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星离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听见声音的那一刻,他的笔尖一顿,随即将手指重新放在琴键上,可只是久久地停着,没有按下去。
房门里外都很安静,直到吵闹声传来。
续铭的声音满是怒气:“这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吗?他对他就可以把牛奶泼在小榆的身上吗?这是没教养!我们续家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
接下来好像还有女人的声音,应该是叶嘉婷说了什么。
然后是续榆的啜泣。他说:“那药是别人给的,我也真的不知道是那种药,我本意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星星……”
后面的话续星离没听清,但他也不在意。
他的笑容转为嘲讽。
续榆就是靠着这样的话语将续家其他人骗得团团转?
他以前怎么就没听出来这种话这么虚伪呢?
或许他们都听出来了,只不过续家人选择听而不闻,而他自己选择忍气吞声。
他想过改变局面,但是一步错步步错,他第一次低下了头,所以他就只能一直低着头了。
他恨吗?
是恨的。只是他没有能力恨得彻底。
对不起有用吗?上一辈子他被人唾弃、被人欺负,那也是玩笑吗?就算是玩笑,他受到伤害难道是假的吗?
伤没有痛在续榆自己的身上,就真以为没事了?
想到这里,他用力地按下好几个琴键,汹涌的音符喷薄而出,刺耳又愤怒。
续星离现在的心情很是糟糕,但他没有破坏乐器的脾性。谁知他刚将琴盖放下,门外竟又传来声音。
“你应该不希望我用钥匙直接打开房间门吧?”
又是续昼。
续星离恼怒极了,他完全不能理解续昼的脑子。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自己明明只是家里的假少爷,他何必这么煞费苦心,就算是逢场作戏,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他冲着房门喊了声“滚”,随后忿忿地扯出耳朵里的助听器,将其通通砸在门上。助听器接连掉落在地,发出破裂的声响。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这个见证了他所有不堪往事的助听器也早就要换了。
然后世界终于真正安静下来,续星离直勾勾盯着门把,没有被人打开的动静。
等了几分钟,他终于稍稍平静下来,耸了耸肩,最后还是坐回琴凳上,开始了今天的练习。
他听不见声音,不知道房间外发生了什么,直到三楼阳台外高大的梧桐树上突然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续星离看过去,只见一人套着件花里胡哨的高亮羽绒服,攀着树枝,一手还在努力够着窗边的围栏。
他还没成功,阳台的玻璃拉门率先被打开。
“刷——”
“我去!”那人一阵惊呼,吓得差点从树杈上摔下去。
续星离蹙着眉看他,问:“简然?”
简然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急忙朝他伸出手,说:“快拉我上去,你家这梧桐怎么距离你卧室的阳台越来越远了?”
转而他又看见续星离眯着眼盯着他的唇,他才想起来什么,又很快在树枝上坐好,伸出双手,生疏地比划着手语。
但是他还没比划完,续星离已经走到围栏边,朝他伸出了双臂。
简然立刻感激地扑了上去,两人费了一顿功夫,总算是安全地落了地。
简然拍着身上的灰尘,视线朝楼下看去,摆了摆手。看见佣人们和叶嘉婷放心地走了,这才看向续星离。
“你没带助听器?怪不得我们在房间门口喊你这么久都不应,消息也不回,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他教训道。
续星离仔细辨认着他的唇语,之后有些心虚地看向房门,那两个小东西正七零八碎地散落在地上呢。
“被我摔烂了,”他小声地回答,“没有新的了。”
现在正是凛冬,简然是刚刚爬树上了三楼,现在浑身热得冒汗,但是续星离是从暖烘烘的卧室里跑出来的,被尖刺似的厉风一吹,脸颊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配上心虚的表情,看上去实在可怜,让人不忍心再说什么。
简然原本还想要说两句,见状立刻将人拉进卧室,将阳台门关上。
一转头,看见续星离又坐回钢琴旁,立刻感叹:“你小子也是仗着天赋乱来,助听器都不戴还能弹琴。我在楼下听见钢琴声,上楼喊你又没人应,知不知道这很吓人!”
续星离这次错过了他的前话,只看见了最后一句,抱歉地笑了笑,说:“对不起。”
简然好像能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欺负续星离了。
这人生得白净,唇红齿白,一双浅棕色的桃花眼大而亮,耳朵上的粉痣更是引人瞩目。
而且在续榆被找回来之后,他更显弱小无助,像只被丢弃的小动物,表情总是下意识憋屈可怜,情绪一波动就容易脸红,不争不抢,好像不论干什么都不会挣扎,轻而易举就能留下痕迹。
变态!
简然倏地回过神来,转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不管什么原因,欺负人的都是变态!
自己也不应该这么臆想自己的好友!
简然的举动让续星离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站起身,问:“你在做什么?”
简然看见他靠近,忽然有些不自在,摆了摆手急匆匆往后退,而后想起来什么猛地伸向口袋,变魔术似的掏出了一手的蓝莓。
续星离眼睛顿时一亮。
看见他的反应,简然忍不住笑起来,将手中的蓝莓全部塞给他。见他吃的津津有味,又问:“接风宴上那回事还没解决啊?我看伯母心情不是很好啊,对着我都差点没笑出来。”
续星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理解了他的意思后眨了眨眼,摇摇头:“解决了,续昼给他们看了证据。”
简然闻言挑了挑眉:“你哥?他怎么有证据?”
续星离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总不能说是他哥对着他的房间安装了摄像头,他觉得简然单纯脆弱的小心脏不太能接受这种事。
事实证明,续星离是对的。简然见他不回答,还能自圆其说:“应该是从那些少爷们手里拿到的吧,不愧是续昼哥,是该好好教训一下那群兴风作浪的公子哥了!”
续星离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简然又朝楼下努了努嘴,问:“那伯母是怎么回事?看我的时候笑里都藏刀啊感觉。”
续星离耸耸肩,淡然回答:“我刚把牛奶泼续榆身上了。”
简然登时瞪大双眼:“我草!你这么刚!”
续星离揉着手指头,谦虚道:“还行吧。”
简然啧啧感叹,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也太棒了!不过说来续榆也真是活该,给你下药,结果自作自受,还要栽赃,幸好你家还有你哥是个正常人,一起长大的就是不一样哈。”
“……”续星离没有回答。
简然还以为续星离没看懂这一段唇语,又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加上手语一起比划。
续星离看懂了,但是他依然没说话。
实不相瞒,他现在感觉全家最不正常的就是续昼了。
冷漠疏离、阴晴不定。还有,谁家好人会在自己弟弟的房间门口装监控?
想到续昼那副人样,续星离哼笑一声。
简然没听出他的笑里蕴含着什么情绪,又想到什么,说:“你不能一直没有助听器,今天刚好我有空,我陪你去买吧。”
续星离眨了眨眼,最后想想也是,而且寒假马上就要结束,他很快就要回学校了。
他并没有因为耳疾而去特殊教育学校,而是与其他少爷小姐们一起上国际学校,所以助听器必不可少。
见他点头答应下来,简然立刻站起身:“那我们走吧。”
简然有自己专门的司机接送,续星离出门也不需要和谁报备,两人畅通无阻地来到商场。
他们在地下停车场下车,轻车熟路乘着电梯上至三楼,径直走向了一家助听器专卖店。
续星离是那里的常客,他们也接受定制,很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品味。
只是他们还没有走过去,路过一家咖啡店时,透明的玻璃窗映照出了里面混乱的场面。
续星离的注意力被分散过去,只是瞄了一眼,看见一个女生正拿着纸巾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对面人的衣服,还不断鞠着躬道歉。
续星离蹙了蹙眉,脚步一顿,被一旁的简然察觉。
“怎么了?”他问,视线也跟着看过去。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续星离已经抬起脚朝咖啡店走去。
简然回过神,很快跟上去。
咖啡店里暖烘烘的,咖啡豆的香气浓郁,与牛奶和甜品的香甜交杂在一起,给人一种甜而不腻的嗅觉体验。
但是续星离不喜欢这种味道,自从进了咖啡店,他便一直紧皱着眉,直至走到矛盾中心。
女生双手颤抖着攥着被咖啡液沾湿的纸巾,俯着身不停地道歉。
续星离径直走过去,扶起她,随后挡在她身前,说:“请您冷静点,先生。”
被咖啡液弄脏了衣服的那人却一直喋喋不休,看见续星离过来,更是没打算放过女生,骂着些难听的话。
可惜续星离听不见,他也没打算去琢磨唇语,简然听不下去了,正要冲过来护在续星离身前,续星离率先开口:“您的衣服多少钱,我会全部赔给您,请您冷静点。”
那人听到这句话,气焰顿时消了一半,续星离很会察言观色,立刻拿出手机,递给他,说:“请留下您的联系方式,需要多少钱我都会转给您。”
那人这才放过了他们,摆摆手走了。
简然一脸愤愤:“抓着女孩子不放,这人真是。”随后他又问,“你真的要给他赔钱?”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名牌,不贵。”续星离耸了耸肩,转而看向身后的女生,女生泪流满面,冲着他们鞠着躬,一刻不停地道谢。
续星离将她扶起来,说:“没事,没多少钱,你去忙吧,不要耽误工作了。”
女生眼泪再次流下来,哽咽着说不出来话,而后她再次九十度鞠躬,冲他们一点头,离开了。
闻讯而来的咖啡店老板此刻匆匆赶到,看见眼前的场景也朝他们道了声谢,坚决要请他们喝咖啡,硬是将他们留了下来。
两人便在玻璃旁的餐桌坐下,续星离看着桌上有着极其漂亮拉花的卡布奇诺,轻轻抿了抿。
好苦。
他的眉头瞬间皱在一起,将咖啡往外推了推。
简然见状笑起来,将造型精致的蓝莓慕斯蛋糕放在他跟前,说:“和小孩子一样的口味。”
续星离没有反驳。
他不爱一切苦的东西,所以不爱咖啡不抽烟也不喝酒。
至于上次出现在他房间里的空酒杯,是简然的杰作。
“不过你竟然会管这事,真不可思议。”简然喝了一口咖啡,看着他。
以前的续星离生性冷淡,对身边人都不冷不热,更别提是陌生人了。
可他只是轻轻耸了耸肩,没有解释。
他们坐了几分钟,一个身影忽然从续星离身旁走过。
续星离的视线下意识跟过去,然后猛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