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虹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对着防盗铁门细细看自己的脸，确定神色正常，眼睛没有红肿，这才理了理衣服上楼。
林蔓寻的情绪已经很低落了，她要尽可能振奋起来，不然这间屋里两个人对着流泪像什么话呢！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扬起笑脸，走进客厅，林蔓寻盘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黄色封皮的书，听到声响后抬头看向她，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便也浅笑：“回来了，饭我放下去煮了。”
施虹的笑容有片刻凝滞，随后便立刻变得真实，语气也有些许欢快：“好，今晚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蔓寻似乎认真思考片刻，然后无奈但又做出选择：“都行吧，要不煎个鸡蛋？”
施虹笑出声：“小意思了，等会儿啊，开饭了叫你。”
林蔓寻“嗯”了一声，缓缓翻过页。
施虹进到厨房，转身时眼睛余光掠过林蔓寻的身影，林蔓寻现在的状态虽然还是有些萎靡，但有了好转的迹象，施虹倍感欣慰，为外甥女的坚强和通透感到欣喜。
她从冰箱拿出食物，处理间想到下午的事情，她从家里出发，憋着一股气闯进施琴的住处，只见施琴小口小口地啜着热水，对她的到来先是意外，随后冰冷，似乎在问都把女儿抢走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假惺惺地可怜她？劝诫她？好笑，自己过得舒舒服服，站着说话不腰疼！
施虹夺过施琴手中的水杯，怒目而视，指着她的脸诘问：“你什么时候和那个畜生又搅和在一起的？你又凭什么把蔓蔓的奖学金转给那个畜生？他有什么脸面要这些钱？！”
施琴怔愣片刻，阴冷地反问：“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你要她跟你住，拿了卡就立刻去查余额，不也是想要这点钱？！”
“不是我查，是蔓蔓查。”施虹的怒火带上几分痛惜，她一个旁人看到那些明细都要难受，何况是林蔓寻本人？
听到这句话，施琴露出些许惊慌的神色，但很快又被自己稳住，挺着胸膛反驳：“她查就查了，给自己爸爸有什么问题？”
施虹气笑了：“谁是蔓蔓的父亲？我从来不知道！蔓蔓跟妈姓的，这是妈亲口说的，妈也说了，蔓蔓不需要父亲！那个畜生住哪里，电话多少，我要和他拿回来！”
一个办户口和出生证时死活不愿意到场的畜生现在来认女儿？他怎么不现在就上西天取经？
施琴却闭口不回答，转过头一脸倔强。
施虹被气得牙痒痒，她没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嫌不够解气，又扇了一巴掌。这两巴掌使了很大力气，施虹被扇得摇晃几下扶着旁边的桌子才勉强弯腰站住，而施虹两只手也感受到力的相互作用，隐隐作痛。
但她要忍住颤抖，她要为林蔓寻讨个说法！
施琴咧了咧嘴巴，捂着半边脸慢慢站直：“我不知道！你有本事你自己去找他！”
“你……你……你不是有心理疾病和精神病，你是个蠢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笨又愚昧的姐姐？他当年怎么对你的，怎么对蔓蔓的？你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人怎么能如此不吃教训？他这么多年来有问过你一星半点吗？你痛苦不堪时他在哪儿？又是谁造成的？！”施虹手指向固执又蠢笨的人，被气得手抖。
施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红了眼看向自己的妹妹：“你当然能够这么说了，可是我的一生，却只是因为生了一个女儿，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甘心，我没有输！”
“是他自己会来找我的，他说这么多年他爱的还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不能生了，而且只有一个女儿，他不会离开我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记得蔓寻，他说了，他生的那个儿子可以认我做母亲，以后也可以给蔓寻撑腰，那些钱给自己父亲和弟弟有什么问题？！我没有输！到头来他还是要回来找我！”
施琴那双泛着泪光的红色眼睛带着莫名的癫狂和自信：“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不就是生了个儿子，有什么资格和我抢！蔓寻样样都比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好，金生肯定会更重视她啊。”
施虹傻住了，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姐姐说出来的话，怀疑自己在看什么封建社会电视剧。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她留下一句话：“你也知道蔓蔓样样都好，但是你这样做，蔓蔓恐怕不会再与你贴心了，你就在这里等着那个畜生和他儿子来给你完成心心念念的养老愿望吧。”
“蔓蔓……她不回来了的话，我觉得对她才是最好的选择，那些你给出去的钱，是蔓蔓自己辛苦读书读出来的，要不回来了，就当是喂狗了，你养狗不错，我很佩服。”
言罢，她抹干眼泪，挺直腰板，不管施琴是什么脸色，不管她抓着自己的手臂追问林蔓寻怎么能不回来，不管她甩开那双，沾着她这个自认认知低微的女人都不能理解的想法的手会不会疼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施虹走在路上，心中悲凉，她失去了这世上至亲了，只剩下与丈夫生育的儿子和带着姐姐一半血脉的外甥女。
世间无常，她落泪不止。
幸好回到家看见林蔓寻状态还不错，她看着林蔓寻认真吃饭的模样，那股悲怆也被渐渐抹平，幸好母亲将林蔓寻带走抚养，幸好林蔓寻能坚持到今日，她不至于在这世上再无血脉至亲的亲人。
吃过晚饭，林蔓寻回到房间，把放在箱子里的几本书找了出来，里面夹着不少施虹私下给她的钱。
如果这时候把这些钱还给施虹，她肯定会责备她过分见外，伤了亲人感情，于是她把这几本书放到清出来的抽屉里，至少以后自己要用了可以不用找施虹要，减少她的负担。
第二天吃过早饭准备去上课，施虹叫住了她：“厂里有一批货挺急的，我可能赶不回来做饭，冰箱里有些饭，你要是中午想回来吃就热一下，不想的话就到外头吃点好吃的。”说着又给她塞了点钱。
林蔓寻正要推开拒绝，施虹却把她调转个方向往门口推：“行了，快走吧，好好上课，等下我也要去厂里了，不要耽误了我啊。”
说完，林蔓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施虹推出门外，朝她挥手，然后把门关上了。
林蔓寻站在楼梯间恍神一会儿才下楼离开。
明明只是一天的时间，待她走近学校时却恍若隔世。
现在的她已经不用像以前那样值班，来到教室后就可以写题上课。
周围的一切是那样平常，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不知道她在短短的一天一夜里经历过什么，他们不会知道她在某处轰然崩塌又悄然慢慢自我疗愈，他们也不会察觉到她一如既往的平静下藏着怎样的兵荒马乱。
于是她真如往常一样上课，只是下课时，段宴经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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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座位时放下了一瓶酸奶，还是粉色的草莓味的。
她看着他和其他同学一起走出去的背影，好像掩藏的自我重塑过程突然有人察觉了，并在紧急时候递给她一瓶胶水。
第三节下课时余婉静再次来到班级找林蔓寻。
看到林蔓寻走出来，余婉静有些高兴，把她从头看到尾：“没事吧？我哥说你昨天感冒了。”
林蔓寻眨眨眼，看了一下四周，提议：“我们下去聊？”
余婉静自然应下，在下楼梯时把原本要给她的娃娃塞给她：“这是我自己做的，送你！”
林蔓寻看着手上精致、圆头圆脑、有棕色头发、大眼睛和小红唇的棉花娃娃，忍不住捏了一下，难掩惊喜：“你自己做的吗？真厉害。”
余婉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周末去段洁倩工作的厂子搜寻废弃布料，随后做了几个出来，想着可以分给几个好友做装饰，倒没想到大家都喜欢，尤其是林蔓寻，她还以为她不会喜欢这种小东西呢。
说不定说她幼稚。
“你喜欢就好呀。”余婉静难得腼腆。
两个人走到一颗树下坐下，林蔓寻捏着那个可爱的棉花娃娃，告诉了余婉静这些事。
如果余婉静没有找她，她不会说出来，但是余婉静来了，她们如今的关系，告诉她也没关系。
何况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迅速恢复过来。
“段宴没告诉你实情，大概也是考虑到会不会说太多吧，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林蔓寻能理解段宴的想法，如果不是施琴闹太大，段宴那天晚上也不会知道她们争执的，所以他以一个本不会知道的立场考虑这件事，选择了先不告诉余婉静。
他在这方面向来妥帖。
余婉静失神良久，直到林蔓寻轻轻握住她的手，笑着问：“会不会觉得我很窝囊？那些钱我居然没要回来。”
余婉静眨了一下眼，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怎么会呢，怎么会是窝囊呢。”余婉静吸了一下鼻子，反握住林蔓寻的手，感受其中的温暖与柔软，“你能一股劲儿坚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耗费那么多力气，终于逃了出来，谁有资格说你窝囊？换成别人还不一定做得到呢。”
林蔓寻向来话少，这些事也是寥寥几句就讲完了，但是余婉静却感受到她几句话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迷茫、无助与孤独，这还是她经过昨天自我疗愈以及和段宴一起去喂猫后的状态，她不敢想在这之前，林蔓寻该多么难受。
余婉静抱住林蔓寻：“谢谢你相信我，愿意告诉我。财来财去的，最是事小，你就往前走吧，不用回头，你做的选择是正确的，不要怀疑自己。”
林蔓寻抬手回抱这个好友，又听她在耳旁轻声祝福：“你要自由快乐，我会永远支持你的每个选择，除了……”
余婉静轻轻推开林蔓寻，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选择渣男谈恋爱和结婚，自己选择倒贴钱和人给渣男。”
林蔓寻：……
余婉静斗志昂扬：“我坚定支持你的事业和学业！冲啊！去他的金融学！它不适合你！”
“嘻嘻嘻，但我哥应该不错。”余婉静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刷存在感，“他要是个烂人，我就大义灭亲！”
林蔓寻听到铃声响了，站起来：“要去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