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自皇帝的尾椎骨蹿起,刻进四肢骨骸。
他想去抢回来,四肢就跟被冻住一样,不受控制的一抽一抽。
落在其他人的眼中,皇上这是默许了。
谢应忱打开供词,一目十行地飞快看完,心里有一个念头闪过:夭夭该不会是和沈旭一同去晋王府了?这手笔不像是沈旭,更像夭夭的。
一想到顾知灼,谢应忱身上的锋芒略略收敛,温润的不可思议。
“叔祖父。
谢应忱把供词交给了礼亲王。
礼亲王惊疑不定地拿过,他的手在发抖,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这份突如其来的供词,把礼亲王炸得头晕脑涨,实在难以置信。
前些天,顾大姑娘就曾说过,先帝的脾性大变和长风妖道有关,如今晋王又说是长风给先帝下了毒……
晋王供词里说,先帝在南巡路上,曾去过附近几个颇有盛名的道观听道。
长风当时在其中一个名叫清虚观的道观中挂单,遇到了先帝,相谈甚欢。
但是,长风好好的道士不当,为何要给先帝下毒,晋王只字不提,这难免让人觉得口供不尽不实。
礼亲王的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千钧巨石。
再一想方才皇帝歇斯底里的样子,一个让人不安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拼命地摇了摇头,把供词递给了宋首辅。
“给朕。
皇帝好不容易从齿缝中挤出声音。
他只想知道,晋王到底还写了什么。
首辅把供词看完后,轻轻一叹,又交到了下一个人的手里,很快,这份供词在众人的手中过了一遍,连顾以灿也看了,最后又给了礼亲王。
礼亲王把供词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他咽了咽水,喉咙干涩:“皇上,这、这是何意?
听完,皇帝反倒松了一口气,晋王还算有分寸。
“朕不知。
礼亲王惊疑不定地盯着皇帝。
太子弑君被废,先帝暴毙。
哪怕是如今,忱儿监国,远比皇帝不知道要出色多少,可无论是朝中还是民间总有声音,质疑他这个废太子的儿子,认为父罪该涉子。
就连方才,皇帝也是咬着废太子弑君不放,非要谢应忱把监国让给谢璟。
忱儿可谓是处处受制。
但若是,先帝中的毒和废太子无关,废太子根本就是被冤枉的。那么忱儿这个太孙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皇上,此事必得查。礼亲王不再犹豫,“当年先帝驾崩前,晋王随侍在侧,晋王如今这般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长风妖道正在午门。求皇上彻查。
皇帝的心跳加快,
气息紊乱:“这只是晋王的一面之词不可信。”
“正是一面之词才更应该彻查。”谢应忱嘴角挂着的笑意荡然无存“皇上连问都不问就断定晋王在说谎那么就请降罪晋王。晋王危言耸听栽赃嫁祸以先帝之死因妄图动摇人心该当死罪。”
皇帝呼吸一滞蓦地攥紧身上的锦被。
“您是要问还是要降罪?”谢应忱咄咄逼人道“皇上您总该选一样吧?”
“谢应忱你在逼朕?”
降罪晋王?晋王的手上有太多他的把柄自己若把他逼得太急说不定他会鱼死网破。
若不降罪那只能按谢应忱说的亲自过问。
皇帝的呼吸在停滞了片刻后更加急促。
“臣只想知道先帝死因皇上难道不想吗?”
皇帝眼中喷火胸腔不住地起伏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谢应忱毫不避让与他目光相交再一次质问道:“还是说皇上早已知情所以并不关心。”
皇帝咆哮道:“谢应忱!”
谢应忱长睫低垂温和宛若暖玉的面上极少如此情绪外露。
礼亲王来回看了看两人若有所思。
谢应忱好像早已知道会有这样一份供状。
原本宋首辅他们只是听闻皇帝脑子清楚了过来看看的结果谢应忱主动提到让皇帝不用着急多休息摄政有他在。这一下皇帝就怒了破口大怒到现在所有人一个都走不了。
莫非这一份供状是谢应忱在暗中谋划?
很有可能……
废太子一日沉冤未雪谢应忱就无法再进一步。
谢应忱想要那把椅子就必须洗干净废太子弑君杀父的罪。
“来人。”谢应忱冷声道“摆驾午门。”
“谢应忱你敢替朕做决定?”
“皇上莫非是病得走不了道了?”谢应忱丝毫不让“既如此您好生养病。臣继续辛苦代君监国。”
谢应忱刚从凉国回京时众人都以为他子肖父宽仁温和。
直到这些日子他把朝中三党稳稳压制绝非他们原以为可以随意摆弄。从前需要半个月才能争出决定的事如今只需要半天。
不少人习惯了皇帝的风格早已暗暗叫苦。
现在看着连皇帝都在三言两语间被逼得没有了退路
只能去。
印辛与盛江目光对视了一瞬下去让人准备銮驾。
皇帝一言不发心绪乱的很。
谢应忱字字句句都在逼迫他欺君罔上可其他人光看着连一个发声的都没有。这才多久谢应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步一步的壮大至此。
他后悔了。
他当初就不该留下谢应忱一条命,更不该放谢应忱出宫。
以至于,谢应忱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不多时,有内侍进来禀说,銮驾已经备好。
礼亲王注意到皇帝恨不能把人撕了的目光,默默地挡在谢应忱的前头:“请皇上去一趟午门。
“此事一出,三司会审已难以安定民心,还是应当皇上亲自问过。
其他人也默默点头。
印辛伺候着皇帝起来,扶他走出内室,上了銮驾。
金吾卫立刻拱卫在皇帝四周。
谢璟也恰好在这时赶回来。
“父皇!
“璟儿。皇帝示意道,“你也上来。
谢璟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本来是在郊外的皇庄为过些天和季南珂成婚做准备的,他不能给她正妻的名分,但也不想委屈了她,凡事都亲力亲为的。
他收到消息后,匆匆赶回来,倒是成了最晚到的一个。
见皇帝对他慈爱如故,谢璟心中一喜,父皇是真的大好了!
自打谢琰被接回来后,谢璟时刻担心父皇会一时兴起,真的立谢琰为太子,为了这件事,谢璟和季南珂争吵过几次。
谢璟上了銮驾,问候着皇帝的身子,说着一些贴心话,面上满是忧色。
皇帝也露出了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个笑容,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銮驾从宫门出去,正在午门奋笔疾书,侃侃而谈的学子们,也注意到这天子排场,纷纷回首注目。
明黄色的华盖,还有随行的禁军内侍,一看銮驾里头坐着的就是皇帝。
众人不由为之一惊。
天知道,他们在这里从一开始的**,到后来的献策,都已经过去多久了,皇帝还是头一回露面。
对了。不止是头一回,皇帝带着他的奸妇回宫的时候,他们也见到过一眼。
这么久了,皇帝对于他自己与臣妻通奸一事,都没有自省自查,对他们送进去的劝君书,更是连半点表示都没有,如今出来,莫非是觉得风头过去了?
学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并未忘记自己在这里**时的初衷,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投向銮驾。
被这么注视着,皇帝也有些后背发毛,他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现在脑子还不是十分清楚,和季氏有关的那一段记忆,就跟在梦中一样,相当的不真实,每每他想仔细回忆,又不免会想起季氏溃烂的脸,忍不住一阵反胃。
这吐着吐着,唯一的好处是,他越吐越清醒,不会再突然对季氏和她生的那个野种恋恋不舍。
他只隐约还记得,自己带季氏回宫的时候,这些学子们就在这里闹
了。
那还是大暑天。
现在都九月了他们怎么还在?
“父皇。”谢璟小心翼翼地回道“是为了季氏。”
皇帝沉默了一下随即把銮驾拍得啪啪作响
“任由他们在这里胡闹不管不问有失颜面。”
谢璟也觉得不妥曾找过谢应忱心平气和地与他商量怎么让学子们离开然而谢应忱并没有听他的。
皇帝冷哼他拉着谢璟手慈爱地拍了拍:“璟儿你得强硬一些你才是朕的儿子名正言顺不能让谢应忱这乱臣贼子给左右了。”
璟儿脾性好待人过于宽厚不如谢应忱狡诈诡计多端。
所以自己病后璟儿才会让人轻易压制。
谢应忱有什么资格越过璟儿代君摄政!?
“朕想过了你手上没人不行亲军二十六卫朕把府军卫给你。”
禁军三大营亲军二十六卫是皇帝的底气府军卫有前后左右四卫按制每卫五千六百人。也就是两万余人。
谢璟脸上一喜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他先前还因为皇帝偏爱谢琰怨过嫉妒过现在想想实在愧疚不已。
皇帝精神不济说完这几句话也有些乏了。
銮驾在学子们中间驰过。
一走远学子的声音终于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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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有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们最初还以为皇帝要么是为了他们的劝君书来的要么是来驱赶他们的谁知皇帝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直接走了。
这种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好像是去了午门墙楼上。”
“该不会是去见那个妖道吧?”
长风被送到午门的第一天有学子跟着上去看过。
看之前他们深信宦官擅权乱政排除异己有灭道之举连**书怎么写都想好了。
看过后他们头一回觉得是自己对东厂的成见太深发自内心的反省了好久。
“我打听到了。”
有一个青衣学子匆匆而来混迹在他们中间说道:“东厂刚刚审出来了。”
他跑得气喘吁吁听他还在大喘气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快说啊审出什么来了。”
这嗓音有些高亢顿时远处的学子也都纷纷看了过来。
青衣学子眸中一闪紧跟着说道:“先帝爷不是被废太子所害死的!”
“而是和城楼上头的这个妖道有关皇上要去亲审。”
什么!?
废太子窥探先帝起居心怀不轨为夺皇位谋害皇父致先帝**而崩为世人所不齿唾骂
。
大启以孝治国,储君是这样一个卑劣无耻,不忠不孝之人,当年士林没少写文章骂他。
哪怕现在辰王待他们颇为宽仁,但是,因为他是废太子的儿子,依然有人在光明正大的唾弃谩骂。
认为他应当自请圈禁,代父赎罪,岂能满身罪孽的站在朝堂上,指点江山。以后,百姓们有样学样,弑父后再继承父亲的财产,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况且皇帝有子,他一个侄儿越俎代庖,简直和废太子一样,觊觎皇位,心怀不轨。
因为不愿与谢应忱同流合污,在谢应忱监国后,朝中更有一些清流文官一气之下,辞官而去。
而如今。
突然又告诉他们,杀害先帝的不是废太子!?
“快,快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真是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青衣学子义正严词道,“我过去看看,你们去不去随你们。”
说着,他自己先跑了,悄悄坠在皇帝一行人的后头,走上城楼。
见官兵们没有拦他们,其他学子也偷偷摸摸地一同跟了上去。
青衣学子走过顾知灼身边时,暗暗向她点头,示意按她的吩咐都办好了,又很快地混杂在了跟着上来的学子们的中间。
顾知灼靠在墙垛上,看向铁笼子的方向,目光在半空中和顾以灿相交了一瞬,她愉悦地弯了弯嘴角。
顾以灿不动声色地过来了,小小声地把方才的事都说了一遍。
顾知灼也和他说着晋王府的种种,两人头靠着头,嘀嘀咕咕。
“真臭。”
是一种浓郁的腐臭味,萦绕着鼻腔,挥之不去。
顾以灿嫌恶地眉头直皱,拿过妹妹的团扇,给她散散气味。
确实臭,顾知灼默默点头,所以,沈旭说什么都不肯过来,只借了几个人给她用。
自打长风被关到了午门后,顾知灼再没有见过他。
不过短短几天,长风像是又变了一个样。
先前在晋王府的时候,他只是在极速的衰老。
而如今,衰老到了极致后,还活着他已经像是埋进地底下的**,一半干枯一半腐烂。
身上有宽大的道袍倒是稍微掩饰了一二,可是,他的脸就遮掩不住了。
脸上有一半干的只剩下了一层皮,紧紧贴在骨骼上,显得两只眼睛特别的大,皮上是大大小小的黑斑,跟刚从墓里挖出来的干尸一样。
而另一半则开始腐烂,烂透了的皮肉泛白,流出一滩滩脓水,臭味熏天,蚊蝇围绕着他嗡嗡乱飞。
连裸露在外的双手也一样,一半干枯,一半腐烂。
不止如此,还有被雷劈过后的焦痕和灼伤,让人不忍直视。
可就算这样,长风依然还活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衰败,腐烂,又偏偏死不了。
这是一种堪比凌迟的痛苦。
不少人见状,忍不住侧身掩鼻,连谢璟也控制不住干呕的冲动。
皇帝震惊不已,嘴巴张张合合。
他只见过长风一次,答应了许他国师,一别数年,怎就成了这样?
“长风。”
礼亲王打断了皇帝的思绪,直截了当道:“长风,是不是你害**先帝。”
长风慢慢地抬起头,头颅上的两只眼睛显得格外凹凸,连喉咙也开始腐烂了,呼吸时发出尖利的嗡鸣声。
“是……”
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