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波城大帅府早就变成大帅府，三个字歪歪斜斜，不甚齐整。勉强蔽衣的人低头躬身，端着盘子在后院进进出出。
“都不鲜嫩！”
筷子从桌弹至地上，跳出门槛，在泥地上滚了又滚，瘦弱的仆从捂着肚子，喉口吞咽了下，才捡起筷子，低头站在一侧。
“边丰田呢？！”
“大帅还在前院施粮……”
“施个屁粮，老子要饿死了！”壮汉蒲掌一拍，站立而起，仆从连退，手挡在身前：“圣人息怒！城中已无幼童，这女人……更是不能一个不留，您先吃着，我们再想办法……”
“没有幼童，你骗谁？”
“哎呦！”仆从捂着半边脸倒地。
“昨天不是看着了吗？！要不是边丰田说过后给我抓来，老子才不走。”壮汉回身拿起装菜的盘子，双手举高，一盘盘肉瀑布一般流进壮汉深井一般的巨口，他摸了摸嘴：“告诉边丰田，再不快点给老子肉吃，老子就不干了！”
“圣人！圣人！！啊……林，林师爷，您怎么受伤了，快起来。”
来人一路小跑着扶起方才被打倒的仆从，惊恐看着壮汉：“圣，圣人……大帅传话，说你昨日惦记的幼童来了，不出明日……”
“一定上桌！”
*
“贤侄，来多吃些，多吃些……若是不能照顾好你，我如何有颜面面对九泉之下的吾兄啊！”
边丰田笑露八齿：“有贤侄这身手，我们在林波城绝对过得舒舒服服！就是不知这几位，都是何人啊？”
骄哥神情紧绷，手指紧捏着酒杯，酒杯已出现细小裂缝。他人更是看都不看边丰田，盯着桌上的大鱼大肉，额上青筋崩露。
边丰田双眼微眯，略支起身子，正待开口，身侧传来一道声音：“姓名不足挂齿，我等都以骄哥马首是瞻，大帅既是骄哥叔叔，那我们几个也斗胆攀个亲戚，以后对骄哥、大帅唯命是从。能将林波城居民收拢的如此顺服，大帅真是令我等敬佩，这杯敬大帅，还望大帅原谅当日冒犯！”
阿猫举杯：“我，我也是！”
故今放下酒杯，对上否然的眼神：“。”
能言善辩，诡道也。
骄哥这才举拳，向边丰田拱手。面上宾客尽欢。
安排好几人住宿后，边丰田派来的人退下，骄哥神色大变，走到故今身前：“何时动手，我忍不了了！！”
故今打量着房间，到一边坐下，翘着腿：“不急，半夜再说。”
否然眼睛斜过来，睫毛拉出一道深邃的线：“你又要搞什么？”
“当然搞事情，三更半夜，杀人放火。不过现在么……我们先出去逛逛再说。”
“不要没正形，你真要帮这个边丰田做事？”
故今翻出全部眼白，无语转身：“我们这几个老弱病残，要解决边丰田，总得知道他有几个帮手吧？走吧，出来打听打听。”
*
饶是走了好多圈，这大帅府有多少瓦片都数清了，不说边丰田有几个帮手，便是连那日的壮汉都没看见。
故今凑近骄哥：“那日未见边丰田出招，难不成他是一个以一敌百的个中好手？”
“哼。”骄哥抱臂：“他？”
故今：“……”
“故今！故今！”阿猫的声音远远出来：“这里有猪！”
她临到近前遮住鼻子：“我老远闻着这个味道没敢过来，你们怎么还往前凑！”故今展眉：“真有猪！这么臭。”
这当真是一片巨大的猪圈，想必这大帅府原来的主人也未曾想到，修建如此豪华的后园，最后归宿竟是养猪。淹死人的臭味从猪圈深处的小屋开始，盈满散开，白花花的肉坨踩着脚下的泥水站定不动了。
故今：“林波城居民树皮都没地方啃，大帅府还能养猪，真是天上地下……嗯？”她看着不远处的猪影，目光一顿。
猪的眼睛，是向上看人的吗？
顺着三白猪眼往后看，故今拉住否然：“走，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
阿猫捏着鼻子小跑过来：“我没见过那么大的猪！比锡林城屠户家的猪加起来还要大！”
闻言，否然扭头，脸撞进柔嫩的掌心，故今罩住他的桃心脸：“猪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喝点米汤吧。这大帅府的吃食都别碰。”
正说着，路过的一侧房门发出震响。四下无人，故今探耳细听，骄哥已走上前，单掌劈开门扉，露出两张惊色惶惶的脸。
都是熟人。
一位是刚到林波城要抢否然的妇人，另一位是今日反驳“没吃人”的年轻女子。
松开二人束缚，两人互看一眼，皆流下泪道谢，那妇人哭得不能自已，比起之前倒是多了几分人气：“当日多有得罪，实则是因为大帅要寻儿童进府，但进府的幼童都未再见，我儿被大帅看中，我亦知凶多吉少，便跑出来，没想到看见几位身边的小童……当时昏了头，想找人换下我儿，把别人的儿子替上去，后来实在舍不得我儿离开我，便不想换了……没想到我儿还是……”妇人抹着泪：“不知几位可见到我儿？”
故今摇头。
妇人眼里的光落灭，又跌坐在地：“儿……”
年轻女子扶着她：“求求几位，带我们出去吧。”
*
和奸商讨价还价实在是个力气活。
几个盘子和一些大米，着实让故今费尽口舌，还好那日劫得银子够多，才让故今于夜半抽身。
故今从鬼市步出，骄哥本要迎上去，看清故今身后神色一变，连退数步。故今拍拍他肩膀：“找到边丰田的住处了？”
骄哥神情警惕地点头。
“那边丰田留给你，阿猫守门报信，否然跟着我。走吧。”
*
烛火在纸窗上映出头戴皂缨，身穿银甲的魁梧身影。
不过也只是影子。
边丰田大张双手，闭着眼，任由侍从低头解下他的背甲，护心甲，下坠的肚子弹出来：“他们都住下了？等晚些，吹上迷药，把那小童料理好给那个猪精送过去。”
“一个满脑子只有吃的肥猪，若不是我，他还在泥屎里打滚，哪有现在人人尊崇的圣人……妖就是妖，不知感恩。”
“那姓叶的小子天生勇武，竟然活下来了……如今力气越发勇猛。等他再长长，就把那猪精换掉！”
“大帅想得周到！”
众人退去，边丰田和衣卧下，勾唇一嗤，慢慢闭眼。
不对！
边丰田豁然睁眼。
故今呲着牙打招呼：“大帅，睡得真早啊。”
边丰田再一眨眼，头前排了四颗脑袋，他人被扔在地上，先前酒宴上说话熨贴的女子歪头问他：“进帅府的女子和小童都去哪了？”
他猛眨眼，迫不及待露出个笑：“这这这，贤侄是何意啊？”
骄哥狠捶一拳：“问你话！”
边丰田遭不住，窝着身子躲：“我好生招待几位，几位这是何意？！”他声音挑高，眼神不时瞄过窗外，阿猫走过他身侧，边丰田一眨眼，身侧只余一身破衣，橘色的猫抖着耳朵尖，身子一拐擦门出去。
故今撞否然：“匕首拿来。”
“……”
声音贴近否然耳边：“放心，不会弄脏你的匕首。”
什么他的匕首！分明是这妖强塞给他，一把没用的废铁，亏他还以为……
“不给！那匕首又不是真的，一戳就露馅。”
故今一哽，否然扭头抱胸，她也不能上手，只好蹲下。边丰田抬头对上一双绿盈盈的眼，蹭地后退，双脚连蹬：“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嘴硬，是等妖来救你吧……现在把你做过的事情说出来，还有救，若是等那妖，那就说什么都没有机会了。”
边丰田眼神急转：“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太守临阵脱逃，还是我一手拉扯林波城，才让大家延续至今，你如若敢对我做什么，林波城不会放过你！”
骄哥拽住他领子，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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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来：“究竟是太守临阵脱逃，还是你杀了他！”
风声呼啸，径直破开窗户，边丰田竟骤然发力，挣开骄哥，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圣人助我！”
“大帅！”
边丰田把住窗边，一跃而上：“黄毛小子们，我就告诉你们实话……叶辽夫妇是我杀的，我让他跟我做生意，他非说有伤天和，还劝我莫入歧途，老子本来干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意，还有你那个娘，要去状告官府，真是多事！而如今你看！”
“我活着！还成了林波城的大帅！”
“你那胆小如鼠的爹娘在地府后悔去吧！”
“进入府内的小童和女子早就进了圣人的五谷庙。”他狡诈一笑看向故今：“你这么有能耐，向他去要吧！”
说完，跳出窗子，带着哭腔：“圣人哪！有人要杀你啊！”
骄哥阔目赤红，不发一言，当即推开窗子。
宽广的院子竟是放不下来人，巨汉推开边丰田，双目俱红，眼睑下耷，双臂一震，巨臭袭来，阿猫悄悄在一侧出现，伸爪子点了点。
巨汉张嘴狂啸一声：“边丰田你个废物，答应的上桌迟迟不送，今日我自己来取！”
边丰田大声张罗：“快拿着武器，去帮圣人！”
骄哥张嘴，下唇鲜血淋漓：“边丰田，哪里走！”
院内地砖应声迸裂，边丰田喊来帮忙的人还没到近前便被巨汉脚下踩裂的石块击中倒地，形式一片混乱，腥风四起，巨汉的吐息都带着血红之色，熏的人眼热几欲流泪，否然在吐息中面色惨白，神情却冷下来，又浅又大的琥珀色猫眼盯着巨汉，紧抿着唇，眉间郁郁地捏紧拳。
斗篷罩下，否然眼前一黑，身子被扳过去：“进屋，马上结束。”
他扒下斗篷，仰头去看故今：“他是今日那头猪妖，你……”
高挑女子正低着头将手上的绷带拆开：“嗯，我知道。多谢你和阿猫帮我治伤，有你们帮忙，确实好得快。”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完全恢复了白皙和光洁。
否然低着头，快速抬起：“叶如娇对付不了那猪妖，退进屋内，先跑……”
故今看着拉住衣角的手，神色放缓，抿着嘴笑了一下，而后半弯下腰，快速捏了捏否然的桃心脸：“你担心我啊，我可没那么傻，当然要找帮手啊。”
否然挣开故今，瞠大眼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哪有帮手……”他看着骤然离开手心的衣角，听闻故今声音：“阿猫！”
阿猫跳上墙，奔跑而叫。
骄哥同猪妖角力节节败退，但他目标也不是猪妖，而是人群身后的边丰田。
“圣人，当真无敌！”
“圣人，圣人上啊！”
猪妖红眼中俱是着黑斗篷的小童。今日他又细细看过，绝妙口感已然浮在舌尖，这数十载，他也看过不少人书，犹喜吃食一道。
色香味俱全，今日便是绝了！
生吞门前女子，权当开胃小菜，破开那道木门，既被称为圣人，那便是做它一桌满汉全席，享享人间至圣之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高挑女子近在咫尺，手中是根筷子，绕着圈点在他眉心：“停。”
他红眼聚在眉心一点，又散开，盯着女子狂笑，咧嘴张合去咬：“停？你死都不会停！……？？？！！怎么动不了了？”
目光瞟向身边，一根布满褶皱的巨腿轰然落下，边丰田的人连滚带爬远离：“啊啊啊啊，象，大象，怎么会有大象？！”
猪妖低头，一根象鼻捆在腰部：“区……区区，一只象妖……”象鼻不断收紧：“又能怎……？！”
一只，两只，三只……
数只大象踩着破碎的砖片转过眼，注视着猪妖。
“修行不易，理当珍惜。”
“化形为灵，尔为……孽畜。”
孽畜。
这是猪妖囚于象腿之中，听到的最后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