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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作者:风佑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时值深冬,风寒雪重。


    云胜男第一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朱漆斑驳的房梁和四面漏风的窗户。


    银色月光透过破败的门窗溜进房间,勉强勾勒出昏暗空间中模糊的物体轮廓。


    她的胃里翻腾着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口腔中不断地分泌着唾液,提醒她若是再不进食,恐怕会在一天之内死两次。


    云胜男艰难地抬起小细胳膊掀开身上裹着的白色狐裘,撑着身体缓缓地坐起,环顾四周。


    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这双细嫩白皙的手上时,终于接受了这个荒诞的现实——她穿越了。


    几分钟之前,她还在参观历史博物馆,出来在路边等车时为了救一个孩子被车撞飞。一睁眼就已置身于这个破败荒凉的小屋,脑海中还多出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阅读完记忆后,她才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是简国贵女妘昭,自幼父母双亡,虽生得秾丽绝色,却被养得胆小畏事。


    因虞朝巫神宫要从各诸侯国挑选巫觋(xi),妘昭便被简国的国君夫人送入巫神宫,成为三百名备选巫觋之一。


    入了巫神宫后,她这出挑的容貌又生出许多是非,最终在练习祭舞时被人从祭台推下,又被敷衍地送来这处荒僻宫室“养病”。


    说是养病,实则无人照料,几乎与等死无异。


    妘昭在这破屋里苦熬数日,终于在饥寒交迫中香消玉殒,而两千年后的云胜男却在这具身体里醒来。


    云胜男接收完原主的记忆,只觉得这一切荒谬至极。


    虞朝,历史上神话与文明之间的分水岭,传说中存续了近千余年的上古王朝。


    考古学家们曾在古城遗址挖出一片镌刻了“虞”字的龟甲,试图透过龟甲证明那个神秘朝代的真实性。


    只是孤证不立,那片龟甲无法支撑王朝的千年历史,后来便被遗憾地送入了国博,这两天正与其他被挖掘出来的古物一起全国巡展。


    她才看完了虞朝历史馆,没想到自己就跟着穿越过来了,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么?


    云胜男用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幻想着一觉醒来便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然而,当她第二次睁眼时,迎接她的依旧是这冰冷的现实,而且她还是被饿醒的。


    从昨日起,原主已无法起身去膳房用饭,只能躺在床上数着窗外的落雪,数次因高热昏厥又被冻醒。当云胜男从这具身体里醒来时,已经整整两日水米未进。


    云胜男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她知道继续躺下去必是死路一条,只有想办法走出去,或许还能寻得一线生机。


    她微微坐直了身体准备下床,左腿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云胜男受疼跌坐回去,咬牙扯开裙摆,就看见原本白皙纤长的脚踝处红肿紫胀如馒头,大抵是扭伤又没有施药,如今这处伤口看着颇为狰狞。


    还真是天崩开局!


    云胜男深吸口气,拖着伤腿慢慢下床,在墙根处找到根原本用来撑窗户的木棍当做拐杖借力,一步一顿地往外走去。


    外头的雪在下午便渐渐停了,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得四周一片明朗。院中积雪无人清扫,已积了半掌厚,一脚踩下,雪便淹至脚踝。寒气顺着脚踝蹿上来,令她忍不住哆嗦,本能地将狐裘裹得更紧。


    踉跄走了十几步,她已耗尽体力,只得在墙根处坐下歇息。这具身体虚弱如风中残烛,只怕哪儿刮来一阵大风便会扑灭那点儿小小的火焰。


    深吸一口寒气,云胜男抬头望月,又大又亮的月亮让她下意识想到冰皮月饼,又勾起了她腹中的饥饿。


    她无声叹息,转头打量四周,眼角余光忽见一缕轻烟消散在半空。


    烟!


    云胜男猛地回头,果然看见丝丝缕缕的烟雾从一墙之隔的院墙内冒出。


    有烟便意味着有人,只要有人,她总不至于饿死了。


    望着前方紧闭的朱漆大门,云胜男顾不得许多,撑着墙缓缓走近,举起拳头用力捶门。


    大门材质厚重,叩门声沉闷,在幽静的月色中并未传远。终于,大门在她不懈的捶打下微微翕开了一道缝隙。


    院门未锁。


    云胜男心中一喜,顾不得礼貌,拼尽全力推开沉重的院门。门缝虽只半尺宽,但她身子纤细,裹着狐裘也不费力地挤了进去。


    进得院内,她屏息蹑足,左右打量。


    这院落与她养病的破院虽仅一墙之隔,景致却有着天壤之别。高逾三米的黑色砖石院墙围拢着偌大的院子,地面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平整的青石地面。


    靠墙的假山怪石嶙峋,清澈的水源从山石间隙的小洞汨汨注入池中,又沿蜿蜒的池子流出院墙。


    流水间隐约有雾岚萦绕,云胜男好奇上前,探手试水,惊讶地发现水竟是温热的,显然是从外头引来的温泉水。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角,立刻鞠了捧温水浅尝了两口。温热的水带着淡淡的硫磺味滑入胃中,令她的五脏六腑也随之温暖,昏沉的头脑跟着清醒了几分。


    云胜男干脆半跪在池边,埋头猛喝了一阵温泉水,直到腹中的饥饿感稍缓,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长舒一口气,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目光越过温泉池,落在后方的廊檐下。


    铺着整齐木板的长廊向两侧延伸,中间的九级台阶之上,伫立着一座轩昂大殿。殿门敞开,殿中安置了只一人高的金色铜鼎,鼎内大概是在焚烧着某种香料,袅袅轻烟顺着烟囱缓缓上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熏香气息。


    云胜男方才所见的那缕轻烟,正是源自这殿内的大鼎。


    然而,此刻她的注意力既不在那金碧辉煌的殿堂,也不在那镌刻铭文的铜鼎,而是鼎后那一排整齐陈列的……食物!


    切割得整齐的肉类盛放在青铜盘中,拳头大小的果品堆叠成塔,远处还有高足细腰的铜觚和铜瓿,至于里面装着什么却看不真切。


    她顾不得多想,用手背抹了抹嘴角,一瘸一拐地挪向大殿。口腔中的唾液开始疯狂分泌,仿佛已尝到了油脂在舌尖融化的鲜美滋味。


    大殿内空无一人,唯有两侧烛台洒下摇曳的昏黄烛光。


    云胜男蹒跚走到黑色高台前,望着那堆切割整齐的肉山,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然而,她犹豫片刻,还是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面饼。


    这具身体久未进食,直接吃这些油腻荤腥之物恐怕不好消化,不如先吃些易消化的食物。


    她双眼放光,伸手探向盛满拳头大小粟饼的铜觯。刚捻起一块饼送到嘴边,细瘦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捉住。


    云胜男心头一紧,饼掉落在地也顾不得心疼,而是在回头的同时本能地操起手边的铜烛台藏在身后。


    一回头,她便看见了张狰狞如鬼魅的青玉面具,面具的眼部空洞中,露出一双带着探究的沉静墨瞳。


    云胜男被这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具惊得心头一跳,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对方是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着一袭玄底绣金色云纹的长袍,只是面容被青玉面具遮掩得严严实实。


    男子的身形修长挺拔,即便不言不语,也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来。


    见云胜男手中紧握的烛台,对方微微一怔,随即松开了钳住她的手,轻声道:“这些是祭神的牺牲粢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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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用。”


    男人的声音温雅柔和,恍若琴音般低沉优雅,令云胜男一时怔住。


    她微微仰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判断出对方并无恶意,这才低声解释道:“抱歉冒犯了阁下,我只是……太饿了。请问,能不能给些吃的?什么都可以。”


    男人定定地打量了她片刻,随后温和叮嘱:“这些祀神的祭品已放置数日,不宜食用。你在此稍候,我很快回来。”


    云胜男松了口气,轻轻点头:“谢......咳咳,那就劳烦了。”


    男人转身离去时,云胜男隐约听到一阵细碎的风铃声。她朝廊檐下张望,却并没有瞧见风铃的踪影,只得收回视线,裹紧狐裘,缩到那樽金色大鼎旁。


    鼎身镌刻着繁复抽象的文字,与现代的简体字大相径庭。云胜男眯起眼睛,极力辨认了半天,却仍无法理解这些古怪抽象的铭文含义。


    坏了,穿越到古代成文盲了。


    她苦着脸叹了口气,不再纠结鼎上铭文,直接伸出手靠近大鼎取暖。


    鼎内燃着香料,散发的热量包裹着她,空气中氤氲着浓郁的暖香,仿佛百花齐绽,令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


    不久,伴随着隐约的清脆风铃声,男子又回到了大殿里,将放在铜簋中的食物捧到云胜男面前。


    这一次,云胜男顾不上矜持,双手齐上,抓起一块糕饼便狼吞虎咽地塞入口中,生怕慢了一步便会饿死。


    然而,她的表情很快变得凝重。


    这糕饼不知是如何制成的,又干又噎,还喇嗓子。她皱起眉头,猛地捶了捶胸口,可那块糕饼依旧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喝点水。”男人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适时递来一只盛满清水的三足铜樽。


    云胜男立刻抬手去接铜樽,却因虚弱无力,手一沉,险些将铜樽打翻。好在男人眼疾手快,又稳稳托住。


    自知身体已虚弱至极,云胜男不再逞强,干脆将手搭在男人的手上,就着他的手凑近铜樽,猛灌了几口水,才将那块噎住的饼饵咽下。


    “见笑了。”缓过气后,云胜男匆忙挤出一丝笑意,随即又埋头继续啃手中的饼。


    男人稳稳端着铜樽,声音平静无波:“无妨。”


    吃到后来,云胜男还想将剩下的饼饵一股脑塞进嘴里,奈何这具身体已撑到极限,她甚至不敢开口,生怕食物会因动作溢出喉咙。


    在她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男人收回了剩余的饼饵,似乎并无再给她的意思。


    “多谢阁下慷慨施饼,还未请教公子如何称呼?”吃饱喝足后,云胜男缓了片刻,才有精力打听恩人的身份。


    男人不答反问:“你们入巫神宫时,无人告诫你们不得擅闯禁宫吗?”


    禁宫?


    云胜男在记忆中搜寻片刻,果然想起教引巫女的叮嘱:擅闯禁宫者,施刖刑,也就是要......砍掉双脚!


    她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抱住双腿,瞪大眼睛望向男人。


    男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所以,你最好别知道我的名字。出去后,也别让人知道你曾来过这里。”


    云胜男慌乱点头,站起身便欲离开。


    然而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回头看向静静立于殿中的男人,小声报出自己如今的身份:“我叫妘昭,来自简国。谢谢你,以后若遇到麻烦可以找我,我替你撑着。”


    说着,她还伸出小细胳膊试图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是云胜男的座右铭。不管能不能撑得住,总之受恩必报。


    这一次,她确信自己听到了男人的笑声:“妘昭?好,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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