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会咬人的狼少年,丹房重新安静下来,姜菡萏想重新给丹炉点火,才发现火折给那少年了。
她在乌漆抹黑的丹房里摸了摸,没有摸到备用的。
长风从破掉的窗子里灌进来,姜菡萏忽然发现在炼丹的时候把所有人都赶走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的声音从风里传来。
“……姜祯,你这襟裾马牛、衣冠狗彘之徒!上荫王爵,手无寸功,下承裙带,目不识丁!”
“……整日只知涂脂抹粉,与女子何异?!”
“……这般想当美人,怎么不你替你妹妹嫁进东宫,自己当皇后娘娘!”
“……恼怒吗?有本事就杀了我吧!”
片刻后,姜祯铁青着脸出现了,身后是被府兵押着的顾晚章。
“菡萏,人我给你带回来了。”姜祯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你可以把他扔进湖里喂王八,也可以把他劈了当柴烧。”
姜菡萏:“……”
她还没有开口,姜祯忽然脸色大变:“这窗子是怎么回事?!”紧跟着把姜菡萏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打量了一遍,嘴里也没闲着,把府里伺候的人全部点了一遍名,“都是死人吗?把我妹妹一个人丢在这里!”
顾晚章刀锋一样冰冷又锐利的眼神射向姜菡萏,眼神里充满嘲讽与恶意:“传闻姜家嫡长女身体虚弱,命盘殊异,所以长年在西山静养。怎么?静养的日子难捱,还需要男宠?”
“你!”姜祯转身,对着顾晚章破口大骂。
骂人也需要才华,顾晚章在这方面才高八斗,根本不给姜祯半点机会,更让人头疼的是,他不单骂姜祯和姜家,他还骂承德帝。
姜菡萏心说这明显是真的不想活了。
这里离别宫可不远,万一传进承德帝的耳朵里,只怕又是惠州流放预定。
“……”姜菡萏沉思一阵,问旁边的府兵,“迷药还有吗?给他也来一份。”
*
片刻后,离水活鱼般的状元郎终于消停下来,被送去后院,跟那名少年做邻居。
丹房里点上了灯,丹炉也烧了起来。
窗子里呼呼地往里灌着风,兄妹俩坐在丹炉前烤火取暖。
“妹啊,你说你捡的这两人吧,一个话都不会说,另一个呢,还不如不会说……你把他们弄回来是想做什么?你……该不会是学人家炼人丹吧?”
姜菡萏:“什么人丹?”
“这不是京里时兴的吗?国师大人的丹药再灵验,那些老家伙该死的还是死了。他们近来寻摸出了新法子,说人才是天地灵气所钟,用人来炼丹,比朱砂水银都强……”
承德帝笃信道教,丹方之术在朝野间盛行,谁家院里不筑个丹房,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但人丹之事,姜菡萏两辈子还是首次听闻,后脑不由冒出一股子凉意:“当然不是!”
姜祯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那你要他们俩做什么?毕竟是男子,你又已经及笄……这个,多有不便。”
“这是师父为我推算的星命相合之术。这二人的八字与我相合,跟他们在一处,对我大有好处,能延年益寿。”
——逃过死劫,怎么不算延年益寿呢?
姜祯大喜过望:“原来如此!还有吗?若是多找几个人,是不是对身体更好?”
“嗯,还有张贺。”
“……”姜祯搓手烤火的动作顿住,“张贺张大人毕竟是南疆都护,一等一等的一品大员,这是被拘在京城,若是放回南疆,那可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手底下二十万南疆军,一人一刀能把咱俩剁成肉酱……非他不可吗?”
“非他不可。”姜菡萏点头,“不过不用把他弄咱们家,只要多来往多见面就行,比如……哥哥你可以拜他为师学箭术,我则向他请教驯兽之术,这样就可以经常把他请到家里来了。”
张贺镇守南疆多年,劳苦功高,功高便容易震主。边疆大吏每三年会回京述职一次。张贺去年来的,承德帝一直不肯放他回南疆,今日连安贵妃都开口发话,承德帝对张贺的杀机已经很明显。
但承德帝此人,没心没肺,若是旁边没有人撺掇,他乐得有人替他打理边疆,自己好吃喝玩乐。
所以,今日之事的背后,一定有人主使,但愿姜家这棵大树能震住背后宵小。
“不愧是我妹妹!怎么这么聪明!”
姜祯眼睛大亮:他说起驯兽便来劲了。
“京城有好些个驯兽场,那家没有驯好,咱们换一家就行,大不了把全京城的驯兽师都换一遍,咱们慢慢试。”
“啊,还得多做几身猎装。从前做的那些一次也没穿过,都放小了。妹妹的个头比去年又长了一点呢,衣衫鞋袜都该换了。啊对了,胭脂水粉也得备些,妹妹虽然天生丽质,但要是被太阳晒黑了也不好,所以出门前得打点粉。我新作了一种粉,拿紫茉莉花做的,天然润泽,又轻又薄又匀净,看上去就跟没涂一样,看,我脸上就是,瞧不出来吧?”
他喜孜孜地把脸往姜菡萏跟前凑。
时人崇尚奢华,不单女子个个严妆,发髻珠翠环绕,连男子也涂脂抹粉,帽插珠花,日常比美,十分精心。
姜祯唇红齿白,眉目秀逸,眼睫毛比姑娘家还要长,鼻梁高挺,气度华贵,论相貌本就已十分出众。更兼每日是醉心装扮,光是他的冠带衣裳靴袜,姜家就要腾出两三个院子来放。他是京城最受瞩目的贵公子,无论是谁家的筵席,若是不能请到姜家家主到场,哪怕酒水饮食再别致也是黯然无光。
上一世兄妹俩在逃亡中离散,姜菡萏最后一次见到兄长,是姜祯省下半个馒头,悄悄给她吃。
那时是阴雨天气,雪半化不化,每一寸空气都冷得人发抖,但那半只馒头被油纸包得妥妥当当,一只藏在他的胸口,拿在手里,格外温热。
“妹妹快吃,我一口气吃了四五个呢,可撑死我了!”
哥哥的语气总是那么爽朗,要不是声音沙哑,面色发青,身形更是已经削瘦得不像样子,说不定真能骗人。
“哥哥吃。”她把馒头递回去,“哥哥更辛苦。”
“我辛苦什么?好不容易瘦下来,再多吃,胖回去怎么办?那多难看。”姜祯蛮不在乎地说着,“你慢慢吃,我去前面探探路。”
他说着就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隔着一片山林,姜菡萏隐隐好像听见有兵戈铁马之声,后来才知道,当时有队叛军正朝她藏身的地方来,哥哥故意暴露,引开了他们。
所幸有暗卫保护,哥哥甩脱了那次的追兵,只是兄妹俩从此失散,姜祯去了宁城,是蜀中面对叛军最后的屏障。
他在宁城坚守到了最后一刻,城门被攻破的时候,从城头一跃而下,以身殉国。
暗卫带来了他最后的遗言,那时她已经在蜀中匆匆成为皇后。
——妹妹,运气真糟,哥哥不能送你嫁人,但哥哥会死得干脆痛快,绝不会成为叛军要挟你的俘虏。
——妹妹,新婚快乐,平安幸福。
而今再见,灯火与炉火映得哥哥目光明亮,精神饱满,身姿挺拔,像一株在春天里蓬勃生长的绿树,枝条舒展,花开烂漫,如此耀眼。
真是,太好了。
“看不出来,很好看。”姜菡萏声音里有点哽咽,再也忍不住,她靠进哥哥怀里,抱住哥哥,“真的很好看……”
姜祯露出灿烂的笑容,抱住妹妹,但下一瞬,他的笑容顿住。
“不对啊,一般这种时候,你不是会让我闭嘴吗?”
他一低头,发现妹妹竟然哭了,立马惊慌。
菡萏生下来便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不哭不闹,不说不笑。姜祯第一次抱妹妹,妹妹在襁褓里,粉雕玉琢,睁着一双葡萄似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她就这样看啊看,再长大一些,仿佛就把尘世里的一切都看腻了,花儿粉儿,蝴蝶小鸟……她什么也不喜欢,什么也不在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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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五岁那年进了虞仙芝的丹房,刹那间,对丹房中央的那只丹炉一见钟情。
姜祯努力回忆上一次妹妹哭是什么时候,发现还是十二年前父母去世时。
十二年了,姜菡萏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现在竟然哭了!
姜祯把这辈子所有哄人的话都掏出来了,姜菡萏还是哭得不能自抑,像是要把所有委屈和伤心全部哭出来。
从前她觉得哥哥很无聊,哥哥喜欢的胭脂水粉也很无聊。
“我从前……太不懂事了……”姜菡萏抽抽咽咽,“现在我长大了,才知道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哥哥只要开开心心地活着,做什么都好。”
姜祯呆了片刻,一把将姜菡萏抱进怀里:“呜呜呜呜妹妹你怎么这么好……”
姜菡萏也抱住哥哥。
哥哥身上有好闻的香气,不是玫瑰香,但也清甜。
是老天爷对她不薄,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这一次,她一定要护住哥哥。
“哥哥,还有一个人,更加重要,最最重要。”
“谁?你说。”哪怕是天上的嫦娥,海里的龙王,只要妹妹要,他都要找过来!
“昭惠太子,风晔。”
“好——”姜祯才说了一个字,整个人就呆掉,“……谁?!”
姜菡萏认真地看着他,表示自己并非口误。
姜祯吃吃道:“可昭惠太子已经死了啊,死了十二年了都……”
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也是这样一场冬猎,在西山十景之一的莲花台,先帝约他们的父亲垂钓,一起同行的还有先皇后与他们的母亲,以及三岁的皇子风晔。
姜菡萏本来也该去,当头一天夜里突然发热,只能留在别院,因此逃过一劫。
一场雪崩来得毫无预兆,人力在天灾面前何其渺小,大块的冰雪天崩地裂摧枯朽,淹没钓台,埋葬了大央身份最为尊贵的夫妻和孩童。
先帝并无兄弟,风晔又是他唯一的儿子,旁支中唯有承德帝血脉最为相近,遂成为大央新君,风晔被追谥为昭惠太子。
此事天下皆知,所以五年后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之时,来自北方的军阀许崇义横空出世,以昭惠太子的名义征讨反逆,人们都笑话许崇义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不知道找个活的,非要刨个死人,直到敬老王爷站出来。
敬老王爷比太皇太后还要高一辈,承德帝都要管他叫一声太祖叔。他是风家最大的老祖宗,亲自掌管着宗正寺,就为了不让任何人混淆皇家血脉。
有敬老王爷验明正身,昭惠太子成为众望所归,他本人亦十分骁勇,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终结乱世,成为风家的中兴之主。
人们说他是真龙之子,有上天庇佑,所以逃过了那场可怕的雪崩。
姜菡萏:“我夜观天相,发现他命星仍在,他没死,他还活着。哥哥,你或许可以从一个叫许崇义的人身上下手,他此时应该在北疆。不过,此事只能你知我知,绝对不能向第三个人提起。”
“你当你哥傻的吗?”
承德帝之所以坐上帝位,就是因为先帝一脉死绝了,昭惠太子若真杀回来,承德帝第一个不答应。姜祯心有余悸摸了摸自己的大好头颅,“妹妹,要是找到他,就能给你延年对吧?”
姜菡萏点头:“对。”
提前找到风晔,提前终结乱世,所有在乱世中丧命的人都可以得到拯救。
姜祯用力点头:“好!”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一定要把这人翻出来!
*
后院厢房,月光透过窗棱,投进来一点微茫的光。
屋子忽明,忽暗。
床上空无一人,被褥齐整,没有动过一分一毫。
满头乱发的少发蜷缩在屋角,手里拿着火折子。
呼,一下吹亮。
呼,又一下吹灭。
正玩着,忽然鼻尖一痒,他仰起头。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