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贺舟从来不吃香菜,但我特别爱吃。
每每同桌吃饭,我都会极其霸道地要求老爸或者饭馆厨师在菜肴里放大量的香菜,看到贺舟敢怒不敢言地紧皱着鼻头的样子,我便说不出来的开心。
这个哑巴,不喜欢吃也不说,就喜欢一个人憋着。
为了惩罚他这个坏习惯,有年贺舟生日,我故意定了一个香菜蛋糕。
看他又一次露出那副不喜欢但不说的隐忍委屈样儿,我立刻振振有词地说道:“如果有人能在我过生日时准备香菜蛋糕,那我肯定会记他一辈子的。”
贺舟冷淡地回:“就冲这个香菜蛋糕,我也会记你一辈子。”
“干嘛?你也喜欢吃香菜啊?那太巧了。”看见贺舟咬紧后槽牙的动作,我再接再厉道,“这可是我精挑细选好久的,你可要多吃点儿。”
我捧着蛋糕,仰脸望着他,一脸期待。
贺舟嘴角动了又动,终于憋出来个答案:“不喜欢。”
“什么?”我假装没听见。
贺舟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被逼出来脾气:“我说,我不喜欢吃香菜。”
我“哦”了声,咕哝:“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我记得那之后,贺舟的确变得爱表达了。但着实有些太爱表达了,故意针对我似的,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总之就是很难伺候。
时过境迁,一个香菜蛋糕成了刻舟求剑的那道刻痕,让我想起了这件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不是说死也不吃香菜吗?现在咽得下去了?学人精!”我沉默良久才憋出来这一句话。
看着贺舟对着蛋糕愣神,看着贺舟把快燃到底的蜡烛吹灭,看着他吃了一口蛋糕便控制不住地抱着垃圾桶呕吐起来。
再抬头时他眼下隐约可见两道泛着光的泪痕。
我别开眼,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我从来没想到,贺舟会是那个在我死后很多年仍然记得我的人,并且是唯一记得我的人。
我对贺舟实在算不上好,在学校里看他不顺眼,回到家挑他的毛病。
如果说贺舟对所有人都尖锐冷漠,包括我。那我便是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除了贺舟。
我讨厌他,他也知道我讨厌他。就连我说喜欢他的时候,也是在讨厌他。
能让我欣赏的人,不说驾着七彩祥云上天入地,那也得是周正坦荡,不论什么年纪都保留少年心气。我不需要他给我摘星星够月亮,但他得有这个能力。
贺舟不是。
勇气、傲骨、创造力、理想主义、责任感、赤子之心。
这一切一切,我认识的贺舟通通没有。
他别扭且偏执,尖锐也懦弱。
我理所当然地讨厌他。
我们两人处在一种极其不平等的相处模式。所以贺舟是我在梳理“谁对我念念不忘”时最先排除的人。
甩开我这个烦人精,这个累赘,他应该庆祝才是。
庆祝再也不会见到我。
而不是一年接一年地为我庆祝生日。
还是说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新型的嘲讽人的招数吗?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未拉窗帘的卧室,贺舟眼皮被照得发烫,不适地蹙起了眉头。
“你醒了吗?”我盘腿坐在床头,陡然坐直,等待着他给这个房间带来些人气。
贺舟撑着宿醉的身子靠到床头,伸手从床头柜上摸烟时,我已经喋喋不休地说起来:“我仔细想了一整晚,就算你不是因为我变得这么狼狈,我也会想办法帮帮你的。反正我掺和你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肯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听到打火机的声响,我卡顿了一下,警告道:“可以不要在我房间抽烟吗?”
贺舟仿佛听到这句话似的,竟然松开了按下火机的拇指,摘走衔在嘴边的烟,起身去卫生间。
我寸步不离地跟着,在卫生间门口才停住,我背对着门,继续道:“你这生活习惯也太差了,睁眼就找烟抽,是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想找死吗?我看过不了几年咱俩就能见面了。你等着吧,到时我肯定要痛痛快快地嘲笑你一番。”
身后传来冲水的声音,不多时又响起刷牙的声音,然后是洗脸,刮胡子。
贺舟从卫生间出来,径自从我的身体穿过,走到衣柜前换衣服。
“我说真的,你别抽了。就算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身边人也会担心的啊。你想想杨阿姨,你妈那么爱操心,见你这幅样子肯定会生气的——”见到贺舟脱掉睡衣露出的后背,我瞬间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不自知地咽了下口水。
贺舟瘦归瘦,但肌肉还是有的,薄薄的一层,随着他活动手臂的动作,线条漂亮又结实。
见到这一幕,我心中贺舟颓废酗酒的形象淡了些。
身体底子在这里摆着,再怎么作总归是个健全挺拔的成年男人。
先是衬衣,再是西裤。贺舟转过身,面朝着我系纽扣和裤腰。
我目光没有躲闪,尽是按捺不住地打量。
过去多亲密的互动都有,美好的一面,不堪的一面,矜持的一面,放纵的一面,都毫无退路地展露给他。
所以只是看几眼,算不上唐突。
我一直觉得,贺舟浑身上下处处不是自己喜欢的,自己还能跟他不死不休地纠缠在一起,靠的就是这具对她很忠诚且具有唯一性的身体。
就像一块画布,虽不是最适合作画的纯白底,但纵使他再狼藉、扎眼、几乎没有施展创作的空间,也不许旁人践踏、涉足、插手。
我是那个唯一被允许可以在上面作画的人,就算我用刀削斧凿,他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和反抗。
那些混杂着喘息、汗水,疯狂和贪心的日日夜夜,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中,我才知道,原来有些事我从来都不曾忘记。
贺舟于我,比我以为的要深刻。
眼前晃过一抹熟悉的色彩,我堪堪回神。贺舟正站在镜前给自己打领带,我之所以对这条领带的花色眼熟,是因为这是他大四实习那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没想到他还留着。
我选领带时做了些功课,花色经典,不显老成,如今再看也不过时。
过去连领带都打不好的人,如今温莎结打得漂亮。
这么一拾掇,真挺像样的。我注视着贺舟在玄关处换完鞋,拿起电脑包开门的背影,及忙跟上去。
我可以离开这个房间,凌晨的时候我试过。
所以我打算跟着贺舟,看看他生活中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把自己蹉跎成那样。
贺舟一八几的个子,腿长,迈的步子大,所以走得快,但我用飘的更快。
久违地和贺舟同行,我也算是有机会嫌他磨叽了。
“长这么长的腿,不知道走快点儿啊。”我停在他前面,掐着腰,如是挑衅道,说完把自个儿逗得哈哈笑。见贺舟无动于衷地超过我去开开车,我才收敛笑容,跟着上了车。
不算贵的代步车上,我东瞧瞧西看看,没找到任何有关女性的物件,适才觉得昨晚对于贺舟即将结婚的猜测实为误解。
“行吧。看来社会上女性的眼睛是雪亮的,不会被你风光的表象欺骗。”我不是个喜欢藏心事的人,也不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鬼,想什么就说什么,更何况贺舟根本听不见,“但话说回来,你一个人在家里冷冷清清的,找个喜欢的人陪你说说话也是好的啊。不过在那之前,像吸烟、酗酒这种习惯都得改改了啊。否则你就等着单身一辈子吧!”
车子缓缓开起来,驶出地下停车场时,贺舟竟然心情不错地点开车载音乐。
我心情也不错,因为贺舟放的歌都是我喜欢的风格。
啧。受到我的正面熏陶,小伙子现在的品位不错嘛。
我的注意力从感慨窗外街道建筑的保留和变化,渐渐放到了音乐上:“我说什么来着!这些歌再过个几年也都不会过时是不是?你当初还嫌弃我听歌品位差,切,我看你就是嘴硬。”
“哇!是这个歌手的新歌吗?好听!话说他和小八岁的女朋友结婚了没啊。”
“我如果能上网就好了,可以搜搜看自己错过了什么娱乐圈惊天大瓜。你个死闷骚只知道给我烧钱,就没想着给我讲讲八卦。”
…………
贺舟心无旁骛地开着车,等到了地方,我看见周围高耸的写字楼,来往皆是打扮干练体面的白领。
搭电梯上楼时,我缩在贺舟身边,看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
“贺工,早。换领带了,很适合你。”
“家人送的。”
我眨眼,看他神情如常,虽冷漠,但不似在家中的颓废样。
这个人装起来了。
而且装得很好。
贺舟一天的工作繁重,竟然忙到错过了饭点才记起来吃饭。
我或坐或靠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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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了整整一天,也没觉得工作上有什么坎坷使他失意。
同事们对他尊敬友好,甚至有个漂亮的女同事委婉地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结果自然是被他拒绝了。
“唔,看来是我判断有误,还是有女性吃你这款的。我看人家挺不错的,你干嘛不答应,还想一个人回家吃外卖,就着香烟和啤酒看一天重播几百遍的购物频道吗?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会年纪轻轻那方面就不行了吧。”
我新奇地打量周围,落后几步晃悠着跟在贺舟身后。
一想到他回家又要变成那副装都不装、要死不死的样子,我就有些不想回家。
但我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找到贺舟变成这样的症结所在,然后想办法帮他。
我磨蹭着上了车,等车子开出去一段,才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
我心中冒出几种猜测,万万没想到贺舟开去了医院。
他患癌了?所以才会这么颓废。
总不至于是我一语成谶,查出肺癌了吧。
跟着对这里轻车熟路的贺舟到了住院部,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杨韵,我才意识到自己脑回路有多荒谬。
不过杨阿姨已经这么老了吗……她比老孟还要年轻两岁,却肉眼可见苍老得多。
我无从打听杨阿姨生了什么病,但对方精神实在是差,注意力似乎很难集中。贺舟问些日常话题,她没答几个便心不在焉起来,答非所问道:“你爸爸啊,是特别厉害的航天工程师,你要以他为榜样。”
贺舟的爸爸在他上高中前便去世了,一直是他们母子间的禁忌话题。
我下意识看向贺舟,他面无表情,自顾自继续说生活上的事,末了,突然问了句:“妈,你还记得小知吗?今天是她的生日。”
杨韵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但显然不是回答贺舟的话。
贺舟没有再问,陪了杨韵一会儿,便让护工接替了自己,离开了住院部。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轰隆隆的闷雷听得人心里紧张。
贺舟坐回车里,盯着方向盘出神。我坐在副驾上,困扰了我一夜一天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杨阿姨现在的样子,我看了都难受,更何况贺舟这个亲生儿子。
她可是贺舟唯一的家人。
“现在医疗水平这么发达,没什么病是不能攻克的。你要放宽心,才能更好地照顾杨阿姨。而且,”我一向能言善辩,但这番话反复思索才敢说出口,“贺舟,你信我,死亡其实并不可怕,那些离开的人只是去到一个更自由的世界。只要你还记得,对方便永远不会离开。你看,我就是个例子。我现在每天过得可开心了,你别不信。”
良久后,贺舟做了次深呼吸,发动车子,驶离了医院。
台风预警,道路状况很差,瓢泼的雨水密集地砸在车前玻璃上,一直在工作的刮雨器效果甚微。
气候的恶劣让我十分心慌,我不知道是此次见面的时限已到,还是对危险的心理感知。
“贺舟,你先停车吧,好不好?你这个样子我有点儿害怕。”
车内,流行歌曲的声音还在播放,被雨水激烈的响声衬托得弱小可怜。
我的声音发着颤,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车子经过某个十字路口时,我看到有辆闯红灯的大货车径自冲过来时,什么也做不了。
“停车!!!贺舟停车!!!”
四轮轿车撞上这辆庞然大物时爆发的剧烈声响淹没了我的声音。
安全气囊将贺舟包裹,但无济于事。
我疯了似的跪在贺舟身边,看鲜红的血液从他额头流下。
我撕心裂肺地呼喊他,一遍又一遍,渐渐地我的视线被眼泪糊住,都快要看不清他了。
贺舟只是直直地望着我的方向,仿佛能看见我一般,伸了伸手。
只见他嘴角艰难地弯了弯,倏然笑了下:“大家都不记得你了,但我到死都记得。你是不是没那么难过了?”
“我没有难过,”我胡乱抹了下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不受控制的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还记得我,我特别开心,真的。贺舟,你再撑一会儿,很快就有人来救你了。贺舟!”
贺舟缓慢抬起的手臂没有碰触到任何东西,一两秒后,脱力地垂了下去。
在雷声雨声,在热心路人发现事故报警的声音中,我依稀听到,贺舟失去意识前,说的是——
“小知,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