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锁闭的城门缓缓打开,王焕大步流星走出来:“怎么样,郑文达,你敢不敢进城?”
郑文达看他一眼。
前些天裴恕致信郑氏,道是洺州危急,为国家大计,恳请郑氏承认王焕的身份,重修翁婿之好。郑嘉失身王焕,原是郑氏的奇耻大辱,这些年里为着家族声誉,对外都说郑嘉早已病故,但事已至此,为国为民,郑氏都不能袖手旁观,家中尊长商议之后,命他亲身走一趟,承认王焕与郑嘉的婚姻,助裴恕解除洺州之危。
却不料刚一见面,王焕就是挑衅。当年王焕上门求亲,他命下人将聘礼扔出去,连门都不曾让进,王焕受了如此羞辱,岂能罢休?今日若是进城,生死都攥在王焕手里,但堂堂郑氏子孙,岂能畏死,令郑氏蒙羞?郑文达冷冷道:“带路。”
“文达先生是我请来,”裴恕忽地开口,“我陪先生一道进城。”
王焕吃了一惊,他还敢进城?就算洺州军现在占尽优势,但到了城里,是死是活,还不是自己一句话?带着笑,半是怀疑,半是激将:“裴使节仗义!不过眼下咱们两军交战,你真敢进城?”
裴恕看他一眼,他改了口,不再叫裴老弟,是为逼婚做准备?淡淡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想来王都知不会无信,况且后续的安排,黄刺史尽皆知晓,都知即便杀了我,黄刺史依然能率领麾下,收复失地。”
这该死的读书贼!就算今天杀了他,以目前的局势也未必能赢,反而彻底跟朝廷撕破了脸,朝廷必定会以举国之力围剿魏博,到时候反而不好收场。事已至此,不如做得好看些。王焕哈哈一笑:“痛快!这样,我也不说别的,从现在起到你出城,这洺水城门我不关,你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带上你的部下一起进来也行,怎么样?”
“不必,”裴恕神色从容,“我信得过都知。”
城门洞开,洺州大军在门前列阵相送,魏博大军在门内列阵相迎,裴恕迈步走进幽暗的门道,听见遥遥的马蹄声,煌急着,飞快地向近前来。
远处,王十六加上一鞭,甩下追在身后的守卫,向城门前狂奔。
他怎么能进城?魏博兵在他手里吃了这么大亏,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他怎么能自己送上门来!越跑越急,呼吸阻滞着,王十六狠狠一扯领口。
于同一时间,看见城门内素服素冠的人,那双幽深上扬的凤目,隔着远远的距离,望向她。“郎君。”王十六喃喃着,冲到近前,一跃下马。
裴恕看见她激烈奔跑之后,颊上的红晕,额上的微汗,她那双眼梢微垂的眼紧紧望着他,专注,炽烈,就好像所有这些人都不存在,所有的,也只是他和她而已。这般疯狂的执拗,他从不曾有过,也从不曾见过,若非深知她的秉性,几乎要让他以为,她是真心爱他。
“郎君,”王十六靠近了,仰头看他,“我与你一道。”
边上,郑文达恍惚着上前,一霎时分不清眼前是陌生人,还是十几年前,他那个以才貌名扬河朔的堂妹。
耳边听见王焕的语声:“这是你娘的堂兄,你该叫一声舅舅。”
“舅舅?”那张脸的主人冷笑一声,不是郑嘉,郑嘉从不会有这么尖刻的言辞,“这么多年我从不曾听说过,从哪里冒出来的舅舅!”
裴恕在意外中,微微抬眉。他原以为,她会乐于攀附郑氏,为自己搏个好出身,但她这模样,根本就是自己斩断了这条后路。
郑文达站住脚,到此时,确定她是郑嘉与王焕的女儿,那么一个满腹诗书的人,竟生出这般粗俗无礼的女儿!让他不禁生出几分庆幸,亏得郑嘉真的死了,以后两家不必再走动,否则这粗野女子,必定会败坏郑家的名声。
“放肆!”王焕半真半假骂一声,觉得痛快,眼中甚至还有点笑容,“管他哪里冒出来的,反正是你舅舅。”
舅舅?王十六冷笑着,眼前闪过九年前那个深夜,她追着母亲逃出魏州的时候,母亲在岔道口停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郑家是回不去的啊。”
母亲踏上了另一条岔路,没有回郑家。九年里零零碎碎,各处拼凑了消息,她终于明白了母亲当初那句话:郑家早已公布了母亲的死讯,这世上,早已不存在出身荥阳郑氏的郑嘉。
那个夜,她唯一一次,看见冷静淡漠的母亲,也会惶恐。“阿耶要认就自己认,反正我不……”
话没说完,看见裴恕凤目微扬,向她一横。
不露声色的威压,还有警告,他不想让她再说。他请来郑文达,为的是向王焕示好,促成和谈,他不允许她破坏他的计划。
王十六顿了顿,那个“认”字便没说出口,裴恕迈步向前:“王都知,郑夫人的灵堂在何处?”
“过了这条街就是。”王焕看看他,又看看王十六,这不孝女,对自己耶耶吹胡子瞪眼的,对裴恕,倒是听话得紧,“十六,你认得路,你陪着裴使节,别让他走岔了。”
街道并不长,路边断壁残垣,数日前血战留下的痕迹。裴恕目视前方,余光瞥见王十六低着头,纤细的颈子从斩衰粗糙的生麻衣领里露出来,似新生的藕节。她现在不看他了,红唇紧抿,一言不发,让他在清净之余,又觉得有些微微的异样。
“到了。”王焕停住步子,“郑兄弟,裴使节,请。”
入眼一片雪白,墙上、门窗上是上等缭绫、春罗制成的孝帐、孝缦,地上铺着几寸厚的线毯,裴恕净手敬香,侧边蒲团上王十六双膝跪倒,叩谢答礼。
让人一刹那想起南山那夜,悠长苍凉的招魂声,她苍白着脸,喃喃自语道,死了干净。她从方才开始,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这样安静到沉默,实在让人不习惯。
又一炉龙涎香点燃,是郑文达,郑重行礼之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这是当年的婚书,妹夫收着吧。”
王十六抬头,看见王焕晦涩的脸,他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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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锦盒打开,内里,是一张撕碎后又粘好的红笺,颜色发旧,显然已经有许多年头。
是母亲和王焕的婚书吧。她曾偷听过母亲和璃娘说话,当年王焕带着婚书上门,逼郑家签字,被郑家撕了个粉碎。但如今,郑文达改口叫妹夫,这桩婚事,隔了十几年,不管母亲有多痛恨,依旧做成了。
“阿舅发了话,”王焕跟着改口,“那我就收着。”
愤懑突然压不住,王十六冷冷开口:“我怎么听说,荥阳郑氏的女儿郑嘉,十六年前就因病去世,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裴恕看她一眼。这么多天,她对郑嘉之死淡漠到绝情,让他一度曾怀疑郑嘉未必真的死了,这是她第一次,对已故的母亲,流露出真切,甚至可以说是激烈的情绪。
四周一霎时安静到了极点,王十六昂着头,看着郑文达。
那些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日子,郑家从不曾伸出过援手。他们没能耐对付王焕,便抹杀了母亲的存在,不承认这门让他们觉得羞辱的婚姻,什么名门世族,什么欺软怕硬的货色!
“先时消息不通,以至于以讹传讹,”耳边语声沉沉,是裴恕,“女郎误会了。”
王十六转头看他,他也正看着她,神色与方才没什么两样,但她知道,他不想让她再说。
他并不是为个人私利,他冒着生死进城,是为了早日平息杀戮,还洺州太平。先前在南山时,他主动收敛了乡民们的尸首,备了香烛祭品,安排人招魂下葬,从那时候她便知道,他和薛临一样,心里怀着对苍生的悲悯。
那么,她听他的。王十六咬咬唇:“是我弄错了。”
裴恕再一次,觉得意外。她从来骄纵任性,唯我独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认错。
“我来之时,家中长辈让我转告妹夫几句话。”郑文达压下心里的厌恶,向王焕叉手一礼,“荥阳郑氏数百年来尽心竭力,求的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嘉妹妹亦是深明大义之人,若是在世,必然也做如此想,如今洺州数十万人的性命都只在妹夫一念之间,愿妹夫早日退兵,送嘉妹妹回家,入土为安。”
回家?王十六低着头,在袖子里紧紧攥拳,指甲掐进手心里。哪里有家?郑家不是,王焕这里更不是,生而为女,从来都没有家,她倒宁愿就这么搁在灵堂里,至少这样,还干净些。
“我哪里想打仗?还不都是为了十六她娘。”王焕叹口气,“我也不是铁石心肠,这些天陛下又是惦记我,又是赐寒衣,我简直感激到死!裴使节也三番五次替我说话,现在阿舅又亲身来这一趟,也罢,这仗,我不打了!”
他竟这么轻易松口?裴恕抬眼,看见郑文达如释重负的脸,王焕在笑,狡诈试探:“不过,我一直有桩心事,趁着阿舅也在,正好咱们商议商议。”
“阿舅,你看裴使节与我家十六,是不是天生一对?”
裴恕冷冷低眉,对上王十六惊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