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座三层石砌建筑。
着男装的伊莎贝拉穿过火光冲天的锻造车间,巡着铁梯来到二层,进了学徒指给她的精密装配室,很大的空间里,一个驼背但臂肌结实的深褐马尾发男人,正伏案在一操作台,摆弄着一把防盗锁。
“约瑟夫.布拉默先生?”
那人抬头,“做什么?”
伊莎贝拉简明扼要说明来意,递上图纸,对方比她更有效率,看图报价只用了五六分钟。
他的工坊聚集了伦敦顶尖的钟表师与铁匠,以‘精密定制’闻名,平日接的都是贵族定制保险柜与银行金库锁具,蒸汽机上的分系统零件,对他并没有挑战。
“没疑问就去隔壁收银室交钱,一周后来拿货。”他起身走向房间另一侧,开始操作一台液压机,将伊莎贝拉晾在那里。
“价钱没问题,布拉默先生,但我们需要签一下保密协议。”
“我不签任何协议,对你那拙劣图纸也没兴趣,你不放心,就去别的工坊。”
哈,难怪被同时代人讥讽为‘傲慢的修补匠’,态度确实不好。
伊莎贝拉收起图纸协议,转身离开,走之前瞥了眼那位眉头紧锁的手工巨匠。
本来还想用超前的理论知识提点几句,既然赶客,那只怕你要愁很久了,毕竟,你不会再遇到那位能帮你突破液压机技术瓶颈的天才了。
因为他马上要是我的人了。
......
卧室沙发上,伊莎贝拉仔细算着南希交回的价格表,二十三种成品零件、治安缴纳、技术实验许可费、工具租赁与耗材、零件追加、应急储备金等,加起来没有四五百下不来。
这还仅仅是已有子系统耗费,融资刻不容缓了。
“小姐,您要找的人我给您带来了。”
听到门外伍德声音,伊莎贝拉忙起身亲自去开了门。
伍德旁边,一个挺高的,头发凌乱的孩子正紧张望着她,磨损的粗布衣服和背带裤,膝盖处甚至打着补丁,有点营养不良的浮肿,扣着裤子的手有冻裂的口子。
“亨利,你好呀,我是伊莎贝拉。”她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您好,伊莎贝拉女士,我是亨利.莫兹利。”
伊莎贝拉给伍德一个肯定的眼神,令他帮南希去准备晚餐,等两人走后,她将亨利牵进屋里,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把点心推他面前。
很明显,小亨利一坐下就被那些图纸吸引了注意,但他只是偷瞥两眼,并不直视,是个贫困与劳作中野蛮生长的,安静内敛的孩子。
“伊莎贝拉女士,伍德先生说,您可以为我提供周薪2先令的工作,高于伍尔维奇兵工厂火药工的1先令6便士,所以我来看看。”
这个伍德,手还挺紧。
“不,亨利,我给你一周5先令。”伊莎贝拉笑眯眯看着瞪大眼睛的他,“不仅如此,我还包吃、包交通费、如果你需要的话,也可以包住。”
他紧张地问:“是,是做什么学徒,可以赚,赚这么多?尊敬的伊莎贝拉女士。”
“虽然你现在可能还不懂,但我不是要找童工或学徒,亨利,我要的是未来的技术合伙人。”
“我......噢,上帝,这听起来太......对不起伊莎贝拉女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要做什么,才能报答您的恩慈?”
课本上的现代机床之父,竟是眼前手足无措的孩子,伊莎贝拉既觉得神奇,又不禁心疼。
“你尽可能地发挥你的天赋,就是报答我。以后你每解决一个问题,我都会给你奖金,你想研究的项目,我提供无问责资金支持,只要求永久使用权,专利归你。我会给你买书,给你设独立实验车间,配备工具。会教你几何学、力学原理,教你画图。”
意识到自己说得太陶醉,她不禁笑了,收住话头,“不着急亨利,我们以后慢慢说。”
原历史里,六年后的他会被约瑟夫.布拉默发掘,成为其工坊的学徒。
约瑟夫的液压机和高安全锁具需要极高精度的螺纹,手工锻造无法满足要求。亨利为他发明了精密螺纹切削车床,大幅提升精度。
这项发明直接促成约瑟夫的液压机专利和锁具的商业化生产,使约瑟夫工坊成为欧洲技术标杆。赚得盆满钵满的约瑟夫却拒绝为亨利署名专利,称‘学徒的发明属于雇主’。
亨利不满约瑟夫的压制,离开工坊自立门户,才有了后来的机床之父。
“尊敬的伊莎贝拉女士,您是如此慷慨博学,我很想为您工作,”亨利垂头扣着衣料,“但我怕,您之后会发现并不需要我,而那时,我已经没了兵工厂的工作。”
“我一会儿就和你签五年的雇佣协议。”伊莎贝拉拉过他的手,“我非常需要你亨利,我只会画图,只比你多些知识罢了,但你,不仅有对机械敏感的脑子,还有机械师必须具备的动手能力,以后,你就是我的双手。”
她非常需要他,改良不匹配蒸汽机高扭矩的传动齿轮组、为易损件(连杆、轴承)设计可替换模具、设计减震螺栓,解决振动过载,这些都需要高动手能力。
何况开纺织厂只是开始,她以后还要开机械加工厂,主做亨利最擅长的车床生意,他们一起,提前十年催生机床革命根本不是问题。
亨利.莫兹利,让我们一起,缔造工业神话吧!
*
积雪的伦敦地面,冻硬的泥浆像发霉的硬奶酪。
“格罗夫纳广场38号,是这里了,小姐。”
雕花铁门上镶嵌着斯坦利家族的红狮与金竖琴纹章,给门迎看过伯爵夫人的邀请函,一仆人引领着她们进了公馆。
在寸土寸金的伦敦,德比伯爵公馆算很大了。
刚踏上草坪没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绅士,亚麻色卷发扑着鸢尾花粉,右眉骨有道疤,橄榄绿精纺羊毛外套,左胸口佩戴着一枚钻石星章,能被皇帝赐这章的,非勋贵即议会要员。
擦肩瞬间,斟酌再三的伊莎贝拉扭身行礼,“尊敬的斯坦利德比伯爵,您是要出门么?”
伯爵定神看了她几秒,那表情是在搜索这是谁家的小姐或贵妇,他见得人太多了,对不上号。
“是的,我出去办事,美丽的淑女。”
“那您可得用手帕捂好鼻子了。”伊莎贝拉微微蹙眉,“刚才来的路上,空气里飘着谷物霉变的酸味,嗨,大冬天的都这样,夏天可怎么办?啊,抱歉,不该占用您宝贵的时间让您听我抱怨的。”
“不不不,你说很对。”德比伯爵正过身子,难掩欣赏之色,他的《谷物仓储改良法案》刚在议会引发轩然大波,那群自私鬼要是也能长鼻子就好了。
“连你这样闺中的淑女都明白的事,有些担任议会要职的绅士,却不明白这简单道理。恕我冒昧,你叫......”
“伊莎贝拉,我这名字太常见了,一个沙龙能遇到好几个伊莎贝拉,对不上才正常呢。”
“贝拉小姐,我记住你了,恕我先失陪,我们下次畅谈。”德比伯爵对引路仆人道,“好好的送到夫人那里,我想夫人一定等不及要和贝拉小姐聊天了。”
......
穿过挂着鲁本斯油画的走廊,转过三道鎏金拱门,裙摆扫过拼花地板,花香气息扑面而来。
温馨明亮的会客厅里,一贵妇正在贵妃榻上翻阅书本,看有客到来,合上书起身坐正,伊莎贝拉余光看了眼,书是林奈的《自然系统》。
伯爵夫人前额佩戴白色网状发饰,银丝淡紫绸裙,褶裥间缀着珍珠,五官不是英伦的立体,眉目柔和气质淡淡的,像油画里的圣女。
“伊莎贝拉小姐到了,夫人。”通报声刚落,伊莎贝拉的膝盖已触到贵妃榻前的织金地毯,行了标准的屈膝礼。
“尊敬的伯爵夫人,万分感谢您对我的帮助。”
“你是......”伯爵夫人接过她递上的邀请函,“啊,你是格林先生的朋友,伊莎贝拉小姐。”伯爵夫人微笑看她,“不客气,贝拉,伦敦欢迎你。”
“请原谅我冒昧,夫人。”伊莎贝拉接过南希手里的标本箱,“一个小小的见面礼,还望您可以笑纳。”
“噢,太客气了贝拉小姐,”
伯爵夫人站起身来去接,触摸到时却陡然停滞,表情活灵活现起来。
“天,好孩子,这是什么做的?看哪,这年轮太美了。”她抚摸那盒子,“石楠覆盖荒原,贫瘠因您治愈,天,还有比这更美的句子么?”
“这是北约克沼泽区百年老橡树做的,请容它为您带来北方石楠花的问候,夫人。”
在伯爵夫人欢喜、感叹夹杂感动的神情里,伊莎贝拉开始一层层为她展示,第一层是药用植物层,是那些可以入药的植物,
“盐沼薄荷煎煮可缓解码头工人的风湿痛,沼泽锦葵的根茎能缓解他们的冻伤。”
“天呐贝拉,你怎么知道我在编撰《劳工草药手册》?连伯爵都以为我这是贵妇消遣。”
“真正的慈善家从不高喊口号,也会被获得帮助的人记在心里。”
第二层是约克郡独有品种及其种子,并标注当地俗称;第三层用标本拼成了汉密尔顿家族纹章样子。既显敬意,又有约克郡特色,又为伯爵夫人的慈善事业与植物研究提供新材料。
伯爵夫人将那盒子小心翼翼放在陈列架,拉着贝拉捂着心口感叹,“感谢格林先生,叫我帮你那个忙贝拉,我竟然收到这么珍贵的礼物。”
“我在约克郡久闻您在植物学上的造诣,和慈悲的事迹,感谢他,让我能一睹您的风采。”
伊莎贝拉真诚地笑望着她,语气自然,并不过分谄媚,伯爵夫人受用极了,打开了话匣子般,带着她去参观自己的私人书房,那里陈列着三百多个植物标本画框,按林奈分类法悬挂。
两厢投缘,不觉就一起度过了整个下午。
等要起身告辞,才发现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伯爵夫人说什么也要留她用餐,说服她参加晚上的沙龙,今晚就留在伯爵府,等明天雪停了再回去。
恭敬不如从命。
窗外是冰雪覆盖的泰晤士河,六边形厅堂被描金壁炉烘烤的温暖,烛光晃动,满室勋贵的沙龙三三两两谈笑,觥筹交错。
不远处有人喊了个名字,伊莎贝拉看向那里,人群边缘,一个灰礼服中年男人正接受着那位嗓门不小的绅士的寒暄。
伯爵夫人笑道:“他是威尔金森,名气响亮,想必你远在约克郡应该也听过,但你不会对他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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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拉。倒不是因为他都五十了,五十也有有趣的绅士不是么?而是因为他就是一个‘铁疯子’,是这个沙龙里,最和女士们没话聊的绅士了。”
伊莎贝拉面上维持微笑,眸子却藏不住惊喜的光芒。
不,她很有兴趣!那可是威尔金森啊,她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威尔金森!
18世纪英国钢铁工业巨头,钢铁厂、铸造厂,造桥、造船,生产大炮、铸铁管道,是大不列颠最大的军火和工业设备供应商之一。
还拥有现在最先进的全套金属加工设备:水力驱动炮筒镗床,是瓦特蒸汽机气缸供应商,没有威尔金森提供军用级气缸,瓦特蒸汽机现在还只是个理论。
如果合伙人是他,他的设备资金、加上自己的超前理论、亨利的机械天赋,天,她还愁什么?!
嘴上陪着伯爵夫人,脑子一刻不停转着,怎么认识?怎么结交?
天,死脑子快想啊~
满屋子都是上层贵客,男士有勋爵、有东印度公司股东,有议员,女士更是贵族太太小姐,身为主人,伯爵夫人不可能一直顾着她,看她言谈从容并没有不适应,夫人便引荐了位年轻绅士和她聊,去别处陪客了。
他们站在一挂座钟旁,伊莎贝拉面上微笑应承着那绅士,暗中用裙摆遮掩着未端酒的那只手,从裙子上扯出一根线,伸入钟内。
18世纪立钟是长摆杆配锚式擒纵器的装置,手指摸到摆杆与擒纵叉的接触点,将线绕在上面一圈。擒纵叉因摆幅不足无法释放齿轮,机芯发出‘咔’的阻塞声。
那绅士离得近,一下就捕捉到了声音,确定钟停了,便推了推那钟摆,无用。
没办法,只能告之主家了,因着伯爵夫人来查看,客人们也就都来围观了,有人打开钟壳检查,说应该是发条断裂,需拆解机芯返厂维修。
伊莎贝拉看着那个肃穆身影走来,在他走进最内圈时,她先一步道,“夫人,让我试试吧。”
丝绸手帕擦拭擒纵叉,掩护住取线动作。
“是擒纵叉与擒纵轮绊住了,拆开就好。”
解决完故障,她余光瞥了眼,确定威尔金森正在看她,方利索地开始振幅校准,轻推钟摆至5度初始角,这是锚式擒纵器最佳启动角度,擒纵叉‘咔嗒’一声释放齿轮,精准恢复摆幅。
伯爵夫人少不了赞美她,又懂植物,还能看出钟表故障,众人也赞许她,她不得不迎合寒暄。
等人群再度散开后,已站在钟摆前看了十几分钟的威尔金森,对她举了举手里的红酒,“他们以为你厉害的是找到故障。”
“噢?先生觉得不是么?”
“但凡他们中有一个懂机械的人,都不会叫这种小问题为故障,当然,但凡有个懂机械的,你调节谐振频率的精准角度,也不会无人称赞。”他老道沉稳的面庞显出笑意,向她伸手,“威尔金森。”
“那我多么幸运,这里恰好有位慧眼的巨擘。”伊莎贝拉微笑回握,“伊莎贝拉。”
哈,天下没有白画的图,我王莎的眼睛,就是量角器!
*
詹姆斯风尘仆仆进了屋,将文件往桌上一放,开始烤火。
伊莎贝拉忙问:“这次谈的怎么样?詹姆斯?”
从她结识威尔金森,到熟络频繁会面,到詹姆斯来伦敦,伊莎贝拉撮合引荐,到他二人谈合作,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威尔金森的态度,一直是愿意结交他们俩,但对投资纺织厂兴趣不大。
“我已经按你教我的,将纺织厂包装为威尔金森工业延伸,而非独立投资,也说了,蒸汽纺织厂一旦成趋势,会反哺他的铁制齿轮、传动轴管道和气缸生意,那时他将实现从军工、铸铁到纺织的全实业链条垄断。”
“你说得很棒!就是这个思路。”伊莎贝拉赞许地看他,“这不可能说不动吧?”
“还真就说不动,还是只对你上次说得那个工业零部件标准化生产有兴趣。”
“那不是我的第一步计划,现在时机不成熟。”
“没办法,他说他朋友博尔特砸在瓦特蒸汽机上的投资海了去了,现在才见到回头钱,连财大气粗的博尔特也吃不消改良蒸汽机,落得濒临破产,他肯定不会碰需要改良蒸汽动力才能建的纺织厂。”
“你怎么说的?”
“按你教的,给他畅想未来。”詹姆斯学着自己下午那个语气,“噢,威尔金森先生,这不是一场赌博,而是将您的钢铁帝国从零件供应升级为工业主宰的机会。3个月,只需3个月,我就能让世界听到蒸汽纺纱机的轰鸣。您只需点头,历史将会由我们抒写!”
南希和伍德忍不住笑了,这也太像小姐给他们描绘未来时的样子了。
“他怎么说?”
“他是个太务实的实业家,完全不为所动,不,也不算完全没说动。”詹姆斯回暖后,坐下道,“他愿意介绍更合适的投资人给我们,是他给叛乱军供应军火时认识的,合作处理过一批炮管,说是很会赚快钱,对纺织这类轻工比他感兴趣,绝对有灵活的脑子把你的厂子短期做大,一旦收益可见,他会加入,承诺那时的数字,一定令我们满意。”
伊莎贝拉垂眼思索良久,抬眸道:“我拖不起了,詹姆斯,我们会会他介绍的投资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