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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II

作者:山有野狐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们不要在这里,


    跟我回去18岁,


    躲到台大校园杜鹃花从下,


    不要被命运找到。


    但是我无法避免


    十八岁那一年对警告置若罔闻,


    我了解我自己,


    我如果重回十八岁,


    我仍然会从杜鹃花丛中冲出来,


    对命运说,我在这里。


    ------简媜《相逢在异国的夏日午后》


    BGM:Green to Blue -daniel.mp3


    她诞生于第21世纪的开端,北美大陆的某个早已在漫长的时间里陨灭的移民大国。那时的泰拉还是个刚刚开始发展宇航技术的蓝色星球,人们抛弃了昔日的蒙昧,转而追求文明,或者更确切地说,大多数人暂时披上了文明的外衣,将欲望与兽般的野心藏在外交与平等的壳子下。而对于生活在和平国度的人们来说,战争就像一场遥远的天气预报:今日局部地区有雨。


    而那一天,季琼安还记得那一天。事实上对于她而言,自那场灾祸前,从幼时起危难便如影随形。只不过笃信天主的父母相信那是神明降下的赐福,她也听从父母,每日按时祈祷,从未缺席过弥撒,重金购得圆润的玉石编成的玫瑰念珠也不离身。父母偶尔会提起,她不满周岁时曾从传统高架床坠落,后脑勺重重磕在地板上当场失去呼吸的往事。被托付照看的亲戚因专注电视节目未曾察觉异样,待父母返家推门时,只见襁褓中的琼安面色青紫。可在送往医院的颠簸路途中,她竟恢复了微弱的脉搏,经全面检查仅后枕部存在轻微血肿。父母与亲戚断了联,每当回想起往事的时候,不免要赞颂天主的仁慈。可很快,一次暴雨夜下了补习班,十二岁的琼安路过公园时被难民醉汉袭击,尖利的刀刃刺穿腹部,血水顺着公园滑梯蜿蜒成赤色溪流。醉汉很快被出门的邻居发现并报警逮捕,她被送上救护车,医生却诊断她只是受了不致命的轻伤。当护士为她更换止血棉的时候,琼安甚至有余裕观察对方素净的双手是如何高效地完成上药的步骤,尽管她分明记得,刀尖没入腹部时,意识和血液像从破损的容器内逐渐地流逝。


    多年后的某个春日,琼安同好友约定要出门踏青,已拿到驾照的学长迫不及待地要向好友们显摆父母作为礼物送给他的新车,宝蓝色的轿车载着欢声笑语的年轻人们驶向郊野。然而,剧烈撞击声撕碎沿途风景,金属扭曲声中,琼安成为同车四名学生里唯一尚有生命体征的存在。当急救人员从变形的车后座拖出浑身是血的少女时,监测仪显示她的生命体征正以惊人速度复苏。尽管三小时后便在ICU恢复意识,这个连续穿越生死线的女孩,却难以避免地承受着幸存者的心理阴影——那些反复闪现的坠落失重感、刺鼻的消毒水气息,以及永远凝固在十七岁的同伴笑颜。


    是啊,她本该无数次地死去的,却活了下来。皮肤撕裂后愈合如初,胸口被刺穿却仍能呼吸。医护的窃窃私语传入她的耳中,最初,她以为是幸运,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会死。幼年磕碎的颅骨,暴雨夜被难民醉汉捅穿的腹部,本应在车祸中粉碎性骨折的脊梁,每场致命创伤都像被按下倒带键的残酷影像。她在医生的桌子上偷看过自己的死亡证明,墨迹未干的“失去生命体征”总在十二小时内变成废纸。


    第无数次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后,她在浴室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消磨了很长时间,最终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呕出大量清水。于是,琼安抬起头,对着浴室镜轻笑。那惯常被修剪中短,柔顺地从两侧悄然贴近耳下的学生头,如今与前额的厚重浏海和两侧整齐的发脚一起,因为水汽粘在皮肤上,宛如垂挂的夜幕,几乎遮掩了她那双深邃的眼眸。白皙的身躯平滑又清冷,清秀的五官刻在苍白的脸颊上,墨色的大眼睛犹如一池澄澈的湖水,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抹忧郁的弧度。十七岁,年华尚浅又斑痕累累,嵌满记忆的碎片。可偏偏,这具在水雾中重生的年轻躯体,连童年坠床的疤痕都未曾留下。


    于是,那个温暖的春日,季琼安逃了学,换上最喜欢的裙子,准备去死。


    在春日无尽的绵绵细雨中,她找到一座废弃的旧厂房,孤身一人走进去。虽然早已知道死亡不会降临,但她想尝试——她想看看,自己究竟要经历多少次死,才能迎来真正地终结。


    然而,当她站在锈迹斑斑,摇摇欲坠的旋梯上,准备迈出第一步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楼下,如命中注定就要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他在那里,沉静地抬头注视着她,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你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平稳、低沉,带着即使是时间本身也无法磨损的沉静,他不仅仅是在谈论此刻,而是在指向更深远的东西。


    季琼安微微一滞,手指紧握着生锈的扶手,生怕自己会在这突如其来的打破静默中颤抖。她缓慢地低下头,望向楼下那道身影。那是一个中年的男性,身形笔直而沉稳,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无声的威严。一套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更加线条流畅,丝毫不掩其独特的优雅与精致。他的皮肤是好看的深色,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温润而沉静的色泽,一头墨色的黑长发笔直而柔顺,随着微风缓缓飘动,金色的眼瞳在暗淡的光影间闪烁着某种理所当然的威严。这个忽然闯入此地的陌生人并未流露出任何焦急或急于劝说的迹象,表情中没有悲悯,也没有惊慌,甚至算不上温柔,而是一种极度的笃定,仿佛无论她接下来做什么,他都已经预见,且早有答案。


    “你是谁?”她缓缓开口,声音干涩而紧张。


    他并不急着回答,而是缓缓走近几步,确保她能完整地看到他以后才停下,目光依然锁在她身上:


    “你可以称呼我为尼奥斯,”他说,“但目前,这个问题不重要,现在更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琼安垂下眼睫,没有回答。她并不想解释,也不觉得解释有什么意义。她已经在痛苦中煎熬太久,久到连“想要结束”这个念头本身都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见她沉默,他继续说道:“你很清楚,死亡不会降临。”


    她的指尖微微收紧,心跳仿佛在这一刻慢了半拍。


    “你已经试过很多次了,不是吗?”他的声音很轻,但却精准地切中了她最不愿触碰的部分,“可你依然在这里。你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醒来。你知道自己不会死,知道这一切没有意义,可你依然选择来到了这里,跑到这个地方,迫切地寻求一个答案。”


    “你想说什么?”她的声线因略带愠怒而发颤,苍白的面颊终于笼上一层属于活人的薄红。


    “你在害怕。”他轻声说道,一个完美的陈述句。


    “怕你无法死去。怕你会一次又一次醒来,怕即便跳下去,也只是徒增痛苦。怕你在某一天,连寻死的力气都不剩下,却仍旧活着。”


    他没有逼迫她开口,只是微微侧首,语气淡然:“我想问你,既然你知道无法结束,为什么还要坚持?”


    夜风静静地吹拂着,远方的城市仍在自如地运转,而她站在这荒废的高处,像是一颗游离于时间之外的尘埃。属于她的,季琼安的存在没有终点,也没有归宿,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他看着她的表情变化,目光依旧沉静:“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死去,你只是想要一个名为‘终点’的答案。”


    “你想结束的是痛苦,是迷茫,是那些你无法承受的现实。可问题是,即便你从这旋梯上迈出一步,它们也不会消失。你依然会醒来,依然会疼痛,依然要面对命运加在你身上的这一切。你一直在寻找终点,可终点并不会自己来到你面前。”


    他的话一字一句,沉重得像是钟声敲击在琼安的心口。死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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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不断闪回,她又感到那如影随形的疼痛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就这样活下去?”她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更多的却是疲惫。


    “不。”他微微摇头,语气不紧不慢,“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选择——选择如何活下去。”


    琼安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继续道:“你一直在等待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支撑你活下去的意义。可活着的意义不是从天而降的,也不会凭空出现。你必须去寻找它,去创造它。”


    他向前一步,目光从未移开:“既然你无法结束,那不如问问自己——你还想要什么?”


    “那么,”良久的沉默后,她终于开口,从内心里迸出的痛楚让她听起来像被无情碾碎过的残片,“你觉得,我是什么?”


    他凝视着她,眼中映着春日阴沉的天空,语气却满是柔和:“你是永生者。”


    没有疑问,没有惊讶,甚至没有刻意地强调,仿佛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事实,如“白日会升起”,“夜幕会降临”一般理所应当。


    可正是这种平静,让她的心微微一颤。


    她缓缓低头,看着楼下的男人。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平稳的视线似乎穿透时间本身,直直地望进她的灵魂。在今天以前,她从未见过这个名为尼奥斯的男性。可他在此时出现在此地却并没有给她过于违和的感觉,如同这一切本就该如此这般。


    “那又如何?我不需要这漫长的生命。”


    一切痛苦的缘由被完美地解答,所有的自欺欺人都不再有合适的借口。她这样的存在并非一个人,这是个好事,可这陌生的一切偏偏让她感到恐惧,琼安看过很多科幻小说,自然可以想象到那永恒的孤独。或许大部分的人都会因无限的寿命而狂喜,但在那未来的迷雾里,她还要再像过去那样被摔碎多少次?


    “可是,‘死’对你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他并未催促,亦无责备,语气平静得如同只是随口一问,然而话语本身却沉甸甸地落入空气之中,在破败的厂房内激起无声涟漪。雨声渐歇,重获自由的光影掠过他的侧脸,勾勒出分明的轮廓,那双金色的眼眸深邃而遥远,如日出前的地平线,映着光,却仍沉浸于夜的余温。他站在无数的历史残骸之中,却不带一丝衰败的痕迹,仿佛时间与尘埃都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烙印。


    “像我们这样的人,”他缓缓对她说道,“注定要行过无穷无尽的时间,在那些永不凋零的事物上留下痕迹。我们的生命,不会如尘埃般消散无踪,不论是用何种方式。生命是时间赠予你我的礼物,它不是诅咒,也不是枷锁,而是一份赠与。无论你如何看待,它始终属于你。”


    冰冷的泪珠滚落了琼安的脸颊,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她还想要什么?她不知道。她曾经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可随着时间推移,它们一个个被现实撕碎,直到只剩下这具不会死去的身体,和一颗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心。她开始后悔逃课前穿了这条绣了小花的白裙。因为此刻,她竟然意识到,哪怕是站在这楼顶的边缘,她仍旧在乎自己看上去是否像她曾经期待的样子,甚至怕起身体里的污血会弄脏裙子的花纹。


    她仍然在乎。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擦干泪水,再睁开。风依旧吹拂着,她的脚仍旧站在边缘。可这一刻,她终于开始意识到——她或许还可以选择别的方向。


    “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她问。


    “那么,在你找到答案之前,不妨先看看这世界还能给予你什么。”他微微一笑,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温和:“我可以陪你寻找。”


    他伸出手,等待她自己做出决定。


    季琼安看着那只手,沉默片刻,最终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


    窗外,最后一滴春雨落在她曾想纵身跃入的虚空里,雨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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