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林黛玉“修养”差不多了，哪怕未完全养好，也需要向贾母请安，于是让雪雁约了探春惜春，也正巧一并见了。
探春那边的翠墨过来传话：“林姑娘病恙可太好了，我和四妹妹明儿个早上就过来。”
次日是个阴雨天，见不着太阳，天没多亮已起床。
黛玉在紫鹃和雪雁的无奈注视下，往嘴里狂塞点心，吃相比先前好多了，看上去并不粗鄙，但也没有闺中姑娘的得体。
这些日子厨房虽多有抱怨——他们忙着宝二少爷的婚事，又因琏二少奶奶有孕之事，根本忙不过来，还要伺候一个客居姑娘。
据说还有管事婆子向王夫人说道，王夫人把贾母抬出来，才压了那些人的怨气，只是林姑娘的风评怕是比先前更差。
甚至有门房娘子嘀咕：“林姑娘这病恹恹的身子骨，倒比琏二奶奶的胎还金贵，前日竟要单做一盅燕窝煨火腿……”
“你懂什么？人家是老太太心尖上的玉，只是……难怪宫里娘娘择薛家姑娘当弟媳呢？”
紫鹃正将新得的白瓷药罐重重搁在案上，雪雁也气得绞烂了帕子，却不敢与那些人理论。
搁以前的林黛玉，听后定然心如刀绞，然后说几句“刻薄”的话，紧接着小性的传言越演越烈，难怪三百六十天日日煎熬。
如今林黛玉的却不甚在意：“何苦与那些眼皮子浅的计较？”
她指尖轻拭唇边碎屑，指了指这些点心。
蟹粉烧卖皮薄如纸，水晶虾肉透如琉璃，还有一盅冰糖煲血燕，燕丝根根分明恰似松针，只要好处落到实处，两三句凉言无所谓。
全贾府，除了贾母、紫鹃、雪雁，连着从林府带来但已融入其中的奶嬷嬷，她都不甚在意。
哪怕对贾母她们，有原主亲情残留，也不算多，正因无亲情，和他们记账以实际利益为先。
“姑娘心大。”紫鹃无奈，也不知林姑娘从过去的纤细敏感，变如今粗神经，究竟是好是坏？
“姑娘好歹慢些。”雪雁捧着秋苍枫纹漆盘轻叹。
正聊着，外头院门传来三声叩门响，又听见有小丫鬟唤：“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林姐姐可好些了？”探春解了斗篷，露出里头石榴红撒花裙，又从翠墨手里接过玛瑙碟，里头盛着四枚蜜渍金桔，“这是南边新贡的，听闻你近日胃口大开。”
“谢谢三妹妹。”林黛玉很给面子地当面拿了一枚，金桔在嘴巴里嚼出果汁，甜滋滋让她微眯眼睛。
探春看着满桌的空碟，忍不住叹：“林妹妹胃口真好。”
“外面都说林姑娘如今吃得比琏二嫂子还多，”惜春一袭佛青色缎比甲裹着她单薄的肩头，”我倒觉得好，总比装模作样喝露水强。”她突然凑近黛玉耳畔，“林姐姐可知，昨儿夜里袭人怡红院烧了半箱子旧帕子？”
紫鹃端茶的手猛地一抖，青瓷盖碗碰出清脆声响。
黛玉却恍若未闻，专注于吃，还有木系能量正在经脉里游走，方才的吃食都化作暖流继续修补着这具躯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最弱的肺泡也在增强，心脏搏动愈来愈强劲。
“四妹妹休要乱言！”探春也是听得心惊肉跳，转眼看见见黛玉嘴角浮起的笑意，惊叹，“林姐姐是真跟过去不一样了。”
宝玉都痴成什么样了，这些天府上的主子和贵客，从老祖宗、大太太、二太太到薛姨妈薛姑娘，乃至隔壁听说这件事的史姑娘，都有亲自探望或差人问候。
唯独林姑娘，连院里的丫鬟都是绕着怡红院走，如今提到宝玉，竟然一点反应都无。
“这样不好吗？”惜春青缎比甲裹着她单薄肩头，“三姐姐总这般周全，我倒觉得林姐姐现下清净。”
她手里摩挲着腕间佛珠，烛火在她眸中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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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两点寒星，冷言冷语：“林姐姐这痣生得蹊跷，倒像佛经里说的涅槃印。”
探春的笑僵在唇边，“四妹妹又魔怔了，”她强撑着打圆场，“昨儿东府珍大嫂子送来的暹罗茶……”
“三姐姐笑的可真难看。”惜春直言不讳。
“你何苦句句刺我！”探春平时还能撑住，但今天真绷不住了，“都说林姐姐刀子嘴豆腐心，我看你也不承多让，比她还更会刮人。”
林黛玉歪头，她可什么都没说，膝上却无故中箭。
“你又何苦在这污浊世乱沾染因果！”惜春也不忍，但她还真是故意的，和以往比，探春这次当家累人不说，也更憔悴，眼下黑眼圈再多脂粉都遮不住，贾家本就是一滩烂泥，她真的何苦再掺进去。
探春眼隐隐红了一圈，和惜春不一样，她不止管家管的好，也喜欢当家做主，偏偏昨天发生一件事，让她备感无力。
昨日探春正在核对食客名单，忽然院外传来啜泣，司棋扶着个蓬头丫鬟闯进来。
两个丫头扑通跪下，额头磕得青砖作响：“求姑娘们救救我们小姐！姑爷又拿马鞭……”
探春眯起眼，认出这是迎春的陪嫁绣橘，急急扶人：“快说清楚！二姐姐怎么了？”
“孙绍祖那禽兽……”绣橘扯开衣领，鞭痕纵横密布似蛛网触目惊心，“前日因小姐劝他少喝花酒，竟将人捆在马厩……”
话未说完便晕厥过去，后颈还烙着一道惊人的乌紫掌印。
李纨闻讯焦急赶来，却撞见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在角门拦人，“珠大奶奶糊涂了？”那婆子皮笑肉不笑地劝说，“太太也不是不想管，但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咱也不能插手姑爷的家事，没了张狂，太太说……”
“说女儿不过是泼洗脚水的命么？”黛玉半阖眼睛，将蜜渍金桔核吐在影青骨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