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参天，树叶虽已掺了几缕浅黄渐趋稀疏，但依旧阻碍远望。
沈寒衣站在树杈上，看不见更远处的情况。转头间，她看见一只鸟抓着小树枝稳稳立住。这鸟似乎很具野性并不怕人，它歪头看了会儿人，旋即飞起来晃一圈，忽然一下又扑腾上天。
飞往大言山南侧，最终落在一棵松树顶尖。
深绿的松树底下，站着四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他们对面，山体高耸险峻，却突兀地嵌了个拱形的洞。洞口边缘留有凿击导致的凹痕，一看便知是人为洞穴。
四人之中并肩站在前方的两个人显然看到了痕迹，有些不可置信，犹豫着开口：“这是……”
“二长老的记性原来如此差。”
白姝缓缓抬头，玄黑色织金斗篷流溢着泛冷的光泽，晃得二长老心底发寒。
他身边的四长老没装傻，沉声道：“这就是当年为了围剿妖兽开凿的洞穴？”
白姝目视前方并不接话。
十九年前，就是这二人提议要不惜一切代价凿出洞穴。后又付出那么多，她不信他们会忘记。无非是脸上挂不住，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二长老表情僵住，一贯话多的他眼下却是旷世少有的沉默。
就在此时，洞里传来呜咽声，鬼嚎一般。是风声，但这风里带着潮气，又湿又冷。二长老哆嗦了下，想和四长老对视，奈何人家正紧盯洞口。
风似乎在变大，一下掀翻了几人的兜帽。
白姝见状，厉声道：“进洞。”
手握双刀的二长老犹豫片刻，微微侧头问：“洞中有古怪，还是略等片刻再进。”
白姝听到反驳，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给面无表情的大长老递了个眼神。
他与另外两个长老不同，连剑器都没有拔出，只是泰然自若地站在白姝身旁，平静地看着幽暗的洞穴。
“可进。”
他如此说，二长老和四长老只好下定决心朝前动了动。
二人进入洞口后，身影逐渐被幽暗吞没。大长老紧随其后，刚要迈入却被人喊停。
“在外接应。”
话语刚落，人便掠了过去。
大长老果真没再动，片刻后，那本就因年老而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
洞外只剩他一人。
他有些艰难地仰起头，没看见太阳。
不知过去多久，山间忽然爆出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还有难以抵御的波动。
声音传得很远，威力大到连的树木都为之震动。从洞中流出的灼热气流，像掌风般朝外推搡。四周的树木剧烈地倒向同一个方向，枝叶哗哗作响。
巨大的动静让正在分析前进方向的沈寒衣不禁抬头。
她半眯双眼，盯着响动传来的方向，鸟兽也正从那个方向逃离。
“是灵力波动。”
闻言，谢微尘靠过来，眉目间也多了几分严肃：“很强。”
他们并肩而立一齐看着南方，神情如出一辙的凝重。
“若用闻息术能否追踪到我母亲的下落？”
“无用。”
闻息术虽能追踪妖气与鬼气，但大言山处处是这两种气息。成功的机率本就微乎其微，更何况白姝体内还有混沌珠存在。那东西能够屏去鬼气，根本无从追踪。
“先朝着这个方向走。”
论危险程度，大言山绝对在中原群山中名列前十。谢微尘也是头一次来，在完全拿捏不准方向的情况下，他相信且只能相信沈寒衣。
两人运轻功，以极快的速度赶去。
与此同时，山林中最高树的顶上，一片暗红的衣摆掠过。
很快，这身影顿住，低着头四下搜寻。这是一双非人的瞳孔，血红却剔透，映着望不到头的树林。看侧脸是个女子，披头散发，至多不过双十年华，脸竟苍白得如同气息奄奄。
她不知感受到了什么，视线一扫，瞥向南方。紧接着，饶有兴趣地伸出长舌。舌头如蠕动的软虫般，飞快地舔了舔上唇。
“一百一十年了。”
风声呼啸而过，盖过整个山间。
受惊的兽类四处逃窜。沈寒衣的视线尽量从它们身上扫过，试图查看是否存在着脖环红圈的特殊妖兽。
她边运轻功赶路边查看，倏地，身子不受自主地麻了半边，竟有几分脱力。沈寒衣一下没踩稳树枝，朝下坠落。
“寒衣！”
对面的谢微尘察觉异样，转头见到这一幕，立马蹬住树干借力，冲沈寒衣而去，想托着她平稳落地。
可下落的速度极快，眼睛还没看清，人就快落到地面了，谢微尘根本来不及。好在最后关头，沈寒衣恢复了力气顺势抓住树枝。虽然树枝承受不住力量还是断裂了，但好歹让她调整好姿势平安落地。
谢微尘也已落地，见她并未受伤，紧绷的表情一松。眉峰却几不可查地蹙起：“奇怪。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东西刺激到你了？”
他进山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可是沈寒衣却多少有点不对劲。
“恐怕，我需要改道。”沈寒衣面向左手边。
他们是自北赶往南，如今她的左边便是东方。就是这个方向，这个位置，沈寒衣久违地感受到来自神女的召唤。
又一次召唤，隔了百余年。
中途改道，这对初涉陌生地域的人来说并没有安全感。
可谢微尘一句反对也没有，好像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甚至连疑问都没有，这反倒让沈寒衣心存不解。
“你为何不问一句？”
谢微尘在重系斗篷的系带，抬眸“嗯”了一声，待反应过来她问了什么后，迷茫地眨两下眼。
“为何要问呢？我说了的，我对大言山内部几乎一无所知，跟着你不是会更安全么？而且，两个人应对困难，总比一个人从容些。
沈寒衣竟无从反驳。
他此时握住一直背在身后的剑，道：“我可不会是累赘。”
为增强这句话的可信度，谢大公子将自己已参悟离境之术的事也说出来。
沈寒衣倒不为这个感到惊讶，她只是惊讶谢铭那个老狐狸竟有这样一个后人。
聪明，但更多是傻。用拙劣的借口，掩盖重情义的事实。
她长年累月地待在鬼目城，那地方可没有这样的人。
沈寒衣不阻拦他同行，只是轻飘飘地说：“会离境之术，走到哪里都很安全。除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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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谎。”
谢微尘追上去，一边赶路，一边为自己解释。
比如说自己刚学会，尚不稳定啦。又比如说，妖兽太多来不及施展出来啦等等。
总结来说，很吵。
沈寒衣无奈却不厌烦，兴许是习惯了，反而像是回到了刚认识的那段日子。
往东赶没多久，两人便被迫停了下来。前方出现了毒瘴，且是淡青色的瘴气。那一定是有毒了。
沈寒衣打开锦囊，拿出陆湘塞的解毒丹。她说，这是按她师父改良后的丹方炼制的，包解百毒。
解毒丹加辟毒斗篷，沈寒衣不怎么慌。谢大公子就更不在意了，吃了丹药，窜在她前面，大摇大摆地进去。
好在毒瘴只是有毒，里面没有奇怪的妖兽下暗手。沈寒衣发现毒瘴里难辨方向后，只好准备用凝霜开路。
凝霜的剑光能驱散毒瘴，同时也可能吸引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谢微尘见识过它的威力，深知这一点。于是，沈寒衣刚要拔剑，他就抬手阻止了。
听他话里那意思，是请她将这表现得机会让给他。
何乐而不为。
这是她第一次看谢微尘出剑，她原以为他没有佩剑。可这剑分明有灵，剑一旦有灵便只认主。看来还是把他的日子想得过分凄惨了。
谢微尘走到几步开外挥剑，沈寒衣看不清他的身影，只看到剑在瘴气中划出光痕。很快毒瘴便散开了。
不过，神女殿可不是那样好找的。沈寒衣走出毒瘴后，就感受不到神女的牵引了。吸引她前往的是领一种力量，特别熟悉。
她攥紧十指，抬头四顾间意识到什么，顺着目前最强力的吸引走。
走过三道小土坡，松树林映入眼帘。
谢微尘讶然：“这里竟有这么大一片排列整齐的松树林。”
按理来说，山野里的树是不会依规则长得。它们成长得肆意，不会按列排好。
“这是刻意种下的，不是自然长成。”他笃定。
沈寒衣没有听她在说什么，牵引还没有消失并且越发强烈。她继续向内走，记忆也若隐若现。
这里应该有一座无名坟才对，用新翻的潮湿土壤堆起的，小小的土堆，干干净净的。
她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是有的。
谢微尘跟在她身后半步远，从他的视角看去，眼前的场景颇为惊悚。
山野寂静，无鸟兽虫鸣，面前是排列整齐的松树和走姿略显僵硬的沈寒衣。
他不知眼前的人怎么了，心里正发慌。忽见人停住了。
谢微尘不觉得轻松，他只觉得不对。
可不是不对么？沈寒衣停在了一个小土堆前。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她格外出神。
谢微尘再次定睛看去，看见土堆上立了一块厚实的木板。
他呆了，这不是土堆而是一座坟。
坟上长满了草，但初冬时节，草快黄透了，覆在上面好不凄凉。
沈寒衣没记错，是有这么个小小的土堆。但它表面的泥土一点也不潮湿，也不干净。完全相反，它长满野草。
她大概知道原因，上次见这土堆是好久之前的事，少说有一百年。
时间过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