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微一愣神。
刘陵的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谢璟也听说过一二。
刘家丢尽了脸面派人把刘陵抓回去关了起来。结果刚关两天刘陵突然放了一把火,趁乱从府里逃了出来又回了燕子尾巷,扬言刘家要是不肯认下老瞎子,他就绝不回去。如今他已经因为行事不端被国子监革了学籍可谓是前途尽毁。
但顾知灼怎么突然提到刘陵?
“像吗?”顾知灼笑吟吟地问道。
“像什么?”
“你怎么那么笨呢!”顾知灼不耐烦地指了指天重复了一句道“像吗。”
像什么?谢璟还想再追问,猛地回过神来。
这件事出了以后谢璟曾听有人说过刘陵心上人本是城东一泼皮家的小闺女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胃口一变,竟看上了一个老瞎子非要和老瞎子生生世世永结同心甚至还不惜亲口承认了为退婚去害得郑六姑娘名节不保。
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疯行为,真的和父皇很像不止是像还是一模一样。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璟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伸手去抓顾知灼,他的声音高昂惹来了周围人的注目。
谢应忱抬臂把他挡在一步开外:“你再学不会什么叫作好好说话
谢璟:!
“您应该问的是,您的珂儿知不知道。”顾知灼单手托着腮食指的指尖在脸颊上一点一点“她对一切都仿佛运筹帷幄不是吗?”
谢璟冷然道:“你别挑拨。”
顾知灼可不会怕他慢悠悠地接着道:”她根本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她对一切乐见其成。”顾知灼掩嘴一笑“不是吗?”
这几句话宛如一把重锤重重地敲击在谢璟的心头把这几天来在他心中盘旋不定的种种阴暗猜测全都勾了出来有一瞬间他遍体生寒这种颤栗般的寒意从尾椎骨一直流蹿到了四肢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对上顾知灼戏谑的目光谢璟很想大声告诉她“不是”。然而话到嘴边化成了一声压得极低的:“巫……”
他匆忙掩唇蛊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谢璟拼命向她眨眼睛意思是是不是这样?!
顾知灼笑而不语没说是也没有否认说不是。
谢璟的心凉了半截。
父皇对季氏的迷恋简直毫无来由。
倘若季氏是一个绝色美人倒也罢了可是季氏的容貌简直不能直视红疹从额头到下巴布满了她整张脸又红又肿还流着脓水。
父皇的后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就唯独对她情根深
重?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父皇是不是中邪了,可珂儿告诉他,父皇很久以前就对季氏一往情深,只是因为季氏罗敷有夫,他们不能在一起。
他将信将疑。
若是巫蛊的话,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珂儿对父皇用了巫蛊!
她利用他,为父皇下了巫蛊。
他的脑子乱轰轰的,心里酸涩的难受,他快步冲向门帘,想要赶紧回宫告诉父皇,说不定让清平**来做场法事,父皇就会好起来。
然而没迈出几步,他不由地收回脚。
巫蛊是大忌,是死罪。
这件事一旦宣扬了出去,让人知道是珂儿做的,珂儿会没命的。
连他也救不了她。
不可以。
他的双脚像是被粘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顾知灼扯了扯谢应忱的衣袖,贴着他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她悄咪咪地努了努嘴,说道:“大孝子。说着趴在他的肩上闷笑。
事涉季南珂,这个“大孝子连皇帝的声名和安危都顾不着了。
谢应忱失笑。
他抚过她的长发,手指在她乌发中穿过,柔顺的有如最上等的绸缎。
顾知灼伏在他的肩头,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话,“我想好了~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哪怕一意孤行,也不过是让声名狼藉,他要是真不顾名声,任由御使**,学生撞墙,也就是担个昏庸的名头,一时半会儿亡不了国。
拖上半年等他清醒再算后账,顾知灼没这个耐心。
这个时候,需要加一把火。
把柴烧旺了。
“小猫咪,你说对不对?
“喵呜~
“来人。
“喝粥啊。这是礼亲王的声音,“能不能吃好点的。
“不行。
礼亲王妃走了出来,向姜侧妃说道:“你进去瞧瞧吧。
姜侧妃迫不及待地快步进去。
“顾大姑娘。礼亲王妃径直走到顾知灼面前,向她弯身福身。
论辈份,谢应忱是要称呼她一声叔祖母的,顾知灼连忙起来避开,又回了全礼。
礼亲王妃拉着她,谢了又谢。
王爷的样子和先前判若两人,她做过最坏的心理准备,也想过最好的状态是勉强下床走几步,万万没有想到,他仅仅只是比正常人虚弱了一些,行动慢了一些而已,能够说话,头脑清明。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礼亲王妃感激地问道:“顾大姑娘,我家王爷他,是不是还得吃药。
“需要太平方调理些时日。不等她开口求,顾知灼主动道,“我不擅长太平方,您让太医看看
吧。”
“好好。”礼亲王妃应声后吩咐太医道“你们去瞧瞧王爷。”
太医们应诺以为顾大姑娘是不愿意揽功才把调养的差事分派给他们。
周老大夫忍不住开口:“王妃可否让草民也一同去?”
他是卫国公请来的礼亲王病倒时的样子卫国公与他仔细说过先前太医也给他看过脉案的确凶险的很。刚刚听里头传来的说话声压根就不像是个重病人。这个小姑娘的医术该有多么高超。
他道:“草民也擅长太平方。”
礼亲王妃也不想拂了谢璟的这份好意应道:“劳烦周老大夫了。”
周老大夫随太医们一同进去礼亲王靠在迎枕上气色略有些苍白但意识清晰还在和侧妃说想吃红烧肉。
一一搭过脉后太医们全都惊住了。
周老大夫最后一个摸着脉搏他沉思了又沉思放下手后赶紧跑了出去奔到顾知灼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友你是不是用了长针?”
顾知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头;“是。”
“几寸?”
“三寸。”
“取穴呢?”
顾知灼去看谢应忱他解释了一句:“姓周谢璟找来的大夫擅中风症。”
顾知灼了然请他坐下温言道:“周老大夫我是道医我还用了些道门的手法。单从取穴来说我取了百穴、脑户……”
周老大夫听得连连点头。
百穴、神庭、脑户诸穴都在头顶极难用到长针一不小心反而致人死地。周老大夫也会用的同样是三寸长针但是他也是在三十五岁以后才逐渐有把握的。
而且让他来治他最多也只是能把王爷救醒后半辈子肯定得瘫在榻上。
道医的手段这么幻妙吗?周老大夫打算找个道观好好求教一番。
“小友百汇穴更适合用曲针法。”
“曲针法?”顾知灼没听说过。
“是我这些年无意中发生的我给你看我的银针。”
周老大夫兴致勃勃把怀里的银针拿出来。
他的银针和寻常的不同针头极扁有一个小小的肉眼极难察觉的弧度需要用手指触摸才能发现。
“我是细针。”
顾知灼也把银针给他看。
她的银针极细细若发丝。
周老大夫眼睛一亮对对细针确实很适合用在头部不过长针细成这样很容易折弯。
一老一少说得热络。
谢璟心烦意乱下意识地就想问问顾知灼后面该怎么办。
但是谢应忱就坐在她身边眉眼柔和的听她说着一些谢璟完全听不懂的话好像永远都不知厌烦。唯独在谢
璟想要靠近的时候给了他一个“闲人勿近”的目光。
谢璟:“……”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堵的很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等出了礼亲王府谢璟才发现自己实在冒昧没有和王妃道别甚至连世子都没有说上一声。
哎。
谢璟叹了一口气对跟着的小允子说道:“先回宫去。”
这次的事情又没有办好。
他好像什么事情都办不好。
“先不回宫了你去叫卫玖来见我。”
卫玖是他的心腹作为一个还没开府的皇子他手上能用的人不多卫玖是最忠心的一个。他叫来卫玖吩咐了一番也就两天谢璟的手上得了六页纸。
他一一看完无力地靠坐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动作。
“殿下”小允子瞧出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道“季姑娘约了您今日看戏您还记得吧。”
谢璟掀了掀眼皮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哪儿?”
“畅音楼在。”
谢璟把几张纸全都揣进怀里:“那就去吧。”
畅音楼是和香戏楼并立的京城的另一大戏楼因为季南珂更喜欢畅音楼的戏谢璟从前常常陪她去。谢璟也知道京城里的人都在调侃他说他整天跟在一个女子的罗裙后头唯一个女子的命是从。
从前谢璟对季南珂一心一意他并不在意而现在谢璟发现自己的付出也许并不值得。
季南珂若在意他就应该想过一旦巫蛊的事曝光把父皇带去庄子的他也是同罪。
她还是做了。
谢璟心烦意乱地出了宫一直奔到畅音楼前勒住了马。
季南珂在二楼他们常坐的雅座向他挥了挥手笑颜如花。
谢璟什么反应都没有把缰绳丢给小二走了进去。
季南珂的眉心紧蹙直到谢璟走进雅座也没再给他一个好脸色。
谢璟隔着八仙桌坐在她对面
谢璟没有主动搭理她这让季南珂隐隐有些坐立不安。
自打荷花庄起谢璟对她的态度就不冷不热季南珂本想着主动约他出来见见当作是和好。没想到他还是给她冷脸。季南珂一直以来都享受着谢璟的追捧面对他的冷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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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气傲的她也说不出什么软话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铜锣声声楼下的戏台开唱了戏子舞动起水袖咿咿呀呀着唱腔高亢。
季南珂索性别过头一心一意地看戏。
她看得兴头正起谢璟突然出声了说了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小允子让人把隔扇门关上。你在外头守着。”
什么意思?关上隔扇门
还要怎么看戏。季南珂冷颜看他,轻柔的嗓音中染着怒意:“你故意想要吵架是不是?
“不许关。
“关上!
小允子左右看了看两人,他当然得听谢璟,匆匆出去叫小二。
季南珂紧抿双唇,猛地站起来,撞得八仙桌上的碗筷砰砰作响。
她作势要走,谢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扯得她摔坐了下来。
季南珂愕然看着他:“放开我!谢璟你疯了是不是。
很快,隔扇门全部关上了,谢璟放开她手臂,他用的力道有些大,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红痕。
季南珂吃痛地捂着手腕,谢璟的脸色露出一丝心疼,很快又收敛住了。
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对父皇用了巫蛊?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谢璟本想等看完了戏带季南珂出去再说,然而他实在忍不住了,只想立刻知道真相。
“是不是!?
“不是。季南珂揉着手腕,愠怒道,“我这么说,你信吗?你是想把我送去你父皇那里邀功?那去啊。
谢璟一脸受伤的看着她。
他若不是为了维护她,又岂会多此一举,季南珂总是这样,永远把他往不堪的方向打压。
她自己,从来不会做错事。
“又是顾知灼对你说了些什么?季南珂冷笑道,“她见不得我好,就是想挑拨而已。她说什么你都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的。
谢璟深吸一口气,把藏在怀里的那一叠纸拿了出来,丢到季南珂的面前。
他用了大力,薄薄的纸张差点飞出去。
“你自己看。
季南珂不说话,别过头去。
谢璟更大声地喝了一句:“你看啊。
季南珂的双肩微颤,慢慢拿起了纸。
谢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满脸烦躁,把背靠在圈椅的椅背上。
季南珂小心地瞥了他一眼,飞速地看着纸上写的内容,每一张纸上都写得相当简单,没有用很大篇幅。
第一页是刘陵。
写了他对一个摆算命摊的陈瞎子一往情深,非其不娶。
第二页是周仅诺,她先是意图和一个举子私奔,后举子被茶馆砸死。
第三页是赵五姑娘,她在草草出嫁后不久,夫婿跌进河里淹**。
第四页,第五页……
季南珂匆匆看完,越看越是心惊。
一共六页纸,每一页都是一个名字。
谢璟灌了一杯酒下肚,冷笑地看着她:“你以为巫蛊是什么能让你美梦成真的好东西?
季南珂捏住了绢纸,手指的力道捏得纸张边缘皱拢了起来。
她最初得知姻缘符是因为沁柔郡主,沁柔郡
主恋上了她长姐的未婚夫,想要和她长姐换亲,但是这未婚夫和她长姐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她就私下打听到了那个老瞎子。后来换亲成功了。
谢璟不会随随便便拿出这些纸来。
这些人也是用了姻缘符的?他们为什么会死。一个人可以说是意外,可这么多人同样离奇**,绝非“意外”两个字能够解释的。
季南珂的心脏在狂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璟“砰”的双手按住八仙桌,死死地盯着她,从齿缝里吐出声音,“巫蛊自古以来都是大忌,你为什么非要沾上巫蛊。”
季南珂:“……”
谢璟越说越气,指着她手上的几页纸说道:“你以为这些事只有我查得到吗?”
“我一个没开府的皇子都能查到的事,瞒不了任何人。”
他站起身来,烦躁地走了两圈,又走到季南珂的面前,突然俯身双手撑着她圈椅的扶手,和季南珂面对面。
“学子们在午门坐了三天,人越来越多,群起激昂,大写文章,要求父皇罪己自罚。朝臣们的一封封**折子堆满了父皇的御书房。”
“父皇性情大变,像是中邪一样,你以为没有人会发现吗?珂儿,你别把别人都当作蠢货。这世上也非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就像顾大姑娘,她早已经看穿了。
“如今他们是被父皇打了个措手不及,”谢璟深呼吸后,把声调放轻,“但朝堂上全都是人精子,他们绝对能把父皇的异样,和……”他指了指季南珂手上的绢纸,“这些联系在一起!”
“你瞒不过去的。”
“巫蛊是死罪。你懂吗。”
“连我也是。”
哪怕他是皇子,事涉巫蛊,不是死,就是圈禁。
谢璟这些话炸得季南珂的耳畔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