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见起初仍不敢直视他的眼,因为他眼神极为认真,她心虚了。
可她忽又拾回了勇气,默了默,道:“我的表字,是初霁。殿下可唤我表字。”
她起码要还他一点无伤大雅的真实。这样,她就能欺骗自己,她没有说谎,起码……说的不全是谎言。
“初霁……很好听。”
他抬起头,望向月隐晦暗的黑夜,道:“春雨初霁,是个好兆头。”
她静默鼻酸。初霁,多么久违的呼唤啊。
及笄那年,父兄与兄长已得了旨意,据守雁门关,再不许入京。
待到她生辰时,她知晓父兄无法归京,说不失望是假的,可父兄寄回了诸多贺礼,还有一封写满了表字的信件。
父亲刚劲的笔触描摹了数十个表字,末尾,苦恼地写道:“铁汉少柔情,不知什么字才配得上我女儿。”而兄长以红字朱批,圈出了“初霁”二字,在一旁添笔写道:“曜川配初霁,才像兄妹。”
初霁,取雪融月见,雨过初霁之意。
她那时捧着信喜笑颜开,母亲问她喜欢哪个字,她自然选了初霁。
阿兄表字曜川,那他们兄妹便是晴光破云,辉耀山川,如此再好不过了。
“殿下,离新年还有多久?”
“一个时辰。”
“我有些困乏了,去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殿下再来叫醒我,我们一同迎接新年,可好?”
谢徵玄默了默,说好,可心中又觉不安。直到将她送回房后,亲眼见着她乖乖入了睡,才安心离开。
他先前让阿宁偷了江月见一件衣衫,快马送去了千织阁,将阁中十几套最时兴的成衣都买了来,叫裁缝都照着她的尺寸改。
千织阁在京中亦是赫赫有名,非达官显贵不接待,衣裳风格却与织霞阁截然不同,雅而不俗,朴质中透着灵动。
想来,她该喜欢那里的衣裳。
衣裳方才已有人悄悄送了来,他要去亲自选出一件最衬她的,待她醒来,给她穿新衣。
一通忙活后,虽还未到约定时间,但他还是回了江月见房中,想看看她才安心。谁料,却见床上空空如也。
——她不见了。
……
子夜将至,爆竹声零星炸响在街巷深处。
江月见裹紧素白斗篷,狐狸面具隐住面容,斗篷毛领间露出半截冻得发红的下巴。
朱雀大街浸在火红的灯笼海里,各家檐下张灯结彩,唯独街心那座将军府漆黑如枯井,朱漆大门贴着残破的封条,被风雨啃噬的墨迹早已被洇成灰黑色。
仿佛整个世间的喜乐都围成一团,独独将军府是个空心的死寂漩涡。
铜门环在她指节间发出钝响,父亲当年亲手浇铸的狮首铜钮,如今已铜绿斑驳。
时间原来可以磨灭太多的东西。
她苦涩地垂首,忽闻身后容府大门轰然洞开。
暴雨恰在此时倾泻而下,忽然间狂风大作,雨帘中行人四散奔逃,午夜模糊成一团灰雾。她旋身隐入墙角的阴影。
“长公子,摄政王府还是驳了拜帖,推说不见。打探的人说,他身边的确有少年模样的人跟着,但不是公子说的青衣人,反而是对双胞胎,瘦高瘦高的,惯穿黑白衣裳,不知是否是长公子要找的人?”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人?”容羡冷静的声音传来。
“还有个女子,听说是摄政王在边关新纳的妾室,不胜宠爱,日前还为她在织霞阁大动干戈。听闻午时那富商秦十便卸了外室几根手指头,送去了王府。谁料摄政王门都没出,说嫌脏,就让人丢去喂狗了。”
“那女子什么身份?”
“这……奴就不知道了,摄政王护得紧,身边人嘴巴又严。只听织霞阁里见过的人说,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模样生得极好,却不晓得是哪户千金,没人见过。”
容羡摩挲着掌心玉,末了,轻声回:“知道了,再去探。”
“长公子,恕奴才多问一嘴,公子难道怀疑……那是江姑娘?”
一瞬后,冷冽的呵斥传来。
“教你的规矩,都忘干净了么?”
那小厮登时下跪求饶:“长公子,奴知道了,奴再不提江家人了。”
“东西呢?”
“带着了,长公子,在这儿。”
“好。”
容羡接过包裹,抬步,径直走入雨中,而那小厮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才搬出了木阶,扶容羡翻身进了将军府后,在底下小声道:“公子,奴在外头候着,公子放心。”
粗粝的墙灰抵在掌心,江月见咬住下唇,容羡进将军府做什么?
雨丝斜织成长针,她挥手擦去脸上雨水,摸索着绕到旧宅后巷那扇早已废弃的角门。门轴锈蚀得厉害,推开时发出一声绵长刺耳的声音,在死寂的雪夜里荡开。
她心头一跳,定了定神,侧身挤了进去。
没人比她更清楚将军府的构造,她要看看,容羡到底想做什么。
前院梧桐的枯枝斜插着勾住了她鬓发。没了昔日枝繁叶茂的模样,瘦骨嶙峋的枝干在夜空中无力地张牙舞爪。
她摸索着穿过荒草丛生的中庭,断裂的飞檐将月光裁成惨白刀片,月光照亮结着薄冰的锦鲤池。
她停在锦鲤池旁。尤记得十二岁生辰那年,兄长与她打闹,还作势要将她抛进池中,转眼却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件绯红色锦鲤裙来。
那时池底铺着的斑斓鹅卵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兄长明亮的双眼。如今,池底已是淤泥斑驳,再无颜色。
池旁的秋千爬满了爬藤,反倒显出格格不入的生机来,那是父亲为他们兄妹亲手做的秋千。往年秋日时,容羡还在此处为她荡过秋千。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正厅的匾额歪斜地挂着,梁上悬着蛛网,先帝御赐“忠勇无双”的牌匾横陈在阶上,“忠”字缺了下半边的“心”,断口处爬满蜈蚣般的裂痕,不伦不类。
后院渐渐升起青灰色的烟,混在稀稀落落的雨里,江月见的步伐凝滞住了。
那灰烟缥缈,似带着沉香的苦涩气味——原来容羡,在烧纸钱。
她站在正厅前,对着空荡荡的太师椅,蓦然轻笑出声,声音在了无生息的屋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阿爹,阿娘,女儿来陪你们过年了,你们如今……过得还好么?阿羡也来了……阿娘,你还记得他么?从前,他还常来咱们家玩呢。”
“阿羡做大官啦,刑部的大人,威风得很呢。听说,连皇后和表舅在御前为将军府求情,都被他狠狠驳斥了,如今他可正是风头无俩。”
“可是,你们瞧……他在偷偷给将军府烧纸钱。哈哈哈,阿娘,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烧纸钱?将军府的死,与他有什么干系?他是心虚了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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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他猜到那天打他的人是我了?想要在将军府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照进来,照亮青砖缝里一株嫩绿的野蒿,那野草在寒风中倔强地摇晃着。
江月见怔怔望着那抹生机,眼眶滚烫,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空荡荡的院中。
“想抓我,下辈子吧。”
她不怕容羡发现她,这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远比他要熟悉。
所以,她任自己哭了一遭,才擦干眼泪,贴着墙根往后院走去。
残月浸在霜色里,爬满藤蔓的门半掩着。她贴着墙角挪动,脚步声混在雨声中,很快湮灭。
微弱火光下,她屏息望去,只见一身青色锦袍的容羡立在荒草堆里,将又一叠黄纸投入火盆。
雨水淅淅沥沥扑下,火光中的纸钱跳跃着化作灰蝶,又零落成泥。
“伯父,伯母,除夕……快乐。”
那道身影轻声低语。
江月见隐在墙根阴影处,几乎要冷笑出声。
“——长公子,雨大了!”
守在门外的小厮突然高声喝道,似是隐晦的示警暗号。
有人来了!
江月见心头一紧,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猛地缩回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还未及抽身,五道黑影已自檐上破风而来。
寒光掠过她耳畔,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当即旋身滚进西侧回廊,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将自己缩成一团,发间步摇被剑削断,碎珠噼里啪啦砸下。
“什么人!”
容羡凛然回眸,扫见回廊上覆着狐狸面具的身影,呼吸一滞。
“追!”
刺客呼喝扑来,却是径直越过容羡,直追那狐面少女而去。
江月见提裙翻过回廊栏杆,虽不会武,但胜在了解地形,三弯五绕之下,毫无声息地折身闪入耳房中。
为首刺客却是个中高手,很快闪身而来,挥刀劈开木门。
“在这儿!”
江月见抓了一把堂灰,胡乱横扫墙角扫帚之际,趁机洒出灰尘,踩着窗台又翻身出了耳房。
身后刺客的剑光在月色下泛着寒气,她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几把飞刀倏然掠过,擦着衣袂钉入墙面,发出刺耳的闷响。
江月见眼眶猩红,逼不得已,再次路过容羡身前,寒风卷着纸钱灰扑进眼底。
刺客步步杀招,显然为夺她性命而来。
而容羡身处此处,刺客却视而不见。
这说明,刺客是容家派来的。
——他果真知道了她的身份,要杀人灭口?
来不及深思,追兵穷追不舍,她转眼就被逼入锦鲤池旁,被三面围堵。
“姑娘,别跑了。今夜,你不会活着出去。”
“是谁派你们来杀我?”她昂首,厉声道:“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为首之人轻蔑地笑:“哦?那你先做鬼再说吧。”
“是容——”她断然截住他的话头。
那人果然露出了预料之中惊愕的表情。
真的是容家要杀她。
趁其走神,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把扯住垂落的枯枝,跳上秋千,猛地蓄力,荡过锦鲤池。池水冰冷刺骨,她屏住呼吸,轻盈如蝶,一跃荡至对岸,一个闪身,潜入了假山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