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没雨,冬屿刚出门却下起了暴雨。城市高楼消失在灰色的雨雾之中,空气潮湿又闷冷。
两人打了出租车,一路疾驰在高架桥之上。鸣笛声不绝于耳。
车辆渺小的像只瓢虫。
冬屿擦去车窗上的水雾,向后的雨线清晰分明。道路两旁的排水沟成了汹涌的小河,下水道边的漩涡卷着枯枝落叶。
哥哥在刷抖音,冬屿喊了他好几声才掀开眼皮,饶有兴致道:“想玩我手机?”
她也不装,淡然说:“就借一会。给我登下Q.Q。有点事。”
冬屿使用手机的欲望其实很低,主要是长期被席少英管着就会习惯没有的日子。她还是担心宋娰在失踪前曾发过消息。宋娰现在不回手机短信,要么不想回要么不能回,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冬崇衍说:“你登不上。有设备锁。与其求我还不如月考考个全年级第一。咱妈心情一好什么都好说。”
谁求你。
冬屿说:“你帮我考。”
冬崇衍回:“帮你考倒数第一。”
一说一答。车内沉默一会。谁都没再说话。车载音乐敲着很带感的节拍,涉水穿过红绿灯。
她突然说:“我还是觉得你看错了。”
“看错什么?”
冬屿趴车窗边,侧着头,脸颊埋胳膊下,继续说:“只是长得像。但不是一个人。你应该也觉得咱爸不可能会出入不正经的场所。”
冬崇衍:“什么叫不正经的场所?你当是夜总会呢。呃……好吧……虽然……咱爸出现在那地方无异于哥伦布刺杀秦始皇。但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电视剧,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来这么多危言耸听的事。”
拐到一个弯,突然急刹减缓车速,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偏转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几道雷声。焦翅鸟从空中坠落,有惊无险,没有挡住前窗。
“看你们年龄都不大,还是要注意安全,”司机开了雨刮器,打了一下方向盘,“不是电视上说,一中有个小孩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找到。这事闹得人心惶惶,她家里人还报警了,叔叔自己家里也有小孩,担心的很啊,生怕出事了。”
冬屿一听就知道是宋姒,开始望着高架桥外的风景走神。
冬崇衍说:“我刚打开抖音就刷到了。”
视频是路人拍的,镜头摇摇晃晃,宋姒的妈妈跪在一中门口哭,怀中抱着寻人启示。亲戚之类的男女呐喊助威。出来吃饭的学生扭头停顿了一会就快速离开,有老师出来劝解一人挨了一巴掌。
宋姒的叔叔对着镜头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说:“人是在学校晚自习失踪的,学校必须要给我们家属一个说法!这么优秀的女娃娃不可能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她明年就要高考了,学校还有老师都有很大的责任……”
冬崇衍见冬屿也在看,问:“不是说是你小学同学。怎么你读高二,她明年就要高考了?”
“她小学跳了一级。”
“哦。好学生啊,难怪她家里人这么急。到处去闹。我前天上班还遇见他们了,差点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也给搅合进来,算他们有眼力见,我不是什么软柿子。”
“上班?”
“送牛奶啊。给有钱人送。那个别墅区叫什么我忘了。反正看那几个人在门口闹了半天进不去,人家也压根不搭理,就灰溜溜走了。”
司机好奇:“公馆那边?这八竿子都打不到。为什么要去那边闹?”
冬崇衍:“无利不起早。我看找人是虚,想要人家给钱才是真的。”
说话的间隙,车辆停在了半醒门口,雨有渐小的趋势,冬屿撑开伞。哥哥已经扫完二维码付好钱,在酒吧门口点了一根烟,没几秒就烟雾升腾,没几秒又掐灭。
冬屿不喜欢烟味,早在他拿出打火机的时候就把他一人丢在雨中,在屋檐下她才回过头来看他。
冬崇衍插着兜走过来,头发也湿了,居然还有人找他要微信。
给人扫完之后。他见她一脸淡漠,挑了下眉,“在学校要是有男生这样找你要微信,你别给。”
“还进不进去了?”冬屿拉紧了围巾,又不是谁都跟他一样闲。
显然这个动作多余了,半醒里面开着暖气,舞池里光膀子的男人一会窜出一个,大有穿吊带短裙的美女游走在人与人之间。甚至还看到了裴佳邈。
冬屿没有走到她的视野范围,粗略看了一圈没看到人,问冬崇衍:“人呢?坐哪个地方。”
冬崇衍在手机上呼朋引伴,随口道:“没记错的话是坐在角落,就你右手边。”
他胳膊靠在卡座,抬头望所说的方向,愣了一会,“刚还在啊!我之前还看见他们坐在这。这也没多久。”
音乐震耳欲聋,黑色音响就在冬屿附近。她皱着眉,指腹压着耳屏。
角落里坐着的那堆青少年腰间系着职高的校服。眯着眼,说着笑,夹杂着很多下流的词汇。杯中酒的颜色和头发一样鲜艳。
真是闲得慌才会听信他的话,跟他来这种地方。
冬屿不断沉默,说了一句:“我要回家了。下次再骗着我来。回去一个字不落全告诉妈。”
冬崇衍:“谁骗你了。人之前真就在这。”
她从不觉得哥哥真诚,淡声说:“那我数三二一,你给我表演一个大变活人。”
上一个数字是“三”,下一句话是:“懒得数。”
冬崇衍问:“生气了?”
冬屿说:“不至于。祝你玩得开心。”
淡定、从容、游刃有余。就好像只是简单散了个步。
回身没走几步,冬崇衍想追她,舞池的灯光突然一闪一闪变幻成彩色,不分敌我地刺伤每双眼睛,人潮汹涌,沉浸其中自然就感受不到。
冬屿侧过头,很不巧看见包厢走出戴鸭舌帽的男人。是个中年人,浑身裹得严实,戴着口罩,看不清面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人对熟悉之人的体型、走路姿势都是敏感的。
只一眼,她停下脚步。爸爸?
又不对,爸爸有高度近视,不戴眼镜连人都看不清,她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谁知男人转头就进了厕所。
冬屿在外面没等到人,不断有人搭讪,好几个是刚刚角落里的职高青年。刚敷衍完,洗漱台边的人换了一波,不确定男人有没有回到包厢。
她端起小推车上的果盘,朝着那个包厢走。心莫名跳得很快。
包厢名叫幺鸡,门是反锁的。敲了三下才开门。
“去这么久,还以为你生病了。辉哥还说咱要不要改天……”
是个痩得很不健康的男人,颧骨很高,眼睛很小,唇边有两绺胡子。身上还散着种很奇异的味道。
幺鸡里面狭小又拥挤,有男有女,桌上有很多黑色的塑料袋、手提包。坐在里面的人齐刷刷看了她一眼,互相对眼色,再傻都能看出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动声色地说:“不好意思。”
手下意识松开,“我走错包厢了。”
没看见想找的人。却瞅见对方手臂上密集的针孔,很明显是吸毒留下的。
她有一瞬间大脑嗡嗡,怎么会跟这个扯上联系?但后悔也没用,冷静、冷静……不要让对方察觉出端倪。
胡子男笑着说:“没事儿。进来一起玩。”
他眼白因长期吸食大麻而泛着血丝,边说边去揪她头发。冬屿不着痕迹地避开,手中端着的果盘摇摇欲坠,眼见对方不罢手,她干脆松手。
砰——
玻璃果盘摔得四分五裂,不断有光束穿过,像是在拼凑一块万棱镜。千禧果滚落在她脚边,还有半块西瓜和哈密瓜球。
碎裂声让她成为周围的焦点。
幺鸡里的人突然站起来。
冬屿满脸歉意向路人道歉,仿佛只是无意之举,酒保被吸引来,拿着扫帚和抹布。冬崇衍也循声找了过来。
她目光掠过门口。胡子男脸色阴沉。
赌的就是对方有所顾忌。
好在对方并未多说,刚要合上门。幺鸡隔壁的包厢突然冲出一大堆警察,手持□□,进里面大喊——
“双手抱头!蹲下!!”
“转过去!抱头!听见没有!”
“不许动!蹲下!”
冬屿愣住了。
台上乐队戛然而止,劣质的香水味在毒贩们的哀嚎声中发酵,不断有玻璃杯碎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许多愣头青举起手机拍照,却被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勒令删除。
峪平的禁毒力度一直很大,火车站及学校菜鸟驿站等地随处可见禁毒宣传。
冬屿再看见那个胡子男,对方已戴上手铐被警方控制住,同伙大多光着膀子再墙边蹲了一排,头上套了袋子,连上衣都没穿。
她不免想起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这里面却没有找到体型相似的。或许那人早就被带走了。
目光穿过起雾的橱窗,隐约可见外面大雨中的警车红□□光。沉默、公正、将罪恶一网打尽。
冬崇衍终于穿过人群找过来,抓紧她手臂,询问:“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在这?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你——”
冬屿说:“人好多,灯光太暗了。我找不到出口。而且,”
她看向他,“是你带我来的。”
冬崇衍一时语塞,指着那个包厢让冬屿自己回答刚才是什么事。
走来一名女警,出示完证件就上下打量冬屿,抬起下巴,“小妹妹。你还未成年吧?身份证呢?”
侧头问冬崇衍:“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两人都哑口无言。
事情的结果是两人都被带去派出所。一通电话,几杯白水,等着席少英来领人。
冬崇衍坐椅子上,闭眼按着太阳穴很头疼。谁都没想到这一天会终结在派出所,更想不到那家酒吧偏偏今日能发生这么恶劣的事。
给他的水没喝一口。
冬屿双手捂着的热水已经喝了一大半。
女警在电话里跟席少英沟通完,走到冬屿面前,“刚打电话通知了你监护人。你妈说过一会才能来。晚饭都没吃吧?正好一起吃。”
“还是高中生。怎么能去这么不正规的地方?要真出事了怎么办?法律规定的很明明白白,酒吧是不能让未成年进出的娱乐场所。你还没有完全民事能力,更要在乎自身安全。”
冬崇衍怂怂肩:“我成年了。可以出去抽根烟吗?”
女警抬起眼,“是你亲妹妹不?那包厢里面是贩毒窝点,你妹当时就站在人家门口,你还不当一回事。知道里面多危险吗?”
冬崇衍眉宇一抬,放扶手上的那杯热水突然掉下来,差点溅到了冬屿的手背。随手抽了几张纸,冬屿下意识去看他。哥哥静坐着,唇线紧抿,久得像是凝固在泥潭里。
冬崇衍沉声说:“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女警:“吃饭吧。”
在派出所吃红烧茄子味的盒饭,饭里有酱油和肉沫,底下压着烩出来的干豆角。
冬屿吃到一半。席少英就风风火火赶来,带着雨后湿漉的气息。这只骄傲的石狮子在门口抖落肩膀上的雨水,瞪向正在吃饭的兄妹二人。
她嘴唇动了动,“妈。”
席少英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盯着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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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被禁足了。除了学校哪都不能去。”
冬崇衍也要说话。
席少英继续说:“还有你。车必须给我卖了。不三不四的朋友必须断!”
妈妈发着雷霆大火,门外的大雨也快被烧沸腾。冬屿自知理亏,低头夹着茄子,筷子又拿反了。
女警出面调解,席少英才尽力维持着表面的笑,向他们表示感谢。
等推开派出所的门,雨已经停了。
席少英额头上的青筋压也压不住,走了三步回头,转为独有的那种霹雳表情,环着双手也不说话,活像只瞪羚。无声折磨着两人。
本来还想通过月考换回自己手机,现在遇上这事,只能打消念头。
冬屿一路上都没说话。又想到了那个跟爸爸长得很像的男人。要不是他,最后也不会被逮到派出所。
原以为是哥哥看错了,直到亲眼所见,那人推门而出,鸭舌帽压得很低,出现一会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或者只是恰巧像。
若也是像就算了……去个酒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扯上了毒,扯上了会违背原则的东西。黄赌毒不分家。
冬屿越往深处想,这种难受的感觉就越明显。她只能告诉自己,这肯定不是一个人,爸爸一直在摆摊,半醒里的是别人,世上面貌相似者远不是双手能数的过来的。
细雨打湿浅蓝色单车棚,水泥墙边野草丛生,席少英蹲下身解单车的挂锁。
冬屿站她身后,冬崇衍拍了拍她的头。
她猛然回过神。面前是块硕大的房地产广告牌,霓虹灯在旁边闪烁。上有一句俚语: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难受的感觉又来了。
咔嚓一声。席少英把解开的挂锁放车篮。
冬崇衍歪着头问,“一辆自行车怎么三个人骑?”
席少英说:“你走路。”
冬崇衍:“开玩笑呢。这儿离家几公里远。腿会走断。”
“腿不走断是我留着给我打断吗?”
席少英很不客气,推着单车走出车棚。冬屿坐在后面,回头看冬崇衍。
她本就压着怒火,此刻更是爆发出来,“你看看你像话吗?还不好好给我反思一下。别人的二十多岁都出去创业,而你二十多岁在家里啃老,碌碌无为,干得最好的事是带妹妹去酒吧,好样的!可真是好样的!我当年就不该生你!”
冬屿抬起脸去看。哥哥手插兜里冷笑,很不屑说了句:“你爱生不生。”
要不是他走得快,席少英瞬起的怒火能将他烧成灰。她单手按腰另一只手抓着头发,细数起他下的几宗罪:只会打游戏泡酒吧、成天想着不劳而获、回家外套乱丢、用完肥皂不放进肥皂盒里。能说话是罪,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也是罪。吵架就是这样,哪哪都是罪,好像偏要手握尖刀刺穿对方才肯罢休。
冬崇衍的背影在几个呼吸间消失。单车棚寂静。
席少英回过头来,以压迫的眼神逼视冬屿:“还有你。”
冬屿瞬间有了思量,有些话没必要说,低下眼,“我知道这事是我的错。也没料到那地方有个贩毒窝点。但……好吧……不想被禁足。妈你不是想要我六中多交一些新朋友……”
席少英打断,语气不容置疑,“这前提是你没有跟你哥去酒吧,并被警察当场抓到派出所!跟你讲了多少遍高中生最重要的是学习,杂七杂八的事高考后再说。”
没辙。只能等消气。
冬屿双手捏着后座,耷着眼皮,听着单车轮子碾压砾石,涂满润滑油的链条摩擦着锯齿,发出老旧链条的咯吱声。路过六中附近的那个十字路口,她走神又回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街灯很暗,柏油路空旷,铜片染霜似的光晕被雨雾渲染。母女俩人的影子在电线杆旁奔跑,互相依偎。
席少英踩着单车踏板,嘴边念叨着:“本来我跟朋友在健身房。接到你爸电话。你爸爸的摊车被城管缴了要去城管大队交罚金。我说交就交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走到一半就派出所打电话来领人。你跟你那个不着调的哥哥跑去了酒吧!”
“你哥哥呢,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有个正经工作,上学的时候就是三天两天睡觉,班主任每周都要给我打电话。”
“你外婆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需要钱去好点的医院看个专家。你外公还在老家种花生,你弟弟很快上小学。要是这次高级教师评定下来涨工资也还行,下不来你外婆又要等段日子。”
“你能不能让妈省点心,这日子一家人就好好过,等条件好了把你外公也接过来住。”
“……”
冬屿嗯了一声,后面的话却没怎么听了。原来爸爸真的去出摊了,很庆幸只是一场乌龙。
她侧头望着街边便利店,橱窗明亮,脑海中自动闪过一个身影,连她自己也愣住了,摇摇头想甩掉。明明只见过几面,为何会不合时宜想起?
脚上的小白鞋踩住尾钩,小腿一用力,鞋尖差点沾上链条上的棕油。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很快她们也到家了。
冬屿回到家见爸爸,他正伤脑筋地看着足球赛,哥哥还没回家,外婆也没有。
她假装去橱柜边找曲奇罐,蹲在地上回头,久久盯了一会爸爸。没有任何破绽。放心将曲奇罐盖子掰开。
就是盖子紧,比较吃力。指甲盖上的月牙儿泛红,手臂也很快发酸,镂空柜边上贴着的全身镜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冬屿含了会指尖,脸颊很快也贴了些许凌乱的发丝,冬崇衍回家就见她蹲在地上。眼中像是在下一场清透的冬雨。
忧郁、清冷、连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