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在雨声中拉开帷幕,月色迷蒙,院中渐渐酿起雾气。风扬起时,檐角垂着的金铃发出阵阵清音。
院中随侍前来掌灯,见屋中二人,一坐一站,皆不言语,一时不敢上前。
姜泠见裴敛注视着自己,却不开口,生了些惶恐。正巧随侍前来,她顺势取过灯盏,放置于裴敛手边。
“天色暗了。”她轻声说了句,却被雨声埋没。
裴敛依旧没动,只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
鲜衣乌发,身如杨柳,看似谦卑,却又透着股不知来由的坚韧。
“督军若是怕我逃跑,大可派人时时盯着我。更何况还有昙娘与我一道,我......”
“不必。”
“啊?”姜泠抬首,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敛却不再看她,一手拿书,一手在烛台边轻点,发出叩叩轻响。
“如今整个江都都在我手中,要看住你,根本无需这般麻烦。”
姜泠似有些不可思议,情不自禁微微躬身,去瞧那双紧盯书册的眼眸。肩头散发落了下来,滑过紧按书册的手指。
“督军这是......答应了?”
一室灯火在她弯身那刻被遮了大半,阴影落了下来,砸向裴敛手中书册。书页上的墨字倏尔变得模糊,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清香。
那是种与裴敛所偏爱的沉香大相径庭的气息,如若说沉香气沉甸厚重,让人如履平地,乾坤尽览,那姜泠身上的香气,则是仿佛三月初春,自天穹洒下的那股暖融。
飘渺,若有似无,却让人情不自禁生了贪念。
分明是无声无形之物,此时却好似生了双手,将裴敛桎梏其中,动弹不得。
良久过后,裴敛才一把扔掉书册,偏过头冷声道:“你挡着光了。”
姜泠赶忙直起身子,将身前长发拨至身后,应了声:“抱歉。”
眼前再次明亮起来,裴敛却突然觉得有些刺眼,不禁闭眼,说道:“本督将为天下之主,今日允你并非施怜,而是为大俞积德。将死之人,本督不屑为难。”
一句大仁大义之说,将私心撇了个干净。
无论对谁,裴敛向来不屑施舍怜悯。怜悯慈悲四字,在他眼中,如自掘坟墓无异,因而被他恨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下场多惨,都逃不过必死的命运。
他忽然想起在上景之中鞭杀的那名上景细作。
顶天立地的男人弯了脊梁,折下所有的尊严,匍匐在他脚边告饶。从男人破碎急切的陈述中,他依稀得知,那个男人有个和善却久病的老母,有个温柔却胆小的妻子,似乎,还有个牙牙学语的幼女。
男人一次次地磕头求饶,强鞭之下满地鲜血,但因他已窃得军中机要,从始至终也没得他片刻怜悯。
可面前这个女人不过落了几滴泪,竟能让他松口应承,令他有些窝火。可又觉此言既出,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也罢,左右她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姜泠怔在原地,须臾后反应过来赶忙道谢:“多谢。”
说罢,也不等裴敛任何回应,生怕他反悔一般,拎起食盒快步离开。走得急,竟是连随侍递来的伞,都未曾伸手去接。
姜泠离开后,雨也渐渐停了下来,屋中陷入诡谧的寂静。
裴敛起身,走至廊下抬眼望天。
阴雨连绵大半日,将前几日好不容易酝酿的暖意驱了个干净。即便高墙青瓦,依旧止不住寒。
“督军。”寒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扶着腰间长刀,立于一步之外。
“何事?”
“督军为何要允她出府?”
“寒鸦。”
裴敛双手负于身后,转头看他:“本督做事自有打算,不该问的,别问。”
“可是......”
可是什么呢?可是姜泠是姜家人?可是姜泠心术不正?话到嘴边,寒鸦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这些事实,难道督军不知吗?
他不着痕迹地抬眼打量裴敛神色,奈何天光尽散,瞧不真切。
他提起一口气憋了半晌,而后才说道:“属下只是......只是担心苏大人那边会有所不满。”
听闻寒鸦提及苏崇,裴敛双拳陡然捏紧,原本还算闲适的面容紧了紧,抿唇说道:“义父根本不知她在我府中,又怎知此事?”
寒鸦听出他语中不悦,陡然跪了下去:“督军恕罪,实在是苏大人眼观六路,属下......瞒不住。”
“义父何时派人来的?”
“一刻钟前。”
一刻钟前姜泠正在他屋中,便是寒鸦想瞒,只怕也瞒不住。
“罢了,起来吧。义父那边我自会解释。”
“是。”
“义父可还留了什么话?”
寒鸦并未起身,磨着牙关说道:“苏大人派人来说,大局当前,主子当收心敛性,不可在......在......”
“说不出口就不必说了。”
裴敛不悦,寒鸦也不敢再拖沓,利落答道:“苏大人说,大局当前,主子不可被女人所误。不过是个不干净的弃女,不配与督军并肩。”
寒鸦话音刚落,裴敛就冷笑出声:“你与义父都觉得,本督被她蛊惑,不分轻重了?”
“属下不敢,只是那女子实在狡猾,从上景到大俞竟能保全自身直至今日,还能得主子准许自由出府。今日苏大人所言,属下......”
“本督看你敢得很。”裴敛动了怒,拂袖回到屋中转入后室。
寒鸦咽了口唾沫,跟上前去。
按说这些话不该他说,只需将苏崇之意传达到即可。可方才姜泠提着食盒欢欣雀跃的模样落在他眼中,却怎么瞧怎么不舒服。
该死之人,凭何如此安逸?
昙娘说督军矛盾此女是否该杀,可他却觉得,此女必须得杀,如此,才能泯灭掉让督军病发的苗头。
后室之中并未燃烛,只能凭着前室透进的光,依稀辨得屋中陈设。
其实屋中也没什么摆设,无案无凳,唯见正北立柜上呈着面牌位。牌位空荡,未书一字,孤伶伶地藏于暗室之中,唯有隔窗朦月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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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满门几百口人惨死姜家人手中,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女子,忘了家仇?”裴敛神色不明地看着牌位,声音比屋外的冬风还要冷冽。
后室黯淡无光,寒鸦一时只能瞧着面前略显苍凉的背影。
他将头重重磕到地上,砸出一声闷响:“寒鸦从未如此揣测过督军,这些年寒鸦陪在督军身旁,深知督军不易,也知督军家仇深重,那上百口人的仇恨能否一耻皆在如今督军一念之中,其中意味,督军比属下更清楚,属下又怎会不信督军?凭何不信督军?”
裴敛一手扶牌位,一手抚着心口,腔中似有团火,愈演愈烈,几乎快要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这番话字字珠玑,仿佛一道道软箭射/入他的内脏,不见血,却伤得彻底。
他不是听不出来寒鸦话里的意思。寒鸦虽跟着他十余年,却终归不是亲兄弟,不敢与他直言不讳,只能借着此话将他这段时日以来心中不悦抒发出来。
心头的那团火烧得厉害。
可这怒火来源于何处,他自己也有些捉摸不透。将那个女人的性命留到今日的,是他,允诺那个女人在此时出府的,亦是他。苏崇疑他,寒鸦不信他,说来,也都是他所行之事有容人置喙的余地。
他向来不在乎旁人如何作想,可对于苏崇和寒鸦,他却不得不在乎。
寒鸦不曾抬头,叩首于地,耳边唯有裴敛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后知后觉一阵心惊,不得不忆起昙娘叮嘱,赶忙补声道:“是寒鸦之过,寒鸦多嘴,督军切莫动怒!督军将登大位,是这天下之主,督军所行之事,无人可置喙。苏大人不能,属下更是不能!”
“你还是不信本督。”
裴敛走至窗沿之下,强压下心中怒火,阖着眼不容置喙地说道:“你大可放心,该报的仇无论如何我都会报,该杀的人也一个都逃不掉。下去吧。”
寒鸦闻声抬头,听出了他这话中的保留之意,欲言又止。
“还有没说完的,准你这回一并说了,往后不要再让我听到。”
裴敛声音依旧平淡,一如往常,但寒鸦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坚决。
思虑片刻,寒鸦终是说道:“寒鸦不敢,我只是想问明日是否要跟着她?”
裴敛撑开眼皮,右腹的伤口竟忽而有些隐隐作痛。连姜泠脖颈上的淤青都散了大半,他这不足一寸的小伤,竟还如此顽固。
他自嘲一笑,说了句:“你愿意跟就跟着吧。”
“是。”
寒鸦得了首肯,也自知该进退有度,不再呆在此处碍眼,起身走出正屋。
喧闹过后的宁静格外磨人。
裴敛一身铮骨映在窗棂之上,在暗沉如墨般的夜中,显得有些萧条。
石山缝中长出来的松,世人皆道松脊如剑,直指苍穹,却不知这颗遒松也曾在深夜中被风雨侵袭折磨。
散去的雨又潜了回来,声声拍打着他身后的窗纸。
家仇他不敢忘,只是近日他总想起当年的自己,想着若当初有人能圆他一梦,或许如今也不会这般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