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正是冬天。
阳光打在毛毯上，带着寒气，楼愿窝在窗边辟出来的阳台里，手不停地在红色素描本上勾勒，由点及面，若隐若现出一个模糊的少年背影。直到日暮降临，楼愿失了灵感。
啧，他的脸到底长什么样？
她烦躁地丢开笔，直起身伸了个懒腰，露出纤细的手腕，皮肤泛着光。双手五指修长，骨肉匀称，指甲形状方正但不失圆润，左手中指指节处点缀着一颗淡淡的痣。
随后，她收回手，自然地扶额撑住手肘，眉头微蹙，视线凝在墙上许久未动。
脑海中放映着一个梦。
……
梦里，她清晰地记得，她是个洗衣侍女。
狭窄的空地，挤着数个沉淀黑水的盆，盆中衣物揉成一团，飘出阵阵带酸的臭。
她正在一遍遍过水，搓起皂角的泡沫。时间长了，手便像浸着水般发皱变软。
她尝试逃离过，无数次的逃跑，无数次被抓回。
她开始麻木，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驯从于所谓的规则。
在这个王国，封建给人们上了铐，无异于装定时炸弹的提线木偶，只要一簇火苗微亮，便能燃尽导线，消失殆尽。
但是，某天，这个日常封闭的王国，却敞开大门，迎入来自遥远国度的陌生人。
一位王子带着他的侍卫，他们光鲜亮丽，聪明果敢，喜欢与新的世界拳拳相碰，又极具创造力。
总之，他们似乎寓意着新的希望。
那个固执的国王，终于意识到，有人将能动摇他的统治。
他懊恼地将入城者关入牢笼。
而现在，她们正在王子解救的路上。
楼愿被分配到的任务，则是放出那个侍卫。
-
她顺利地通过地道，绕过守兵，找到侍从被困处，当钥匙转动门锁，推门的那刹那，剧烈轰响炸开。
火势燎原，浓烈的黑烟如瘟疫般无孔不入，楼愿却突然失了意识。
朦胧中她看到，城堡笼罩在黑色之下，建筑已然面目全非，又脆又黑的焦木根根接连掉落。
烟火四起，士兵逃窜，一个高大的人用力地拽住她的手，在漫天红光下，拉着她奔跑。
闷热感袭来，她被汗捂醒。
梦中的一切已成灰烬，剩下那个背影亮着。
直到饭香味传来，她总算回神，趿上拖鞋走出房间。
吃完饭后，百无聊赖的楼愿决定出门溜达。
冬天的夜晚总像是淋上寒风的冰淇淋，咬上一口，寒风顺着味蕾直达胃部掀起一片寒潮，即冷冽又湿润。
楼愿紧了紧衣服，把头缩在帽子里，走进最近的便利店。
货架前站着个人，背影很高，似乎与梦里那个重叠，但又有些出入。
楼愿使劲揉了揉眼，瞪着看他。
身着黑色夹克，一双长腿裹在蓝色牛仔裤中，微卷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眉眼，自带隔阂感。
楼愿眨了眨眼，那段关于初遇的记忆，终于被她记起。
那个周五晚上，也是在便利店。
......
胃里难受地蠕动，楼愿一手捂着肚子，另外拿了杯关东煮，就近靠在椅子上。
“欢迎光临”的铃声响起，引起一阵惊寒，楼愿应景地打了个哆嗦，来人迅速关上了门，随后径直走向收银台。
不久，回到座位区，脚步一停，在远处椅子上坐下。
门铃又响，冲进来一个额角冒着热汗的男生，粗气都未喘匀。
现下，楼愿的胃刚得到满足，苍白的脸恢复些许红润，她翘着脚，咬下一口萝卜。
听到声响，猜测可能是刚刚那人的朋友，心下了然。
人影没先见到，他大嗓门的抱怨倒先传入楼愿耳中：“应昭，太不地道了吧你，就那样丢下兄弟一个人跑了？！周洛寻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就跑了？哪有这样的！”
周洛寻？不是她们班第一的那个学霸吗？
楼愿动作一滞，默默移了个靠近的座位。
被称应昭的男生轻哼一声，冷笑道：“苏子临，那不是你自己答应的？不是不要我管吗？怎么，现在求爷爷告奶奶到我这来了？。”
被称苏子临的男生，拿了瓶矿泉水，边走边猛灌，漏下的水打湿了他羽绒服上的绒毛，黏成一簇。
他来不急接过应昭递给他的纸，用腿钩来个凳子坐下，眉飞色舞地开始解释。
“我没说不要你帮啊，但是你头也不回的走了，谁留得住你，这个活阎…王不不，我都没说话，你就不见了！！离开了你，隔哪找您这种又厉害又完美的大神，我敢说，全世界一个都没有！”
“别往我脸上贴金了，平时不都说我是累赘吗，怎么计较输赢的时候就找上我了。”
应昭咬破最后一个泡芙，眯着眼睛嚼了嚼，侧过脸，嘲讽般的抬眼盯着苏子临。
苏子临顶着这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心虚得撇开眼，心里暗自狡辩。
这不是你平日的嘴太欠了吗.....一句话要挑刺三句，谁敢带你去火上浇油...
但他嘴上却不显，清了清嗓子：“这不是没有您发挥的场景吗，这小场面都不用您来撑场子，除了这次，兄弟的生死存亡就靠你了！”
“什么报酬？”
“限量款最新球鞋，连带最新的拍子！”
“成交，交易我录音了，不准赖皮啊。”
话毕，应昭关了手机，端着剩下的垃圾起身，朝苏子临气定神闲地扬了扬下巴。
“还不走，在这过年？”说完，推门走了。
苏子临压住嗓子里的兴奋，忙小跑跟了上去。
楼愿转头看到的只剩两人在路灯下的背影。
应昭整个人沐浴在昏黄的灯光下，异常显得乖巧，脊背挺直，他的步子坚定又轻快，整个人如同海洋般宽阔，又拥有海浪的锋锐。
目送他走远，她杯里的半块萝卜早已不再冒热气。
这人感觉长得挺帅。
-
楼愿晃了晃脑袋，从回忆中惊醒，毫不犹豫地走进便利店。
有点好奇他的脸。
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坐着，炫酷的红色冲锋衣鲜活了他的眉眼，黑色长裤与扎眼的红鞋莫名的协调一体，整个人张扬又明媚。
浓密有型的眉下，带着淡淡褶皱的桃花眼懒散的看着货架，山根自眉弓向下延伸，鼻梁线条流畅，高挺但不粗犷，薄唇染着恰到好处的红，眼中点点星光照的他少年气十足。
楼愿满意点头，目光又被甜品吸引，按耐不住，抬腿走向冷藏区。
圆梦了，至少是个帅哥，不知道梦里那个背影正脸是不是也长这样。
算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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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楼愿从好奇中退出来，看着越来越近的货架。
这么晚了还有没有冰皮蛋糕啊，好想吃樱花味的。
远处琳琅满目的商品，近看却是亏空大半，她螃蟹步似地贴着走道，边走，边用目光扫视。
直到出现熟悉的粉色包装，她才伸出手。
忽然，窸窸窣窣摩擦衣服产生的细响传来，球鞋擦过地板发出的嘶嘶声靠地的越来越近。
右肩处温热触感袭来，楼愿僵着身子迟缓地转头，脑海中略过无数恐怖片的搭讪场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生缩回伸出的脚。
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滴着血的烂肉行尸，而是面带歉意的应昭，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她停在空中的手，牢牢扣住那剩下的冰皮蛋糕，唯一的那个。
他看着眼前发懵的少女，故作胜利地挑眉，狡黠一笑：“不好意思，同学，先到先得。”
楼愿心里的滤镜破碎地彻底，剩下带渣的碎屑转化为锋利的目光，朝应昭脸上去了，似乎打算给他毁容。
应昭直视着她，轻松地接下她的敌意，转瞬间，两人眼间的火光就要溢出来。
应昭耸了耸肩，率先错开目光，毫不畏惧地挑衅：“谁先买单，就是谁的。”
摩擦地板的声音又响起，频率又快又急，这次是用跑的。
楼愿撇了撇嘴，白眼快翻上天，忍住心里的气，撒腿追前面的影子去了。
她发誓，用尽了逃命的力气。
但她只是撞上了应昭硬硬的后背，鼻子生疼。
*
小小的人影耸肩摊在椅子上，瞧着落魄至极。
应昭顺手从货架上挑了瓶牛奶，结账去了。
不久，那瓶牛奶便沿着桌子滑动，精准地停在楼愿面前。
“请你喝的，不客气。”
楼愿抽出吸管，插入牛奶盒，入口的冷，平息了她心里熊熊大火，剩下点余温。
“不谢，东西让给你了。”
应昭腮帮鼓动，咽下最后一口，无辜地看着她：“我们不是公平竞争？什么叫让给我？”
楼愿深吸口气，扯出得体微笑，眼里却是明晃晃的鄙夷。
“我大度行不行？食不言寝不语，没听过？”
“哦。”
简直一拳打在棉花上。
直到应昭吃完，她才动了动僵住的嘴角，无奈腹诽。
这人不吃这套啊，难办。
室内灯光刺眼，透明玻璃上，两人影影绰绰。
她突然有了好主意。
应昭起身丢完垃圾，顺道轻戳她的背，说着“走了”，随后向门口而去。
楼愿在触感传来时起身，一个箭步向前，小跑超过应昭，拉开玻璃门把，站在一旁，满怀期待地，静静地等着应昭。
应昭觉察到她一系列动作，思索中警惕漫入眼，他顿了顿脚步，提速冲出门。
以至于，还没等楼愿放下把手，应昭已经跨过门槛，出现在冷风中。
计划落空，楼愿完败。
*
门外冷风瑟瑟，呼啸而过，扰乱树的清净，惹的众草破口大骂，气弯了腰。
掉落的枯叶旋转卷起，顺着自然的指引，翩翩起舞。
两人不欢而散，也没有交换名字。
陌生到能擦肩而过的人，之间，是不需要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