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一瞬间坠落,冷浸浸的,硝烟四起的孤城。世界仿佛还在静止,王十六怔怔看着,直到王焕的叱骂打破幻象:“不孝女,让开!”
裴恕已经走了,去马如飞,不曾回头。
“拦住他,”王焕在喊,“休要让裴恕跑了!”
肋下有濡湿粘热的感觉,王十六低头,看见一道血迹自背后洇过来,王焕那一刀的确伤到了她,奇怪的是,此时并不觉得疼,唯有空荡,迷茫,和深沉的哀伤。
他走得好快,他看她的眼神冷淡甚至嫌恶,他根本不想她跟来。
“抓住裴恕,快!”身后人马杂沓,牙兵们呼喊着从四面包抄上去,座下马不知被谁撞到,猛地一跳,王十六回过神来,狠狠一咬牙。
但她必须跟着他,到城门还有那么远,王焕不会放过他,她就算拼了命,也绝不让他死!重重加上一鞭,循着紫衣的方向追去。
风过两耳,空气中浓烈的烟火气味和血腥味,裴恕望着西边巍峨的城墙,有一瞬间蓦地想到,永年城破的那个傍晚,是否也是同样的血光,火光?
下一息,高墙后人影一闪,是前来接应的张奢,众侍卫连忙集结向后,拦住追兵,裴恕箭一般冲进墙后。
“郎君,”张奢递过衣袍,“快!”
裴恕甩脱紫衣。
墙外,王焕被郭俭缠住,带着怒气挥起一刀:“着!”
边上两员牙将一齐动手,郭俭硬生生向后一个折身,从刀下滑开,王焕收刀抬头,看见紫衣的身影一晃,冲过高墙向南去了,忙道:“裴恕往南门逃了,快追!”
人马如风,追着往南去了,王十六赶到时,紫衣的身影已相隔很远,破风般地低头疾驰。南边也有洺州军,裴恕是要从那里出城。
拨马跟上,走出两步心里突地一跳,回头,几个人正穿出乱军边缘,最前面那人明光甲缺胯袍,幞头外勒一条牙兵中常见的红罗抹额,催着马向北疾驰。
心跳越来越快,王十六一言不发,调头跟了上去。
城南。
前面的紫衣越来越近,王焕沉着脸,已经很久不曾尝过挫败的滋味,一旦拿住裴恕,必要千刀万剐!
“报——”又一匹报马拖着尾音追来,“洺州军打得太猛,西门快要顶不住了!”
王焕猛地勒马,刹那间想清楚了原委。裴恕以自身为饵,引他向南,就连南边攻城也未必是真,他要破的,是西门:“中军增援西门,胆敢放一个洺州兵进来,提头来见!”
传令兵飞马去了,王焕望着前面的紫衣,狠狠啐了一口。眼下守城要紧,顾不得裴恕了,但南门有守军上千,还有增援的右军,裴恕跑不了:“牙军听令,随我去西门!”
号角声呜呜咽咽响起,王十六逆着拥挤的人流,追着红罗抹额的影子。是裴恕,哪怕换了衣服马匹,但她一眼就认得出来,是他。
他去的是北边,西门、南门都是佯攻,他要从北门破城。
暮色来得快,火光渐渐弱下去,杂乱的马蹄声敲着兵戈声,一声声打在心上,侍卫都已经走散,王十六觉得冷,肺里的空气似乎都被抽干,痛到无法呼吸。心疾发作的征兆。艰难唤了声:“郎君。”
裴恕于无数嘈杂之中听见,回头。
红马白衣,肩头有伤,洇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是王十六。让人突然生出燥怒,又有无限狐疑。
今日入城,每个细节他都反复推演,确保万无一失,入城后每一步也的确如他预料,除了她。
她替他挡了一刀。那一刀,原本也伤不到他,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又有郭俭与张奢左右护持,绝不可能让王焕得逞,但她却突然跳出来,接下那刀。
他留着她,是作为内应,但她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等事,这个内应,成了废棋。她纠缠他,或是图皮肉之欢,或是图他的身份地位,既无真心,又怎会舍命相救?除非她,是王焕的反间计。
一霎时起了杀心,挽弓引箭,瞄准了正要射出,余光瞥见城北门高高的城墙。
天已经黑下来了,城楼上火把耀眼,密密麻麻,全都是魏博兵。裴恕放下雕弓。若是现在杀她,立刻就会被识破伪装,不如按兵不动,见机行事。
“郎君。”王十六终于赶上,再撑不住,眼前一黑,摔下马背。
裴恕皱着眉,在最后一刻,伸手托住。看见她左肩的刀伤,自后向前斜过,不大,也不深,王焕悍勇,天下闻名,若真心要杀,怎么会只留下这么浅的伤?除非,有诈。
松手,她似枯萎的蝶,骤然飘落,裴恕抽身要走,袍袖忽地被拉住,她半闭着眼,憋到暗紫的唇微微嚅动,于漫天的厮杀声中微不可闻的语声:“药……”
南山那日的情形电光石火间闪过,难道她是心疾发作?但此刻,容不得他有半分犹豫、怜悯,裴恕拂开袍袖,拍马离去。
王十六摔在地上。眼前模糊着划出虚影,有一刹那觉得解脱,她要死了,死了,就能见到薛临了。下一息,听见城门前遥远飘忽的动静,是守城的魏博兵在问话:“来的是谁?”
是裴恕,他伪装成牙兵,为的是骗开城北门,夺下洺水。但他的人,太少了,被抓到,就是万劫不复。她不能丢下他不管。
拼尽全部的力气,自袖袋里,掏出装药的瓷瓶。
自手中,到唇边,小小的药瓶像有千钧重量,压得人几次都要晕厥,王十六发着抖,最后一息,终于抠开塞子。
药丸入喉,迅速扩散的暖意,王十六喘息着靠在马上,抬头,裴恕在城北门下,以魏博口音,回应盘问:“落雁营的,节度使令我等协助守城!”
火把光骤然大盛,城门守军上前检查,王十六咬着牙站起,又倒两颗药吞下——医者交代过一次只能服用一颗,加量会损伤身体,但加量之后,应当能多撑一会儿,她得送他,安安全全地出城。
城门下。
门将自城楼上发话:“手令呢?”
落雁营,与天威、虎贲,同为王焕手下最精锐的牙军三营,今日洺州攻城,各门加派人手早就传过命令,但眼前这人,有些眼生。
“军情紧急,来不及下手令,有腰牌为证。”裴恕举起腰间牙牌。
龙飞凤舞的“落雁”二字,映着他牙军的明光甲、红罗抹额,门将点头:“放行。”
裴恕翻身下马,于袖中握刀,向城门行去,门将在阶上等着:“西门、南门打得怎么样了?”
火把突然灭了,黑暗中无数人影暴起,四面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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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两盏,城楼上火把次第熄灭,王十六在黑暗中下马,听见刺耳的呼叫声、厮杀声,血腥味弥漫着,让人喘不过气,有士兵拍马向城中跑,边跑边喊:“裴恕偷袭北门,裴恕偷袭北门!”
“站住!”王十六喊一声,横身拦住。
借着未曾熄灭的一两点灯火,士兵认出了她:“十六娘子。”
“你说什么,”王十六走近了,在袖中握着匕首,“北门怎么了?”
“裴恕偷……”袭字未曾出口,腰腹上骤然一疼,士兵惊讶着低头,一把匕首正中要害处,“你?”
王十六咬着牙,握住刀柄再拧几下,惨呼声中士兵扑通一声摔下马背,气绝身亡。手脚冰凉着,王十六艰难喘息。杀王崇义,杀王焕,她想过很多次,但,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只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城楼处还在厮杀,裴恕还不曾得手,源源不断,还有人向城中奔逃报信,这样不行。刷一声,王十六拔出士兵腰间刀。
城门内。
裴恕避过一枪,看见郭俭被十几名士兵死死缠住,急切中无法去开门,其他侍卫也都被缠住,守军太多,要想夺下城门,还需一段时间,但西门、南门两处佯攻的洺州兵,此刻应当已经伤亡惨重,多耽误一刻,就是无数条人命。
“郎君,”身后一声唤,裴恕回头,王十六苍白的脸自灰暗中浮出来,“挟持我。”
心念如电,手中长剑一挥,霎时已横在她颈间,裴恕抬眼:“住手!”
伴着他语声的,是王十六的惊叫,混乱中清晰尖锐的女声,让所有人动作都是一顿,裴恕朗声跟上:“王十六在我手里,放下兵刃,我不杀她!”
士兵们犹豫着,无数目光齐刷刷望向门将,门将厉声道:“不准放,丢了城门,你们都是个死!”
“你敢?!”王十六立时打断,“丢了城门你们或者还能活,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我阿耶立刻把你们千刀万剐!”
王焕最宠爱她,三军皆知,她要是出事,他们这些人谁都跑不了。士兵们心中惊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不敢下决断,裴恕握着剑,听见王十六低低的语声:“刺我。”
她眼梢湿湿,脆弱中执拗的疯狂,裴恕抬眉,手中长剑一带,一线血痕在她颈间迅速晕开:“放下兵刃!”
当,有士兵害怕,扔了手中刀,门将叱骂着一刀过去:“不准扔,拾起……”
“来”字不曾出口,扑通一声,人头落地,却是郭俭偷袭得手。鲜血喷涌着,染红城墙,王十六看见士兵们群龙无首,反抗着又被制服,看见两名侍从合力推开沉重的门闩,听见城门外人马杂沓,呼应的喊声,咔!城门打开,李诚一马当先冲了进来:“裴使节神机妙算,李诚今天真是服了!”
模模糊糊,攒动的人影,潮水般涌进来的洺州兵,四面八方,还在厮杀抵抗的守军,颈间一松,裴恕推开了她。
他翻身上马,往城外去。
“等等!”王十六踉踉跄跄追上,抓他的袍角,“让我跟着你。”
守着他,护着他,这一次,她绝不会来不及。
裴恕抽了下衣袍,她抓得太紧,怎么都挣不脱。
裴恕扬手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