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放出来时，徐砚临见他衣襟上赫然沾上的血点子，顿时有种不好的念头。
下一秒，就听裴放不疾不徐对他道：“王淞死了。”
徐砚临一惊：“你杀的？！”
“舅兄可即刻进宫去面见圣上，如实陈述案情。”裴放朝他歉意一揖，给他指了条明路，“圣上面前舅兄不必为我说话，只管说出实情即可。”
徐砚临又急又怒，他原本看在他是自己妹夫的份上卖他一个面子，他倒好，进去时答应的好好，出来就变卦，还要他亲自去向圣上请罪，这叫什么事啊！
“你、你……”徐砚临指着他“你”了半天，最终交代人收殓王淞尸身，自己匆匆拂袖而去。
裴放站在阳光下看了看自己衣襟上的血点，没忍住皱了皱眉。
这样回去，恐怕要吓到素娘。
侯府里，徐素湘正看着林嬷嬷准备的今晚家宴的菜单，她放下单子，对林嬷嬷说道：“嬷嬷安排的很妥当，今晚的菜色就照着这单子上的来，只是，三妹妹有了身孕，不宜饮酒，还是给她换成蜜浆吧。”
“是。”林嬷嬷点头应下，又笑着道，“三姑奶奶是个有福气的，这一胎恐怕要儿女双全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等林嬷嬷去了，徐素湘肩膀一垮，重新歪倒在榻上。
“夫人还是难受得很么？”翠竹拿着薄毯子过来给她盖着肚子，问道，“从前夫人来月事也不见这般，要不，叫个大夫过来看看？”
徐素湘整个人恹恹的，朝她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这大概是因昨日饮酒又吃了冰酪的缘故，歇两日就好了。”
说着，她问翠竹：“红菱怎么样了，大夫可瞧过？”
“瞧过了，”翠竹道，“她就是胃里受了寒，吃几副药就好了。知道夫人补了她的月银，她的病早好了一半了！”
徐素湘被她逗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侯爷跟我赌气，倒连累你们受苦了。”
翠竹忙摇头道：“这算什么苦？我们跟着夫人已经是享了福了，这点事情对我们下人来说都不算什么。而且，侯爷也是在乎夫人对他的态度才会这样的，婢子打心里替您高兴呢。”
裴放在乎她的态度么？
徐素湘想了想，自他醒来之后，他已在她面前哭了几回了，应该是……在乎她的吧？
她想的入神，竟渐渐阖起眼睛睡了过去。
翠竹见状，悄悄退了出去，关起了房门。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徐素湘恢复了精神，肚子也好了许多，但依旧没什么胃口，她命翠竹不用传饭，只上一碗山药红枣汤并一些容易克化的点心来。
她吃了东西，人也愿意动弹了，在廊下逗了会儿鹦鹉，就听彩菊来禀，说是裴慧和裴敏一起到了。
徐素湘依旧迎至月洞门前，将人带进屋子里坐下喝茶，她看着裴敏道：“昨日宫宴，四妹妹没去，可是家里有事绊住了？”
裴敏低头抿了抿头发，不太自在道：“我原是要去的，只是昨儿一早轩哥儿因前一晚吃多了积食，我只好留在家里照顾他。”
“他今日可好多了？”
裴敏答道：“他吃了大夫开的山楂丸，今日已是好了。”
说着，她看向裴慧：“几日不见，姐姐看着倒是有些显怀了。”
“果真？”裴慧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笑道，“我这几日总是想吃点辣的，都说酸儿辣女，我这一胎恐怕要得个女儿了。”
“那不是正好遂了姐姐的心愿？”裴敏替她打着扇子，也笑了起来，“我记得姐姐怀笙哥儿的时候就盼着是个女孩，这下总算是要得偿所愿了！”
“今日林嬷嬷还说三妹妹要儿女双全了呢。”徐素湘唤了翠竹进来，吩咐她道，“你三姑奶奶想吃辣的，你去吩咐厨房，捡两道三姑奶奶爱吃的菜让他们看着放点辣椒，也别太辣才好，做的好了，我今日有赏。”
翠竹领命去了，裴慧拈了颗桌上的梅子，放在嘴里轻轻一咬，觉得酸又撂开了，她笑着说道：“还是嫂子疼我，二哥都没这样体贴的。”
她说着，转头去看自家妹妹：“我近日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个家里，咱们只要讨二嫂一人开心就够了，只要二嫂开心了，二哥也就跟着高兴，再没有挑我们错处的理儿。”
这话可谓是说到了裴敏的心坎上，她也是那日才想明白，二哥哥动怒盖因她负了嫂嫂的缘故，若非如此，她便是做错了事二哥哥也不至于这样待她。
姐妹俩四目相对，皆是无奈苦笑。
“你们就别打趣我了，”徐素湘往门外张望一眼，唤了彩菊进屋，对她道，“也不知道侯爷快到家了没有，你去门口迎一迎。”
彩菊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她才出了主院，裴放便已带着青松到了家门口，他在台阶下顿住，转过身问青松道：“可看得出来我换了衣服？”
他今日穿的官袍因染了血，又特意让青松去外面买了一套送到公房，此时身上穿的是崭新的绿色袍子，怕被徐素湘看出来，才有此一问。
“奴才看不出来。”青松打量一眼，摇头道，“侯爷原先的官服就挺新的，乍然一看，几乎没有分别。”
裴放松了口气，转身正要步上台阶，却听见后面似乎有人在叫他。
“武安侯留步！”
裴放缓缓转身，见到宋如翡的那一刻却是毫不犹豫地回身走上台阶。
青松见主子不欲搭理她，便自觉伸手一拦，免得此人冲撞了侯爷。
宋如翡没料到这个武安侯竟如此不近人情，眼看着他就要进门了，她心中着急，连忙喊道：“侯爷！我昨日说的话句句属实，如有一句不实愿遭天打雷劈！”
“徐素湘是外室之女，她顶替了死去嫡姐的婚约嫁进侯府，表面装得温良贤惠，其实她在房陵时根本就是个泼皮破落户！房陵县十里八乡的同龄孩子没有没被她打过的，她还拐带孩子进山掏狼窝，害得全县百姓夜不能寐，她粗鲁泼辣，品行恶劣至极，侯爷难道要被这样的女人坑骗一辈子吗？！”
宋如翡一口气说完，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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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胸膛不断起伏，气息都乱了。
裴放站在台阶上静静听完，随后转过身来，目光如锋利的箭矢射向宋如翡。
“说完了吗？”他淡淡问了一句。
宋如翡一听，急切道：“我不知侯爷为何对她那般信任，但我所言句句属实，房陵人人皆可作证，侯爷可以派人去问去查啊！”
裴放忽然无声笑了起来，就在宋如翡以为他信了的时候，他忽然收了笑容，目光沉沉自上而下看着她，如同蔑视一只蝼蚁。
“你那个不祥的孩子……”裴放忽然开口。
他一说孩子，宋如翡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不详”两个字如同一条绳索，勒得她呼吸一窒。
就听裴放接着道：“你夫君，江夏县令，应该还不知道你生了个这样的孩子吧？”
他两手背到身后，并不看宋如翡瞬间瞪大的眼睛和脸上惊恐的神情。
“你不希望我被人蒙蔽，奈何我也是个好人，不希望江夏县令被你蒙蔽，我今日已经修书过去，告知他你与孩子的行踪，想必，不日就会有人来接你吧？”
他站在台阶上缓声问她：“本侯这般投桃报李，宋夫人可还满意？”
宋如翡犹如数九寒天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身上霎时从头寒到了脚。
六月的天，她竟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冷颤。
才一日的功夫，武安侯竟把她调查得清清楚楚，不但查出了她的夫家，竟连孩子的事都打探的一清二楚！
他还给她夫君传了信，动作比她还要快一步！
她今日之所以气不过来这侯府门口堵他，盖因她哥哥怕她待在京城继续惹事，要把她和孩子送回江夏。
凭什么她要被哥哥送回江夏去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还要带着孩子一路担惊受怕遭人白眼，而徐素湘这样的人却能在京城过着高枕无忧的富贵日子？
凭什么她拥有比她高的起点却总是被她盖住光芒，凭什么她那般坎坷最后却过得比她顺心？！
明明她一直都过得很顺遂，老天爷为什么要拿这种不幸来考验她？
凭什么！
她愤恨地看向裴放，不由自主地上前，她要和他拼了！
然而，她才挪了一步，一柄长剑已经抵在她的咽喉。
青松手中持剑，冷声警告她：“刀剑无眼，夫人可要想清楚。”
裴放已经没有兴趣再搭理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你若再晚些离京，本侯可不敢保证你的孩子会怎么样。”
撂下这句话，他抬脚迈进了家门。
青松等了片刻，见她不再妄动，“叮”的一声收剑回鞘，扭头追上了裴放。
侯府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门上铜环晃了两下，最终归于平静。
宋如翡仰头看着这高大的门户，一门之隔，将她与徐素湘划分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她抱着手臂颤颤后退两步，无声地流下了两行泪，又狰狞地笑了起来。
她笑命运何其无常。
命运，又何其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