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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夯货野蔓

作者:爱小说的宅叶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贾母年纪大,觉少醒的早,不放心外孙女,一大早便打发琥珀来潇湘馆查看。


    见一时放松的紫鹃雪雁全都歪在外间的陪榻上,惊得琥珀险些摔了灯笼:“作死的小蹄子!林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琥珀姐姐小声些罢。”


    紫鹃揉着眼引她走向内室,帐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混着竹叶沙沙竟谱成安眠曲,“姑娘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得沉香……”她突然红了脸,“今个儿早更是打起了小呼噜。”


    琥珀挑灯细看。


    林黛玉露了一只胳膊露在锦被外,唇角还沾着不知从哪里蹭剩下的糖渍——浑不似往日那个咳嗽都会惊碎月光的病西施。


    琥珀安下心来,一阵叮嘱:“你们仔细照顾着,老太太吩咐了,林姑娘这些日子都好好休息不必去请安,等大夫说可以再去罢。”


    紫鹃雪雁连连应是,床上的林黛玉忽地翻了个身。


    琥珀提着灯笼穿过游廊时,晨雾漫过荣庆堂的游花廊,守了一整夜的婆子蜷在抄手游廊下打盹,听见脚步声慌忙起身立正。


    贾母躺在贵妃塌上,当听到“姑娘睡得香沉”时,沟壑纵横的眼角微微动了动。


    “还说了梦话?”


    “紫鹃说姑娘翻了个身,抱着锦被直唤''烧鸡''。”琥珀忍笑将暖炉往老太太脚边推了推,“雪雁还说,姑娘昨晚把整碗粳米粥都喝得见底。”


    “太医开的补药……”


    “都用了,听说连药渣子都嚼了。”琥珀想起紫鹃比划的情形,姑娘捧着药碗像饮什么琼浆,把苦药喝出了敬酒的架势。


    贾母怔怔望着博古架上的南洋花鸟珐琅钟,当初她的敏儿也是这样,病中忽然非要喝一碗碧粳粥……回忆漫过她的眼睫,在将落未落时被帕子按回皱纹里。


    “到底是年轻……”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明日让凤丫头送两匣子血燕去,再开我的私库,把那支百年老参也一并给玉儿送去……”


    话音为落,外间突然传来环佩叮当,王夫人扶着玉钏儿进来请安,开口便是:“听说林丫头大好了?到底是老太太福泽庇佑。”


    贾母目光扫过王夫人袖口金线绣的佛字纹,这个吃斋念佛的二儿媳,此刻眼底跳动的分明是称斤算两的精光,她不急不慢道,“宝丫头前日送来的茯苓霜……”


    “正要说这个呢。”王夫人顺势在螺钿脚凳上坐下,“薛姨妈说皇商新到了暹罗贡米,要给林丫头……”


    窗户突然漏进的一缕金色阳光,贾母望着浮尘在光柱里起舞,突然想起那年接黛玉进府,六岁女童怯生生叫:“老祖宗。”


    被贾母许久不见的锐利目光吓到,佛珠猛地断在掌心,沉香珠子滚进砖缝,王夫人惊得要去捡,却被枯枝似的手拦住。


    “金玉良缘……”老太太的声音像从古井里捞出来的似的,妥协道,“既定了,就早些罢……”


    她的确疼外孙女,也想宝玉黛玉在一块儿,但宝玉他母亲不喜,还求了宫里的娘娘。


    余音散在晨风里,惊起檐下一群鸦鹊,王夫人却脸上绽开莲花,双手合十,叫了一声阿弥陀佛:“娘娘也是这个意思。”


    ***


    日晒三杆,林黛玉是被自己五脏庙的雷鸣声给吵醒的。


    昨夜那点盐水鸭早化成异能流转周身,此刻腹中仿佛有十只八哥同时在啄食。


    为什么是八哥?因为八哥不止啄人疼,还吵啊,咕噜噜咕噜噜,一支交响乐啊。


    “紫鹃!雪雁!”她掀开帐幔时带起一阵百合香风,声音清脆,“今日可有什么新鲜吃食?”


    话音未落,外阁间忽传来碗碟相碰的清响,剔红捧盒揭开时热气裹着食香直冲屋梁。


    “这是老太太特意吩咐的。”紫鹃扶着酸枝红木食桌,眼尾沾着惊喜,“说姑娘要吃什么只管说,便是龙肝凤髓也使得。”


    “这可真太好了。”林黛玉迫不及待洗漱完坐下。


    米汤泛着淡黄色光泽,米粒颗颗爆出金黄色米花,这是用老母鸡吊的高汤煨的碧粳粥,汤底沉着拇指大小的瑶柱。


    青玉荷叶盘正中躺着蟹粉狮子头,用春笋丁碎调出脆嫩,浇头是现拆的六月黄蟹膏。


    最妙的要数那碟醉泥螺,螺肉吸饱酒汤汁,用银签子一挑便滑入口中,林黛玉就着这螺肉连喝三碗粥,惊得紫鹃都要去拦汤匙。


    “姑娘仔细积食……”


    “粥好喝但不管饱,下次馍或米饭吧。”


    林黛玉一边说,一边用耳朵捕捉到院外细碎的脚步声,又一会儿,廊下突然炸开一串珠玉似的笑声。


    王熙凤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阳光跨进来,石榴红的裙摆扫过庭院时,惊起几片飘落的竹叶:“林妹妹这是要学薛大妹妹的杨妃体态?”一边说丹凤眼一边扫过满桌空碟,“你们潇湘馆莫不是养了头饕餮。”


    贾府没有秘密,王熙凤听说林姑娘醒来后似乎真放下宝玉,问都没问过一句,她还不信,如今一见,可真是大变活人。


    “宝姐姐雍容如牡丹,我不过是棵贪嘴的野蔓。”林黛玉示意紫鹃添茶,再言,“从前是仙草饮风露,如今偏要做那夯货。”


    “老祖宗怕你这小夯货把屋子啃了,特意让我又送来这个食盒。”王熙凤拉开檀木椅坐下,腕间的戗金团花镯碰出清响,她惯会察言观色,此刻却有些拿不准——林丫头眼尾突然长出的那粒朱砂艳好生妖异。


    她带的食盒是点心,琥珀桃仁裹着糖霜,蜜渍金桔透着玛瑙色,糖蒸酥酪凝着乳脂。


    林黛玉满是神色:“老祖宗最疼我了。”说着竟直接捧起荷叶盏,就着盏沿哧溜一吸——


    “姑娘!”


    紫鹃急得要拦,却见那白玉似的豆腐滑进樱唇,桂花蜜沾在鼻尖,倒把病西施吃成了花脸猫。


    王熙凤用帕子掩着唇笑:“慢些,没人与你抢。”她打量着黛玉红润的面色,突然压低声音,“可还要那暹罗进贡的茶?前儿宝丫头送来两罐。”


    今日王熙凤过来的目的可不止贾母,姑姑那边也见过呢,只是前者真关心,后者只有打听,说不准还有委婉的警告。


    “好啊好啊,”林黛玉眼波流转间那粒朱砂痣鲜红欲滴,“与其要茶,不如再送两只烧鹅?要皮脆肉嫩,荤油能溅三尺那种。”


    满室寂静中,穿堂风掠过竹梢。王熙凤怔怔望着少女眼底亮到耀眼的馋火,忽觉这潇湘馆的青竹都染上了人间烟火气。


    “好妹妹,“她笑着往案上一拍,“明日就让柳嫂子现烤两只鹅,一只挂炉一只泥裹,管教你连骨头都嚼出香味来!”


    和王熙凤一块儿来的还有位大夫——不是太医,前两天的太医是贾母拿着她的贴子请的。


    本朝规定,只有五品以上的夫人能请太医,像林黛玉这种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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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姑娘并无资格,但可以借其他人贴,这也是公认的。


    大夫姓李,他上次在太医来前也看过,此时他眉头皱得能夹死飞虫,三根手指按在雪白腕子上已有一炷香时间。


    这脉象如春溪破冰,全然不似那个沉疴难起快一命呜呼的病秧子,竟然比一般女子更健康。


    当然是好事。


    但问题在于什么药可以有这效果,“奇哉……想是贾府福泽深厚,林姑娘这是……是……”


    林黛玉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藏在袖中的左手悄悄一转,空间异能如丝如缕缠上经脉,硬是把奔涌的气血逼回心窍。


    “咳咳……让老先生见笑……”她又将染血的帕子往炭盆里一丢,苍白的唇色把李大夫已经到嘴边的“枯木逢春”都给咽了回去。


    方才把脉时分明触到某种未知的勃勃生机,眨眼又像调入冰天雪地的窟窿里。


    最后李大夫不解地在脉案上写下“静心静养”四个个字,笔锋却在收尾时打了个颤儿。


    王熙凤识字不多也不懂医,不疑有它,还大方跟紫鹃说:“需要什么库房里去支。”


    又听林黛玉忽道:“老先生不如给二嫂子也一并看罢。”


    王熙凤虽然看似满面红光,内里却虚得像漏风的纸灯笼,气血两亏,胞宫寒滞,正是红楼梦小说里小产血崩的脉象——这也就是说,对方怀孕了,一个月左右。


    林黛玉知道王熙凤不是什么好人,光是放高利贷就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但她对林黛玉一直不错,且还能给王夫人添堵。


    最主要的,在末世人如蝼蚁,可到了中后期,几乎所有基地都无条件保护孩子,也是为了人类不绝种,他们是初生的希望。


    “妹妹莫不是烧糊涂了?”王熙凤噗的一笑,“你二嫂子啊,健壮如牛,哪里用得上大夫!”


    “凤姐姐看看吧。”林黛玉蹙了下眉尖,二次劝说。


    王熙凤只得听劝,取下腕上的虾须镯,伸出手来。


    黛玉见那丹蔻染就的指甲似有微微发颤,知道这位要强的琏二奶奶并不是百分百镇定。


    李大夫的八字胡抖得厉害,突然大喜道:“这脉象…滑如走珠…可这沉取又似…”他忽然起身长揖到地,“恭喜二奶奶,这是喜脉!”


    “啪嗒”一声,王熙凤的眼睛先是闪过欢喜,又似有更多复杂情绪,喃喃问:“可当真?”


    “恭喜二少奶奶,贺喜二少奶奶。”平儿紫鹃她们也很快反应过来,福礼恭贺。


    却见李大夫转了个弯,“只是..…”他额角冒汗,“胞宫阴寒太重,这胎若想保住,须得……”


    王熙凤这下子才是真的慌了,诚然这个孩子的确来的不是时候,宝玉的媳妇儿即将入门——可以想象,到时候家里的管事势必会分出去一大半,这也是她希望是木石联盟而非金玉良缘的原因。


    可毕竟她跟二爷膝下现在只有一女巧姐,无子始终是诟病,她也不想这个孩子出事。


    “吃药不如食补,每日饮三遍药膳,晨起可用党参黄芪炖鲤鱼,午间可吃红枣桂圆蒸米糕,夜里可拿艾草姜片煮鸡蛋热敷。”


    等李大夫开方过后,林黛玉忽然接过棒开口,见众人都望过来,她垂眸轻笑,“病无聊中翻过几本医书,叫诸位见笑。”


    王熙凤心一颤,若懂医,黛玉定然也知道哪一罐燕窝受过潮,哪匣子人参遭过虫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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