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新年 眼里看着彼此,好像热恋期。
假期结束, 眨眼就是新年。
因为要准备毕业论文选题,临近二月初,又不在国内, 梁以曦对时间倒没有太多概念。余小年的选题很久之前就定了, 上课的时候还和专业老师讨论过。后来听她闲聊, 去年感恩节在费登教授家似乎还见缝插针地问了问选题的事。
梁以曦十分服气, 年姐效率第一, 不愧是年姐。
不过用苏瑶的话说, 别看小年这样, 到头来还不是一周干完。梁以曦就笑。余小年也承认, 她做事确实前期准备充足, 但要真让她做起来, 不到deadline最后, 她还会有恃于自己的前期准备。苏瑶说, 你这叫心态贼稳。
相比之下, 梁以曦就有些按部就班。
从小到大, 梁瀚桢就没怎么敦促过她的学业。在他看来, 女儿的健康快乐比学业重要太多。于是, 在梁瀚桢的影响下, 梁以曦属于到点了该干嘛干嘛、想干嘛干嘛。
她的人生一开始就是一片无比自由的旷野,哪里都是水草丰茂的理想湾。
可也许是被余小年刺激到了, 梁以曦心急火燎赶了几天,终于在大年二十八赶来了重感冒。
余小年知道后罕见不厚道地乐了半会。第二天上门给她带资料, 见厨房煮着粥, 她过去看了眼,粥也煮得乱糟糟,她便扭头打趣:“你这么紧张干嘛?以前高中模拟考都不见你紧张。”
这个倒是真的。
梁以曦自己也说没怎么经历过考前焦虑。谁能想到眼下这幅样子。
听到余小年说的, 梁以曦躺在沙发里一张接着一张擤鼻涕,脑瓜子都在嗡嗡嗡,她难受道:“不知道……就是感觉不踏实。”
“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做梦……莫名其妙,居然梦到选题没过怎么办,烦人。”
听她嘀嘀咕咕兀自说着,余小年忽然就不笑了,她转过身仔细看着锅里的小米粥,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等梁以曦喝了粥吃了药睡过去,她给她整理了遍资料,临走又给她列了个大纲。后面的事就简单多了。她要赶回国的飞机,往年都是这样。提前请假、年初三就得回来,时间很紧。不过她这次没怎么和梁以曦提。梁以曦也知道。
睡一觉起来,已经是傍晚,看到余小年给她准备的,梁以曦真是感动得想哭。电话拨出去忙音,知道她已经上了飞机,便发了信息感谢。群里苏瑶问了句,只是没等梁以曦回,她又发来几张自己的照片,是圣诞那天给某品牌临时做的模特造型。
“虽然最后没用,但我也可以写简历上吧?”苏瑶忽然不自信了。
梁以曦笑,和她说:“参与过嘛!当然可以!”
这趟病的不是时候。过了一天,都到大年三十了,她晚上还在发烧,慢慢又有点咳嗽。
家里打来的电话她都没敢接,生怕嗓子吓到人。借口说同学聚会过年,多少糊弄了过去。
不过陈豫景不算人,于是,梁以曦接得还蛮自然的。
陈豫景知道她这两天感冒,之前说快好了,这会一听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就有些头疼。
“真的吃药了吗?”陈豫景皱眉问。
梁以曦:“……”
她难道会在这种事上撒谎?梁以曦无语。
她擤了擤鼻涕,清了清嗓子,开口跟发言通报似的:“真的。”
陈豫景:“……”
虽然鼻子堵了、嗓子哑了,但不妨碍耳朵灵。梁以曦听到他身后的烟花爆竹声,还有离得比较近的陈必忠的说话声。他应该是在饭局上,远远还能听到几下酒杯清脆的碰撞。
他是真不避着他爹啊。梁以曦默默。她都能想象了,估计就是饭局上看了眼时间,估摸知道她醒了,顺手便打来电话。
果不其然。
没一会,那头响起陈必忠的声音,一下清晰不少,带着梁以曦都有点熟悉的怒意:“豫景。”
谁知陈豫景跟没听见似的,梁以曦倒是听到了细微的座椅挪动声响。片刻,那些嘈杂淡去,推拉门移开,烟花爆开的璀璨动静陡然在耳旁盛大。
梁以曦:“……”
“再睡一会。”陈豫景对她说。
梁以曦“嗯”了声,下意识找纸擤鼻子。她忽然间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了。
“检察院那边说钢笔没问题,只是关于上面的数字想让你出具一份说明。到时候他们会联系你。没事的。”
他等了等,见她话忽然少了,便找出这件事。
梁以曦说:“知道了。”
似乎是上次的事他没有及时告诉,还有些自以为是的隐瞒,这回全都没有,他很耐心地同她解释了下说明文件,还有检察院那边会以怎样的方式联系亲属。
“应该不会专程找你——但也不一定。毕竟事关重大。到时候你觉得有什么不对,打电话给我。文森也会联系我。”
梁以曦:“好。”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提到文森,语气就有点奇怪,想了想,梁以曦就忍不住笑。
“笑什么?”
梁以曦怀疑他耳朵不对劲,只是刚要说话,嗓子又难受。陈豫景便没再问,催她再去休息。
一个人过节总是有些难受。
苏瑶中午火急火燎来了趟,给她带了披萨,梁以曦一点吃不下,看她跟饿晕了似的几口吃完,又着急忙慌地赶去下一个聚会点,梁以曦都有点担心她身体。
见她还在忧心自己,苏瑶都笑了,一边弯腰套靴一边瞧着裹得只露出两只红肿眼睛的梁以曦,临走忍不住道:“赶紧好起来!多好的日子,辞旧迎新的。”
说完,她扑过来用力抱了两下梁以曦,眨眼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门关上发出格外空旷的动静。
梁以曦在玄关的长凳上坐下,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纸巾擤鼻子,慢慢就有点想哭。
迷迷瞪瞪地缩沙发里改了
CR
一下午论文选题,傍晚的时候,手机短信突然发来提示,梁瀚桢提前一年给她定制的新年祝福已经在中心商场某个位置的显示屏上播放,时效十二小时,到场可以领取三份新年礼物。
梁以曦就崩溃了。
异乡求学的这几年,新年的时候,为了让她玩得心无旁骛,梁瀚桢可谓煞费苦心。他给她最耀眼缤纷的一切,过完一年就提前准备下一年,年年不落。
可是这个时候,梁以曦痛苦万分。
她没有去商场,最后一个人缩在沙发里悲伤流泪。
今年所有的聚会邀请她都拒绝了。虽然主要原因是感冒发烧,但要细究起来,可能心底里对这样的热闹是有点排斥的。
晚上烧得迷迷糊糊,起来找药吃,就听玄关有开门关门的动静。
她端着杯水往玄关挪,就见陈豫景风尘仆仆,什么都没带,正背朝她在玄关挂大衣。
屋子里没开灯。
昏暗的夜色从窗口照进来,映出他俊朗挺拔的身影。
陈豫景转过身就愣在了原地。
披头散发的,一双眼红得不像话,堵了不知道多久的鼻子发出极小声的、一点一点的、悲伤浓重的抽泣声。
“怎么了?”
陈豫景上前,两只手掌捧起梁以曦哭花的脸,仔细端详,大概是第一次见她病中邋遢成这副模样,半晌他居然微微笑起来。
漆黑眼底笑意深刻,似乎这一幕真心令他心头柔软,陈豫景神情专注又温柔。
“怎么了?”他又问。
梁以曦烧得神志不清,一边无声流泪一边哑着嗓子说梁瀚桢给她准备新年礼物的事。
她说得格外慢,好像在梦里同他倾诉,有些茫然,眼神也恍惚。
更多的是难过,从没有过的悲伤,如同一场地震的余震,突然之间、猝不及防,只能掉眼泪。
陈豫景捧着她热乎乎、红通通的脸,低头去亲她柔软的面颊,然后把人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梁以曦就靠着他哭。
回到床上,见她脑袋一歪就人事不知地睡过去,陈豫景找来毛巾,拧了热水给她擦脸。鼻子不知道擤了多久,红得过分了,擦两下更红了,陈豫景低头瞧着,实在忍不住,又笑。
说实话,他是真没想笑。可想起她往常的样子,一张脸上明动鲜活,写满心里想的,这会可怜又可爱,就算睡着了,换成路过的人,一瞧也知道她在梦里难受得很。
就像第一眼,隔着花窗,实打实的不情愿,看得他都替她委屈了。
这一趟来得临时,十几个小时,那边下了饭桌就过来了,陈豫景也没睡好,给梁以曦擦好脸,他就搂着她一起睡了过去。中途退烧发汗,梁以曦被他裹怀里,差点热熟。好不容易推醒陈豫景,两个人眼对眼,一时间都有些不清楚此时此刻。
一个千里迢迢,一个身心俱疲,想不起太多额外的事,眼里看着彼此,好像热恋期。
梁以曦嗓子是彻底发不出声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陈豫景回神,掌心贴上她的额头,过了会低声:“退烧了。”梁以曦就跟着点头。
洗澡的时候梁以曦回神。陈豫景还想亲她,她看他的眼神好像他脑子里都是水。陈豫景就一边亲她一边说不会传染的,要传染刚才睡的时候早就传染上了。
梁以曦被他亲了会,垂眼见他兴致实在好,瞬间悲伤烟消云散,表情也一下凶起来。陈豫景倒没再做什么,只是吻她吻得有点久,后来抱她去床上,他在浴室待了有一会才出来。
大半夜的,梁以曦被亲得没什么困意,找来手机一看,群里的新年祝福已经刷不见底了。给家里回了信息,退出去看到还冒着消息提示的短信,眼泪自动往下掉。
卧室灯光明亮,泪水缀成珍珠,洇湿在床单上。
忽然,身后传来陈豫景的声音,他问她要不要去看礼物。
梁以曦不说话,他就过来给她吹头发,吹完穿衣服,等套上出门穿的毛衣的时候,梁以曦抬起头看他。
陈豫景拂开她满脸的发丝,低头去吻她柔软的嘴唇。
时效十二小时的新年祝福,还剩最后几个小时。
梁以曦坐在车里,一眨不眨看着。
很奇怪,家里掉个没完没了的眼泪,这个时候一点都不想哭了。
梁瀚桢希望她健康快乐,希望她好运常在。
梁以曦说谢谢爸爸,陈豫景转头看她,见她眼圈红红,就伸手去摸她的眼角,他都怕她眼睛哭坏。
两个人在后座坐到晨光清澈,后来都睡了过去。
梁以曦靠在陈豫景怀里,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不过抬眼看到陈豫景睡得眉头紧皱,忍不住就笑了。
一通波折,眉宇间肉眼可见的疲惫,加上睡姿不好,怀里还有一个,梁以曦都怀疑他没睡着。
她坐起来仔细看他,发现他确实睡着了。
真是不容易。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干燥的嘴唇。
第24章 无赖 大小姐你看着办吧,我死了真没事……
过完年时间就很快了。
论文选题确定通过后的一周, 某天梁以曦收到了检察院的通知。确实如陈豫景所说,需要出具一份书面说明。秦归如知道后说他来拟稿,让梁以曦按他的说。讲清楚就好了, 秦教授十分笃定自己的文字修饰功夫。
那会一家人在视频, 章叙清闻言好笑, 随口道, 他们肯定还会找汇富的老员工确认, 说明的作用只在确认小曦的想法, 你掺和什么。秦教授就依言不掺和了。比他手底下学生还认教。梁以曦忍不住笑。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半个多月后, 在起诉期截止之前, 法院那边有了通知, 说是决定存疑不诉。
梁瀚桢定性无罪。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梁以曦正和余小年在图书馆。
前阵子刚下过雪, 这阵子小雨绵绵, 三月初的景色算不上多好, 日光稀薄, 多数时候还是阴天。
只是楼前的樱花挣扎着开了一株, 梁以曦抬头望见, 树前围了好些学生, 她拿起手机对余小年笑着说,要不要出去拍照。
许彦庭是三月末到的英国。
梁以曦一开始不知道, 还是某次朋友圈瞧见状态更新,定位就在她附近的实验室。
到底是地主之谊, 她请他吃饭。没了老师和长辈, 年轻人说起话来更自由些。
许彦庭问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为什么不和秦老师说。梁以曦说这是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和第二个问题之间没有直接关系。“想说就说咯”,梁以曦笑眯眯。许彦庭也跟着笑, 琢磨梁以曦的话,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
陈豫景的电话来得意料之中。
梁以曦汇报起来,跟以前在梁瀚桢面前汇报一样,时间、地点、人物,然后随便挑拣一件事,当做细节补充。不同的是,梁瀚桢可不会说这不行、那不许,他是觉得天塌了有自己顶着,梁以曦活到老都是无忧无虑的公主。
搁陈豫景这,公主依旧是公主,只是外面的人通通变成了来路不明的混账、居心叵测的混蛋。
梁以曦:“那你想我怎么样啊?”
他不讲道理,她也耍无赖。
“说话不行……吃饭也不行,吃一口要死的——你把我关起来好了。”
梁以曦下巴磕膝上,翘着脚趾给自己涂香香的指甲油,一边对着免提的手机屏幕大声:“那我要五星级酒店!”
陈豫景:“……”
“要求不高的。我小时候在迪士尼的酒店都有常住的房间。只给我一个人的。”
“所以不能比迪士尼的差哦。”公主居然开始替他规划。
陈豫景笑,答应得十分爽快:“没问题。”
梁以曦凑近吹了吹亮晶晶的指甲油,小声骂他:“神经病。”
四月的时候,
春鈤
学校放春假,梁以曦回国。
她也总算和陈豫景见了一面。
过年那天见过之后,两人就没正经见过面。虽然许久之前、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梁以曦就清楚他有多忙,但这两个月见首(视频)不见尾的,她多少是有些无奈。
陈豫景机场接到人,冷不丁的下秒,就见文森出现在梁以曦身后,手里还帮忙提了件东西。梁以曦笑容灿烂地接过,转头同文森应该是道了句谢,只是“谢谢”两个字说出口的时间怎么算都比正常人多那么好几秒。
陈豫景脸上的微笑就完美地卡在了公事公办的位置。
梁以曦朝他招手,他不紧不慢过去。文森称呼了声陈先生,他微微颔首,没说话。
一眼就能瞧明白的事,梁以曦上车好笑道:“你没事吧?”
陈豫景不置可否,目视前方,跟着前面几辆车慢慢上出机场的高速,嘴里不咸不淡:“我有什么事?我没事。”
最后三个字的意思是说:大小姐你看着办吧,我死了真没事。
梁以曦懒得理他,抱臂扭头,望着窗外熟悉的湖州景色。
似乎越想越不明白,红绿灯前,车子慢慢停下,他忍不住问她:“你给他升舱干什么?”
梁以曦憋笑,一下笑得肩颤:“又不是你的钱。”
陈豫景难以置信,扭头瞪她,语气忍耐:“所以你还花你的钱?”
梁以曦:“……”
他这趟从津州赶来,临时住在酒店。梁以曦以为他会直接送自己去舅舅家,结果并不算意外地看到导航的目的地选在了酒店。
梁以曦打量着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副道貌岸然的正经模样,有点牙痒:“我舅舅知道我航班落地的时间的。”
陈豫景微微点头,好像指鹿为马的权奸,开口从容又沉着:“就说见同学了。”
梁以曦:“……”
“你真的很无耻。”梁以曦咬牙。
陈豫景被她年纪小小使劲憋气又憋不住的模样逗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后脑勺,笑着没说话。
“我可没有大我这么多的同学。”梁以曦气他:“你年纪太大了!”
闻言,陈豫景倒是一点不恼,语气寻常地颔首承认:“确实。”
梁以曦:“……”
电梯里就亲她,虽然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只是眼神落下来跟沉潭似的,压得人呼吸都急促。梁以曦被他看红了脸,想拾起之前在车里的气势,奈何张嘴就被攫住。
两人太久没见,起先的时长就让梁以曦有些脱力。没一会,玄关到卧室床边的一路已经有了明显的水痕。等陈豫景抱她去浴室,她的腿都站不直。
“下午回去见见舅舅,晚上出来和我吃饭。”
见她双颊粉红,嘴唇艳丽,月牙一样的眸子,眼睫湿漉漉的,沾着水珠、好像星星,一眨不眨望他的时候简直漂亮得不像话,刚说完,陈豫景脑子就跟什么都没说过似的,低头就去寻她的嘴唇亲。
“不。”梁以曦面上气势足,嘴硬道。陈豫景听了就笑,神情十分温和,眼神都没进门那会那么重欲,只是不等梁以曦再开口,他就抱着她转过了身。
力道不是很大,调情的意味远超其他,只是等他进来,似乎他也没想到这下梁以曦的反应更敏感了,之后的几下巴掌莫名就有点想教训她的意思。梁以曦挨疼,惊得骂他,只是脏话没怎么认真学过,骂了几句,都把陈豫景逗笑了。
他垂头抵在她温软汗湿的肩窝,气息比一开始还要粗重。不知道过去多久,淅淅沥沥的水声被一会清脆一会旖旎的声音掩盖。好不容易到了床上,陈豫景才又想起先前说的话,便又问了遍。他问得彬彬有礼,很是绅士,耐心征询着梁以曦的意见。同刚才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梁以曦感觉屁股麻麻,这会耳旁传来他清晰的声线,她不作声,侧耳埋枕头里,含糊咕哝:“我听不见你说话……”
浸湿的黑色发丝缠绕在她雪白的背上,陈豫景拿毛巾给她擦,闻言只是笑。
第25章 感冒 曦曦,我想和你结婚。
晚上同他吃饭, 吃完他就要走,赶去津州开会。
一顿饭的功夫,梁以曦看他接了五六个电话。
他接电话也不避开, 语气如常, 只不过多是电话那头在说。
有两回, 他几乎全程未开口, 挂电话时才来那么一句, 言简意赅的, 好像事情并不如他人说的那么棘手。
梁以曦全程旁观, 尽管知道他面上脾气一向很好, 但仔细想, 除开一些恋爱的印象, 也确实没见他为什么丧失过冷静。
就像上回去见他母亲, 之后寥寥几句, 梁以曦目瞪口呆, 但仔细瞧他神情, 似乎不以为意, 话出口像在说别人的事, 弄得她即使有心也无从问起。
这不免让梁以曦想起自己的父亲。
就算是梁瀚桢, 在梁以曦成长的漫长岁月里,也有那么一两回突发状况。她就记得小学的时候, 有一回放学到家,家里突然来了好多人, 她在廊下远远瞧着, 不是很明白,只觉气氛压抑,好像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过了会, 父亲从书房出来,身后跟了江宏斌,那个时候,陈必忠还在围观的人群里。那是梁以曦第一次见自己的父亲脸色阴沉,好像阎罗,开口就是声色俱厉的训话。
见她吃几口就朝自己看,陈豫景将手机覆在桌面,笑着问她怎么了。
思路到了,梁以曦就说:“你小时候也这么情绪稳定吗?”
陈豫景愣住。
说实话,两人之间年龄相差十岁,梁以曦嘴里的“小时候”于她自己而言尚且还有不少生动活泼的回忆,但对陈豫景来说,只剩零星的模糊片段。甚至,在那些一晃而过的片段里,他都抓取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不记得了。”半晌,陈豫景老实道。
梁以曦:“……”
他真是难得这样被她问倒。神情居然还显出几分无辜和无措。好像不记得这件事对于自己一向在梁以曦面前的表现来说,实在是不大好。
于是,两两相对的片刻,梁以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得好看,明艳又动人,又是少见的大笑,弄得陈豫景也微微笑起来。
梁以曦想起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幕。只是那个时候,暧昧过多,多数时候都在想他是不是喜欢我,自然没有眼下来得会心。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陈豫景专注看她。这个问题他没问过。
只不过在某个瞬间,他忽然就清楚了,她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真的不知道?”梁以曦眸光狡黠,好像小狐狸。
陈豫景只是不确定。
他不知道他捕捉的那个瞬间,是不是也是她心底的那个瞬间。
见他笑而不语,眼神深邃,好像洞悉了什么,梁以曦莫名脸红。她放下筷子,伸手过去捉住他的手臂,看着胡搅蛮缠,实则越来越害羞。
“你知道的是不是?是不是?”
梁以曦佯作气势,很是傲娇的样子,转眼就被他抱到身上摁住。
“吃冰激凌吗?”等把人摁好了,陈豫景忽然问道。
虽是四月初春,天气渐暖,可一顿饭还没吃完,明显就不是指眼下。
梁以曦恍神,同他对视,没一会就笑了。
还没去英国之前,他见她一般都在梁宅。梁瀚桢眼皮子底下。尽管陈豫景道貌岸然程度无人能及,但到底面对的是梁瀚桢,就算他能在涉世未深的大小姐面前模糊自己的来意,也无法骗过老谋深算的梁行长。所以,直到梁以曦正式去往英国求学,他的到访也越来越少。梁瀚桢的态度明里暗里、一次比一次清楚。原因无他,一是年纪相差,二是陈家门槛太低。毕竟陈豫景姓陈——就算姓何,梁瀚桢也不会同意,届时,第二条只会变成何家太复杂。他就一个女儿,犯不着蹚那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浑水。
只是这阴差阳错的、也让那会的梁以曦以为,陈豫景对自己大概是没那个意思的。
所以,英国见到
椿日
的第一眼,梁以曦真当他是临时看望,不是专程而来。
她客客气气,有点像之前在学校尽地主之谊地招待许彦庭。
唯一不同的是,餐桌上她点了两杯冰激凌——大概那个时候她也不清楚,其实自己对他的好感比自己认为的还要多出那么一点。
男女交往,一杯冰激凌是我喜欢吃,两杯冰激凌是我们一起吃。
陈豫景看着送上来的冰激凌忽然笑了下,梁以曦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以为他也觉得冰激凌做得精巧,便说味道很好,尝一尝嘛。陈豫景点头,没再说什么,和她一边说话一边吃干净了。
之后在深秋的校园,他闷声咳嗽了好几次。
梁以曦后知后觉,发现他其实在感冒。她深感抱歉,为自己的粗心,陈豫景却说,冰激凌确实很好吃,又说,感冒会好的,不用担心。那个时候,梁以曦就开始再次认真地琢磨起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喜欢我?
不过后来,这个念头她就一点都不琢磨了。
因为他来得太勤了-
这趟匆忙,回津州的高铁在晚上九点,梁以曦送他去高铁站,路上她看了眼跟在后面文森的那辆车,对陈豫景说:“现在可以了吗?”
陈豫景没立即说话。
梁以曦就说:“我不想这样谈恋爱。”
快到的时候,陈豫景转头看她:“曦曦,我想和你结婚。”
梁以曦:“……”
说实话,虽然她已经多少清楚了点陈豫景的控制欲,但她还是好脾气地、好言相劝道:“陈先生,首先,我还没毕业。其次,我还没和我舅舅舅妈外婆说——”
她深吸口气:“再次,我不想要这样一码换一码的求婚。”
“最后”,公主气得瞪大眼:“有你这么求婚的吗?!”
陈豫景点点头,没说话。
到了地方,见梁以曦气得不想理他,他才说:“文森我会安排的。”
没有看到实际结果之前,她才不会信他,梁以曦抬起下巴朝向车窗:“哼。”
陈豫景:“……”
第25章 亲事 原来是父女情深。
话说回来, 梁以曦也是在送走人后才一点点明白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
难怪陈豫景上车前都在看着她笑。
条件一大堆,因为这因为那、不许这不许那,可进了陈豫景耳朵, 通通都是可以结婚的信号。
梁以曦后悔不迭。
陈豫景心情奇好。以至出站看到辛高勇的办公室秘书上前同他打招呼, 他也同对方稍稍点头致意。这趟行程匆忙, 事关年中的汇富银行的高级职务任命。正式文件出来之前, 津州内部还是要重新进行一番从上至下的人事规划。
只是梁瀚桢的案子刚告一段落, 眼下就显得有些讳莫如深。毕竟这背后的缘由不是“水落石出”, 而是“证据不足”。
两辆车一前一后。
到达会址的时候, 陈必忠已经站在大堂门前等着了。
陈豫景知道他不是在等自己。
明天会上最关键的, 就是他这个陈副行长能不能顺利晋升。果不其然, 身后, 辛高勇的办公室秘书一下车, 陈必忠就上前笑着寒暄, 然后, 叫住了前头准备离开的陈豫景。
陈豫景:“”
“电梯里碰见, 辛局事务繁忙, 明天又是一早的会说您这趟文件送得匆忙, 一会还得坐车回去得凌晨了吧”陈必忠十分体察。
秘书当即摆手:“哪里。会开得急, 不过这都四月份了”
提及此,陈必忠表情果然严肃许多, 不过下秒,秘书话锋一转, 朝一旁的陈豫景看去, 笑着道:“令郎不也刚到?”
陈豫景同他对视,没说话。
这里面的人,心眼比马蜂窝还密。半句话, 算上几秒的停顿,能有八百种解读。
不过辛高勇的秘书居然会点陈必忠晋升的事,这让他有些意外。一直以来,辛高勇都不会直接插手汇富银行。难道梁瀚桢一死,他也看出陈必忠是个没大用的?
陈必忠显然是希望陈豫景多说几句的。但陈豫景跟在后面,空气似的。
几步路下来,他脸色难免有些发沉。只是等着的电梯门一打开,待看清里面走出的人,陈必忠的脸色又瞬间白了。
是何耀方。
辛高勇的秘书显然没料到何耀方也在这里,神情由惊异到畏惧。
他陡然就明白了自家上司的筹谋——难怪一定要来参加明天汇富的会,匆忙忘了文件,还一定要他赶高铁亲自带过来。
短短半秒,陈豫景发现辛高勇的秘书都不会站了。
身体呈现一种近乎僵直的姿势,明显是想要说点什么的,上面张了张嘴,下面动了动脚,最后也只是默然恭敬地低下头,挪到一侧等何耀方和他身后一众先出去。
“明天汇富的会?”往前走了几步,何耀方忽然开口。
他声音不高,缓慢、但极稳,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没有说问谁。
“是。”辛高勇的秘书忙不迭朝他笑着应声。
“是的”陈必忠习惯性低头低声。
何耀方看了眼陈必忠身后面无表情的陈豫景,没说什么,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径直往前走去。
等他们三个进电梯,门还没关上,就见刚走远的一群人里,冷不丁跑出一位下属,朝他们的电梯快步走来。
辛高勇的秘书眼疾手快,按下电梯门,笑容灿烂。
“陈先生,何先生请您去一趟。”
那位下属朝陈豫景看去。
不用看,陈必忠已经面色麻木了。辛高勇的秘书倒比陈必忠还要懂事,面上居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恰当”,他甚至还稍稍躬身,给准备出电梯的陈豫景挡了挡一侧的电梯门。
夜色已经很深。
小径上路灯极亮。
四月初的春夜,空气里繁茂生长的草木气息浓郁得令人烦闷。
“豫景,你是我的儿子。如果梁瀚桢没死、还在那个位置上,我不会说什么。同梁家联姻也算一门不错的亲事。”
陈豫景站在路灯下,面前何耀方的面容宽厚又平常。开口还是和以前一样,单刀直入。
“你想说什么?”陈豫景早就习惯这样的对话模式。
“辛高勇会接手汇富。文件上的过程是‘暂代’。年底正职。”
何耀方看着陈豫景,没再说下去。他的一双眼有些浑浊,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睡眠总不大好的原因,神情里有种让人看不清的虚浮,好像布满死藻的水面,阴森冷酷。
见陈豫景不说话,目光笔直又冷峭,他恍然间便想起那个女人,语气不免放得更缓:“豫景,只是从梁家换成辛家。”
“你要实在喜欢梁瀚桢的女儿,私下养着就是了,我待你妈不也——”
“何耀方。”
那种熟悉的反胃感又上来了。
幼年时的记忆,一直到现在,好像也只剩下这点相通之处。
何耀方也习惯了:“怎么?”
陈豫景:“你知道钟淑雯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想弄死我吗?”
未等他话音落下,何耀方皱眉冷叱:“瞎说什么?!”
“因为她觉得恶心。”看他一瞬间勃然大怒,陈豫景漠然道。
“所以她执意让我姓陈,反过来恶心你。”
“豫景。”何耀方没有制止他说完,良久的对视后,他忽然又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语气更加缓慢。
他对陈豫景说:“你对我、还有你母亲,还有你陈叔叔,都有些误解——”
面前的人嘴巴一动一动。好像某种蛆虫。
不知怎么,陈豫景眼前浮现那次梁以曦好奇问他小时候的事。
下秒,未等何耀方说完,他转过身离开-
果
春鈤
不其然,第二天的会议上,辛高勇的任命就这么一字不换地被决定了。
不知道何耀方后来又跟陈必忠谈了什么,会议全程,他看上去并没有太多情绪,表情还是和昨天一样木然。只不过,等一切结束,他同陈豫景一道回去,路上倒忽然劝起了陈豫景。
“你昨天说的话让他很不高兴。”
陈必忠语气无力,停顿片刻,又低声道:“你也不应该说淑雯想弄死”
他没再说下去,仿佛被什么从过去而来的阴魂索住了脖子。
车厢光线暗淡,傍晚的余晖一寸寸斜斜地透过深色车窗刺进来,他整个人渐渐呈现出一种近似溺水的苍白与灰败。
陈豫景从始至终没说话。
之后,一直到家,“父子俩”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得知辛高勇的“暂代”,赵坤特意找陈豫景问了问。
“简直莫名其妙。”
“他暂代什么?梁瀚桢的位子这么好坐?还专门去求何耀方?”
“他是不是闲得慌?非要下来找点事做?”赵坤是真不明白这些领导在想什么。
过两天就是清明。津州气候干燥,这阵子雨水也多。
一大早就是多云,上午十点不到,云层越压越低,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
辛高勇从车上下来,隔着一大片空旷的停车场,遥遥望见赵坤,同他招了招手。赵坤也是人精,掐了手上的烟,转脸一笑,又低声对陈豫景说:“来了。看看说什么。”
“对了,上次你托我去说梁家小女儿的那件事,他后来没找你?”
这茬一提,陈豫景抬眼朝辛高勇看去,语气平静:“没有。”
“他是会看人下菜碟的。知道你姓什么。”赵坤话里有话。
陈豫景不说话。
“老弟。这么早。”
辛高勇秘书跟着他,向赵坤和陈豫景点头致意。
赵坤乐呵呵:“哪里早?老天不开眼。瞧着暗,马上都十一点了!老哥!”
陈豫景看了眼自己上司,莫名好笑。“你们聊。我先上去。”他对赵坤和辛高勇说。
“哎——小陈——豫景——我这有点事”拦下陈豫景,辛高勇反手挥退了自己秘书。
见状,赵坤笑,对陈豫景说:“留下和辛行长聊聊。”
“梁瀚桢的案子结了,后面的项目还得继续和汇富交接。”
眼见着确实要下雨。
隐隐有雷声。云层积聚,天边翻滚起大片的铅灰色。
“豫景——”辛高勇似乎有意避开他的姓。
陈豫景面无表情:“陈豫景。”
辛高勇笑:“你爸昨天还和我说——”
只是这句刚启了个头,接触到陈豫景眼神,辛高勇再次停顿,半晌,笑容意味深长:“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陈豫景觉得,大概所有沾上何耀方的人,都会变得不正常。
“辛行长,何耀方提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辛高勇没再说下去,似乎是何耀方三个字不便在这样的地方敞开嗓门说,他这才收起一半的笑容,切入正题。
“我知道英国那边的案子是你在催你之前还拜托了赵坤。其实都是误会,那会就是想了解下情况。毕竟江宏斌死了”
陈豫景知道辛高勇说的是梁以曦公寓被闯的案子。
辛高勇:“小姑娘被吓着了,我这里赔个不是。办事的人做法欠妥。”
“那边的案子就撤了吧,实在不行,我亲自过去赔礼道歉。”
说着,他又道:“那份出具给检察院的说明我看了。”
“原来是父女情深。梁瀚桢真是煞费苦心。”
“放心,这件事到此为止。”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总不能欺负一个小姑娘是不是?”
清明节那天,他去湖州看梁以曦,不知怎么,辛高勇那句“原来父女情深”始终回荡在他心底。
那个时候他才真正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这么觉得,只是事情没有落在他在意的人身上,所以那点疑虑也如同隔岸观火。可他到底察觉得有点晚了。
梁以曦上午去墓园看梁瀚桢,回来照例眼眶红红。
那会,陈豫景等在墓园门口,脑子里盘旋着许多事,何耀方的打算、辛高勇的商量,不意外地,他同她的家人打了个照面。
倒是之后被秦归如请去宅子喝茶,让梁以曦和陈豫景都没料到。
梁以曦是没想到,梁瀚桢居然和秦归如提起过陈豫景。
陈豫景就比较单纯了,想起后备箱提前好久准备的礼,顿感一分自信。
第27章 婚后 曦曦,我们还是生一个吧。
清明前后雨水都多。
上午小雨, 午后雨势渐大,廊前雨珠成帘。
梁以曦有些心浮气躁。
仔细琢磨,倒说不上担心秦归如不喜欢陈豫景——
很奇怪的感觉, 她担心的居然是陈豫景不要脸, 告诉舅舅他们已经同居了。上回回来撒了个谎, 说和小年住一块——要是陈豫景敢这么不要脸, 她真的要生气了。
陈豫景不知道梁以曦的脑袋瓜在嘀咕什么。
书房门一关, 秦归如就一脸正色地转过身对他说:“你和小曦不合适。”
秦教授审视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常年挂科的学生妄图窃取自己手底下三好学生的成绩, 神情严肃到不容分说。
“年纪、还有你的家庭。瀚桢之前同我聊过, 你们家连个女性长辈都没有。瀚桢走了, 你父亲又是那样的态度。总之我是不会同意的。”
秦教授到底读书人, 讲究体面, 给个巴掌, 自然也会悄悄留个台阶。
“先坐。”一锤落下, 秦归如指了指身侧, 自己走到对面的座椅。
“小曦年纪小瀚桢保护得太好总之你们先别联系了。”见陈豫景依言坐下, 秦归如端起茶杯, 半途似觉不够, 又说了句。
陈豫景始终沉默, 面容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不悦。
甚至进门那刻、在秦归如毫不客气的一番审视里,他也没有丁点想要反驳的意图。
此刻他坐在秦归如对面, 举止如常,态度也认真, 几乎称得上诚恳, 看样子,完全就是打算好好听秦归如说话的。
只是秦归如看不出他的想法。
其实有点像当初的梁瀚桢——标准的政客行径。在一切未明朗之前,坚决不会让人摸准心底真实的打算。心思这样深, 以后小曦被欺负了,都不知道原因在哪里。念及此,秦归如愈感不快,更加反感陈豫景。
心底主意落定,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开口询问陈豫景。
“你怎么想?”
陈豫景面容温和,语气谦逊:“秦教授,我们感情很好。”
“我已经打算向曦曦求婚。”
“婚后计划是要一个孩子。男孩女孩无所谓。顺其自然。”
大概是这几句话太平常,从他口中说出,娓娓道来,完全不像一时兴起,平实诚恳得就像在说今天的雨正应着了节气——寻常到理应如此。
一时间,让秦归如之前的否定与揣测变得滑稽又可笑。
秦归如起先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直接被嘴里的一口茶呛到,他皱着眉闷声咳了半晌,脑瓜子嗡嗡的,还以为听岔了:“你说什么?”
“我理解您——”
似乎对自己造成的状况深感歉意,陈豫景语气更低,近乎低声下气。
秦归如愣住,急道:“理解我?!”
“你是她舅舅?还是她父亲?你懂什么?!”
这声音量有点高。
门外,章叙清同文小姐对视一眼,又朝楼上梁以曦的房间看去。
文小姐戴着副老花,正在翻看秦教授最近编的一本教材,片刻低下头嘟囔了句:“这就急了?跟年轻人急什么,都是长辈了”
章叙清以为文小姐在替陈豫景说话,谁知文小姐下一句就是:“换我喏,都不会请到家里来,真是骨
CR
头轻的。”
章叙清忍不住笑:“妈。”
“现在叫什么——”文小姐翻过一页纸:“请神容易送神难。”
话音刚落,楼上一阵啪嗒。
梁以曦忽然跑了下来,躲在楼梯口朝舅妈和外婆做口型:“怎么啦?”
只是口型刚做完,书房门就打开了。
秦归如一脸郁闷地出来,余光瞄见扒拉在楼梯口朝客厅望的梁以曦,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道:“真喜欢他?”
梁以曦不明所以,愣住,下意识往楼梯拐角缩了缩。
章叙清推他离开,“好了好了!喜欢又不犯法,别跟审犯人似的”
目送舅舅阴沉着脸离开,梁以曦好一会都不敢动,不远处的文小姐便笑着朝她招招手。
书房里,陈豫景慢慢喝着手边的茶。
门没关,他听到梁以曦和她外祖母说话的声音。
“舅舅什么意思啊”
这声像是凑着人耳边说,可爱又小心,陈豫景隐约听见,唇角微弯。
“什么意思。不答应的意思呗”
她外祖母估计也是极为宠爱梁以曦的,同她说话轻声细语,温柔至极,像是要含在嘴里哄。
“哦。”公主纡尊降贵,这声“哦”又平又短,听起来有点担心,但不多,更多的是不知道说什么。
她外祖母笑起来:“就哦。”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半分想要劝一劝的想法,她的家人好像是她天然的舒适区。尽管有棱角,也是棉花做的棱角。
紧接着的一声,听得出来,梁以曦完全就是下意识撒娇:“外婆”
不知道说什么,撒娇总没错。
隔着一扇敞开的门、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初春的雨声浇湿她小猫一样依赖的嗓音。长辈的安抚和谈话声,好像映在壁炉的火光里,暖意融融。
茶水凉了,陈豫景端坐着,正对的窗口是一片葱郁又亮丽的青绿。
几朵玉兰的影子融化在湿漉漉的窗玻璃上,好像一团雪球,圆润灵动。
他想起记事那会,有一回他问陈必忠,钟淑雯是自己的母亲吗?陈必忠神情难得委顿,语调也不像往常那样趾高气昂,他蹲下来,对他说,算是吧。算是——那就是可以是。陈豫景点点头,又问,那你总归是我的父亲吧?只是话音未落,陈必忠大惊失色,忙道,不可以这么说!更不许在那个人面前这么说!你要老子死啊!到最后,他气急败坏,就差拉着陈豫景写保证书。陈豫景也有点被吓到,呆了半晌,低声询问,那他是吗?陈必忠微愣,许久才叹气道,算是吧。
算是。可以是。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豫景被要求这么“界定”他的父母关系。不过后来,他也无所谓了。
傍晚的雨水陷入一片黯淡的青光。
远近的山色变得氤氲,水雾朦胧,好像湖面的倒影。
梁以曦送他离开。
他在书房坐了会,出来后便知趣说临时有事。
外婆默许梁以曦送他。只是梁以曦找了好半天的伞,弄得一旁瞧她的陈豫景都笑了。外婆无奈提醒,说伞不就在进门的置物架上,脑子里想什么?弄得梁以曦莫名脸红。
雨水落在伞面,发出毫无规律的声响。
陈豫景问梁以曦:“什么时候回学校?”
梁以曦看着脚下的水纹:“这周五的飞机。”
陈豫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在一把伞下,梁以曦抬头就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严整挺括的衬衣领口和一侧笔直的肩线。天光暗沉,他的鼻梁和眉宇显出一片深邃的轮廓痕迹。
“你和舅舅说什么了?”过了会,她问。
陈豫景笑:“说我们感情很好。”
梁以曦愣住:“啊?”
回想起秦归如那会的脾气,她有点不明白这短短几个字,怎么威力这么大。
陈豫景停住脚,撑着伞瞧她,笑容更深。
梁以曦被他笑得恍然,忍不住上前:“还说什么了?快说呀。”
一下距离更近,潮湿的气息里有清淡的茶香和一丝丝熟悉的香水气息。是她最喜欢的香水。
陈豫景垂眼注视她的脸庞,他的目光落下来,好像有实质,细致地在她脸上每个地方停留。额头、眼睫,乌黑弯翘的一丛,月牙似的眼睛、圆润的鼻头,还有柔软的嘴唇。
陈豫景笑着道:“说以后结婚,打算要一个孩子。”眉眼最好像你。
梁以曦彻底愣住。
在传统又古板的秦教授眼里,这个婚后计划大概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如胶似漆、琴瑟和鸣了。
梁以曦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陈豫景,我有说想和你生孩子吗?”
陈豫景握住她的手,没立即说什么,只是笑。
几步路的功夫,到了车前,陈豫景忽然叹了口气,无奈道:“曦曦,我们还是生一个吧。”
他似乎经历了一番不小的挣扎,实在没办法,只好隔了几秒再来求她答应。
梁以曦:“”
第25章 骑马 全听我的,我就和他结婚。
赵坤打来电话的时候, 陈豫景刚起身离开汇富银行的高层会议室。
早就过了午餐时间点,会议室门一打开,就有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进来给每桌安排工作餐。
方城见他要走, 便问怎么不吃完再走。陈豫景将自己面前的工作餐推到他面前, 嘱咐他多吃点, “下午赵副部肯定找你汇报这边的情况, 打起精神。”
闻言, 方城苦了脸, 朝他侧过脸压低声音:“怎么说?就渠田农商行——”
陈豫景拍拍他的肩:“这个我来说。”
这是辛高勇上任后同津州高层的首次内部会议。冗长又复杂。
梁瀚桢留下的地方项目和资金, 经过大半年的第三方审查, 现在全部归回汇富。
其中, 绝大部分都需要重新签文件生效, 另外一部分, 需要提交更上一级, 进行资产重整和重新规划。
只是不知怎么, 所有项目里, 就只有此前同渠田镇农商行的业务往来被列入第一批提交重整的名单。就程序而言, 这是完全不合规章的。毕竟这里面, 资金缺口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梁瀚桢的案子之所以棘手, 拖到最后也只是一个证据不足,就是因为找不到这一大笔业务往来明细。
新任汇富行长做出这样的安排, 说好听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专挑硬得啃,说难听点, 倒有点急于脱手的意思——管不了了索性不管, 通通放进碎纸机,一了百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赵坤估计不在办公室,声音听起来有些空旷。
陈豫景看了眼时间, 算了算梁以曦飞机落地伦敦的时间,语气慎重:“嗯。”
“之前也是他暗地里查梁瀚桢吧?你同我说过。”赵坤忽然提到。
陈豫景没立即说话。
虽然是两件事,但放一起看,眼下辛高勇关于渠田农商行的安排就有些微妙了。
赵坤显然也意识到了,没再言语。过了会,聊起津州几家上市企业,他说到一半,像是一直走神在想似的,突然对陈豫景岔开道:“农商行的重整单子先搁着吧。你帮我挡挡。等他等不及了,求到何耀方那边再说。”
陈豫景:“”
赵坤苦笑:“我是担心这里面真有事,我们再等等。”
陈豫景想了想:“挡不了多久。今天何耀方的秘书也在。”
“最多?”
“两个月——等年中项目全发出去,这个单子怎么都得批了。”
“行。”赵坤咬牙:“到时候我就装病。”
陈豫景:“”
“这么大的缺口,经了我手批下去,后面真有事,我这辈子就完了。”
“我女儿还没上小
CR
学。她以后怎么办?她妈怎么办?豫景,你不懂的。你有老婆孩子吗?哎真羡慕你们这些单身小伙子。”
陈豫景:“”
“梁瀚桢都死了。”最后,赵坤心有戚戚。
一通电话打得两个人都有点无语。陈豫景更无语。共事时间算不上久,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赵坤是怎么到了如今这个位子的。
之后几天,陈豫景联系了检察院之前负责梁瀚桢案子的几位同事。
这次以防万一的联系,倒让他额外知晓了一件事。
江宏斌确实不是自杀。
“手法隐蔽。注射昏迷。溺水死亡。凶手没找到。”对面的同事言简意赅。
陈豫景也算见识过英国警方的办案效率,便问:“这类跨国的刑事案件,办理起来需要多久?”
对面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对陈豫景说:“案件起因在国内。管辖权一分为二。但现在那边线索太少,中间流程又多得数不清,尸检的报告我们也才拿到。药物品种还在对比。等对比结果出来,还要查购买记录,你看”
他们没有直接回答,但陈豫景想,这个时间,肯定比赵坤装病的时间还要久。
原本稍显明朗的事情又一点点变得扑朔。
陈豫景抵达伦敦的时候,正巧也是个阴天,他心事重重。
从去年梁瀚桢出事,到现在江宏斌确证被杀,有一个人始终绕不开,但现在那个人不惜下调、坐上了梁瀚桢的位子,正着手将之前“属于”梁瀚桢的最大罪名粉碎。
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留下了。一份文件、一个档案?只是前期的调查那么久,一支钢笔都没落下——
陈豫景站在梁以曦的公寓楼下,忽然想到,江宏斌千里迢迢,显然是清楚自己要死的,死之前送来的怎么都不会是纪念。
况且,对比赵坤,梁瀚桢也不可能丢下梁以曦去死。
——或者,梁瀚桢清楚自己要死,那么死之前,他会做什么?
陈豫景抬头,望向飘着窗帘一角的窗台。梁以曦在家。估计在写课程作业。最近的几次电话里,她总抱怨作业太多。
陈豫景想,梁瀚桢死前会做的,是保护自己的女儿,清除所有可能的威胁。
“陈先生。”
刚进楼,陈豫景闻声转头。
许是他的面色实在严沉,目光也冷淡,文森开口迟疑:“我下周是不是不用”
陈豫景知道他在说什么,只道:“谁跟你说的。”
语气里的质问十分明显,文森不敢说了,他点点头,没再问。
陈豫景怎么可能不知道谁和他说的。
大小姐估计现在还在楼上苦恼作业。
“我要加一个人。李秘书会和你联系。”电梯门打开前,陈豫景吩咐道。
文森忙不迭点头:“好的陈先生。”-
听到玄关动静,梁以曦刚把房间的窗户关上。
春假结束,课程压力陡增,回来快两周她都没时间去看Ruby。
今天周末正好。只是天气不大好。
上午出了小会太阳后就一直阴沉沉的,这会又在刮大风,看样子午后得落阵雨。
Ruby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无忧无虑。梁以曦同她说陈豫景,又说秦归如临上飞机前都在劝分,章叙清十分无语,说他更年期到了,唠叨功夫更甚以往。梁以曦又被逗笑。Ruby倒是没有劝分,一直很安静地听梁以曦分析陈豫景的家庭和性格,偶尔扒拉扒拉草地,像是走神,但不明显,梁以曦说得投入,也没发现。
“他家里就很奇怪,每个人都不正常的样子这个话就说给你听。”公主品格高贵,说完莫名心虚,话语声都轻了许多。
“他那个爸爸就不用说了——我觉得舅舅有一点说得还是很对的,他爸爸为人不好,这个扣大分——Ruby,帮我记下,到时候看看扣了多少、还剩多少。”
Ruby喷喷鼻子,态度极为认真。
梁以曦转了圈,又说:“他上次还和我求婚来着,我都没反应过来——扣分扣分!”
Ruby原地踱了两步,表示记下。
梁以曦:“结婚肯定要慎重。谈恋爱嘛Ruby,你也觉得他长得不错对吧?”
Ruby顿了顿,有些沉默。
梁以曦伸手摸她,笑着说:“这个就加一分吧!”
Ruby顾左右,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当没听见。
准备离开的时候,梁以曦给Ruby刷了刷毛,她低声说:“其实我很感谢他。”
察觉她忽然低落的情绪,Ruby赶紧转过去看梁以曦,一双明亮的深棕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住梁以曦。
“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就像电影里那样,感觉自己要被干掉的那种。可能也没那么夸张”梁以曦走到一边坐下,低头看着手里的刷子,过了会,很闷的样子,含糊叹气:“好想爸爸还在。”
Ruby凑过去轻轻碰了碰她单薄的肩头。
“后来他帮我处理一些事,虽然做法我很不喜欢,和他讲道理也不听——这个人真的听不懂人话的!气死我了!”很快,梁以曦气得抬起头,对Ruby怒气冲冲道。
Ruby显然十分认同,眼神都严肃许多。
“但是”
见她渐渐神情犹豫,Ruby更加严肃,凑过去用力抵了抵梁以曦的肩头。
梁以曦抱紧Ruby的脑袋,不吭声。
“他以后要是把这些都改了,全听我的,我就和他结婚。”梁以曦对着Ruby的耳朵小声说。
“怎么样?”公主有点谦虚,也有点不好意思。
对视半晌,Ruby想起什么似的,朝外望了望天。
梁以曦:“”
风声呜呜的,回来后就一直没停过。
梁以曦往楼下望了望,果不其然看到文森的身影。
听见她关窗的动静,外面很快传来陈豫景的声音:“曦曦?”
“干嘛。”
想起马场那会和Ruby的胡言乱语,梁以曦感觉脸有点热,出了房间都下意识不去看陈豫景。
见她一身骑马装出来,陈豫景就知道她去了马场,便问:“午饭吃了吗?”
梁以曦一边走一边摘下手套,走到沙发前背朝他往包里塞,只是刚塞进去,又拿了出来,不知道在干嘛,好一会才回他:“吃了。”
她的马裤估计是新购置的,衬得腰细腿长,小腿和屁股的弧度尤其漂亮。单膝跪沙发边上伸手动来动去的时候,整个人有种轻盈的感觉,好像小鹿,机敏又可爱。
见她一通忙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陈豫景走过去瞧梁以曦手里,语气难得不解:“怎么了?”
梁以曦躲开他,往一旁蹭,还是不看他:“没怎么啊。你干嘛过来。”
陈豫景站住不作声。
片刻,注视着人想了想,他笑着问:“和Ruby说我坏话了?”
这么心虚。
梁以曦:“”
梁以曦好气又好笑,抬头看他,大声:“你在说什么啊,我才没那么幼稚!”
陈豫景也笑,神色恍然,点点头道:“那就是说了。”
梁以曦:“”
她气得想要往房间去,被陈豫景拦腰抱住。
房间窗户关得严实。隔一阵响起呜呜的风声。
春暖花开的季节,陈豫景开车过来的路上看到郁金香都开了不少。说起这个,梁以曦咕哝道:“我们学校的郁金香才好看呢。”说完,她翻过身想从他身上下去,陈豫景又伸手搂住她,对她说:“曦曦,文森暂时不能离开。”
梁以曦愣住,肌肤上残留温存的触感,之前的含情与温柔好像被一盆冷水浇下。
梁以曦一点点反应过来,想起先前在Ruby面前承诺的,她抬起一
春鈤
双湿漉漉的眸子,睁得圆圆地使劲瞪他:“陈豫景!”
“结婚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面颊上还有滚烫的红晕,额角细细密密的汗是刚才那阵剧烈时贴着陈豫景肩头、捂着头发丝热出来的。这会气上头了,整个人都亮晶晶的,起伏的胸口好像雪白的兔子。陈豫景不作声,漆黑眼瞳注视着她,搂在她腰间的手却忽然往下去揉她。
梁以曦猛地一惊,赶紧去握他坚实的腕骨。只是他弄得深,手上力道也重,梁以曦很快就说不出话了,咬着嘴唇继续瞪他。生理性的泪水从她眼角滑下,陈豫景拉着她靠近,亲吻她的眼角。
“曦曦,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哑声说着,慢慢抽出湿淋淋的手指,但好像很舍不得似的,指尖一直在揉,直到察觉她身体里明显的颤抖和热潮。陈豫景俯身搂住梁以曦,凑到她耳边又低声哄她,让她不要着急,再给点时间。梁以曦又气又恼,用力扒拉住他的肩膀,张口咬住。陈豫景任由她咬,等她咬到牙齿发酸,再和她接吻。
好不容易结束,肚子是彻底饿了。陈豫景另外叫了餐,梁以曦在床上吃了点,一直睡到黄昏时分。下床的时候不知怎么,突然感觉到一丝细微的疼痛,梁以曦愣住,下意识低头往小腹看,有点不是很明白。
其实整个过程都很好,除了最后那段,他撤出手指后的半个多小时,梁以曦现在都觉得有些晕眩。陈豫景进来就见她低着头出神,便问怎么了。梁以曦没说话,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又觉得疼,忙又坐下,陈豫景看她神情,就知道了。
“我看看。”他一下变得小心许多,脑子里也快速复盘起来,语速沉稳,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冷静。
“刚开始是有点重,是我太急躁了。那会疼吗?是不是后来手指弄疼了?我手上什么都没有,曦曦?是后来手指弄疼的吗?”见梁以曦始终不吭声,陈豫景抬头看她,就见她红着一张脸,恨不得缝上他的嘴巴。
梁以曦下意识抬脚踹他:“你走开。”
梁以曦想,估计是今天骑马,回来后又那样折腾,身体不舒服了。陈豫景说要不去医院看看,梁以曦脸更红,“怎么说啊,说骑马还是说别的啊?”公主显然是单纯的。
陈豫景没说话,似乎在考虑梁以曦的害羞,不过半晌,他却笑起来。
第29章 分手 你就适合孤独终老。
阴了整天, 后半夜雨才落下来。
陈豫景被国内一通电话叫醒,虽然下床的动静很轻,但梁以曦迷迷糊糊还是醒了。
窗外淅淅沥沥, 雨势不小。
隔着一扇未阖紧的门, 他的声音夹杂在一片纷乱里, 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感。
梁以曦翻身朝向门边。
房间内外都没开灯。窗玻璃上折射的自然光线在地板浮现出闪烁的水纹, 好像海面的倒影。有那么几秒, 她呆呆看着, 神思介于瞌睡与清醒之间。
陈豫景说爸爸的案子还有疑点, 她这里他不放心, 再给点时间。冷静下来, 梁以曦不由想起去年十月份发生的一叠事。陈豫景是担心还会有人来找自己吗。可案子都结束了。他说那个辛高勇已经接任爸爸的位置了——难道这里面还有阴谋?可她能干什么呢?
越想越睡不着, 梁以曦坐起来瞪着门缝。
像是感觉到她的怨气, 陈豫景电话接了一会, 转身注意到门缝, 几步过来轻手轻脚彻底关上了。
门内, 梁以曦:“”
不过她这样坐着, 倒确实把陈豫景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站在门边, 有些好笑, 床边坐下的时候伸手就要抱她。
梁以曦抱着双臂,如果不是午夜大雨, 这会公主的发号施令怎么着也得在一片富丽堂皇的高阶上——
“我们分手吧。”
梁以曦看着他,月牙一样的眼眸清冷又漂亮。
她说一不二, 尽管脾气好、爱讲道理, 但心底里总有面明镜。
他们彼此身处不同的漩涡。
梁以曦想要回归的是日常,她不喜欢时时刻刻的一惊一乍,或者瞻前顾后的担惊受怕。说白了, 她只想回到以前,回到梁瀚桢在的时候的那种环境里。即便这已经不可能,但她也想为自己争取。这也是那些关心她、爱她的家人所希望的。
她当然无法理解陈豫景所身处的政治旋涡。
她就从没理解过。
她也不具备对潜在危险的下意识警惕与防备。
她的人生,在梁瀚桢的保护下,永远不会存在人心的诡谲、瞬息万变的处境——即使是陈必忠的前后矛盾,在她的定义里,就像秦归如的评价一样,不是个品行端正的人、远离就好,仅此而已。
总而言之,她不理解陈豫景。
其实许多时候,她都不理解他。
这样一看,她对他的喜欢、他们之间的交往,多少都有些盲目。
甚至可以说是见色起意。
但是
未经思考的分手宣言落下后,梁以曦感觉到心脏有一瞬的落空。
陈豫景没立即说话。
对视的片刻钟里,他似乎在揣摩她语气的认真程度,又或者,开始认真考虑她此前介意的。
梁以曦注视他晦暗雨夜中依旧俊朗的面容,大概是这场分手来得过于意外,他看她的眼神都产生了些许距离感,梁以曦莫名感觉到一点冷意。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这样谈恋爱。而且你答应过我的,说事情结束就不会让人跟着我,可你现在又这样。”
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有什么在用力攥着自己,梁以曦语速却越来越慢。
“我觉得你太忙了。一直都觉得。”
“而且我家里人也不同意。你知道的。”
“你根本就不适合谈恋爱。陈豫景。”
出尔反尔是最后的砝码,可公主的天平一开始就在摇摇晃晃。
“你就适合”她慢声慢气地数落完,这半句紧跟着脱口而出。
只是有点奇怪,梁以曦没说下去,她顿住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陈豫景适合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可话都到了嘴边,于是,带着怒气、怨气,还有一丝她最后都没怎么察觉的酸涩别扭,梁以曦冲他大声:“你就适合孤独终老!”
话音落下,陈豫景忽然笑起来。
温和的笑意慢慢展现在他原本冷静又显淡漠的脸上。
分手来得意外,他确实生气,但她说的都是实话,陈豫景也清楚。不过,在她最后的一锤定音里,他却察觉到梁以曦的在意,或者说,放不下他。只是这样的情绪过于细微,以至于最后捕捉到的时候,梁以曦已经摆着张不高兴的脸低下头不看他了。
雨还在下,雨势却小了点。
陈豫景坐在床边想了许久。
刚才李秘书打来的电话印证了一点,辛高勇见文件批不下去,果然等不及找了何耀方。他真是坐不住了。不过检察院那边的调查他应该还不清楚。陈豫景想,目前看来,所有的线索都在国内,应该不会再牵扯到梁以曦,可能真的是他反应过度了。
等梁以曦熬不住困、慢慢挪下去想躺平睡觉的时候,他开口对她说:“明天开始文森不会在这里。”
正要蒙进被子,梁以曦扭头,一脸不信。
过了会,她转回去,长长的发丝铺满枕面、乱蓬蓬的后脑勺对着他,语气幽幽:“晚了,分手了。”
第二天上午,文森确实收到了明确的指示。
想起昨天陈豫景截然相反的安排,一秒都没耽误、直接驱车离开的文森想,这大概就是男人的本性。只要一晚上。
陈豫景同梁以曦道了一上午的歉。
开始,他还是很能为自己辩解的。现实的情况、周到的考虑,跟在梁以曦身边见缝插针地解释的时候,他的语气甚至还保留着几分笃定。
直到梁以曦拿出行李箱。他忽然不作声了。
梁以曦准备收拾几件出去住。相比于陈豫景的“天真”,梁以曦不管态度还是行动,都可以说十分坚决。而在陈豫景沉默的几分钟里,梁以曦走神想的是,至少自己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行李箱是最小号的登机箱,只适合短途出行。很明显,梁以曦就是打算先离
开,之后再说——或许,在她下意识挑选行李箱的时候,自己也没发觉这样类似于“心软”的倾向。
几件衣服很快塞满一半,陈豫景站在床边,脑子里好像才记起“分手”的定义——分手意味着两个人不再在一起。
“曦曦。”
梁以曦不理他,弯腰认真叠自己的裙子。
陈豫景也去看她漂亮的裙子。
似乎恋爱至今,他才意识到他们的关系里是不存在“理性”与“说服”的。
他抬眼看了圈这个房间,半晌语重心长道:“我这几天去客房睡。你不要搬。”
梁以曦抬眼看他。
陈豫景说:“一周时间冷静一下,我们再谈好不好?”
他就是不说分手。
第30章 笨蛋 想让你聪明点啊。
梁以曦也没分过手。
为此专门请教了苏瑶。谁知苏瑶甩下一句拉黑不要联系不就好了, 弄得梁以曦唯唯诺诺、心虚更甚。图书馆和余小年说起,余小年倒没有那么干脆,毕竟她也没什么经验, 上一段有目共睹的恋情还是网恋, 仅就操作程序来说, 确实更易执行苏瑶的那种。
想起上回圣诞节聊的, 余小年劝道:“说开就好了。长痛不如短痛——你也真够磨蹭的, 这都四月份了, 才说。”
梁以曦“呵呵”干笑, 不敢多吭一声。
一夜暴雨, 上午的阳光出奇好。
图书馆年代悠久, 仅就建筑来说, 都可算是文物。
隔着一段距离, 铁质的窗架上结着细小的蛛网, 透明雨丝牵连着, 金色的光线就这么一路折射到课本书页上。
窗外是一片茂盛的、半人多高的灌木丛。
也许是上午的空气实在清新, 梁以曦看到好几只松鼠, 灰栗色的尾巴向着纵深游窜, 敏捷又可爱。
她拿着手机找角度拍, 拍完手机搁课本上,耐心拼图发朋友圈。对面, 余小年好几次抬头,见她垂着脑袋实在认真, 便知道她没什么心思学习。临近饭点, 她就提议去学院前的大草坪晒晒太阳。
不知道是哪个院系在搞活动,正对学院砖红大门的草坪前架了横幅,大概意思是关注气候问题, 还有全球粮食危机之类。梁以曦和余小年路过签了个名,各自领了一只甜筒,就在草地上坐下来慢慢吃。
周围还是很热闹的,之后半个多钟头,两个人默默吃完甜筒,默默躺下来闭眼晒太阳,身后一群大概是某个课题组的成员,正在激烈讨论全球经济衰败。
气候问题、粮食危机、经济衰败,好像也只有在学校才会有如此宏大而客观的人类视野。
梁以曦不知道自己叹气了。
余小年好笑,感受到眼皮上刺眼的阳光,她眯着眼睛问梁以曦:“这么难过吗?”
“啊?”
余小年抬手挡在眼睛前,去看梁以曦:“你都叹气了。”
“你听到了吗?”梁以曦叹气:“我感觉人类要灭亡了。”
注意力成功转移,个体的情感被时代的议题裹挟,似乎变得微不足道。
余小年:“”
之后半分钟,她坐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梁以曦可怜兮兮瞧着她,忧愁更甚。
“梁以曦。”
许彦庭远远地站在横幅旁,朝她招了招手。
余小年揶揄:“看来人类还不会灭亡。”
梁以曦有气无力:“你想错了。人类终究要灭亡的。”她扯出一个笑容,站起来过去和许彦庭打招呼。
余小年原地注目,还是笑得不行。
春天总是生机勃勃的。
不仅是阳光,就连每个人的语气都变得有些不一样。
许彦庭说他拿到了项目资助,秦归如也很开心,便问梁以曦晚上有没有事,他们课题组有个庆功的聚会,他想邀请她一起参加。
见梁以曦一个劲眯着眼瞧自己,眼神不知道是被阳光晒晕的,还是刚才草地上躺久了在犯困,总之愣愣的、好几秒没跟上他说的话。许彦庭朝她身后看了看,笑着道:“你的朋友也一起来吧,多些人热闹。”
梁以曦便跟着他一起扭头朝余小年望,弄得不远处看戏似的年姐一脸懵。
“我问问她。”梁以曦恍神似的回道。
许彦庭笑:“好。”
毕竟是热闹,哪有不凑的道理。
“况且都是青年才俊啊。”午饭的时候,余小年对视频里的苏瑶说。
苏瑶啧啧称奇,提高音量叫了声梁以曦的名字:“快过来让我看看——看看脑门上是不是亮着灯?一分手就亮,方圆百里都响应。”
梁以曦好气又好笑,扑上去直接挂了视频。
虽然是临时发起的聚会,来的人也很多。除了学生,还有院系里一些老师,氛围顿时变成同心圆,由近及远、紧张到轻松。梁以曦和余小年毕竟不怎么熟,守在外圈,听着身边不同专业的学生在聊。
面前的自助饮料桌上摆了好几排苹果汁,每瓶都贴了详细的标签,比如用了几颗苹果,产自学校哪个方位的哪颗苹果树。
以及,与牛顿那棵苹果树之间具有何种遗传学关系。
梁以曦仔细挑了一瓶,刚要打开尝尝,想起什么,握在手里愣是没动。
一旁已经喝了半瓶的余小年:?
她不解地看她,正要问一问,就见前面许彦庭被簇拥着上台说几句。他似乎是这次项目的负责人。余小年和梁以曦赶紧放下手里的,跟着身边的同学一起鼓掌。
许彦庭十分健谈,不仅一个不落地点了项目组的每位成员,也插科打诨地将角落几位老师感谢了进去,气氛顿时更加放松。
余小年瞧着,凑到梁以曦耳边,小声说:“我记得你说,他是你舅舅的得意门生。”
梁以曦没想到她忽然提这个,点了点头。
“发现没,换一个人,前一个人的问题通通消失不见。”年姐高深道。
梁以曦:“”
余小年说的没错。
但梁以曦自己清楚,事情完全不是这样。
如果是去年十月份之前,或者,再往前一点,在爸爸离开之前,那么,许彦庭和陈豫景确实一样。甚至,就像余小年说的,许彦庭根本不会有陈豫景的问题。
如果没有那段惶惶不安、心惊肉跳的日子,梁以曦也不会答应陈豫景所谓的一周分房睡。
他的意义从那一刻起就是不一样的。无论如何。
即使眼下回归日常,他带来的影响也像那个时候发生的一切一样,足够惊心动魄。
他对自己而言已经是深刻立体的人了。
意识到这点,梁以曦更感挫败。
自己为什么不能是只松鼠。
管那么多干什么,能在天气好的时候捡到许多榛果就不错了呀。
陈豫景在楼下等到人的时候,梁以曦正慢吞吞开车回来。
她喝了许多苹果汁,但是脑子没有聪明一点。看来遗传学的进步很小。
短短一天时间,两人之间已经进化出无需对话的交流模式。可毕竟文森不在了,陈豫景不知道她今天这么晚回来,身上还有点酒精的气味是怎么回事,于是,电梯门开的时候,他终于问了句:“去哪里了?”
毫无意外,得到梁以曦的一记瞪眼。
陈豫景跟在她后面,想了想,没再问。
谁知入睡前客房的门忽然被用力敲响,陈豫景起身下床开门。
门外是一位怒气冲冲的高贵公主,她往陈豫景手里塞了瓶果汁,吩咐全部喝掉就扬长而去。
陈豫景拿起来看,瞧着像是自制的苹果汁,只是上面的标签不知道是闹着玩的还是真有其事——但牛顿也不喝苹果汁啊。
陈豫景不解。
不过他还是按照吩咐睡前喝完了。对他来说甜得过分了。
想了半晚,早上过去敲公主的房门,梁以曦压根不省人事。
陈豫景就站在门口问她苹果汁的事
CR。
梁以曦困晕了,闭着眼大声:“想让你聪明点啊!笨蛋!”
陈豫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