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一树高枝梅桠伸至雕花木窗,点点冷香似在借着月色静悄悄地朝屋内打望。
紫檀莲花纹塌被莲花帐遮得严严实实,长宁蜷缩在云纹锦被中,面泛红晕。
她今日几乎一直在昏睡,午膳未用,飧食也只草草饮了几口汤,身体的酸疼倒好了些,但小腹仍旧胀痛,以至于她不得不缩成一团。
偶尔清醒时,长宁会想念原清逸炽热的胸膛,欲起身寻人,却又难以迈步。
总之,这月信来得十分折腾人。
灯芯在九彩烛台上轻晃了下,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飘至塌前。修长的手指掀开罩帘,原清逸注视着露出的小半张年糕脸,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星夜潜入。
是烦她忍不住疼扰了清梦,或是自己惦记她血中的甜香?
今日月狐难得主动开口让自己去地牢,但原清逸却并未踏足。他虽对血的渴望愈发强烈,但仅仅几日,他便因长宁的甜香,而对别人的血提不起兴致。
原清逸一贯挑食,于食物如此,对人也如出一辙。
甜香及血香隔着锦被飘至鼻尖,他坐下后轻俯身,凑在露出的粉耳上细细嗅闻,醇香轻溢,诱人。
喉头难自抑地滚了滚。
值时,长宁偏头侧身,仰面而躺。
原清逸稍微往上拉开间距,见两片粉唇微翕,里头飘香馥郁。他再度俯身,鼻尖朝柔瓣贴去。
呼吸受阻,长宁轻扬头,往上扫时下颌轻挠过挺鼻,还微微蹭了蹭。
软棉,温热的触碰带来种前所未有的酥麻感,原清逸垂眸凝视,两瓣樱唇似被血液浸染,令他忍不住欲咬。
正在他俯身注视间,忽觉身旁有道凛冽目光。
原清逸侧头看去,只见一对蓝宝石眼静静地盯着他,胡须微翘,好似自己稍有行动,它便会毫不犹豫地扑来。
目光紧视间,他抽身坐直,虽未张口,却道:“西谷有障术,纵使顺流亦无法轻易进入,你与那只鸟皆来自幽泽?”
熏香,少女的甜香,还有股麝香,飘于一人一虎之间。
圆圆昂起头朝他凑去,浅息轻扫其面,片刻后扭步而去,悠然地躺回窝中假寐。
虽被一只老虎漠视,原清逸却未显恼意。余光轻拢着含烟粉面,两腮软得逗人调弄。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却又在即将贴近时顿住。
今日暗卫来报,幽泽一日往常。可原清逸却认为长宁的出现与幽泽脱不了关系,在事情未明前,他对长宁终不该放松警惕。
眨眼间,塌前便已无人影,只余一豆灯芯在九彩凤戏凰烛台上静静地燃着。
晨光熹微,细细隐于浓雾之间,屋内还残着烛火。
长宁甫一睁眼,便闻到股药香,并非泽兰熏香,而是原清逸的气息。
许是昨儿睡了整日,她醒来后神清气爽,素手掀开莲花帐,喃喃细语:“圆圆,哥哥昨夜可来过?”
她酣眠时,隐约感觉有人。
圆圆在窝中长长地蹬了个腿,徐徐踱到塌前,往玉团脸舔去。
粗粝的舌苔扎得脸发痒,长宁咯咯一笑:“哥哥并不如彩彩所言般难以亲近,先前还宿夜守护于此,看来我今儿得好生谢过,指不定能借此机会与他更为亲厚。”
话间,她抵腰下塌,周身的不适感几乎消失,不过因躺久了头有些发晕。
及至盥洗室,长宁忆起月燕的嘱咐,只作了简单清洗,刚打算给圆圆梳理毛发,雪白的大爪便往后退去。
“月燕待会来洗?”
胖乎乎的脑袋微垂。
“为何,可是担心我的身子,”长宁起身转了圈,复屈腰:“你瞧,无碍,已不疼。”
圆圆摇头。
朦胧的水汽于温汤上飘散,长宁目光微侧,将帕子放置于旁:“好吧,那这几日就劳烦月燕替你清洗,回头我问问她有何心仪之物,咱得好好感谢,”顿了顿,又狡黠一笑:“哥哥前夜亦帮我暖床,我该做何答谢呢……”
暖床?
这两字能如此用?原清逸朝外望去,浓雾仍缥缈地笼着,她倒一如既往起得早。
声音听来脆如青果,想必见面她定是活蹦乱跳的模样,唇角兀自一勾。
雾气尚浓,亦未及饔食,长宁折身返回卧寝,掀开一丝窗缝深深地吸了口气,边伸腰边道:“昔年于西谷中我极少抱恙,怎么才至北谷便躺了两回,哥哥定会认为我身似芦花,可往常医官明明说我身体好着呢,此事为何,莫非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
原清逸眼前闪现出紫檀木桌上的五菜一汤,眉头不经意地挑起。
冷风顺着窗缝与屋内的熏暖相撞,在雕花木窗边凝结出水汽,长宁伸手一摸,踱到珊瑚炕桌,从紫檀描金木盒里拿出卷帙。
双鸾菱花铜镜映着少女全神贯注的柔软侧脸,指尖覆于扉页,时不时侧目,又轻勾唇角。
及至看到“两情相悦”时,长宁乌眸一闪,唤道:“彩彩.......彩彩?”未闻回应,她转而问道:“圆圆,你可有见着彩彩?”
虎头轻摆。
“奇怪,自至北谷后彩彩便不似昔日那般跟得紧,亦极少唠叨,也不像往常般替我释意,如同变傻了,圆圆,你说它是否因怕哥哥才会谨言?”
蓝晶石眼映着她若有所思的脸,它点头。
长宁挠着下巴:“你一会若见着彩彩,就告诉它哥哥并不如传闻中般可怖,对我亦甚为亲厚。”
亲厚?
原清逸想起玉肌下的淡青血管,她浑身的甜香,才沐浴舒缓过的身子又发了微汗。
指尖在小方桌上轻轻地扣打,长宁盯着卷轶上的“两情相悦”,自顾喃道:“两为数量,如同圆圆你与我;情呢,代表情意。你自小被我养大,我自然珍惜你,你亦如此;相,约摸为关系,或许为两之延伸;这个悦嘛,当类心悦,即为欢喜。”
圆圆的胡须轻动。
“两情相悦即表示两人情谊甚笃,圆圆,如此说来,我与你也为两情相悦。”
原清逸刚将雨前龙井放在唇边,又听她道:“看来我也得尽快与哥哥两情相悦。”
眼神微转,他将龙首花纹玉盏放置案上,两情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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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此不通人情是否该提点?
值时,月狐恰巧走进,听得一丝尾音,怔道:“你自个嘀咕什么?”
“今儿又来我房中做甚?”
“怎么,来不得?”月狐靠近后嗅了嗅,还好,并无清香。
原清逸懒得搭理他,径直朝外走去,及至阶前,有清脆声飘来。
月狐朝拐角处瞟了眼:“月燕尚未到,大小姐在同谁讲话?那只鸟?”
拾级而下,原清逸自唇间飘出两个字:“白虎。”
见圆圆耳朵轻动,长宁迅速推开门,蹦蹦跳跳地往外跑。
月燕刚迈上露台,便见一团白影奔来,她忙将人拉住:“大小姐,你身子抱恙,不能跑动。”
“月燕,”长宁红扑着圆脸,语气微喘:“你,你来啦,走吧,咱下去用膳,我可饿坏了。”
“下去?不若就在阁楼?
自清楚前夜原清逸对长宁用了蛊术后,月燕还心存芥蒂。
“不呢,我得同哥……我想同兄长一起用膳,”话间,长宁拉着她就往下跨。
“好,你慢点。”
“没事,我都不疼了。”
少顷,长宁及至食肆,原清逸周身的气息闻来令人心悦,她勾唇,笑容若春风裁剪,衬着灵动的眉眼:“尊主有礼,”说着便自顾拉开紫檀椅坐下。
月燕浅扫了一眼,将菜肴布好就转身离去,月狐也跟着走开。
及至院中,他才压着声道:“你我之命皆属于尊主,你不该如此。”
“如此?”月燕胸口微闷,回避着他的目光:“月狐统领可是要责罚我有失?”
“大小姐惹人怜爱,你守了她五年,个中情意我自明白,可尊主他......”话含在舌尖绕了几圈,月狐才道:“他并非有意。”
“月狐统领无须多做解释,月燕之命属于尊主,绝不敢有微词。”
月狐眸底泛沉,出口却是压过后的低语:“阿鸢,你别想带大小姐离开。”
“属下不敢,还请月狐统领无须担心,尊主无论做何自有安排,月燕誓死效忠,”说完就没了影。
高大的树木将阁楼遮去大半,月狐望着廊角的风铃,从胸口滚出低低的叹息。
长宁自幼目达耳通,纵使听不清二人的对话,亦有所查觉,她旁光一扫,故意问了声:“尊主,他们方才的语气貌似与寻常不同,可是吵架了?”
“吵架?”原清逸并未抬头,边夹繁花似锦球,边道:“你可知何为吵架?”
“自然,”长宁吞下白扒御翅羹,兴致勃勃道:“我养的两只鹅,我抱其中一只时,另一只就会在旁嘎嘎叫,随后它们就会呱呱咯咯没停,彩彩说那便为吵架。”
寻常人皆有争执,或与亲人,或与外人,但她两者皆未有。
原清逸自洞穴出来后亦不再与人争辩,或许他们间总还是有些许共同之处。
见他没应声,长宁又忆起发晕时都唤他哥哥,便轻了嗓子,低眉顺目道:“尊主先前衣衫不解地照拂宁儿,真是……多谢兄长,”话毕,她定定地望去,嗓子眼微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