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还未见过如此澄澈的灵体，干净得像是瑶池里的月光，没有怨气缠绕，不染红尘浊色。杂念越多，灵体的颜色会越深。
“……不像七业海那位神尊，据说她灵体乌漆嘛黑，邪气冲天。”
作为地府连续百届"劳模"得主，昭明此刻遭遇了鬼帝生涯最大危机——他正被全仙界最凶残的甲方按在棺材板里读心。
“你说谁黑？"玄昧转过身，手指正好戳在他心口上，"嗯？乌漆嘛黑？邪气冲天？"
八尺高的汉子突然就哽住了。
“不是吧你！”玄昧看着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像咽下多大的委屈。宽肩塌下去，他眼角那点水光可要了玄昧半条命。
玄昧这辈子最怵跟水沾边的东西——倒不是真怕，纯粹心理阴影。
女娲主神就是个完美主义强迫症。剑身但凡沾点水锈，立刻拎出来打磨，玄昧现在想起来还牙酸，“那感觉——喜欢拿锉刀在骨头上雕花的都懂！”
这毛病算是落下了——
昭明可怜的别过脸去，“我……我可能精神不济，胡言乱语了。”
内心慌得一批，完了完了！小阮咸最喜欢神尊了。
他偷瞄了一眼玄昧的脸色，立刻又补了句：“要不……我这就去一边清醒清醒？”
玄昧忽然勾起一抹危险的笑容。
昭明这傻子压根没发现，他的心声飘在识海里，玄昧能看能听，而且非常清楚：
“……她脸蛋好像糖糕，咬一口会不会哭？”
“……小阮咸比神尊可爱一万倍。”
“……要是七业海那女魔头也这么甜。”
“嗯！”女魔头？玄昧指尖一颤，心声碎了一地。
闹了半天，某些人还搞不清楚她是谁！
这种光明正大偷听别人心声的机会可不多，玄昧暗搓搓满足了一把龌龊的“偷窥欲”，这种感觉真是新奇又刺激。
她打量昭明，骨相生得倒是极好，修长如玉的手指骨节分明，都说这样的手相是承了女娲主神的偏爱。
玄昧突然不爽，“老板不是最爱我的吗？”她像一个正宫吃起二三四五的醋来。
他面冷，身清，五官却温润如玉，眉目间三分勾七分疏，明明俊逸出尘，偏又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还真是一副天生多情短命相。
要说昭明的传闻，两极分化太过割裂，有说他是冥界第一正鬼，不搞阴阳那套，向来一脚超度；也有说他是冥界头号色鬼，专挑最难啃的骨头干架，专拐最烈的美人销魂。
玄昧忽然想起几万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她曾见过这位鬼帝，立于万千怨魂之上，衣袂翻飞间超度亡魂的模样，确实当得起"丰神俊逸"四字。
只是没想到，私下里竟是这般——
看着昭明拉起她的裙角和他自己的衣角反复系成一个结，皱眉傻笑。
玄昧扶额。
“所以……”她戳了戳昭明的酒窝，“那个高冷鬼帝现在真……飘了。”
那张常年挂着“生人勿进”的脸突然温柔起来是挺可怕的，玄昧是个怕软欺硬的主，在冷硬的心肠，也让春阳把雪消融了。
玄昧注意到他识海里闪过密密麻麻的《冥界密要》，正连在“玄昧轨迹观察日志”上。
“……剑法比李栖梧还凌厉！”
“……救那只小树妖时的温柔，和砍夫诸时的迅猛，简直判若两人！
“……要是知道我在调查她，免不了打一架。”
玄昧笑得越发不自然，因为接下来昭明在心里差点没把她脊梁骨戳断，什么作风放浪不羁，从业不择手段，人际关系复杂，利益交换无度，品行无情无义……
老板啊！她这朵绿莲花开的简直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好个仙仙说，鼎鼎说！玄昧一副铮铮铁骨到成了三界最强歪脖树。看来小仙儿在造谣上，没少吸收市井灵气，南北精华。玄昧的光荣事迹除了乱搞男女关系，应有尽有。
感谢这个祖宗。
可惜她眼里“多情短命”这位，正歪着头盘算怎么把她别裤腰带上——字面意义上的。昔日万人敬仰的神尊对这种近乎疯狂的目光到是见怪不怪，她是把心肺常不在身上的神器，对男女之情的认知还停留在，小仙儿讲给她听的‘你啄我一下嘴，我拧你一把腰。’的幼稚阶段。
她不懂，毕竟，有人一见钟情便甘愿赴死，而有些人处到入土还当对方是‘比较熟的饭搭子’，连自己的心丢哪儿都不知道。
到是昭明觉得玄昧哪哪都好，就像雏鸟睁眼见到的第一只活物——哪怕那是只秃鹫，那也是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秃鹫。他太喜欢她那对黑琉璃似的桃花眼，瞳孔周围一圈莹白，上下睫毛绒绒的卷翘延伸，往他这儿一瞥，昭明感觉封在三尺冻土里的情种在燃烧。
靠！玄昧居然吃起了自己的醋，什么时候沦落到出卖色相才能让人稀罕的地步。
“你是阮咸精？”昭明嘴比脑子快一点，突突的竟是浑话。
空气瞬间凝固。
玄昧血槽要崩，气极反笑，“你还真会说话！我是阮咸精，我们全家都是阮咸精！”
灵山雪木要是听到这称呼，怕不是要当场暴走骂街。
昭明终于从对方抽搐的嘴角匝么出点不妥的味道。“阮咸精”确实不好听，“阮咸仙”又拉进不了两人的距离。活了四十万年的老鬼急中生智：
“那个……小妹……”
玄昧一哆嗦：“叫谁小妹？本座超度你的时候，你祖宗的祖宗还在奈何桥排队呢！”
昭明突然福至心灵：“姐姐！”
玄昧听到那声“姐姐”，十根手指猛地按在自己天灵盖上，两片肺叶把心肝脾脾胃都挤没了脾气。定定的看着昭明，然后将手指抵在昭明眉心上。
“姐姐，这是要……”昭明喉结滚动，眉心是鬼修的命门，本该毛骨悚然，可他识海里万千火蝶振翅的声响，惊得他连害怕都忘了。
“不干什么，你有点缺心眼，给你瞧瞧。”昭明眉心有神血的印记，泛着诡谲的金光像无数细小的钩子，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抽离他的魂魄。用不了多久，三魂七魄都会被抽净。
“对了，魂册第三页是怎么回事？”玄昧问。
昭明犹豫了一下，一时语塞，“一幅黑白水墨画，素衣无面人双手捧着一盏熄灭的灯，灯芯处蜷缩着半透明的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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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心口处缀着一点猩红。”
玄昧凝眸，“你在哪看到的？”
昭明轻轻呢喃，“梦里，你相信吗？”
玄昧拍拍昭明手背，“那你这梦做的不行，连点床戏……前戏都没有，跟魂册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昭明目光沉下来：“我从不做梦，唯独这一回。魂册自行翻开第三页，就在我触摸的瞬间，那一页燃烧起来，灰烬凝成八个字，魂灯不灭，因果不偿。”
玄昧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昭明的袖口，她的目光仿佛穿透昭明，落在虚空某处。她好像看见一盏灯，淡淡一团橘色中，埋着一滴血珠。
昭明光是近距离看着玄昧，就已心口狂跳。现下更是直接溺毙在玄昧沁凉的手指下，整个识海“轰”地炸开——成千上万只火蝴蝶同时飞起，盘旋飞升的绚丽轨迹，仿佛绽放的烟花。
玄昧突然僵住。
一只火蝴蝶直接烙印在玄昧食指上。玄昧定睛一看，淡淡的金纹瞬间蔓延整根手指。
玄昧：“？”
“谁准你下契约的？！”
靠，靠，靠，这可是她的灵体，落下烙印，意味着什么！这玩意儿……简直是要她的命！
“挺好的。”昭明耳尖通红，兼顾玄昧的尴尬和他难得的薄面皮，将这通通定义为悸动的萌芽，沉浸在大有不枉此行的人生领悟中，笑得甜滋滋，“这样姐姐就不能随便超度我了。”
怎么会呢？怎么这么轻易就被打上烙印了？玄昧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存在，看着自己金光闪闪的食指，仿佛不是契约纹路，而是小仙们举着“神尊叛变证据确凿”的横幅。她当机立断：
“就地埋了吧！”
玄昧转身就走，飞出识海。
手腕突然被一股蛮力拽住，玄昧不等明白怎么回事。看见小仙儿正鼓着腮帮子，一脸嫌弃：“什么鬼！不好吃的。”
“啊？”玄昧惊恐地看向空荡荡的仙鼎，“你，你把他吃了？！”
“呸呸呸！”小仙儿吐着舌头，“我是怕神尊想不开，他太臭了！”
卒……
“臭？”玄昧闻了闻，恍然大悟，“一股子妖毒的腥臭味，还混着...咦？这是什么东西？我得弄明白才能救他，他死了，我他娘的也活不了。老板都没舍得烙印我，竟让一个鬼给办了，我的脸往哪搁！”
小仙儿踢了踢鼎边上昭明的腿，“鬼还用救？神尊你没事吧！什么烙印？办了什么？”
玄昧斜睨了小仙儿一眼，“啊！那什么，就是他现在这种状态啊！让人给办了，脑门上烙那么大个窟窿。冥界之人没有血肉之躯，他却还会流血。不知道把鬼擦成丝还能不能聚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过程——非常痛苦！”
“若单纯妖毒，寒玉山灵泉配九阳神火就能解决。可问题是，其他东西是什么我们不知道，怎么搞，没得搞，这玩意儿……”小仙儿她掏出一张《七业海垃圾分类指南》，友情提示，“……算有害垃圾，埋深点！”
玄昧心虚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什么都没有，又不放心的搓了搓。
小仙儿突然阴恻恻凑近：“神尊，不如我们拿这法子把老板从魂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