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
浓稠潮湿的雾气在清晨弥漫开来，仿佛将人浸泡在了水里，连呼吸都是湿漉漉的。
清明时节总是伴随着连绵的细雨，见不到几日晴，天空笼罩着厚实的乌云，接连着地面上浓重的雾气，把整个世界都笼罩进一片沉闷压抑的白茫茫之中。
街上的车辆行驶得很慢，团团灰暗的雾气中，忽近忽远的红色尾灯明明暗暗，竟像是盏盏幽幽鬼火飘荡在空中，街道上人影幢幢，十步开外便再看不清，走在路上都让人心里发怵，不禁怀疑那些影子究竟是人是鬼。
今天是清明节，法定节假日，本该是踏青祭祖的日子，今年上坟的人却是没有往年多，但凡家中迷信一些的，都要找人算一算，今年便是不宜上坟。
年轻人不懂这些，反正家里不催，又正值放假，都要趁着假期好好睡一觉的，今天却罕见的、比上班上学都还起得早一些，匆匆来到了马路上。
路边早就站满了人，人群中还有不少将手机支起来，开上了直播的。
可惜天公不作美，今天竟然起了这么大的雾，镜头里的画面只剩白茫茫一片，偶尔在汽车的鸣笛中看见闪烁的红色尾灯，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有几分恐怖片开头那味儿了。
“哎，姑娘，今天这大街上怎么这么多人，是有什么活动吗？”一大婶发现买个菜的功夫，街边就站满了人，拉住街边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问道。
小姑娘果然好说话，兴奋地和大婶介绍起来：“阿姨，我们这是在等着看十里红妆呢！超级豪华的！”
大婶越听越莫名其妙，心说现在的年轻人说话怎么还文绉绉的，不就是结婚的车队么，那能有什么好看的，就听见远远传来的唢呐声，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有人影破开白雾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方敲锣打鼓的队伍，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服装，古色古香的服饰都要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好生气派的鼓乐班子，连锣鼓唢呐都金光闪闪的，路边的行人也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的录像的，就等着看传说中的轿子。
白茫茫的浓雾忽的一暗，隐约中，仿佛有一庞然大物接近，正要破开迷雾钻出来，某种未知的恐惧莫名其妙爬上围观群众的心头，尤其那尖锐刺耳的唢呐声伴着，更是多了几分恐怖片的味道。
毕竟现代人，接触传统中式婚礼最多的地方，就是在恐怖游戏里面，那黑咚咚的庞然大物就更加让人觉得吓人了。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突然安静了几分下去，众人都在等着那庞然大物显出真面目，然而等队伍走近，那几乎有半个半挂车厢大的玩意儿才终于展现在了人们面前。
期待中的花轿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血红色的千工拔步床，床架上雕梁画栋地刻着花鸟走兽和百般人物，但朦胧的迷雾让酸枝木的底色更加黯淡，竟像是从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像里渗出来的血。
一双双雕刻鲜活却更显怨毒的眼睛哂笑地看向路边的人群，有些胆子小的感觉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赶紧埋着头走开了。
红床开路，棺材压阵，这场分明充满着金钱气息，却无一不透着诡异的婚礼，被无数人直播上传到了网上，更是霸占了连串的热搜。
然而最让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这次“嫁”进薛家的“新娘子”——
池念。
一个查无此人的娱乐圈小明星，练习生出道，都没撑过第二场海选就被炮灰了，别说代表作，就连路人甲都没出演过，百度百科的词条更是AI捕捉自动生成的。
除了一张出道节目拍摄的证件照，以及101前两期节目剪辑完之后加起来不到半分钟的镜头，全网再找不出其他有关的影像资料。
也只能怪池念运气不好，即使那张脸比现役许多顶流的颜值都能打，但奈何他除了脸没有任何背景资源，而他参加的那期选秀更是出了两大王炸——一位大半个娱乐圈都要跪舔的影帝，一位现象级超人气顶流。
要不是池念实在长得好看，恐怕连这点儿镜头都会被删光。
可……他是个男的啊！
一个男人，还是个运气不好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糊咖，究竟是怎么突破重围嫁到财富排行世界前列的薛家去的？
即使池念嫁的那个人，是个植物人……
那岂不是更好了吗！
家里有钱不用侍奉公婆，老公是昏迷了三年、估计也醒不过来的植物人，这种好事，怎么就让他给捡着了！
网友们那叫一个眼热啊，尤其是这场全程直播的世纪婚礼，更是被众人扒出来，不谈婚礼开销，光是彩礼和陪嫁，价值就超过了百亿。
池念哪里拿的出来嫁妆，那都是薛家贴补过去撑场面的，而这价值一百亿的彩礼嫁妆，过门后更是全都划进他的名下！
怎能不让人羡慕？
池念也因此被网友们送上了一个新的外号——
百亿补贴男娘。
男新娘，简称男娘。
网友的造词水准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妙。
随着十里红妆被抬进郊区新翻修出来的古色古风大宅院，那三米多高、十六人才抬得动万工轿总算停在了院落前。
轿夫们纷纷退开，工匠们一拥而上，十分迅速地将微缩宫殿一般的花轿给拆开。
『拆下来的边角料不需要的话可以送给我。』
『边角料那个你算盘响得我都听得到！』
『你管这随便一件挂饰都能上拍卖会的收藏品叫边角料？』
……
直播间的网友们纷纷在弹幕里分配起来自己要哪一块“边角料”。
实在是这花轿太华丽了，整体像是一座纯金打造的塔楼，一眼望过去金碧辉煌的，除了黄金浇筑的花鸟走兽、各类戏剧布景、代表祥瑞的神仙，还用玉石彩宝代替玻璃花板，满满当当挤满了整个轿面，简直让人看花了眼。
虽然在之前的直播中，因为这座轿子连道门都没有，被网友们直呼光是想象坐在里面就要犯“幽闭恐惧症”了，等现在仔细看清了轿子的华丽程度，只觉得这叫甜蜜的负担。
随着一扇扇玉石花板被拆开，坐在轿子里面的人总算能够从低矮的小洞钻出来。
最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一双缀着玻璃种翡翠和彩宝的重工绣花鞋。
原本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的网友们突然之间感觉san值急剧下降。
没有门的花轿……狭窄的小洞……血红色的嫁衣裙摆……古典样式的绣花鞋……
这些玩意儿加在一起，DNA都动了！
诡异感再度笼罩心头，人们甚至都害怕下一刻就会对上一张眼睛只剩对儿黑窟窿、涓涓往外淌血的死人脸。
尤其是那一双白得像是没有血色，骨骼分明的纤纤细手，执着一面薄如蝉翼的团扇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时候，这种恐怖值就抵达了顶峰。
屏幕前的不少人纷纷后仰，远离直播画面，却又舍不得挪开视线。
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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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个瘦削的身影从轿子下方开的小洞跳出来，稳稳落了地。
到底嫁的是个植物人，新郎肯定是没办法在这种场面出席的，池念只能在媒人的搀扶下自己走。
也因为新郎昏迷着无法掀盖头，这次的婚礼便用的团扇掩面，随便找找角度，就能看见新娘子长什么样。
直到看清镜头里的那张脸，什么恐怖的画面全都从脑海中不翼而飞。
连神魂仿佛都被那张脸的美貌摄了去，心脏一紧又一紧，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屏住了呼吸，生怕惊动了美人。
那是一张雌雄莫辩的脸，清凌凌的气质，说不出的好看。洁白细腻的皮肤透着自然健康的光泽，微微浸着艳色的面颊如同春日盛放的花瓣般娇艳。
一双微微低垂的桃花眼勾着，噙满了温柔的浅淡笑意，纤细黑长的睫毛微微煽动，像是刚刚破茧的蝴蝶舒展开娇嫩的翅膀，美得像是古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漆黑的长发层层梳起，即使是满鬓的珠翠也无法遮掩其美色，豪华的配饰反倒衬得这张脸清丽脱俗了。
不仅是在场的宾客，就连网线那头的网友都看呆了片刻，久久不能回神，各个直播间里的弹幕迎来了片刻的安宁和空白，随后，便是层层叠叠的字幕，都快把直播平台给刷卡了。
『兄弟！我可以！这个我是真的可以！』
『以前以为我是直男，现在兄弟转过去一下有急事。』
『对不起但人之常情……』
『醒醒你们出不起百亿补贴的彩礼！』
……
人们仿佛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看这场婚礼的，自从池念出场之后，摄像头就几乎定格在了他的脸上，连婚礼进行了些什么都记不清，只对着屏幕感叹好伟大的一张脸，这彩礼花得他们心服口服！
“夫妻对拜——”
池念持着那看似轻薄，实际重量有四五斤的团扇，手酸到指尖都在发抖，却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地和绑着红绸的大公鸡拜了一礼。
他的新郎无法出席，便由这公鸡作替。
池念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侮辱，婚礼的每一个步骤都尽职尽责地配合。如果说用上百亿的财产来砸他都算侮辱的话，那他觉得这个侮辱可以再多一点。
直到被送进婚房，池念在整场婚礼中都没出过丝毫的差错，身边的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进来，又是好一通折腾，池念麻木地配合着，走完了最后的流程，所有无关人员才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房门合拢的一瞬间，池念感觉吊着自己的最后一口气也从嘴角飘了出去。
他放下团扇，扶着自己的脑袋，一点幅度都不敢有。顶着十多斤的头面一整天，他的颈椎都快发出生锈的咯吱声，身体僵硬得跟活僵似的，小心翼翼踏上那张千工拔步床，从“门口”走到床边七八步的路程，如同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池念都顾不得看一眼这个都已经和他领了证，却没见过面的植物人老公一眼，主要是不敢低头，头面会掉。
他平视前方，一手扶着脑袋，一手在床上摸索，抓过来几个靠枕，叠放在床头，随后听着自己的关节在身体里咯吱咯吱发响，慢吞吞扶着床架坐下，稳稳靠在了床头，总算卸了大半头顶的重量得到了放松。
口中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嗟叹，那声音半死不活的，还带着些微的沙哑，简直不像那张漂亮到摄人心魂的脸能发出来声音。
池念肩头一塌，沉吟道：
“俺、俺不中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