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样的事，三个人没有心情再野炊，草草收拾东西回家。
正午的阳光突然被阴云笼住，隐约有下雨的趋势。
“我去找他算账。”
正在开车的萧熠然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道。
坐在后座的秦映一言不发，像被夺去了魂魄。
梁浅浅眼看萧熠然的开车路线明显偏离，连忙拉住他：“师兄你冷静点，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那什么算是时候？”萧熠然吼道，“等着学生走光，武馆倒闭，就是时候了吗？”
“……”
梁浅浅被他吼得吓住，不敢说话。
看着他驱车往文森武馆方向驶去，梁浅浅都快哭了，朝后面的秦映喊：“映映，你倒是说句话啊，帮我劝劝他……”
秦映的手扣着皮革座垫，节骨攥得发白。
她脑子很乱，许多亟待处理的事萦绕在心尖，不知该如何解决。她又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崩溃的陷阱，出都出不来。
她还有恨，不明白为什么德克斯特可以逃脱法网的追踪，秦映实在是不甘心，特别想像萧熠然说的那样，直接冲过去和他干一架。
可是之后呢？
把德克斯特打个半死不活，送自己进监狱；还是小做惩戒，等着他日后卷土重来？
人冲动的时候都会选择最原始的方式解决方案，不管最后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可这样的结果大多不会好，因为一开始的方案就是错的。
秦映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她就不该在没调查清楚的情况下，跑去跟德克斯特硬碰硬。
“师兄，我们回家。”
秦映说，声音冷得像冰。萧熠然手一顿，像是有些不甘心：“映映……”
“我说回家。”秦映抬起眸来，从后视镜直视他。
她这一注视灭了萧熠然全部的怒火，萧熠然顿时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后怕。但他并不责怪秦映的臭脾气，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从后视镜看到女孩苍白的脸，心里泛起一阵阵心疼。
半个小时后，三人来到秦氏武馆门口。
因为这回德克斯特放出的舆论只在道德层面，涉及不到刑事问题，被讨论最多的顶多是武馆技艺不精，过度营销罢了。所以这些家长也没争先恐后地来武馆门口堵她，门前那块地垫是昨天新刷的，此刻还干干净净躺在那。
秦映正要开门，却被不知打哪窜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偏头看去，就看到沈回渊站在一旁。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正装，戴了副无框眼镜。皮鞋被擦得极亮，一身打扮中规中矩，往那一站就是一派总裁范。
秦映平时看惯了他新中式风格，乍一看他穿西式还有点不适应，只觉得又好看不少。只是他什么都没带，只带了自己这个人来，像是开什么重要会议开到一半，离席来找秦映似的。
“秦映，”他开口，是真的心疼极了她，才会有这般的小心翼翼，“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我真的很担心。我希望你不要赶我走，可以让我……”
秦映听着，突然觉得好讽刺，他这样矜贵的人，居然会纡尊降贵地祈求她，只为看她一眼。
“进来吧。”
秦映扭开门锁，冷冷打断。
沈回渊和旁边两人对视一下，看见他们俩人的眼睛里也像蒙了一层灰，见不到任何光彩。
沈回渊走进去，熟练地打了四杯水，给他们包括自己一人摆了一杯。
梁浅浅还没法适应这么一个知名企业家给自己端茶倒水，有些受宠若惊：“……麻烦了。”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圈。
大家都没率先说话，沈回渊看了所有人一眼，张口：“我觉得这个事情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做的，后续出了什么问题，也应该由我们四个共同承担。既然今天都凑齐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秦映，你说呢？”
他在征求秦映的意见，因为他太了解她了，如果自己不说，她就一定会硬扛着，直到这件事彻底过去。
秦映双手握住水杯上，看着液面微微波澜，没有反驳。良久，她才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她确实是有很多对不起大家的地方，如果她没有发号这样一个行动，就不会激怒德克斯特对武馆开火；如果她肯假意顺从徐徐图之，也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再无路可退。
可是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她辜负了所有人的努力。
她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你没有对不起我们任何人。”萧熠然在一旁道，“你是这场活动的发号施令者，但不代表出了问题，就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反过来说，武馆是我们大家的希望，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希望。我们谁都希望它好，又何分对错之有？”
“是啊是啊，”梁浅浅也劝道，“我没有师兄会讲大道理，我就直说了，这件事我梁浅浅既然参与了，就不会做缩头乌龟，肯定一步步脚踏实地陪你走下去。映映你也别想自己担着了，遇到问题大家一起解决嘛。”
秦映听得心尖发颤，抬起头，突然感觉有些想哭。
很多时候，人难免会觉得自己很失败，好像过了那么多年，走了那么长的路，却依然没有一件办成的事。
然后就会把这些失败归结成自己的原因，天赋、努力、运气似乎都差那么一点，从而陷入无端的自责中，责怪自己当初如果再努力一些，选对一条正确的路就好了。
可是，谁也不能确信自己未来会走出一条什么样的路，也永远不能以现下的认知去评判当时的自己。
或对或错其实都不重要，只要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的脚步还在朝前，而那些曾经支持过自己的人还在身边，就足矣。
秦映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谢谢你们，还愿意在这个时候鼓励我。是我狭隘了，总想着别拖累你们，却不曾想丢下你们，才是真的愚蠢。既然我们四人小分队又凑齐了，那……”
秦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目光仿佛又恢复了原先的神采，“咱们先复盘一下？”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说了句“好”，秦映把手机掏出来，看见杂七杂八的来电终于消停了，打开微信群。
秦映是从被加工的视频突然爆出来开始说的，一直追溯到那天四人行动，再到更早之前德克斯特踢馆。
于是一个很清醒的行为动机就捋出来了——无非是她不肯接受文森武馆的“收编”，想越过他在这一片儿做强做大，动了对方的蛋糕，这才被其接连陷害打压。
“所以，文森武馆既然能独霸一方，且让那么多武馆听之任之，肯定已经和警方或者什么别的人打通关系，不是我们轻易就能动得了的。”
沈回渊淡淡总结。
他虽然是云海掌权人，在海内外均有涉猎，可现在毕竟是在异国，他就是有再多人脉，也不可能手伸那么长，管到Christine区的街警那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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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就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沈回渊想出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秦映说，“文森武馆是老牌武馆，遍布人脉，我们事先没有打听清楚就贸然行动，收获这样一个结局，也不算冤。”
“那我们该怎么办？”萧熠然有些焦急地道，“他们有人脉，我们可没有，他们能在这里扎根，我们总不可能重新来过吧。”
梁浅浅和萧熠然一对视，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说：“要不……我们就服个软，把保护费交了，把武馆先保住，日后有什么计划再从长计议？”
“没用了。”秦映摇摇头，冷声道，“德克斯特给过我们机会，但是我们已经触及到他的逆鳞，他就只会把我们往死里打压。就算德克斯特真的肯接受我们屈从，可武馆名声也臭了，还不如想想有什么翻转口碑的办法。”
“我发声明。”沈回渊抬了下眼，轻飘飘地朝秦映撇来，“澄清一下我们的关系，然后再找个权威律师，打官司。到了这步田地，唯有正面对抗，才有一线生机。”
“嗯。”秦映点点头，但又想到什么，说，“你别发声明，那玩意除了能证明我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还能证明什么？搞不好还要把你们公司都牵扯进来……打官司倒是可以，但是这官司要是真打起来，怎么也得三个月时间才能判决，我们的武馆挨得到那时候吗？”
街警不给拘留，更不会帮他们立案，明摆着就是让德克斯特为非作歹了，谁知道他这段时间还会出整出什么幺蛾子。
梁浅浅听得直犯心梗，气愤地食指指天：“真是太可恶了，好歹也是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居然这么不讲人权，不讲公平，还谈个屁的自由！”
她的小嘴像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一片扫射，害得萧熠然把一块饼干塞进她嘴里，让她闭嘴。
“先立案。”
沈回渊道，清冷的声线压住周遭纷扰，“其余时间再想别的办法，看看能不能尽快扭转舆论。”
众人同意。
于是接下来，沈回渊回去请律师去了，萧熠然和梁浅浅开始着手准备各种立案材料，秦映则先得解决眼前的事，比如一大群家长即将来袭，正朝着她这个岌岌可危的武馆涌来。
逃避是没有用的，她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何况已经没有十五天可躲了，她就剩一天，明天是周二，有两个班要开课，等人家顶上门来再给说法，那不显得太无力了吗？
秦映左思右想，终于编辑出一段话，来回念了十遍，鼓足勇气点了“发送”。
大致结构就是先道歉，然后提出自己的无奈和心酸，不卖惨、不博同情、不求理解，如果有想退课的人通通给退。
一段简短的文字当然不可能消除家长们心中的戒备，这其中有将近一少半的人本来就对中国枪术无感，加之发生这样的事，几乎是第一批就果断退课的。
还有一部分是听信了网上谣言，在信与不信中反复摇摆，最终多数也离开了，少数的留下来。
林林总总算下来，在这群家长中，竟然只有沈回渊全无保留地相信她。
说不难过是假的，秦映还是给他们退了钱，看着自己昔日壮大的武馆又变成刚开始那番模样。
那时她只有沈一帆，别的孩子根本不稀罕学，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是现在，不管怎么样，总还留下十来个。
如果不跟过程比，只跟开头比，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变相的、朝好的方向发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