到了校门口附近，祝朝月停住了脚步，看着她说：“谢谢你汀禾，今天陪我这么久。”
夏汀禾摇了摇头：“我之前想来A大看看都没机会呢。”
祝朝月笑了下，隔了会儿，她眼里突然泛起了泪光，像是压抑了许久之后才开口：“其实我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谈恋爱。”
一看到她眼眶红了，夏汀禾就开始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着急忙慌地去包里翻找纸巾。
“不用啦，我只是突然这么想。”祝朝月拉住了她的手，擦了擦眼泪，又挤出一个笑，“可能是你今天一直陪着我，让我有点感性了，晚上回去睡一觉，明天说不定就又好了。”
夏汀禾还想说点什么，祝朝月已经抱了下她，打断了她的话。
“时间也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到宿舍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说完，祝朝月迅速地跑开了。
等看着她转进了宿舍楼之后，夏汀禾才朝着校门口的方向去。
大学里的夜晚也总是热闹的，一眼望过去，操场上还亮着灯，不乏有夜跑的学生。再收回视线，绿荫大道上也依旧人来人往。
祝朝月在她面前流露出来的情绪，夏汀禾多少有些受影响。
她没谈过恋爱，但渐渐开始从周围人的身上摸索到一点点的理解。
好像恋爱不全是快乐的。
会掺杂很多复杂的情感。
放空地在路上走着，快到校门口时，夏汀禾瞥到旁边一栋教学楼前拉着横幅，似乎是在举办什么活动。
再往边上一看，目光迅速捕捉到天文学院几个字。
还没等夏汀禾反应过来，几秒后，里面有人走了出来。
身高腿长的，背影都清瘦挺拔。
是她熟悉的。
心跳突然加快。
“贺祁，活动还没结束，你去哪？”身后的人还在追着问。
贺祁没回答。
直到看到夏汀禾的那一刻，他才在台阶上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