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都知道…裴夫人在给你下毒?”
说出这句无比残忍的话时,陆绥珠都不敢用力去探究他的眼神。
即便裴执玑不是她的亲子,可也是外甥啊,血浓于水,她又如何下得了狠手。
她打量了裴执玑一遍,艰难的试探心中那点可怕的猜想:“你的身体不会也是?”
裴执玑点点头,她既已知晓,再隐瞒他也觉得累。
冰凉的手指还被她握在掌心,他企图收回却被握得更紧。
方才以为裴执玑要死了,陆绥珠哭得太伤心,现在紧绷的弦才松懈,可说话时还带着断断续续的抽噎,不由得脱口而出:“裴执玑,你怎么这么可怜啊?”
发自肺腑的怜悯。
裴大人,你怎么这么可怜啊?
这句话她统共说过两次,上一次裴执玑尚有余力反驳,这一次他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可张嘴欲说时却显得那么无力,一切话的源头都哽死在喉管里。
她哭得这么伤心,是在心他疼吗?
指腹拭过她的泪珠,裴执玑缓缓道来。
“母亲怀我时被下了慢性毒药,日积月累致使我自小体弱多病,母亲也早早的撒手人寰,这么多年与姜蔓蕤虚以委蛇,我早已习惯,所以不必为我难过。”
淡淡的态度好似在回复丫鬟晚间是否要食用宵夜那么随意,陆绥珠心中激荡层层涟漪,这会儿像是炸了毛的猫,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憋屈。
“这怎么习惯啊,你为什么能这么冷静,这么多情绪压在心里,你不难受吗?”
裴执玑沉默着打断她还要继续的话。“够了。”
不让她说她偏要说。
跨步追着站到他身前,虽然矮了半个头不止,可陆绥珠盯着他的气势比谁都要足,刚要开口一滴泪又顺着桃面粉腮“啪嗒”滑到了裴执玑的手背。
她烦躁的抹了一把挂雨帘的睫毛,这破眼泪真是烦人!
“姜蔓蕤是我母亲最在意的妹妹,她弥留之际都不愿伤这个妹妹分毫,陇原姜家若不是有和裴氏的这份姻亲在,只会败落的更快,他们是我母最爱的妹妹,最看重的母族,我能怎么办?”
积藏在心里二十多年的话,一朝说出口,裴执玑有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感。
窗边的那盆兰花耷的更厉害了,好似来一阵轻柔柔的风就能将其花瓣吹散。
“那你呢?裴绶,那你呢?”
微弱的小小的声音穿过裴执玑的耳朵,好似带着委屈跨过了万水千山,抵达耳边时他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你难道不恨吗?裴绶。”陆绥珠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
她心中平坦坚实的那处好像噼里啪啦燃起了爆竹,又像是很多硕大的珠儿滚着跳着,她一直以为世人口中这个举世无双的小裴大人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她以为他过得一直都是很好的生活,她以为他从小就是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是人人称颂的人中龙凤。
她吸溜着鼻子,自顾自若念叨:“赵嬷嬷曾说,你十六岁年一直在山里的书院求学,我当时我还以为你脑子有病,就喜欢蹲在山里喂蚊子,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样,你肯定是被你那个恶毒的后娘送过去的,你在那里是不是都吃不上饭,你师傅是不是天天骂你打你……”
眼见她说越来越荒唐,裴执玑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看着她纤薄的唇瓣一张一合,自己却插不上半句。她是以心疼的口吻说着这些……他的遭遇,他的曾经,他的心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可她却那么难过。
“你为了姜家的地位,为了裴氏声誉,为了不让母亲生怨,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说到这里陆绥珠都有些词穷,她从未见过这样复杂的人,从没见过这样身居高位又不能随心所欲的人。
陆绥珠好的坏的话,字字句句都在蚕食他的心,蚕食着他苦心经营的没有一点血肉只剩下一副框架的心,正被一点点地掏空。
应对皇帝太后他尚且能谈笑风生,张弛有度,如今却分寸难找,甚至想最简单的………直接走掉。
天光太亮,她太赤诚。
他的伪装无处遁形。
“我……”
“我若是你的话,宁可豁上一切都会让裴夫人偿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不配过这种逍遥的生活,不为了别的,哪怕就是为了自己痛快。”陆绥珠虽然也做不到自己说的这么绝,可劝人还是可以的,她只是想让裴执玑释放出来,哪怕只是一点。
但似乎对面的男人完全被这有些强盗的话砸的昏头了。
紧着迎面一道目光赤裸裸打量在裴执玑的腰上,话锋一转,陆绥珠冷飕飕地说。
“裴夫人死了,你再娶一个姜家的女儿不就好了,反正你也是要娶姜绣罗的,这样你还能娶的更快些,岂不两全其美。”
自始自终他都没说几个字,现在终于找出一句他能回答出来的。
“我不会娶姜绣□□脆果断。
倏的——门边掠过一道黑影。
裴纫来请大哥去正厅议事,没曾想听到这样惊天的大秘密,他捂着嘴巴差点咬到了石头,吓得拔腿而走。
心中止不住的想:大哥的生母竟然是被大伯娘害死的,我嘞个天爷!
霎时太过激动,一头撞在了门框上,闹出不小的动静。
长剑破空而来,离他眼睛不到两寸的距离,横截在面前拨弹了几下,萧风阻断了他的去路。
“你胆敢以下犯上。”少年结结巴巴,被这一剑吓得不轻。
“让他走。”裴执玑轻喊,嗓音疲惫。
剑收回鞘,萧风侧身闪开。
裴纫朝里屋看了眼,慌不迭离去。
“他出去乱说怎么办?”陆绥珠有些担心。
“他不敢。”裴执玑亦笃定。
陆绥珠想起兰瑛说裴纫怕他的话,这样一看确实如此,幸好她自己的兄长不是他这般让弟妹生畏。
手还握掐在裴执玑的虎口的位置,陆绥珠慌乱地收了回去,看着自己指甲印子落在上面,粉面瞬间化作酡红。“…你今天的手好像格外凉。”
“没事,风寒而已。”
见她突然转了话锋,裴执玑又很郑重的说了一遍:“我方才说的是认真的,我不会娶姜绣罗。”
“嗯,知道了……”
往里竹轩去的小路上,裴纫低着头慌里慌神地走,看到迎面走来的裴夫人和春梅连招呼都忘了打。
满脑子都是大伯娘那么温和可亲,会做那样的事情吗?
裴夫人喊住了他,亲自将他翻进去的朱红纹衣领翻了出来。“阿纫,你也当规矩些,别整日毛毛躁躁就知道玩,你大哥如你这般年纪时都中了探花了。”
裴纫心里打鼓,面上还是自然点头。
*
距离裴执玑从范溪回来已经两月有余,那边终于有消息传了过来。
沈著亲自带人收缴,所有兵器都被藏在一个不惹眼的农户院子中。
县衙中人将其带回严刑拷打,那农户也是个铁骨铮铮有血性的汉子,抵死不肯说出来半个字。
直到沈著拿着一只孩子穿的红色虎头靴,他的眼睛顿时亮了。“我若说出实情,是不是可以保我妻儿平安。”
李主簿端着纸笔在一旁记来龙去脉:
东南巡查刺史范静江遣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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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徐文斌在小蜂山被捣毁的前一个时辰,将全部兵器转移至农户林生的院中并掳走其妻儿以作威胁,行为十分恶劣。
范静江一直用妻儿的性命威胁林生协助藏匿,不许报官,可他不知道——他的妻子早在被掳走的时候逃跑,抱着五岁的儿子摔下山崖死了。
索夜一路顺着线索追查,到了悬崖边,只捡回了那只脏兮兮的红色虎头靴。
上次索夜陪裴执玑回了上京,没过多久便又折返,一直在帮沈著追查。
沈著拿着林生的证词去找范静对口供,他供认不讳,如何审问都坚称是他自己鬼迷心窍,不满朝廷统治,意图篡位谋反。
问讯无法进行,沈著出来时看着立在门外的索夜,摒退了所有守卫,也没说什么,只让他留人性命,范静江需等待律法裁制。
火苗滋啦滋啦地跳动,如鬼火张牙舞爪在咆哮。
“幕后主使可是太子殿下?”索夜面无表情地烫着铁钳,待铁钳红得透亮时勾着范静江的皮肤。
血淋淋带着时有时无地惨叫,范静江垂着脑袋,虚弱无力,嘴里咬出一口血沫,费力的抬起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主子是朝中哪位大人?”
说完像是觉得自己可笑,换上一副破罐儿破摔的神情,咬着牙一字一字往外挤:“便是他又如何?你主子的权利难道能大过太子。”
几道大刑加身,范静江眼前一片血色,朦朦胧胧听着。
“留好你这一条烂命,来日用得上。”
然后手指被人扯过,强行按了个手印。
留好一条烂命,他没听错,范静江行刑的日子由明日变为了入京候审,得知这个消息,他在狱中笑得癫狂。
哈哈哈哈他彻底沦为了太子弃子,如今却另有人保他性命,何其可笑,何其可笑,何其可笑,他头撞着柱子憋忍回去。
恸哭穷途,又发哄堂笑。
皇帝在书房批阅奏折,看到沈著的折子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命其亲自护送缴纳的兵器和罪臣范静江入京。
他倒是要亲眼看看,这个吃了熊心豹胆,敢一己之力挑战皇权的人是要做什么!
一箱箱铁器装了整整五十二车,沈著亲自带人押送去往上京。
范静江则是被装进一个特制铁笼里,刀枪不入,水浸不漫,更有索夜和影闼日夜紧盯。
裴执玑下过死令,不能让人死在半途。
队伍途中频频遭遇劫匪,好在他们多有防范,范静江虽将屡遭磨难,但性命仍在。
跋山涉水,沈著终于顺利踏入上京。
从寿康宫出来,陆绥珠便一早守在宫门口等着爹爹。
沈著官服外面披着一件陈旧到褪色的黑斗篷,连日赶路早已皱的不成样子,他从马上下来朝着女儿走了过来。
“爹爹随我回家喝口热茶吧。”
沈著摇摇头,此番他立了头功,接替了范静江的位置,负责巡查东南五县,且隔段时日就要来上京述职,只会比从前更忙碌。
“不去了,爹一会去面见完陛下和太后,就直接回范溪了。”
范静江在位时贪银贪粮,致使东南五县各有积弊,政浊人乱,他急着回去接手,不便在上京逗留。
他仔细看着女儿穿的干净的衣裳,头发梳的也齐整,过得好他就放心了。
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垂着手还是没能抬起来。“爹这一路上都听人说了,爹都不知道文葭的琴弹得这么好。”
太监几番催促,最后沈著垂下的手还是落到了陆绥珠的肩膀,拍了两下,北风刮得他眼睛酸疼。
“有空…也弹给爹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