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侯府,宋十安院里的管事周通,已经整理好了行囊,而宋十安还在作画。
他拿着刚画好的一幅画像问孙烨,“这张会不会更像一些?”
孙烨有些尴尬地看向周通,周通接过来看了看,神色语气流程自然:“嗯,很像了。这笑起来的眉眼,简直就像是对着钱浅姑娘画的!”
宋十安好似松了口气,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认真将画小心地吹干,交给周通说:“把画收好,我就带这副走。”
周通拿着画去裱,孙烨一起出了房间,小声嘟囔,“周伯,真的像吗?我都快忘了钱浅姑娘原本长什么样子了!”
周通叹息道:“都一年了,公子没有一日忘了她,咱们又能如何?至少说些好听的哄哄他。”
孙烨苦恼地嘟囔:“钱浅姑娘到底跑哪去了呢?一个大活人,就算不买宅子不买地,总该赁个宅子吧?退一万步说,那钱庄至少得有个户头吧?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她真的还活着吗?不然以咱们侯府的唔……”
周通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心回头看看,严厉警告道::“大战在即,别让公子分心!”
午后,宋侯府一家送宋十安出征。
长子宋十晏拍拍宋十安的肩膀,叮嘱道:“吐蕃人悍勇非常,切记不要硬碰硬,多用智计取胜。”
长媳柳彦茹从公父宋乾手中接过刚满三个月的儿子,满脸担忧道:“父亲千万保重身体。”
宋乾点点头。
宋十晏又说:“十安,切记要加倍小心。照顾好父亲。”
宋十安道:“兄长不必担心,照顾好嫂嫂和母亲。”
江书韵红着眼圈,赌气似的一语不发。
宋十安她行礼,“母亲,保重身体。”
说罢,他利落翻上马背,对周通道:“周伯,继续帮我盯着消息。我走了。”
许多女子围在宋侯府门前,见宋乾与宋十安驱动马蹄,立即大喊:“宋侯爷!保重啊!”
“宋将军一定要小心啊!”
直到二人没影儿了,人群才慢慢散去。
钱浅躲在角落远远地目送了他,在心里祝福:愿你平安顺利,早日凯旋。
*
吃过槐花蛋饼、槐花饺子,制了槐花香膏、香囊,转眼盛夏便至。
云王要随皇帝、皇后、皇妃们去皇家别苑避暑,小住月余。
钱浅并不想跟去,可王宥川说这是他每年的固定行程,必须要写进话本里的。
随后戚河递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说是出行补贴,钱浅再度为钱折腰,乖乖跟着去了。
能被云王带去皇家别苑的,都是身边用了多年,是分信任且签过身契的人。像钱浅这样的“外人”,可以说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大户人家雇佣家丁多是签工契,偶有签身契的。工契与前世无异,类似于劳务合同,而身契则不然。
身契相当于将自己卖给雇主,虽工钱、地位通常比签工契的要高,但也相当于是将性命交予雇主,基本意味着,雇主可以左右其生死。
现下世间国泰民安,市井百姓签身契的并不常见,但豪门世家里签身契的就多了。雇主贴身的人大都是签身契的,毕竟他们所处的位置,掉以轻心就容易送命,所以总要把别人的命攥在手里,才能睡个踏实觉。
云王府满府上下都是签身契的,许多管事儿更是两三代都为卓家效命,才换来得到信任的机会。
戚河和徐祥就是卓家主君为云王千挑万选的贴心人。
戚河武功虽高,却有些憨傻劲儿,是云王自己喜欢的。徐祥行事恭谨,是卓家主君留在云王身边,对云王不妥言行出言劝诫阻拦的。
不用说,云王当然更喜欢老实听话的戚河,时刻带在身边。
钱浅成日跟着云王,对二人礼貌客气,相处得很不错,她在皇家别苑的一应衣食住行,也都是戚河亲自安排的。
她此行还见到了淑妃,是个美得十分张扬明艳的妇人。云王长得算是不错,也不过随了淑妃五分而已。
王宥川说钱浅是给他写传的著者,淑妃只当孩子玩闹,并没当回事。但看了钱浅写的第一本后,又问了她几句话,夸她聪慧有才,是个安分守己的,和颜悦色地赏了五个金币。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财,难怪家丁们会为了能近前伺候,不惜打破头争抢!
先前云王给的钱算下来有三金,又得淑妃赏了五金,钱浅琢磨这样下去,给绵绵买的铺子应该能再大上一点了。
沈望尘作为皇戚,受王宥川之邀,也跟着来了皇家别苑。
吕佐瞄见钱浅拿着赏钱喜上眉梢,讥道:“真是贪心不足。”
沈望尘眸色幽深,淡淡地说:“告诉她,我会约宥川去后山涧溪水潭冲凉,让她想法子叫宥川答应同去。”
这是沈望尘“雇”她以来,第一次正式提出要求,钱浅心有不愿,却还是答应了。
吕佐送信儿相邀,王宥川原本畏热懒得动弹。
钱浅吟了首诗,“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王宥川果然又来了兴致,起身兴冲冲地带钱浅一同去了。
钱浅本想着,若沈望尘这次利用她害云王,她会尽力阻止,然后沈望尘就算违约了,她便可终止合作。想来皇家别苑,禁军把手严密,沈望尘应当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事实证明,她好像把沈望尘想得太邪恶了一点儿。
沈望尘不过是“舍身”帮云王挡了一块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石头,受伤见血。云王十分感动,背起沈望尘就往回跑,喊太医为他诊治,紧张的不得了。
淑妃也十分感激,皇帝还赐下了许多金银财宝、名贵药材,命太医日夜照。
沈望尘看似严重,实则伤势一般。以断两根肋骨为代价,不仅换得名利双收,还赢得了云王的肝胆相照,可谓一石二鸟。
钱浅冷眼旁观他的苦肉计,神色没有半分波澜。
吕佐小声提醒她说:“你此刻应该表现出一些关切和焦急,才显得与我家公子交情很深。”
钱浅冷漠转身,“交情大概没深到那种地步。”
沈望尘受伤,王宥川尽心看顾他去了,没空再搭理钱浅。
她乐得轻松,每日都睡个满足,还在禁军允许的范围去闲逛赏景,去后山涧溪散步纳凉。
山间林木静谧,潺潺的流水音冲淡了蝉鸣和稀落的鸟叫声。
钱浅脱下外衣和鞋,赤脚趟进溪流。冰凉的溪水带着力道冲刷过脚趾、脚踝,似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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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切沉重都带走,令她从身到心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
如今也算是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日后若还能置办些耕田,就是锦上添花了。
她终于,可以不再担惊受怕,坦然迎接宿命终点的到来。
涧溪上方,吕佐扶着沈望尘慢慢走到河边,“我还是没掌控好力道,竟害公子伤得这般重。”
沈望尘笑道:“伤得正正好,再轻会叫人轻视,岂不白白受苦?”
吕佐突然不说话了,沈望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了涧溪下方那抹白色倩影。
吕佐忿忿道:“这个没良心的居然在这躲清闲!你伤得这般重,她连假装关心一下都不肯……”
沈望尘却制止他,“嘘……”
那纤细的身影闭紧眼睛、赤着脚,张开双臂让清凉的微风穿过全身每一处。日头倾泻而下,光影被树叶剪碎,斑驳落在她洁白的里衣上,画面无比静谧而美好。
钱浅十分享受,随手展开手中的折扇,轻哼曲调,流畅自如地伸展肢体身躯,即兴起舞。
这一世身体条件较上一世更优,手长脚长,所以她自幼便保持着练舞的习惯。
左手持扇展开,右手如流水般划出弧线,似柳枝拂水。左脚尖点地转为右跨步,带动身体起伏,仿若流动的水浪。
扇骨开合呼应着节奏,落地时足弓缓冲,水花溅起的凉意从脚踝漫上,激得浑身颤栗却又觉得过瘾。
哼到旋律高潮时她动作猛然加速,折扇如剑直指苍穹,左脚掌轻点水面,右腿微屈快速转身,带起发丝与裙摆同时旋转飘舞。
阳光经过她,在溪水中投射出曼妙的阴影,似水中有只天鹅,在默默伴随。
涧溪下方,密林中景色美不胜收,那个一身洁白的赤脚女子笑容明媚,随心所欲动作,舞动一山风光。
美妙的舞姿突然驻足,沈望尘呼吸停顿。
见她静止片刻,双手捧起溪水扑在脸上,继而如释重负般将如瀑长发甩出,踏出溪流。
她大约舒展开了筋骨,将挂在树枝上的外衣随意展开铺到地上,以手为枕,席地而躺,还将扇子覆在脸上遮阳。赤着的双足上下交叠,脚背上的水珠,在日光下折射出点点星芒,映入上方人幽深的眸底。
沈望尘静静地望着,夏日燥热的风忽而变得轻柔,带着春天的微凉舒爽之意,吹进心间。
吕佐回过神,见沈望尘久久不语,摸摸鼻子说:“想不到,她还会跳舞。还,挺好看的哈?有一种半醉不醉,看似柔弱,但能提起大刀砍死我的感觉。”
沈望尘微微勾起嘴角,“恣意潇洒,自在逍遥。原来如此。”
吕佐恍然大悟:“哦!原来这名号是这么来的。我还以为她只是在故作超脱……”
“表兄!”
王宥川跑来。
沈望尘连忙转身,拉过吕佐一起挡住涧溪下惬意的身影,轻笑应道:“宥川。”
“你伤还没好,怎么跑出来了?”
王宥川满脸关切,抬手接过沈望尘递过的胳膊。
“在屋里躺闷了,出来透口气而已,这便回去了。”
沈望尘扶着王宥川的胳膊,又悄悄回头瞄去一眼,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这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