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清疏,吹曳竹林的沙沙声中,有竭力压制的细碎脚步。
驿卒趴在食案上酣然入梦,堂中一灯如豆,摇摇晃晃。恍惚间一阵风起,豆灯蓦地熄灭,堂中霎时陷入无边黑暗。
驿卒啧了啧嘴,无意识拍开耳边嗡嗡作响的蝇虫,继续睡觉。
灵泉驿堂屋后有一小院,却没什么景致,不过一方古井,一张石桌,以及一些叫不出名来的寻常花草。
但无人在意,鬼刀领着一队黑衣人贴墙而行,直至走到西面的楼梯入口,才抬指分别朝左朝右各点一遍。
借着月色,黑衣人看清指示,悄无声息分成两列,往东西两面分开,将二楼那三间烛火明亮的房间团团围住。
鬼刀守在楼下,靠墙闭眼等候,并无要出手的意思。
往东面去的领头人步履矫捷,带着十人迅速绕到最右侧的房间。房中是个女子,长发披散的身影映上窗纸,正执笔在写着什么。
区区女子,速战速决。
领头人扯着嘴角往身后做了个手势,刀柄在手中一转,径直劈开房门。
没有预想中女子花容失色的模样,大刀劈向侧坐案后之人时,转过来的是一张比他们还要阴鸷冷漠的脸。
刹那间,脖颈一阵寒凉,领头之人还未看清那人用的是何武器,眼前就被血雾掩盖。
冲进房中的几人接二连三地倒下,尚来不及进屋的两人对视一眼,正想跃栏而逃,却在腾空的刹那被两柄柳叶刀插..入心口,坠跌下去。
身前两声闷响,鬼刀睁眼,就见两人双目大睁,身形狰狞地摔在他身前石板上,已然没了气息。
鬼刀往前迈出一步,走出廊下暗影,紧接着,二楼西侧也传来一声声闷响。他仰头望去,脸上被溅上几点温热。
他抬手抹掉,捻着指尖黏腻,沉默看着二楼空无一人的长廊。
突然,鬼刀俯下身,右手从方才跌落在他面前的尸身上掠过后,再次隐于黑暗。
重归岑寂,裴敛坐在太师椅中,亲眼看着院墙边翻过一道矫健身影,转瞬即逝。
姜安坐回案后,提起茶壶朝手中血淋淋的长剑浇去。殷红血水顺着剑尖流到地上,姜安放回茶壶,又拿起那张布巾仔细擦拭。
裴敛看着他,由衷道:“好剑法。”
但他语调波澜不惊,姜安没听出什么夸赞之意,遂也礼尚往来,漫不经心回他:“你的鞭法也不错。”
何止不错,若非裴敛此时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姜安倒想真情实意地请教一番。
但姜安明白他的低落从何而来,毕竟自己也在担忧着,于是他没再说话,准备起身回房。
刚走到门边,东侧上房中走出一人,长发飘飘,衣裙曳地,却分明是个男子模样。
姜安收剑入鞘,吩咐道:“里里外外收拾干净。”
男子躬身称“是”,转身离去。
裴敛一言不发的看着,心思却显然早已不再此处。
姜安转过门扉前,余光又瞥他一眼,到底没忍住,停下脚步肯定道:“阿姐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她既然坚持如此,我们就该信她。”
裴敛掀眼看去,门外却已没了人影。
夜半山路难行,鬼刀却如履平地,疾奔而去。翻过灵泉驿南面的低矮丘陵,早有人马候在此处。
鬼刀翻身上马,看了眼被滚滚乌云遮蔽的残月,而后从袖中掏出一物,交给身侧之人:“将此物送回荆州交予总督。”
下属没敢多看,将物件小心揣入怀中,低声问:“那大人您?”
鬼刀调转马头,望向东面峦峦山岭:“我自有别的要务。”
*
消息送回荆州时,已过日有余,中途换了两轮快马,鬼刀送回的物件才及时躺在了苏崇的书案上。
柳叶刀已被人擦拭干净,在午后光线折射下泛着寒光。但每日与药材病患打交道的岳真却仍是从那上头,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苏崇拿起柳叶刀,在两指之间转动把玩,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恭恭敬敬站在一侧的岳真:“我还道是谁在助我那义子,原来竟是早该死透的太子殿下,我倒忘了,姜安手中还有支玉麟军。我这义子也惯会未雨绸缪,竟在宫变时就给自己留了一手。此事,岳太医身在江都,可知晓?”
岳真明白,苏崇问的是自己是否知晓裴敛救下姜安一事。
想起在赵府和私宅中诊治的少年模样,顶着头顶那束审视目光,他答得不卑不亢:“从前不知,现在知道了。”
“是么?”苏崇反问,显然有所怀疑。
苏崇只得跪了下去,恳切道:“总督明鉴,臣不敢说谎。”
说罢,他埋下身重重磕了一记响头。
苏崇漠然看着,不置可否。
鹰隼般的眼睛眯了眯,苏崇看向自己手背上那道蜿蜒至衣袖下的刀疤。
这些年旁的不说,就冲岳真救过他两回性命,这一遭,他也没必要苛责。
他苏崇虽算不得深明大义,却也没蠢到自断臂膀。他对岳真有知遇之恩,绝对算得上比裴敛更有吸引力的靠山,他找不出岳真会投效裴敛的理由。
沉默须臾,他才开口:“起来吧,探听报信原也不算你的职责。”
他将岳真送去江都,倒是当真为照看裴敛,也想着等觅云嫁给裴敛后看顾二人,让他省心。
想到此处,苏崇冷笑,心道自己当年还是太过仁慈,太愚蠢,竟为着裴敛骨子里流的一半血,将他留下抚养长大,甚至还想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与他,让他与自己真正成为一家人……
又思及自从回了荆州郁郁寡欢的苏觅云,苏崇有些头疼,合眼揉着眉心,叹出口浊气。
岳真默默看着,想了想,恭声开口:“总督既已知晓淮王借助的是玉麟军,也该放心了才对,为何还要叹气?”
苏崇提起眼皮扫他一眼,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在为何事感慨,只幽幽道:“裴敛不敢调遣江都兵力和荆州的良将奇兵正面对抗,所以找上了玉麟军。可玉麟军统共不过三千余人,他想借此对付本督,也算是穷途末路了。”
他嗤笑,一扫眼中忧虑,又来了精神:“倘若本督当真如他所愿不敢大肆张扬,只身去往青州善后,五千人,杀了本督倒也绰绰有余。只可惜啊,他那一身本事是本督教出来的,又怎会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苏崇靠回椅背,面色一如既往的猖狂得意:“眼下本督倒是对这义子有些失望了,竟将筹码都赌在玉麟军身上。”
岳真毕恭毕敬听着,适时恭维道:“总督算无遗策,他自然不是您的对手。”
阿谀奉承听惯了,苏崇没什么反应,依旧把玩那柄轻易就能取人性命的柳叶刀。
不得不说,这玉麟军倒让他有些兴趣。
觑着苏崇神色,岳真又问:“此番摸清了淮王的套路底细,总督何不假意上套,再反杀之?”
这还用他岳真说?苏崇蔑他一眼,早已想好计策。
岳真意会过来,试探道:“算算日子,他们已至青州,总督打算何时调兵?”
苏崇丢开柳叶刀,薄如蝉翼的刀片落到案面,发出“噌”的一声轻响,却仿佛刮在人骨上,听得人头皮发麻。
岳真将头埋低了些。
“本督不打算调动荆州兵力,”苏崇随手翻开一册兵书,语气平淡,“说不准,这又是一招声东击西。”
他可没忘当初袁翼是如何栽在他那义子手上的。何况,对付裴敛和区区三千玉麟军,他也不想折了自己的兵。
“当年青州刺史贪污军饷一事,是本督帮忙摁下的,如今这份恩情也该还了。”
换言之,苏崇要用的是青州兵力。虽说青州只两万大军,但对付玉麟军却是足够。
“总督英明。”岳真笑道。
苏崇哼笑一声,受了这句更为真心的赞颂,因心中舒坦,便也大发慈悲多说了几句:“光是压制性的兵力还不够,生死存亡之际,多的是殊死一搏给自己挣得生机的典故。古话说得好,打蛇打七寸,本督还得找一个能让裴敛心甘情愿跪地认输的筹码。”
岳真抬头,不解道:“总督何意?”
苏崇笑得意味深长,抬手打了个响指,给隐在暗处之人发号施令:“本督明日启程去青州,江都那头,可以动手了。”
这夜细语绵绵,淅淅沥沥。
岳真离开后,苏崇又处理了会儿公务,才去了位于总督府东面的念云苑。
那是苏觅云的住处。
苏崇到时,贴身伺候苏觅云的金玲和蕙娘正在哄劝她再多用碗粥。
听见门外脚步,蕙娘转过头,看见了缓步走来的总督大人,赶忙扯了扯金玲衣袖,起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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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
苏崇摆摆手,摒退二人。
蕙娘道“是”,将还未用完的热粥留下,带着金玲及为总督撑伞的仆从退了下去。临走前,动作轻柔地将门带上。
苏崇视线从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掠过,落到自己那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只想回江都的女儿身上。
自从被裴敛强行送回荆州,几个月了,他向来疼惜的女儿瘦了整整一圈。再想起裴敛所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在苏觅云对面坐下,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食案,轻斥道:“看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为了个男人要把命搭进去不成?”
从苏崇进来,蕙娘几人离开,苏觅云都只是看着冒着热气的肉粥出神,听到这声呵斥,她才缓缓抬头。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那怒气冲冲的父亲。
偏是这样死水般的眼神,看得苏崇一阵火大,竟是没忍住抬手给了他以往如珍如宝捧在手心的女儿一巴掌。
到底是习武之人,即便这一巴掌收了力,却仍是将苏觅云扇倒在地,束好的鬓发也散乱下来。
苏觅云双手撑在地上,无波无澜的杏眸终于泛起一丝情绪,惊诧地看向父亲。
苏崇合上手掌,忽略心底泛起的心疼,不想再让他这被宠坏了的女儿执迷不悟,直言不讳道:“你日日想着要与那裴敛双宿双飞,那你可知那厮日日想着如何要了你爹的命!”
听完这话,苏觅云突然往前跪行两步,直跪到父亲身前攥住他衣袖质问:“什么意思?裴敛他怎么了?”
事到如今,听着女儿还在关心裴敛,仿佛根本没听见自己所说的话,苏崇的耐心已至极限。
总归苏觅云与裴敛再无可能,他沉默片刻后,索性也将当年之事与自己女儿说了个清楚明白,最后,还狠心戳破她最后一丝希望:“这世上任何一人你都可以要,偏偏裴敛,与你绝无可能!你若是执迷不悟要去寻他,也只能死在他手中!”
骤然听到真相,苏觅云怔愣在原地,像是仍在思考父亲说的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随即她猛地摇头,反驳道:“不可能,不可能……父亲定是在诓我。义兄是父亲救下的,裴家是先皇下令诛杀的,与父亲有何关联?!”
苏崇深吸一口气,也为自己当年一时仁慈做的决定而后悔,又想到他自诩高明却也马失前蹄,那女儿年纪尚小,深陷情障,又有何可苛责的?
他心软了下来,将女儿扶起坐好,放轻声道:“云儿,你听父亲说,当年裴家一案父亲也是身不由己,但木已成舟,那可是灭门之仇,当年为父一时心软留下他这个错误,如今若不修正,父亲若不让那厮死在青州,死的就会是你我!”
他字字铿锵,理直气壮,苏觅云眼泪断了线似地掉,却并不明白与自己青梅竹马的义兄怎么突然就成了仇敌,更不明白父辈恩怨凭何要让她来割舍?
她不甘心,也并不认同父亲所言,她看向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兀自摇头:“身不由己?父亲一句身不由己就将要让我忘掉义兄,我做不到,做不到……”
见她依旧冥顽不灵,苏崇胸口又是一阵怒火,他抬起手,但扫见女儿脸上的红痕,到底没有落下去。
他这女儿从小就万般宠爱加诸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有一桩求之不得,便是裴敛。
身为男人,爱而不得的滋味,他比谁都清楚。身为父亲,他无力成全女儿,又凭何动怒呢?
他竭力克制下烦躁,试图晓之以理,一字一句劝说道:“所谓情爱不过昙花一现,倚仗不得,再好的男子,再深的感情都总有遗忘厌倦的时候,不值一提。你而今正喜欢着,父亲能理解,却决不能眼睁睁看你越陷越深,不分主次害了自己。你是我苏崇的女儿,放眼整个大俞也再没比你身份更贵重的女子,那裴敛纵有几分才能容貌,配你本也是高攀。听父亲的,消沉些时日就将他忘了吧。”
苏觅云怔怔听着,双目失神,陷入漫长沉默。良久,她才又看向父亲,眼中是苏崇都看不穿的情愫。
她反问:“是么?”
“那父亲屋里那一张张画像上神似母亲,不,是母亲极像她的那个女子,那个唤作云儿的女子,父亲可忘了?应当忘不了吧,否则父亲为何要给我取名觅云,又为何要给这院子取名念云?”
“父亲自己都忘不了,又凭什么让女儿忘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