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景佳这一嫁过去，说得好听点是侧王妃，往不好听了说那就是贵妾。
正妻才有资格穿正红之色，妾室入门至多只能着之相似的偏色，昨日她所试穿的那套就是玫红色，今个怎得抬来这样一套正红的嫁衣。
她若穿了这身正红就是僭越，有心之人立刻就能给她按一顶不敬之罪。
屋内的众人接连察觉不对，正给她盘发的姑姑停了下来，整理头面的那位也挺直了背向门口瞧了过去，只有躬身在她脸上忙活的两位姑姑不明所以，手上的动作还未停。
姚清月甩开虚虚搀扶着她的婢女，快步走到门口往那一站，庭院里的一行人立刻停下垂首跪了一地。
她遥遥点了点青霜，高声喊道：“你，那个小丫头，起来回话！”
虽是内宅夫人，又缠绵病榻多年，但她到底掌家多年，再加上年轻时也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侠，此时端起架子来自有一份上位者的凌厉气势，正经称得上是不怒自威。
青霜先是磕了个头应了声“是。”这才起身，弓着身子上前来回话。
纪景佳一直支愣着耳朵留神外面的动静，她今日从纪府出门，代表的就是纪家，万不可做出这等僭越之事失了府上颜面，落人指点。
青霜清脆的嗓音娓娓道来，原来是这几个绣娘在挑灯赶工之时，不小心蹭倒了桌上的油灯，虽然很快就把火扑灭了，但那身吉服的前襟被烧出了一块洞，天已经蒙蒙要亮，时间赶得太急就是织女下凡来也要头痛，更遑论她们。
几位绣娘的头埋得更低了，身子都克制不住地打颤。
误了大事，这可是要送命的！
管家王越山屈膝前行，小声地回禀：“回夫人，现在可耽误不得，那西秦的迎亲仪仗早早就从城外出发了，虽然他们要绕上一绕，但也是要赶着吉时上门的。”
姚清月恨得直咬牙，但她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向王越问道：“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还有这一身是从哪弄来的！可符合规制？”
王越山抬起身子指了指垂首站在她身侧的青霜：“回夫人，是这丫头求了老爷的腰牌，带着人强行把城中的几间铺子搜刮了个遍，这一套乃是，是......”
“是什么！”
一声呵斥！
“是,是戏子服。”王越山说完也觉得甚为离谱，身子匍匐了下去，脸就快要贴到了地上。
姚清月挥了挥手，递了个眼神给她身边的大丫头，那丫头伶俐，点了点头快步走出去，双手托起那套嫁衣捧着来到了她跟前。
另两个丫头眼里有活，不用吩咐就合力推来衣架，嫁衣被三人展开挂了上去。
她仔细地翻看了一遍，虽是戏服，但面料用的也是上好的绸缎，色也正，大袖裙式，绣工瞧着比之府上的那几位还要精细，所用的丝线也藏金含银。
心中开始琢磨是哪位名角要唱哪一出戏，能用的上这样好的戏服。
青霜趁她查看戏服的时候，偷偷抬头向屋里看去，素雪仿佛有感应一般回头一望，青霜眨了眨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其他人都被“戏服”二字引走了目光，纪景佳对婚嫁这方面的规矩知之甚少，由母亲掌眼再合适不过，收回目光之时余光恰巧捕捉到了她们二人之间这微小的互动。
纪景佳：？
这嫁衣更换之事与她们二人有关？
有人站在院门前咳嗽了一声，“使臣就要到了，莫要再耽搁了。”
纪晚秋不知何时到了，长生一身华服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侧。
院中的众人呼啦啦又跪了一地，他一拂袖摆，“都起吧。”
女儿的院子他也不方便进，就站在原地遥遥给夫人递了个眼神，转身带着长生离开了。
先前围着戏服打转的众人，立刻回了先前自己的位置忙活了起来。
姚清月吐了口气，看来这事官人知晓些内情，当下就做了决定，命管家把一干人等先关了起来。
至于喜服，眼下也只能是如此了，总好过穿破的，先过了眼前再说，要笑就笑吧，就穿正红又如何！她的孩儿又不是不配！
那身戏服宛若是为她量身定制一般，穿上之后不紧不松，袅袅婷婷。
姚清月松了口气，若是这个再是个不合身，可真就闹笑话了。
最后一支吉祥如意金钗由她亲手簪下，展了盖头落在了她头上，细声叮嘱：“待会跟着嬷嬷走就行了，会有一人怀抱“伍德”代明夷行礼，待到了西秦还要有一场呢，到时莫害怕，我就先去外厅寻你父亲了。”
头顶上的凤冠纯金所打，美则美矣，就是太重了，压得脑袋痛，纪景佳总觉得它不稳，根本不敢乱动，握住母亲的手捏了捏，回了句：“母亲且放心吧，孩儿记下了。”
吹吹打打之声越过院墙隐隐约约传了进来，有家仆快跑着过来回话，西秦的迎亲仪仗已经到街角了，待转过弯来马上就到了。
几位姑姑把桌上摊开的锦盒收拾妥当，随着姚清月一起走了出去，屋里只留下了刘嬷嬷和素雪姐妹二人陪着她。
刘嬷嬷指示姐妹二人去门口候着，悄悄摸摸地凑近了小声问：“小姐可曾仔细看过了？”
“什，什么？”纪景佳正转着手腕上的掐丝如意镯，有些不明所以。
这金镯乃是一对，是母亲先前特意托人找了宫中的老匠人所作，还有些米大的圆形绿松点缀其上，相得益彰。
母亲为了整体相宜，就提出把合香珠与那翠镯都取了下来，腕上刚习惯了带两个，突然又变回一个还真有些不习惯。
“哎呀祖宗，就是我先前特意放在你床头的卷轴呀！”刘嬷嬷隐隐有些激动，她当年可是承了纪大人的恩情，头一回能用上她，可不能搞砸了！
“可不是没看吧？哎呦，姑奶奶哎，这不看哪能行的，这新婚头一天若是没个准备，夫君若是个会疼人的还好些，若是个榆木呆子，小姐可是要吃苦头的，万一心里再落下了疙瘩，这夫妻之间怕是难相与呀！”
那卷轴......
要说看了，也没看上个几眼，要说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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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看了那么几眼，属实不想嬷嬷现在就取来摊开在她面前让她看，磕磕绊绊地说：“看，看了，的。”
刘嬷嬷看她这么个羞涩的模样，心里信了大半，又细细碎碎地与她说了好些个床笫之间的私房话。
听得她面红耳赤，说不害羞是假的，手心都沁出汗了。
湿漉漉的，有些像......
昨夜里唇齿间的荒唐。
刘嬷嬷说完就起身取了绿锦鞋贴着她的腿蹲了下来，“小姐且先抬下脚。”脚刚刚抬起，挂在脚尖上的软鞋被她拿走，穿上了另一双。
从盖头的缝隙往下看，看见一对浅绿色的鸳鸯交颈戏水。
软鞋被放置在一边，刘嬷嬷又去检查了一遍红色的那双，鞋头用岔开的剪刀柄抻了一夜，宽泛了许多，叫了姐妹二人进来，嘱咐道：“你们二人就是跟随小姐一起去往西秦的吧？可仔细着些，这一双待小姐出了府门，上轿前就要给她换上，”说罢敲了敲青霜的脑袋，“到时可要机灵些，莫找错了时机！闹出笑话！”
“哎哎，嬷嬷放心，放心！”青霜连连点头作保，双手接下了她拎在手中的鞋。
素雪从她手里把鞋拿走，寻了软布把鞋包好，打开随着背着的大红喜袋装了进去，“阿姐还是我来吧。”
外面飘忽的唢呐之声陡然变得强劲了起来，热闹很快就到了院门前。
刘嬷嬷赶紧从门口回来，伸出手来，低声说：“时辰到了，小姐。
纪景佳悄悄在裙摆上抹了抹手心，这才把手递进了刘嬷嬷的摊开的手中，由她引着一步步往外走。
素雪青霜则快走了出去，去院门口迎了来迎亲的嬷嬷进门。
“待会行礼之时莫要惊慌，老爷夫人都掌过眼了，那使臣选的伍德也是上上之选，跟着步骤不出错就行了，”刘嬷嬷这话是越说越想说，但迎亲的嬷嬷已经近身，轻轻握了握手中的柔荑，递到了另一双手中。
“小姐一路顺遂。”
空置了十几年的院落，刚有了些人气，随着她的离开，又一把铜锁落了下来。
青霜走在前头引路，素雪跟在她身侧寸步未离。
她第一次觉得府中的院落何其多，路也是走过一条又一条。
前厅更为热闹，人还未至已闻其声。
一直引着她前行的手离开了，随即放在手心一截大红的绸缎，底下是红绸缠绕而成花球。
素雪上前一步小声说：“小姐跟着它走就是了。”
迈过门槛的时候，动作大了些，红盖头荡了一下，看见了牵着红绸另一端那人的手。
也瞧见了他的衣裳下摆，黑底金绣。
纤指攥紧了手中的红绸，步子再也迈不动半分。
“你......”
激昂的唢呐之声轻松掩盖住了那轻轻的一声。
手中的红绸动了动，那人在另一端扯了扯，静待了几息，又扯了扯。
“前来观礼之人众多，夫人且快些吧。”
是她没有听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