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天都要亮了，梅姐和岳云被打发去睡觉，叶沉疼得有点受不了，但强效止痛吃过的24h内，普通止痛都会失效，她只能硬扛。
她找好角度拍了一张比较露骨的照片——真的露骨，露腿骨，然后打开终端，发给医生。
医生前面说快回来了，不知道铁钥那边处理的怎么样，竟然拖了这么久。
叶沉拄着拐挪到医生的工作台，机械心脏的外层材料已经被彻底拆除，代码暂停在原处。
电子镜下，芯片引脚与导线的连接被选择性地中断，只留下少数几根，外接到转换器，再把程序内容输出到显示屏。
这不是叶沉擅长的领域，但她确实认识一个在软硬件方面都颇有建树的人物。
不知道欧阳现在流浪到哪了。她想。
“医生建议病患优先卧床休息，其他事情都可以往后放放。”门口的响动惊扰了叶沉的思考，医生衬衣领子上还沾着凝固的血，脸色有些疲惫。
“铁钥那个队员救下来了？”叶沉问，好歹是她介绍的生意。
“吊了一口气，就看这两天圣火能不能补上货，”医生脱了外套挂起来，“怎么又是这条腿？这是被什么东西绞了，异化怪？”
“是个做了异形械改的人，精神不太正常，我把他脑子带回来了，”叶沉在沙发上坐下，指了指茶几上的机械大脑，“可能也是孤版。”
“用过止痛了？看你状态还行，没用强效吗？”医生拿过工具开始做第一步消毒。
“用了，”叶沉嘴角一抽，“所以你别下狠手，真的很痛。”
不然也不至于疼到她睡不着。
医生把书房改成了简易的手术室，小蓝后备箱里的医疗设备都被搬了过来，炽光灯下，电镜打开，叶沉一声不吭地等他修理好自己的“残肢”。
“这次要多修养一阵子。黑荆棘提取液用过一次就会产生抗性，如果再受这种程度的外伤，想完全恢复就得换别的药了。”
纱布裹上伤口，天色已经大亮，医生脸色疲态更重。
“医生，你是怎么发现的，黑荆棘汁液可以入药？”叶沉问。虽然她也觉得，医生看起来有点摇摇欲坠，但趁现在气氛缓和，她实在是觉得不问可惜。
医生看了她一眼，态度少见的带点颓废——就像电量耗尽了一样：“靠直觉，然后验证。”
他不太想纠结这个问题，但叶沉拽住了他的衣服：“医生，都是直觉吗？”
他们两个心里都清楚，这里说的远不止这一件事。
医生拿下她的手：“真的，都是直觉。”
医生去睡觉了，叶沉也准备补觉。
她少见地有点拿捏不准，医生到底是放弃抵抗、说了真话，还是跟她一样，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他俩还真是巧了，一个说自己做梦能预知未来，一个说自己直觉能用异化怪物制药。
莫名其妙。
*
第二天下午，无解登门拜访，充分表达了对医生的感激。
叶沉卧床没见人，岳云坐在她旁边削苹果。
“他知道我在这里？”叶沉问，一边把被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接过来，卡擦卡擦地吃完。
“嗯，还问了你怎么样。”岳云结束了那种自我保护一般的沉默，现在基本跟她给神棍做事时的状态差不多。
“需要我跟着他吗？”岳云的睫毛稍微动了动。
“你想去的话也可以去，”叶沉说，“但其实比起他，我更好奇你跟着神棍——先生，的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或者，有什么想说的吗？”
“岳风机械不耐受，所以每星期都要做机械改造手术，”岳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从我有记忆起，我们就已经在他手下做事了，刺探情报、守护教堂。”
“怎么没想逃走？”叶沉问，“你们都注册了狩猎者身份，多做任务的话，说不定也能负担得起。”
“他不让我们自己行动，没有命令的时候就让我们住在教堂里，说只有他才会收留我们，一个机械不耐受的废物和一个天生的瞎子。”
住在教堂？关在密室还差不多。
“他说我长得吓人。”岳云稍微低了低头。
“那是他没品，”叶沉说，“你是最好的金属小猫。”
“金属小猫……？”岳云歪头，满脸茫然。
叶沉把话题岔开：“他是在精神控制你们，通过言语威胁和行为暗示，你们从小跟着他不懂很正常，总之就是被坏人利用了。”
“噢。”岳云讷讷地说。
“你们是人，不是工具，神棍是疯了。”叶沉毫不客气。
“还有，我知道你说话不是这样的，”她往枕头上靠了靠，挠了挠脸，“如果你不想，可以不用夹着嗓子。”
岳云张了张嘴：“他说，我们说话太硬，尤其我是女孩子，说话要软一点。”
“把他说的都忘了，听我的。”叶沉干脆地说。
神棍真是多少沾点。
“噢。”岳云清了清嗓子，她本来的声线比夹出来的低不少。
舒服了，叶沉想，这是真有点像那个独行者了。
她认识的岳云是个毋庸置疑的战士，而不是受制于人的傀儡。
“以后想做点什么？”她跟岳云闲聊，脑子却不由地开始想怎么把她套到自己队伍里。
——不行。
叶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脑子。
岳云被困了这么多年，现在跟白纸一样，应该出去走走看看，再考虑要不要上她的贼船。
“其实……你来的那天，我本来想的是，再积累几年，我就把他杀了。”
岳云说得有些慢，但这番话却让叶沉有点意外。
“嗯？”
“我感觉他对我们不太好，但是我不明白。”岳云把头转向叶沉的被子，像是发呆，“等过几年我就理解了，可能那时候，我会，反抗？”
她确实不太确定。只是，岳风在她眼前石化，她能感受到愤怒和悲伤，所以终于开始独立思考和质疑规则。
所以岳云见到我第一反应不是出手，而是观察。叶沉想。
思路延伸，她想起更远的事情，比如上一世，神棍被吊死的那一天。
叶沉心跳加快：“你在密室，能听到忏悔室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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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吗？”
密室在忏悔室之下，高大约两层，二者之间只隔了一层水泥，将将够在上层跺脚听不出空腔。
“能听到，”岳云说，“我的嗅觉和听觉做了械改，都有加强。”
她不知道叶沉问这些是为什么，但是她能感受到叶沉的情绪突然变得很复杂，甚至可能，有一丝激动？
叶沉按照最坏的情况想：当时的自己开始反抗神棍的精神控制，一切都被岳云听在耳朵里。不论神棍是想杀鸡儆猴，还是觉得她失控了、要干脆了结她，总之，被最熟悉他的岳云抢先一步。
岳云杀了神棍，从窗户逃走，从头到尾都没跟叶沉打过照面。
但她可能……顺手救了自己一命。
叶沉回想自己那三个月浑浑噩噩的状态，实在是不敢说她打得过六爪章鱼。
掉头就走还是太危险，换成现在的她，怎么说都得虚以委蛇一番，先把人安抚了，省得他半夜给自己捅刀子。
“岳云。”
本来有千言万语想说，但丝丝缕缕的情绪从心头漫过，最后，她只是单纯地喊了一声岳云的名字。
“嗯，我在。”岳云配合地反应。
多谢你啊，叶沉想。
短暂沉默，岳云又开口：“你说，我可以做自己。”
“你只是你自己。”叶沉抬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心想猫啊以后你的路还长着呢。
“梅姐说，你们以后会离开Q基地。”岳云可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只是接着说。
叶沉似有预感：“是的，我们会离开。”
“那在我做到自己之前，可以跟你一起吗？”
岳云把脸转向叶沉，语气认真，“我很有用，不会拖你后腿。”
见叶沉没第一时间接上话，她又说，“我的二十万也可以分你十万。”
叶沉心想，那很有钱了。
“欢迎。”
她抓住岳云的手，强装冷静，“欢迎入股。”
*
医生放下叶沉要换的药，脸色看起来比早上好了很多。
叶沉跟他三两句讲清岳云入伙的事情，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她奇异地读懂了他潜台词。
一个月前刚重生的叶沉，拿捏了医生作为搭档，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找回同行的伙伴。
她认为自己是一腔孤勇的逆行者、被世界选中的记忆者，于是自觉担负起阻止末日的重担，把一切都压在心里。
但现在，轮回带来的伤疤竟然也能被她抛到身后。她见到了年轻的梅姐，见到了稚嫩的岳云，感觉像是阴雨连绵的天气终于迎来阳光。
叶沉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敛。
好吧，医生过来总不能只是给她送药的：“又有什么发现了吗？”
“你拿回来的那颗机械脑子，就是圣火造的。”
叶沉皱眉，难道她想差了？她以为神棍的脑子会是晨星遗留的孤版。
“但是，是105年的试行版，加装了很多复杂设计，深度解析需要时间，”医生推了推眼镜，“比之前那个孤版心脏更少见，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它是晨星的孤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