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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作者:临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公堂上,安静极了。


    只有谢嵘一个人的声音,喃喃自语地念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谢嵘又一次甩开谢璟,跌跌撞撞地自己爬起来,惶惶难安。


    谢嵘的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涌入他的鼻腔。他已经完全失去嗅觉了,闻不出来也毫无察觉。


    恍惚间,他忽然发现自己能看见了。他的双眼瞎了很久,可是乍一能看见,他竟丝毫没有因为光线突明而感到刺目,反而好似顺理成章。


    他的视线紧紧地锁定在正前方,如坠冰窟。


    站在他跟前的是先帝,是他的父亲,是被他亲手毒死的人!


    “嵘儿。”


    先帝面容和蔼,有如慈父,温声唤着,向他缓缓地伸出了手。


    这只手,指甲发黑,手心中还握有半块墨锭,散发着诡异的光泽。


    “你送给朕的生辰礼,朕甚是喜欢。嵘儿有心了。”


    先帝一步步走近,从他的口中,鼻中,眼中……七窍中,源源不断地有黑血涌出,滴落在地,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你别过来、不要!”


    谢嵘的声音颤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他不住地往后退,双手在身前胡乱挥舞,额上布满了冷汗。忽而,他感到有一股阴冷从背后逼近,细细长长的黑影笼罩住了他。


    是璟儿吗?谢嵘慌张地伸出手想让谢璟扶他,下意识一回头,呼吸陡然停滞。


    “太、太子大哥。”


    站在他身后的,竟然是先太子!


    先太子的脖颈上缠着一根粗绳圈,绳圈深深地勒进他的皮肉,留下一道深红色的勒痕,刺眼得可怕。


    “二弟。”


    先太子铁青的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他发白的口唇张合着,声音冰冷而空洞。


    “为什么?”


    笼罩在他身上的影子越来越浓重,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背后是套着绳圈的先太子,面前是七窍流血的先帝,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向他逼近。


    谢嵘进退不得,他们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够看到那条绳圈上留下的血色掌纹。


    他曾亲手拿着绳圈,套在先太子的脖子上,再慢慢收紧……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麻绳磨破了他的掌心,流出来的鲜血残留在了上头。


    “为什么?”


    先帝的声音也加入了质问,带着无尽的怨毒。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声浪如潮水将他淹没,谢嵘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的笑容癫狂:


    “当然是为了皇位。”


    “当然是因为我想要这个皇位!”


    谢嵘高声喊叫着,公堂上回荡着他歇斯底里地叫喊。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公堂中间的谢嵘。


    谢嵘的笑声渐渐低了下来,他双目空洞,带着一种病态的执念:“太子大哥,你是嫡子,是长子,你生来就是太子,你活着,我就没有一点儿机会。”


    “我勒**你!”


    “我就是长子了!”


    他表情狰狞地做出了一个拉扯着绳索的动作:“嘿嘿嘿,你**,没有人再和我争了。”


    大理寺卿捏住惊堂木,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隐隐发白。


    “妹妹,你干的?”顾以灿悄悄和她咬在耳朵。


    他刚刚亲眼看妹妹画了一张符,又悄悄塞给了谢嵘。


    “是香。”


    顾知灼和他头靠着头,低声道,“会让他‘看到’一些内心中最害怕的人和事。”


    这香,顾知灼曾在季氏的身上也用过一回。


    而那张符箓,只是会略微影响他的神志而已,再加上顾知灼特意在他跟前提了先帝和废太子会来找他,如今他这样,兴许是真的看见了?


    哦哦哦。顾以灿乐极了:“看看看!”


    谢嵘眼瞎,他一直靠着耳朵在听,总是会不自觉地做出一些左右偏头动作。


    如今也是,因而没有人发现他的举动有什么不对。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双眼布满血丝:


    “父皇,你为什么只看到太子,我也可以的。”


    “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也能成为明君。”


    “父皇,你**好不好?还有谢应忱,他才十四岁,凭什么也能越过我!”


    他的声音一下高,一下低。


    谢璟站在一边,呆愣住了。


    他这是招认了?!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左督御使面面相觑,本以为至少要三审三问,拖到明年,谁想废帝竟然招了?!


    谢应忱端起茶碗,慢悠悠地撇着浮沫,收到众人目光的询问,他微微一笑:“孤只是来听审的。”


    顾以灿不遗余力地在妹妹耳边“挑拨”:“真装。妹妹,对不对?”


    顾知灼轻笑出声。


    这一声笑打破了公堂的静默。百姓们从震惊中回过神,他们看看彼此,不约而同地高声叫嚣着:“定罪!定罪!”


    大理寺卿定了定神,和两位同僚商议过后,他拍了惊堂木。


    “谢嵘,你既然认罪,就签字画押。”


    认罪?


    谢嵘的耳边听着“认罪”这两个字,打了一个激灵。


    他对上了先帝流着黑血的双目,先帝指着他厉声质问道:“你弑父杀兄,篡夺皇位,你认不认罪。”


    “我……”


    谢嵘嘴唇嚅动。


    “你该死!”


    先帝走到了他的面前,与他近在咫尺,黑血从七孔不断涌出。


    谢嵘倒吸一口冷,他怕极了,刚要后退,一根麻绳从背后飞来,哗的一下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


    谢嵘惨厉地尖叫着。


    公堂上,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在他们的眼中,谢嵘自顾自地一一招认,然后又突然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几乎要把自己掐到窒息。


    谢璟猛扑过去,死命掰开了他的手。


    谢嵘的手臂陡然一松,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瘫坐在了地上。


    “大哥,我错了。你别来找我。


    “父皇,是我下的毒。


    “认罪。我全认罪。


    谢嵘双目空洞,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父皇,您说,万寿节的寿礼,您想要我亲手做的墨碇,我亲手做了,我还在里头下了毒。您果然没有发现,您还夸我,夸我用心……


    “可是,里面有毒,有毒啊。您还天天用。呵呵呵。


    他说得语无伦次,东一句,西一句。


    “您**。


    “接下来就是太子了,我勒**他,他们都以为他是畏罪自戕。


    “对了,还有谢应忱,他也要死。


    “你们全**,我就是皇帝了!不对,我现在已经是皇帝了,朕是皇帝……朕是邪祟不侵的皇帝。


    百姓们看傻了眼,窃窃私语着。


    “是报应吧?


    “肯定是先帝爷和太子爷显灵了。


    “先帝爷不让他再祸害大启江山。


    “快看,他画押了!


    大理寺卿亲自拿着卷宗下去。


    谢嵘抖手,在卷宗上画了押。


    盖棺定案。


    “别过来……朕认罪了,为什么你们还不消失!谢嵘奋力地一把推开大理寺卿。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充满了惊恐与疯狂。


    百姓们趁乱宣泄着怒火,菜叶子,火折子,甚至连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也砸了出去,一颗鸡蛋正好丢中了谢嵘的额头,破碎的蛋液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大理寺卿连忙示意衙差们拦下,先押回大牢。


    谢璟默默地跟在他的后头,失魂落魄。


    三司会审还在继续。


    接下来,又接连提审了大公主,胭脂楼老鸨,李得顺,当年先帝身边的太医,伺候太子和太子妃的宫女内侍等等。顾知灼不在的这些日子,涉及这次谋逆和七年前弑君的相关人等都已经被一一挖了出来。


    连刚刚才被带回来的季南珂也不例外。


    审着审着,还审到了江午。


    百姓们听得又气又后怕,所有的真相也在提审中一一揭开。


    甚至还包括了四年前谢嵘勾结西凉,把先镇国公顾韬韬出卖给凉人的事。


    !!!


    一桩桩一件件简直令人发指。


    卫国公也听得心头一颤一颤的当时正和凉国打仗大启屡战屡败西疆都快是凉人的囊中物了。顾韬韬去了后才力挽狂澜。谢嵘怎么就不怕顾韬韬一死凉人便再无忌惮直接东进江山不保!?


    他口口声声先帝偏宠太子


    对了!


    卫国公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绑着的花头巾。


    顾大姑娘刚从西疆回来该不会是……


    他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该想的别想不该管的别管。


    从未时一直到酉时足足审了两个时辰但就连站着观审的百姓们都没有一个人喊累提离的看得紧张刺激又激愤连连。


    连谢嵘都认罪了其他人也没再心存侥幸。


    该认罪的认罪该画押的画押。


    三司会审不会当堂宣判。而是在其后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一同对人犯一一定罪再将宗卷交由内阁复审最后谢应忱批红。


    大理寺卿敲响了惊堂木:“退堂!”


    水火棍咚咚敲打衙差们大声吆喝。突然有狱卒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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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大人!大人!废帝他被人刺伤!性命垂危。”


    什么?!


    顾知灼也是一怔默默掐算了一下心念微动。


    犯人在牢里被刺伤?刑部尚书吓得跪了下来:“臣……”


    观审的百姓还没有走完谢应忱不藏不掖当着他们的面问道:“是谁干的?”


    狱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倒也还算清晰:“是废帝之子谢琰所为。”


    谢琰?卫国公脱口而出:“季氏给他生的奸生子?”


    百姓们中间又是一阵骚乱交头接耳着。


    啧!


    卫国公冷笑谢嵘先前把这奸生子当宝让顾家给他白白养儿子还想要谋人家顾家的爵位现在死在奸生子的手里还真是天理昭彰。


    他在这里暗暗念叨着一抬眼就见谢应忱已经出去了连带着顾大姑娘也快走没影了。他赶忙紧跟上去了诏狱。


    大理寺卿等人也紧跟在后头。


    诏狱和顾知灼上回来时没什么不同谢嵘依然被关在地下二楼。


    与他关在同一间的还有谢璟谢琰和季南珂。


    若是人犯还没有定罪就**狱卒是有大过的更何况关着的还是废帝。狱卒一发现赶紧去请了大夫。


    他们到的时候大夫正在给他止血。


    谢琰满手是血地缩在角落一见到顾知灼他立刻冲了过来拉住了铁栅栏带着哭腔:“大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先打我的


    。”


    谢琰鼻青脸肿,露在外头的手臂上,脖子上也有不少的青紫和掐痕,有新伤也有旧伤。


    顾知灼看了一眼狱卒,狱卒忙道:“是废帝打的。小的们拦过。”


    打得不重,他们也就没把两人分开关。


    “是怎么回事?”谢应忱问道。


    狱卒面面相觑,满头大汗地跪了下来:“太孙,小的们没有看到。小的听到动静过来时就已经这样了。”


    “我看到了。”


    谢璟出声,嗓音沙哑:“父亲回了牢里不久就、就清醒了过来……”


    谢璟离得近,哪怕当时没有看清楚顾知灼动的手脚,回了牢里后,他还是从谢嵘的身上找到了那枚只剩下灰烬的符箓。


    呵。顾知灼回以一声冷笑:“赶紧说,别啰嗦。”


    看出来就看出呗,总不能把这件案子拖到年后。


    谢璟坐在地上,低垂着道:“父亲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抓着谢琰就打,说是谢琰害他的。”


    谢璟猜想,父亲兴许以为这和上回季氏用的巫蛊一样,便又迁怒了谢琰。


    父亲这些天,把他和谢琰当作了出气筒。


    他有时候还能劝一劝,但越劝父亲就越生气,动不动怀疑自己勾结了谢琰要害他。


    “他打完谢琰就坐在角落里发脾气,一直在骂……”


    “没多久,父亲累得睡着了。谢琰悄悄过去他身边坐,我没有在意,没想到,他竟捅了父亲一刀。”


    “他刀是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是一把裁纸刀。”


    当时,谢璟吓坏了,他冲上去推开了谢琰,发现父亲的胸口插了一把裁纸刀,父亲满身是血,当时就气息奄奄了。


    “他打我。大姐姐。”谢琰的眼中蓄满了泪,可怜兮兮道,“我不是故意的。”


    顾知灼轻声道:“公子,你还记不记得,长风临死前的诅咒?”


    长风临死前,以他自己的命为祭,用上了祝音咒。


    谢应忱心念一动,回首看向她,顾知灼领会了他的意思,应了声“好”,让人打开牢门后走了进去。


    裁纸刀还插在谢嵘的胸口,鲜血染红了衣襟,他一口一口咳着血,艰难地喘着气。


    他耳畔响起的是长风字字句句阴毒的诅咒——


    你会死在你亲儿子的手里。


    你会死在你亲儿子的手里……


    谢嵘张大了嘴,每一下喘息,都痛得他想立刻死掉。


    他看向缩在顾知灼的身后装可怜的谢琰,目光对上时,谢琰抬头怨毒地盯着自己。谢嵘像是怨鬼缠身,从心底深处涌起了刺骨的寒意。


    彼时,季氏怀上了身孕,他并不在意。


    一个孩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了,他也不缺孩子。后来,他顺利登基,顾家也越来越嚣张跋扈,仗着兵权把持北疆,就连他的登基大典顾韬韬也不回来。


    顾韬韬肯定是还向着太子,不愿对他这个皇帝俯首称臣!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决定要除掉顾家这心腹大患,再让谢琰继承爵位。


    让兵权回到谢家血脉的手中。


    皇帝控制不住大力咳嗽,痛得胸口痉挛。


    难道自己真会应了长风的诅咒,死在谢琰的手里?


    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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