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姜榴挽着沈渊默的手臂，两人一同走在校园的小道上。
今天的姜榴显得比以往要安静许多，沉默地走出好一段路后，她才突然开口，“蜚的衍生物……是转化来的吧？”
衍生物的来源一般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由核心直接产生，另一种则是受到核心的影响，由真人转化而来。
“是的。”沈渊默轻声应道。
姜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于是又陷入一阵沉默中，只是挽着沈渊默手臂的力度更大一些。
沈渊默倒也不多话打扰她。
毕竟，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熟悉的真实事件发生在眼前，不论是她还是姜榴，此时的情绪都多少有些复杂。
与以往面临的情况不同，这一次，她们知道当事人真实的姓名、年龄、过往经历，也知道她崩溃背后的原因。
这些信息是确确实实记录在当年的任务档案中的，而非仅存在于编辑后的幻境。
如果沈渊默想，她甚至能在现实中找到当事人的坟墓。
于是，她们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当事人曾经是个和她们一样鲜活、具体的少年。
“……有幸存者吗？”
沈渊默摇头，“当年，烛部长抵达现场的时候，就已经是我们看到的那副景象。”
全部死于蜚的降临带来的急病，无一人幸存，在这场人祸导致的天灾面前，无辜与否都无法再分辨。
“活该。”姜榴用脸颊贴着沈渊默的手臂，皱着眉如此嘟囔道。
可即便是这么说的，她面上也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
沈渊默也并不对这个结局感到宽慰。
除了大范围的灾难与苦痛，蜚的降临还一并带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打拐行动，但不论再如何“补牢”，曾经的那只“亡羊”都无法再被弥补。
“你有想过，如果自己哪天崩溃，会造成什么灾难吗？”姜榴突然抬头问她。
很难从未想过这一点。
沈渊默嘴唇翕动几下，斟酌后才道：“管理部预测我的灾难评级至少会是S。”
神话生物评级分为个体能力评级与灾难评级，由高到低被分为S至E六个级别。
后续对蜚的灾难评级就是S，那场灾难涉及全球且造成了至少一年以上的显著影响，但如果当初的蜚不暴走，影响力只限于那一个小村庄的话，灾难评级大概会是B。
这还是考虑到生还率的情况下，不然如此小的影响范围，应该只能被评价为C。
——以蜚的能力，本不该如此，但据后续调查，当事人在还有意识时，大概率主动限制了自身的影响范围。
虽然沈渊默的个体能力与灾难评级都被评为S，但这两者是有区别的，比如那位魅魔学弟就肯定是不一样的。
他的个体能力可能不强，但如果孵化为灾难，拥有幻术能力的核心是极难处理的类型，很可能造成其余人的崩溃，进而引发连锁反应，因此评级往往会上调一级。
“我知道……”姜榴回道，对于沈渊默的资料，她从来都记得很清楚。
“也就是说，绝对会是一场大灾难，”沈渊默接着往下说，“一定会有人在我孵化完成前阻止我的。”
“那如果有一天，我崩溃了，你会来阻止我吗？”
沈渊默低头瞥她一眼，果断道：“我会拉住你，不会让你陷入崩溃的。”
“我是说如果。”姜榴在这个问题上出人意料地坚持。
沈渊默答非所问，“这就是管理部选择把我们放进山海大学而不是监狱的原因，建立亲密关系已经被证实是稳定神话生物精神状态的一种有效方法。”
她说得像是在背书。
“万一呢？你会给我个痛快吗？”
姜榴不惮于以最坏的方式来想象自己的未来，“虽然我不是可以吃掉太阳的那类天狗，不过管理部给我的评级也有B哦。”
考虑到她少见的治愈能力，姜榴的个体评级是A。
不过由于危害性不强，她的灾难等级其实最多达到C级的程度，但她的治愈能力可能会导致她孵化为很难处理的核心，综合考虑下，她的灾难等级才被提到B。
“……学校鼓励我们建立尽量多的亲密关系，就是为了防止这一点，只要我还在，我就一定会拉住你，所以你的假设根本就不可能成立。”
“渊默……”姜榴定定地看着她，若有所思道，“你是个胆小鬼诶。”
沈渊默只平静地看着小道上飘零的落叶，从表情上无法看出她内心的想法，她沉默一阵，突然发出一声短笑来。
“我是。”
她转头看向姜榴，嘴角甚至带着抹浅浅的笑意，神情显得柔和极了，让姜榴也不禁露出些诧异的表情。
“即使是假设，我也不想要面对那些可怕的结局，所以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去避免这种未来，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别再想那些糟糕事了，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姜榴抿唇与她对视着，良久，她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含糊地嘟囔道：“……真是霸道。”
“什么？”
姜榴挑起眉，神情释然地轻笑一声，朗声回道：“我说，我才是那个胆小鬼。”
……
林莜坐在窗边，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什么小巧的东西，正对着透进教室的日光仔细端详着。
“在看什么？”沈渊默带着课本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好奇地问道。
林莜转头见是她来了，有些腼腆地弯起眼，向她展示刚才自己指间的玩意儿。
“这是石头吗？”姜榴也从一旁探出头来，看着她放在掌心的淡黄色不明物。
沈渊默打量着这个小东西。
它给人的感觉很圆润，一侧有些细小的黑线，很像是石头的纹路，另一侧则是些红色的“花纹”，整体泛着一种斑驳的淡黄色调。
“不是，”沈渊默眉头舒展开，恍然大悟道，“这是牙齿。”
她看向林莜寻求确认。
林莜抿着下唇，克制地笑着，神情显得格外乖巧，“不愧是渊默姐。”
“你掉牙了吗？”沈渊默语气随意地问着，只当是平时的闲聊，“打算收藏起来？”
“不是我的，”林莜有些不好意思地弯起眉眼，“也没什么收藏价值。”
这么说着，她就一甩手，将手上的牙齿精准地丢进教室里的垃圾桶，没有一丝留恋之意，“是那个人的牙齿。”
沈渊默眨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林莜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谁。
她有些欣慰地挑起眉，“那他应该是不敢再来纠缠你了。”
林莜眯起眼，笑得腼腆又娴静，而姜榴看着林莜，却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若有所思起来。
下课后，姜榴私下里对着沈渊默道：“说起来，你那个‘男朋友’是不是从来没来找过你？”
“有一个月了吗？我都没见过他，照片不算。”姜榴提醒沈渊默。
沈渊默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魅魔男朋友，实在是之前忙着应付期中，事情太多一不小心就把他抛之脑后了。
祝棠自己也很遵守他当时的承诺，基本没来打扰过她，当然，他可能也在为期中焦头烂额呢。
“一个月不到些吧，”沈渊默一时间也记不清楚，不过，她在姜榴耳边低声道，“可我们本来就不是真的情侣啊？”
“那也太假了吧，”姜榴好笑地看着把不熟摆在面上的沈渊默，“莜莜提到那个incel我才想起来，现在论坛里都有人在猜你们是不是已经分手了。”
沈渊默匪夷所思道：“怎么还有人关注这种事啊？”
“我要是不跟你这么熟，学校里有条龙我高低得关注一下。”
姜榴略有些夸张地抬手比划着，“魅魔倒也罢了，多少算小众爱好，但那可是龙啊！真龙啊！”
沈渊默有些失措地挠挠头，“那我该怎么做？”
“至少让他来找你一次怎么样？也让我见见这位‘名人’……比如接你下课？多少得让他刷下存在感吧，大家都怀疑的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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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装这个情侣也没作用啊？”
姜榴笑嘻嘻地眯起眼，垂下的眼睫令人看不清她眸中的神采。
“可我们的课程都不交叉，情侣还得去接对方下课吗？”沈渊默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产生了一些困惑。
“倒也不一定要接下课，”姜榴无奈地看她一眼，“但你见过从没同框过的情侣吗？容我提醒一下，你们还是对刚确认关系的热恋期情侣。”
“嗯……”沈渊默沉吟着，“你说得有道理，我会跟他说说的。”
既然意识到了目前存在的问题，沈渊默转头便行动力十足地联系祝棠，想要尽快补上这个漏洞。
YM：你现在在哪？我方便过来吗？
对面一向是秒回。
祝棠：E-309，学长找我有事？
祝棠：[图片]
他还一并发来一份课表。
沈渊默看见，祝棠这时候正在上神话生物通识课，反正她接下来有时间，干脆就直接往祝棠那边走去，边走边给他发消息。
YM：我来接你下课。
沈渊默看着聊天界面上方的提示，祝棠又输入了半天，不过这次与上次不一样的是，她最后收到一个“好的”的回复。
输入了半天就两个字？
他的输入法是不是该换了？
沈渊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放过这个问题。
她对几个教学楼间的道路还是很熟悉的，不至于在这里迷路，很快就找到了祝棠所在的教室。
里面的教授正在为台下的大一新生们介绍着与神话生物有关的常识知识。
对于这些新奇而又与自身息息相关的信息，学生们基本都听得很认真。
沈渊默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人群中的祝棠，当他与其他人待在一块时，他的清晰度都仿佛要比别人高一些，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看一眼时间，还有一小阵子才下课，上课时间走廊里的人很少，她干脆就在教室外的排椅上等着，正好这个位置还能晒到太阳。
沈渊默坐在椅子上，看着落地窗外金灿灿的阳光。
不远处的教室里，教授的声音时不时地传到她的耳边。
她上个学年当然也上过这节课，就和现在教室内的学妹学弟们一样，对于新世界有些惶恐。
不过，毕竟都是些刚成年的少年人，于是更多的还是些激动和兴奋的情绪。
毕竟，所谓的“觉醒”，一听就很酷炫吧，谁还没做过个觉醒超能力的中二梦呢？
可当沈渊默对所谓的“神话生物”了解得越多，就越是不禁觉得，其实比起“觉醒”，“寄生”这个词会不会更符合她们的处境呢？
不然为什么神话生物在某一节点前都无法检测出？为什么神话生物在崩溃后的状态会被称之为“孵化”？
对于危险性极高的神话生物，为什么教育与保护会成为比直接消灭更好的选择？
沈渊默隐隐有意识到什么，不过她选择不去戳破这一点，也并不打算和任何人谈起自己的这个想法，包括姜榴。
或许有这个想法的人也不止她一个，至少她能感觉到姜榴和自己多少是有些同感的，但是谁都没有摆在明面上说出来。
像是一种潜规则，大家都选择了更美好，也更加容易接受的解释。
“第一个用‘觉醒’来描述神话生物的人绝对是个天才。”
沈渊默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半合起眼感受着洒在身上的温暖阳光，姿态慵懒而放松。
她喃喃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要不陷入崩溃，神话生物完全就和超能力者没有区别，谁知道超能力者又要付出什么不可知的代价呢？
自怨自艾无法改变任何事……
突然喧闹起来的环境打断了沈渊默的思绪，她眨眨眼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到下课时间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卓越的身高绝不会让人忽视掉她的存在，与几位熟悉的学妹学弟打过招呼后，她也看到了走出教室的祝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