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神色一怔，他伸手捡起图像，俨然是白日收缴的那幅避火图。
他于烛火下盯着它，细细看了半晌，然后将它锁进层层封锁的隐秘之处。
*
太虚宗议会厅。
“阿烬，一月后，此次论道大会在三新门观开启，你代宗门前去走一遭罢。”
太虚宗宗主是位中年女子，眉目威严，额前发梳得一丝不苟，拢入高耸的发髻。
“吾等身为天下第一宗人，出门在外行事需得端庄大气，以彰门风，显我大宗气派。”
许烬欢微微斜坐着，手肘倚靠在灵椅扶手上，眼皮微耷。
她时不时颔首回应，看起来极为认真，可垂在灵椅侧面的手指却无意识轻叩。
若是谢临渊在场，定然能发觉他的师尊又在哼着民间小调神游天外。
宗主正襟危坐，喋喋不休地交待着若干事宜，无外乎是些维持宗门体面的老生常谈。
许烬欢抬眼望向玉雕窗外，霞光漫天，正是好风光，她嘴角下撇，如此风光，自己却要听宗主念经。
宗主也看出她的漫不经心，交待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蹙了蹙那两条平直板正的眉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呀！”
许烬欢见宗主这副模样，忙收起混不吝的样子，面上挂笑：
“宗主，您肺腑之言，烬欢心中谨记，必不会扫了咱的颜面！您就放心吧。若无其他事，烬欢先告退了，时辰不早，临渊还在等我教诲呢。”
“你记着就好。”
宗主明知谢临渊整日忙于弟子事务，修炼上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哪里需要许烬欢日日教诲，不过是这丫头搪塞她的借口罢了。
只是年轻这一辈就出了许烬欢这个天才能堪大任，堪称老祖之下第一人，理应为宗门撑门面。
可这丫头一向随意散漫，宗主只能每回都想着法子劝她参加活动，心力交瘁。
“要是皎月还在就好了。”宗主语气落寞。
云皎月曾是宗主的得意首徒，待人知礼守节，进退有度。
她在时，太虚宗还未成为第一宗门，全天下却不知有多少宗门羡慕她有这么个首徒。
许烬欢正要走出门槛，听她此言不由得顿住。霞光染上她半张脸，其余部分的神色却有些晦暗不定。
许烬欢回首，挂上灿烂笑容：“大师姐飞升成仙，宗主该为她高兴才是，怎的如此低落。”
宗主眼中带着些湿意，嗔怪地瞪了许烬欢一眼：
“飞升自然是好，可也让我们天人永隔，再无消息。你大师姐在时，你只需躲她身后玩耍，哪里需要承担这些责任。”
“宗主也看得分明，你不是这块料子，只可惜宗内人才数你为最，推脱不掉的场合，只有你去了。”
“我就知道宗主心中体谅我。”许烬欢扯住宗主的衣袖摇了摇，笑眼弯弯。
在宗主眼中恍然与当初那个爱笑爱闹的少女重叠，她心中暗自叹息。
许烬欢年纪也不大，却有着极高的辈分，在同辈刚迈入元婴期时，她却已经渡劫。也是她们这些老家伙无用，才让她背负如此大的责任。
“宗主莫要失落，大师姐呢，是天上那一轮明月，她实力高强，归途自然是飞升。至于宗内事务，这不是有我徒弟阿渊嘛。”
“你能哄我，却不愿在外人面前说场面话。”宗主无奈摇头。
“临渊这孩子倒是有些你大师姐的风度，待他成长起来成就必不可限量。只是性子冷情了些。”
“无情道，可不是好修的啊，断情绝爱，永享孤寂……”
笃、笃、笃——
正在这时，敲门声不紧不慢地响起。
“宗主。”谢临渊默立在宗主洞府外。
“进。”宗主听出是谢临渊的声音，忙开口道，顺手还扯了扯许烬欢，示意她在一旁坐好，“你徒儿来了，莫要失了师尊的威严。”
“是。”许烬欢笑眯眯地走到一旁的灵椅上坐好，目光飘向门外。
洞府禁制自动开启，谢临渊沉稳迈步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沓玉简，他目光清正，直视着正前方的宗主。
许烬欢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谢临渊却如同无所觉，脚步稳健地走到合适距离才停下，依次对着二人行礼。
“宗主。”
“师尊。”
举止有度，恪守宗规，看得宗主十分满意，轻扬下颌问道：“临渊哪，有何事？”
谢临渊于是有条不紊地汇报：“本年度宗内弟子事宜到了汇报的时辰，弟子未曾在议事厅寻见宗主，遂冒昧打扰，还望宗主见谅。”
还未等宗主开口，许烬欢便笑呵呵说：“你可是得力干将，宗主哪会怪罪。”
说完，她还冲着谢临渊眨了下眼。
谢临渊面无表情看着他那不着调的师尊，在宗主目力不及的角落，眼角抽动了一下。
宗主头疼扶额，公事公办地开口道：“是我忘了交待，既如此，你便即刻进行汇报吧。”
“是。”
谢临渊看出宗主今日不耐烦，没有像往日一般细细说来，而是加快了语速，只捡重要的事项讲，但事务繁多，依旧用了不少的时间。
许烬欢听着昏昏欲睡，想要开溜，未料看似阖目的宗主却睁眼叫住了她。
“烬欢你也一起听着，平日里对弟子们的事上心一些。我知道你只有临渊一个弟子，可也不能只关心他啊。”宗主似乎意有所指。
“宗主这话好生奇怪，我不关心我的弟子，关心谁呢？”
许烬欢站了起来，有点无奈，宗主又在催她收徒了。
按宗主的话讲，收徒可以培养自己的势力，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可她性子跳脱散漫，有阿渊一徒已是足够，再无心思收徒。
谢临渊无波无澜的叙述被两人中断，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接上之前的话头，只是有二、三个字的语调，莫名变得奇异。
因着许烬欢的撑腰，他心头狂热得跳动起来，只得努力调节着呼吸。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抽出下一件玉简，心不在焉地念道：
“弟子意见总项：
一、随着新招弟子人数增多，练功房容量过小，已经不适用，请求宗主扩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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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丹峰弟子反馈丹炉品质不高，请求采买新的高级丹炉。
三、玄峰许道尊在授课时经常不见人影，弟子们却时常在花林见她饮酒奏乐，或是外出听书。
四、玄峰许道尊在教授金丹进阶剑法时，带领弟子们在灵谷扑蝶玩猫，严重影响弟子学习。（注：此条为其他峰长老路过看见举报。）
五、玄峰许道尊在教习高阶心法打坐时，被弟子发现睡着了。
六、玄……”谢临渊忽然停住，嘴唇紧抿，不敢作声。
宗主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平直的眉毛怒得竖了起来：“许烬欢！”
许烬欢挠挠头，强言狡辩道：“道法自然，没错，我只是在帮助弟子们领悟自然道法。”
宗主抬袖，一道绚丽的蓝紫色攻击爆裂开来，朝着许烬欢追去。
许烬欢满洞府逃窜，躲避那道攻击，看似狼狈，身法却如电，连边都没挨着。
谢临渊下意识不受控地迈前一步，见到眼前玩闹式的场景，他才顺着宗主的挥手转身退去。
只是出了洞府，他依旧站在不远处等待，内心有些懊恼。
师尊行事散漫惯了，原本这样的控诉他不会告到宗主面前，只是昨日看避火图看得入迷，竟忘了修改那枚玉简。
许烬欢出来之时，鬓发有些乱，额前多了些飞舞的发丝。
谢临渊在暗处看着，眼神幽微。
许烬欢有点郁闷，她吹了吹额前乱跑的发丝，谢临渊恰时从暗处走了出来，恭谨地迎向她，双手将一枚玉梳奉上。
“师尊，乱了。”
许烬欢瞥了他一眼，有些生气，不过还是给面子地胡乱抓过玉梳，将那些乱飞的发丝重新梳回到发髻中，顺手将玉梳插于其上固定。
“你近日隐蔽的功法倒是有所长进，连我都没发现你。”许烬欢带着点怒意哼道。
谢临渊收回手，一边回味着方才许烬欢不小心于他掌心的触碰，一边回答道：
“是弟子的错，害师尊挨罚。弟子明日就去训斥师妹师弟们，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上报。”
“哎……算了，听起来好似我以权压人。”许烬欢不悦地嘟囔着，“不过是挨顿罚。我只是觉得那些正经的课堂太无聊，才带着他们轻松一下的，明明都说很喜欢。”
谢临渊抬首看去，她头上插着他亲手雕刻的玉梳，粉黛色的玉梳让人更添几分光采。
他不由得眼神痴迷，近乎呢喃地安慰道：“无人能做到完美，自然有那看不惯之人，师尊天性自由，做自己便好。”
“我看下次还是趁早辞去授课任务吧，实在做不来，要不是宗主要求，我——”
许烬欢双手插腰，颇显无奈，忽然与谢临渊的目光撞上，犹疑开口：“阿渊，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谢临渊恍然惊醒，目光瞬间跌落回死寂之色，沉声辩解道：
“师尊好好收着玉梳，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他逃也似地离开了。
许烬欢眯了眯眼，她摸了摸发髻间精巧的玉梳，心下怀疑。
她的弟子，近日怎么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