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主公坐于酒馆二楼,透过窗户恰好目睹了那守卫难得一见的欠身行礼姿态,一雄壮军汉不禁挑起一侧浓眉,嗤笑了一声:“何前倨而后恭也?”
因兵败众散,他随主公无奈至邺,一晃已有数月。
在这段时间里,他可没少见那出身审氏旁系的城门守卫趾高气昂、对入城者威柄自专的面孔。
现见其蓦地对那孤身入城者换了副嘴脸,虽未及看见对方面孔,也不难从那陡然变化的态度上猜出对方多为公卿子弟的身份。
“贤弟何为怒耶?”
对面席上所端坐之人稍年长一些,身量高大,面上却如少年般无须。
他面色心不在焉,不知正思忖什么,突然听见同伴出言相讥,便温和地问了这么一句。
对方摇了摇头。
就是这一分神的功夫,那道让他有些好奇的身影便如鱼入水般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间竟找不到了。
“飞未曾怒。”没能看清对方容貌,他略感遗憾地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嘀咕道:“不过是些不相关的人。”
他本就对那人并无恶意,不过是瞧不上守卫的前后判若两人的做派罢了。
他尊重出身阀阅、清节隽彦之芝兰,也厌那借士族之势、自命不凡的凡夫走卒。
虞临完美地融入人群后,顺着时疏时稠的人流行走于城中大小街道上,不到两个时辰,就将这座不大不小的城池内部也大致逛完了。
在逛过现已经沦为荒凉焦土、但依旧能看见一些昔日辉煌轮廓的长安雒阳后,邺城的规模和人口数量自显得十分可怜——或许是连年战乱的影响,也或许是青壮已被强征入伍、抽调一空至前线,城中此时的人口并不算多,本地人更以老弱妇孺为主。
虞临正思索着,就被人流裹携,顺道看了几场热闹。
所谓热闹,其实就是冀州之主袁绍身边的那几大谋士家族间的明争暗斗:不光是主家之间唇枪舌剑、争权夺势,其门客亦是明枪暗箭,斗争不休。
虞临对袁绍身边数大谋士只有表层了解,心不在焉地看了会,渐渐分辨出两群正在武斗的人明显有一方势力更强。
人数不仅稍多上几人,行詈时也明显更有依仗。
更重要的是,尽管他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但占上风那方的口音,听起来是属魏郡本地的。
两边用一堆虞临眼里如同开玩笑般的花拳绣腿比划了一通,几人受伤,守卫也终于从东边姗姗来迟。
却既没有为被抢了货物的倒霉商人苦主主持公道,也没有和稀泥地各打五十大板。
而是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其中一方的立场上,将神色愤愤不平的败者一顿训斥,然后强行驱散人群。
围观的人津津有味地欣赏完,哪怕无需驱赶,也渐渐自主散了。
虞临分神听了会周边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搞清楚了两伙人是谁。
——是各属袁绍麾下两大谋士,许攸与审配的族人。
自始至终都占上风的那方,赫然是势力于魏郡盘根错节、被袁绍出征前委以心腹重任,作为别驾坐镇邺城本营的审配门客。
而最后闻风赶来、毅然决然拉偏架的卫兵,正是别驾审配兄长之子审荣。
听到这里,虞临方才看闹剧时的那种事不关己感,一下就不翼而飞了。
即便他早知冀州阵营内派系林立,也没料到他们会将拉帮结派、排除异己这么摆到明面上。
甚至连敷衍的掩饰都不屑于。
袁绍看似还活得好好的,这方面的作用却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主公明明正于前线亲自坐镇,挥斥方遒,邺城作为后方最重要的大本营却在公然起火,任由掌握主公机密的谋士家人间发生冲突。
想到这意味着什么,虞临的眼里,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
——友人们精心为他修改的名刺,显然又失去了登场的希望了。
恰在这时,身侧忽然有人轻叹了一声。
混于纷杂的吵嚷声中,这叹息其实并不明显,只是虞临耳力实在过人,捕捉到后,不假思索地投去了一眼。
正巧与那人对上视线。
双方视线稍加接触,一向是能沉默就沉默的虞临微微垂眸,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神色晏然,若无其事。
只可惜,明显更重礼节的对方,并未顺他所意地当做无事发生。
这位身长足有八尺的男子大大方方地笑了笑,非但没有走开,还主动向他走来。
在他身前,利落地拱手一礼:“鄙人赵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士。今日得遇郎君,不胜欣喜。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虞临抿了抿唇。
迄今为止,多年来彻底适应了独来独往的他,还是没能适应此时人能若无其事地同素味平生者打招呼,主动表达结交意愿的做法。
尤其在跟诸葛亮同住的那段时间,为了享受免费图书的待遇,他已经把少得可怜的说话欲给用光了——同刘氏兄弟及太守陈登说的那些,已经是透支了明年的份额。
如非必要,他真不想开口。
他默默地盯着这位自称赵云的常山人士的脸看了一会,视线漠然,隐隐希望对方能因他冷淡,而主动放弃。
然而对方目中虽流露出一丝疑惑,却未扫兴离去,甚至笑得更友好了一点。
虞临:“……陈国虞临虞子至,愿问赵君起居。”
至少经过频繁练习,他已经渐渐习惯在自称里带上那个假籍贯了。
不过,虞临那份因再次被动交友而变得有些郁郁的心情,倒是很快就好转了。
赵云的行事做派直爽磊落,带义侠正气。
最重要的是,说话不喜咬文嚼字。
观其谈吐,不易看出对方亦曾读过不少书卷,但到底跟虞临之前其实很懒于打交道的那些文士很是不同。
确切地说,赵云刚巧是虞临自来到这个异世以来,结交的第一位修武之人——这才让虞临恍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说话都需再三斟酌,凡语出必要引经据典的。
况且,赵云人生得高大矫健,心思却十分细腻。
他很快察觉出虞临沉默寡言的本性,并不似刘望之那般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而是不着痕迹地抛出各种各样的话题。
直到聊到虞临神色稍有变化,流露出一些兴趣了,他便顺理成章地将那话题开展下去。
于赵云而言,亦是难掩喜悦。
这位凛然鹤立于人群中,叫自己光见幕离下的超逸身姿便心生好感的青年,思虑见地果真如其风仪般不俗。
固然惜字如金,却字字玑珠,颇对他心意。
二人先在茶馆坐了一阵,见虞临始终不去碰那茶汤,又看出他多半也是初来乍到,赵云索性将他邀请回了自己的暂时住所。
虞临应邀后,稍微观察了一下新朋友的临时住处。
同刘氏郎君斥重金购置的宅院毫无可比之处,也远远不如与诸葛亮那被谦称作茅庐、实则内秀的宽敞连栋,是最普通不过的民居。内里井井有条,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饰物。
赵云俨然是名单身汉,在厨房里忙碌的并非其妻室,而是从当地雇请的仆役:也远不及世家子的排场,有且只有一名。
或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也或许是由于虞临应了他的邀请、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份新结下的友情比“互称表字的上一阶段”更进了一步,赵云的神态明显更加从容放松了。
哺食尚未备好,他领虞临在主屋坐下后,语气轻松地问:“子至此番来邺,可是有意投身袁军?”
他自有意志,亦素不好干涉他人所想,今日若非实在不忍见明主有暗投之嫌,也不会主动多此一问。
说到这点,虞临心里就有点郁闷:“在亲眼目睹方才那幕之前,确实曾存此念。”
赵云彻底放下心来。
他眼里流露出一抹笑意:“愚见与子至略同,袁冀州绝非明主。”
隐约听出他语气里带的一点笃定,虞临询道:“子龙心中,似已有意向。”
“瞒不过子至慧眼。”
这位高大躯健的青年微赧一笑,解释道:“云于公孙将军麾下时,曾奉命相助彼时任平原相之刘使君。观刘使君内仁外义,体察民情,所到之处无不上下齐心……”
虞临耐心地聆听了好一阵赵云对“刘使君”的含蓄赞美后,面上毫无波澜,实则正努力分析那究竟是哪位姓刘的。
姓刘的实在是太多了。
毕竟是天子之姓,多半是哪位汉室宗亲之后——然而刘家后代遍天下,光是他间接或直接打过照面的刘使君,就已经有益州和荆州的两位了。
活在人们口中、颇有些名望的,还有殒身不久的前幽州牧刘虞和前扬州刺史刘繇。
赵云所提事迹,显然与刘璋与刘表无关,听起来又尚在人世,不可能是已故二人。
除这二人外,还有哪位能被称为刘使君?
尽管好像从未从别处听闻过任何有关对方的事迹,但光是出于对赵云真诚品行的信任,他仍基本相信了对方的话。
如果一切属实的话,那不但是赵云心心念念,在面试主公上屡次受挫的他,亦对这位堪称完美人选的“刘使君”有些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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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等赵云完全讲述过平原的经历后,虞临终于捕捉到了记忆里好似有些联系的只鳞片爪。
……不会吧?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很难将给他截然不同印象的两者重叠起来。
察觉他神色有异,赵云主动开口询问:“子至可有想问之事?”
虞临微微蹙眉,还是径直问了:“子龙口中那位刘使君,可是曾为徐州牧之玄德公?”
由于陈登也对刘备很是欣赏,虞临后续又自己进行了一些调查。
政绩上的确不错,百姓间口碑也很好,以仁义为政治主打牌,可谓是曹操等诸侯的对立面,的确更能博得基层好感。
可“多次战败,最近一次更是被杀得丢盔卸甲,不得不再度抛妻弃子”,“部曲四散,客居邺城”,“先投公孙瓒,后投吕布,再投曹操,再投袁绍”等等,更是不容置疑的客观事实。
他综合多方面考虑,最终判断为“具备一定政治潜力,但不确定性太大,实质根基目前太过薄弱,扶持起来的效率太低”后,就摒弃了面试对方作为主公的想法。
闻言赵云眼睛微亮,毫不迟疑道:“正是玄德公!”
——这回换做虞临心情微妙了。
但他从来是连表述自己的想法都兴趣缺缺,更没有野心去改变别人的志向。
为了避免被赵云追问看法被迫说谎,他难得主动开口,换了个话题:“临观袁使君,于冀州颇有民望,昔日子龙缘何舍袁军不就,反远投于公孙将军麾下?”
虞临倒不是在说违心话。
他一路由南至北,跋涉山川而来,亲眼目睹下的冀地百姓虽面有菜色,言辞间却对为输送前线粮草而频繁征粮的袁绍毫无怨怼。
最多是为不知要持续多久的战事感到担忧,并发愁靠家中仅存的那一点粮,要怎样熬到下一轮麦熟。
虞临不知道是此时的农人太任劳任怨、长期被剥削成麻木不仁的状态,还是相比烽火连年、民不聊生的其他诸侯治下,袁绍的确已经能算是其中翘楚了。
赵云未察觉出虞临转移话题的用意,闻言神色微黯,苦笑道:“云欲从仁政所在。不料公孙将军志改心易,不复安邦定国,救民于水火之志……”
他将当年之事对虞临徐徐道来。
他身为常山郡国人士,生逢乱世,自中平元年黄巾于巨鹿起事,毗邻巨鹿之家乡故土便深受牵连,几乎要沦为焦土。
在此紧要关头,常山王刘暠非但未能护佑百姓,反而贪生怕死,弃城而逃,将毫不知情的百姓推向屠刀之下。
雪上加霜的是,同样出身常山真定之贼人褚燕,趁衅为寇,与其他贼人合兵为黑山军,域外羌胡更是乘燹剽掠、频频残虐百姓。
自此常山国深受战火肆虐,永无宁日。
赵云自幼亲眼看着乡人流离失所,万物雕弊,自是痛心至极。
在当时的他看来,袁绍起空唱高举关东义军之名,却寸功未立,倒利用袁氏四世三公之望反客为主,威逼利诱下夺得袁氏旧吏韩馥之冀地,实在自私可鄙。
相比之下,公孙瓒虽出身寒微,却既愿为刘太守轻生取义,又愿亲身掠阵杀敌、视胡虏如恶仇,显然更胜一筹。
殊不知公孙瓒得势不过数载,便原形毕露,贪功忘本,生生踏上自取灭亡之道。
——他所希冀的仁良之政,也与白马义从之威一同覆灭了。
见赵云无言垂眸,神色黯淡,虞临有些不自在地将一手收拢,松松握拳。
按照这时的社交习惯,他似乎应该在这种时候发表些看法,表达开解或是宽慰之意。
就在他淡色凝神,思索合适的典故时,巷道间却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二人不禁一怔,不约而同地起身,朝门外走去。
门扉打开后,便看到一赤足疾奔、头发散乱的妇人身影。
她在狭长的巷弄里来来回回地跑,好似在找一户人家,可精神早就涣散,哪怕反复路过了目标,脑子也没能分辨出来。
虞临在影像中曾见过许多类似的神态。
基本都出现在废土一期,人类刚接触到丧尸的时候。
她此时的表现完美符合刚经历过极度恐惧和愤怒的特征,一时间连口齿都变得不清,更因嘶喊了一路,声音不复尖锐,显得沙哑变形。
赵云一边令下仆去寻人帮助那失了魂的妇人,一边蹙眉,努力分辨了好一阵,才勉强听出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王家的,快去城门那呀!那卖水的老汉好似你家的,适才他,他……我亲眼看着,他被骑马冲来的匈奴马贼给生生砍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