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楼道中,唯一的看客是清晨的朝阳。
段宴说完后感觉全身的力气就被抽光了,像根本身就杵在这里的木头那样,唯一的动作就是站在原地,而发热的后背烘干了他全身的水分般,使得他有些口干舌燥。
林蔓寻头一次不知如何回应,幸好段宴开口说话了:“我先上去教室了,再见。”说完就错开一步要往楼上走。
“等下。”林蔓寻喊住他,“关于周竞的事,你不用多想。”
长期处于黑暗的人,只要有一个能照进光线的洞就够了,段宴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林蔓寻时眼睛又有了光芒。
而林蔓寻急忙躲开抱着值日本就往楼下疾步离开了。
段宴很难说清楚林蔓寻简单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她肯定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即便她没有明确回应,但是她还是解释了她和周竞的关系。
他被抽离的力气似乎又回来了,多么幸运,他的笨拙也能得到她的照顾。
林蔓寻几乎是一路跑到校门口的,同岗的同学也正巧徐步走到门边,看到她跑得脸颊微粉,有些疑惑:“别急,没迟到呢。”
林蔓寻点点头,掩饰般把自己脸边的长发勾到耳后。
等到值班室交表格时她看到了周竞,周竞看上去还是有些愁绪,林蔓寻站在他旁边看他签名,不经意般说道:“段宴不知道你的事情。”
周竞签好名,并不信:“也不是你自己猜测就没问题的。”
“总之,他肯定不知道。”林蔓寻想到今早段宴脱口而出的真实想法,但她自然不会说出来的。
周竞看着林蔓寻,没有再说什么,放下笔就先走了。
一整天段宴都觉得自己像被充足了气的气球,被系在某处勉强不飘走,打球的时候队友们都在问他是不是遇到了好事,虽然连输几次但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睡前都难以抑制。
直到他又睁开了眼,但是他觉得自己很奇怪,好像不是人的视角,没有知觉也不会动作。
他处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客厅,角度是能看清整个房间的布局,欧式装修,挂壁电视,干净的茶几,米色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身形婀娜的女人,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有些焦急的男人。
他认出来那是都蜕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的林蔓寻和周竞。
他应该情绪起伏的,可是他没了知觉一般,他甚至怀疑自己是这间房间的某个物品,无知无觉地看着这一切。
“蔓寻,我建议你先去放松几天,去旅游,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要把自己困在牢笼里,我们可以离婚的,你妈那里我会处理的。”周竞应该是说了很多次这样的话,说得他自己都有些厌烦了。
但是林蔓寻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回应,漂亮的眼中一片死气沉沉。
周竞叹息一声坐到她面前的矮椅上,苦口婆心劝道:“我们本来就不是真夫妻,你真的不用太在意你妈,你那个能在你大学都没毕业就要你嫁给一个光有钱的傻子的妈算什么妈,她自残那么多次有哪次真死了?她舍不得死的,你放一百个心吧!”
“现在程津他……他都要和女人结婚了,那个女人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怀孕了,我肯定会有所动作的,程津就不配站在她的身边,她现在胎像不好,受刺激的话对她的生命会有危险,但是程津我会处理的,他是个人渣。”
“还有你那个劳什子弟弟,他贪了项目经费是他的问题,你不用自责,由我来处理。离婚的事情我可以让律师初步拟定方案,我们离婚后财产均分,还有我会另外把几个产业划给你,并且送你离开这里,保证你妈和你那个没养过你的爸找不到你,他们都会很安静的。”
“你不要……不要想不开好吗?”
周竞讲了一堆,林蔓寻却只是点点头,仿佛在谈一场商业交易:“我会考虑的。”
但周竞还是缓了一口气:“我这几天先去D国谈事情,公司的事你能处理就处理,不要太压着自己,等我回来,我们就把这些事情处理好。”
林蔓寻看向周竞,露出娴静的微笑:“我知道,谢谢你。”
周竞沉默了一会儿后就离开这栋价值不菲的房子了。
段宴做为一个“物品”,还是静静待在原处看着林蔓寻侧坐的身影,看着她枯坐到天黑,看着这周围的一切变得黑暗无比,直到光线再次照进来,他发现自己待在了一个公园里。
周围都是花草,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又是什么东西,再次无知无觉地在不远处看着面前亭子里的两个年轻人,虽然没有任何信息暗示,但他就是知道这是大学时期的林蔓寻和周竞。
林蔓寻问周竞:“之前你提过我们假装在谈恋爱的事还可以继续吗?”、
周竞目瞪口呆,随即尴尬:“我那是胡说的,万一影响到你就不好了,我想好了,既然我选择了真实的做自己,总要有接受这一切的准备的。”
“不,这次是我很需要,我妈……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那个男人又在一起的,而且还把一个先天智力有问题的男人硬塞给我,我妈还同意了。”林蔓寻气到声音都发颤了。
周竞听闻后也特别生气,他知道那个男人指的就是林蔓寻的生父,不愿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抛弃妻子,却在听闻有一笔钱可以挣的时候把她想起来了。
更可恶的是林蔓寻那个妈,居然以死相逼,更离谱的是她居然天真的信了那个男人的胡说八道,相信了林蔓寻作为女儿不会给她养老,而他生的那个儿子他会让他负责她的后半生,于是她开始处处给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打算,打算到要把自己的女儿卖掉,逼林蔓寻承认自己就是有那样一个干啥啥不行、道德低下的弟弟。
他们都还是学生,林蔓寻不想放弃学业和自己的人生,周竞家境殷实,有权有势,施琴会更加偏向于林蔓寻和周竞开展关系,而周竞需要一个异性掩盖自己的情况,两个人勉强达成合作。
随后他们离开了公园,段宴看着光线渐暗,从清晨到正午,正午到黄昏,黄昏到深夜,周围再次一片漆黑,他无知无觉地等待下一次日出。
等阳光再照向他时,段宴发现自己又换了个地方待着了。
这次应该是在病房里,大间地病房里有不同的病人,他的视线正好就落在施琴的身上。
施琴的脚被包扎得严严实实,整个人颓废阴郁地躺在床上,旁边的病友和她说话她也不理不睬,最终几个病友对视一眼后就再也不理她了。
这时候从病房外走进来的林蔓寻是他现在熟悉的,高中时期的林蔓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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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盒,等她走近时施琴也看到她了,林蔓寻问她:“现在吃还是等一下吃?”
施琴却冷笑一声:“你出生时就欠我一条命,现在为了养你我又毁了腿,你干脆让我饿死好了。”
周围的病友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且表情很不赞同,段宴好像真是个随处摆放的物品,他居然心绪平静地和病友们一样回忆起前几天的事情,明明是施琴自己闯红灯,且她那个服装店根本盈利不了什么钱,却在手术结束后一醒来就把火撒在林蔓寻的身上。
林蔓寻才经历了可能失去至亲的恐惧,她内心对自己的母亲总是有一片柔软的同情,她是个不幸的女人,遇人不淑,生活困苦,加之这次事故她确实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再糟糕也是自己的母亲。
施琴的责骂与挑刺林蔓寻都忍住了,但她的情绪显然愈发低落。
林蔓寻就坐在一旁等施琴发泄完怒火,然后喂她吃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段宴也跟着进入了黑夜,再睁眼时周围一片漆黑。
他躺在床上,一次次梦境的转换却让他在醒来后没有一丝疲惫,反而异常清醒。
他知道这次不是单纯的梦境了,甚至之前的梦境也不是单纯的梦而已,毕竟他回到这里来就已经是难以解释的事情,再在今晚梦到三个场景,他莫名坚信这就是他之前苦苦寻找的线索。
他抬起手放在自己沉稳跳动的胸口处,突然发现原本放在枕边的手串戴在了手上,于是他缓缓坐了起来,侧过头看到此刻正是凌晨四点多,再观察手串,回忆是不是自己睡前忘记拿下来时突然感到一阵头疼。
梦中三个场景串联的细节蓦然涌入他的脑中,他捂着头低头看浅蓝色的被子,脑中浮现的确实梦中周竞提起的程津的脸,并发现这个人他见过!
他看到他和周竞关系亲密,并且被此时的林蔓寻发现了,周竞这几天来找林蔓寻就是为了确定她会不会说出去,而林蔓寻是受到冲击的,但她考虑到周竞和程津的前途问题,最终决定假装不知道。只委婉劝周竞放弃,至少不要在学生时代发展这样的关系,也不要欺骗女同学,甚至是他未来会遇到的任何女性。
接着他又看到林蔓寻高考后成绩非常优异,在选专业时却随意地挑了金融专业,还看到施琴在发现林蔓寻会因为她的受伤难受时,一遍又一遍的以自残的方式控制她。
而林蔓寻和周竞原本是没有结婚的打算的,是因为施琴为了牢牢抓住周竞这个“金龟婿”一边逼迫林蔓寻,又意外看到了周竞和程津的事情且拍下了照片,威胁周竞一定要娶林蔓寻,让她那个野儿子进入他们家族庞大的事业中。
其实这件事威胁不到周竞,他并不愿意以形式上用婚姻掩藏自己的特殊,就算爆出去了又怎样,人家只会投其所好,但对于程津这个普通人来说可能是灭顶之灾……周竞答应和林蔓寻结婚后,施琴才把照片还给了周竞。
再看到林蔓寻死前处置自己巨额财产的方式,股权和不动产变卖,与流动资产一起全部捐了出去,且确定已到账后,她立下遗嘱,讲明自己已经处置了财产。捐献后剩下的十万元留给施琴养老,周竞从D国回来,只看到已自我了断的林蔓寻……
他浑身发冷,仿佛听到耳边响起林蔓寻如释重负的轻叹:“我终于把命还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