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莫的轻叹让忱溪汗毛倒竖。
水箱透着光，箱边箱底都有光，中间赫然困锁了一只体型较小的人鱼，身上光芒犹甚，这才让忱溪看得比较清楚，海腥味混着怪异的血腥味，铺面而来。
这只人鱼显然是被捕获的，银灰色中带点浅蓝的长发，银灰色的尾巴，双臂被机关锢住，双目紧闭，侧对着他们。
尾巴已经断了一半看不见尾翼，无力地耷拉在水底，露出发白没有血色的肉，尾巴中间还能看见最大的支撑骨骼。腹部贯穿了一个巨大的铁链，钢链的一头固定在水箱的墙壁上。
忱溪知道，渔民在捕捉大鱼时，往往会在其胸部或者口中刺上一个带有大铁钩的长绳，让大鱼负痛逃遁，待其疲乏无力时，再收绳捕捉。
可捕鱼是一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捕人鱼的。且忱溪记得，人鱼是扶桑国海边境的伴生族类，与扶桑国井水不犯河水，捕人鱼是法律明令禁止的。
不仅是腹部贯穿了一个大锁链，那小人鱼的胸腹还有五条锁链刺入不同的部位，另外一头均连着机关。
小人鱼的脖子处也锢着一个怪异的机关，似乎也是刺入脖子限制发声的，那混着机关声的咳哒咳哒的微声，就是这小人鱼的喘息。
所以这哪里美了！忱溪郁闷，公主平时够闹腾了，可不能再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忱溪连忙用右手去捂苏莫的眼睛，不想让她再看。苏莫却已然看呆，任凭忱溪捂住眼睛。
良久忱溪感觉手下一湿，略有温热，他撤了手，苏莫大睁着双眼竟然哭了，身体都有些颤抖。
忱溪震惊，他陪伴苏莫已有多年，见过苏莫的各种情态，多是平时看不出表情的冷脸和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和疯笑。即或被骂或是被打，也从来没有哭过。
“苏莫……你怎么了？”忱溪颤声问道。
那水中人鱼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眼上望。
忱溪瞥见那人鱼的双眼刚睁开时是透着光的宝蓝色，一片迷茫，再看清来人后逐渐变成墨一般的深黑，脸上也有了防备的神情，但见苏莫和忱溪只是一味地呆望，那人鱼又疲惫地闭上眼，转头过去。
“他长得好美。”苏莫楞楞答道，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人鱼貌美易惑水手，众所周知。
这条小人鱼虽身陷囹圄，却容貌未毁。远隔着水箱，只能朦胧看到侧脸，其线条亦如绝世的艺术品一般。
忱溪有些奇怪，根据他的经验，苏莫对美向来是没有什么感受力的。美食，苏莫吃不出，人无论美丑也一样作弄，艺术诗歌更是距之甚远。
可现在的苏莫却紧紧盯着小人鱼的脸，像是被深深吸引住了。
“你别看他的眼睛！”忱溪不安拦阻道，“小心被迷惑！”
忱溪知道人鱼最擅长魅惑和水法，即使眼前这只看上去体型仍尚小。
苏莫对着忱溪轻挑了下眉，擦干眼泪，又对别的东西来了兴趣，“所以这么多铁链是在干啥？”
合着你刚才只看脸了是嘛！忱溪头疼扶额。
“我不知道，”忱溪实话实说，“按国律是不能捕人鱼的，但是书上也说人鱼膏可以点灯，人鱼肉吃了可长生啥的。不过这都是些乡谈罢了。”
“我们试一下就知道了！”苏莫来了精神，转身来到机关一侧的把手处，随机拉了其中的一个机关。
“苏莫，别！”
忱溪出声拦阻已晚，机关发动，刺入那人鱼肚腹的一条铁链刺啦做声快速回收，一团血肉被赫然拔出，水里带出一阵血雾，人鱼蜷缩痛做一团，挣扎的动作带着周围法术发动，一阵剧烈的电光雷闪，人鱼就没了生气一般又趴在了水箱底部。
忱溪这才知道，水箱的光源，人鱼身上的光源，都是布置的雷符，心下寒凉异常。
那机关设置灵巧，一番运转把那团血肉送至水箱旁的操作台上，那形状看上去像是人鱼的肝脏。随即，又有一条锁链刺入刚刚拔出的位置，只是这次人鱼一动不动。
好机巧狠毒的机关。忱溪暗惊。他知道人鱼的回复力极强，很多器官都能再生。这些人怕不是已经如此干了多次。可是要这些人鱼的器官干嘛？
“忱溪你看！这个人鱼会长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自觉，指着小人鱼惊呼。
忱溪顺着苏莫指的地方看，血色渐渐散去，那人鱼不但破溃的地方在回长，也有很多黑刺顺着伤口冒出，渐渐侵占了人鱼的半边身体，长黑刺的地方显得恐怖而扭曲，像是某种硬质化的虫类，无半点美感可言。
“是海怪……”忱溪记得在书上看过，扶桑国沿海边境越过人鱼族还生活着一群深水海怪。
海怪族全身被黑刺如铠甲，多复眼，多利爪，智力不高，不同于人鱼族，其性凶猛又贪婪异常，具猛毒，法力深厚，且极具攻击性，常常与船帮作对，是船帮恨之杀之的族群，且至今没有活海怪被捕。
难道这人鱼和海怪是能互相转换的？忱溪狐疑，仔细看着人鱼身上的变化，这可是从来没有的情报。
只见那人鱼安静了一会儿，任凭黑刺侵占了大半身体，然后猛然睁开双眼，瞳色彻底漆黑。
一阵水系法力的波动传来，忱溪把苏莫往身后拉。
那人鱼双目如炬发出透蓝色的光，浑身紧绷似在发力，随着忱溪感觉那水系法力越来越强，黑刺竟被生生逼了回去。法术停止，小人鱼再也无力支撑精神，昏沉过去，趴在箱底。
看来这只小人鱼似乎非常不想变为海怪，一直在用自身的法术做抗衡。
忱溪暗想，这海边异常的波动就是来自这只小人鱼的法术，不仅天机阁能感知到，连海边的族群也能感知到，兴许最近海边的异动也是与之有关。
“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下辈子做人吧。”忱溪感叹道。情报已经足够多，任务完成，现在他只想立即带苏莫回天机阁。
忱溪拉苏莫的手臂想原路返回，苏莫却纹丝不动，仍楞楞地看着那水底的人鱼。
“忱溪，你怎么知道他是男的？”苏莫天真问，一脸疑惑。
自从上次被打屁屁后，忱溪已不想再和苏莫讨论任何关于男女的问题。而且这也不是重点吧？！
“苏莫，情报打探到了，我们得赶快撤。”忱溪催促道。
“我知道了，因为他胸上没有小贝壳吧？如果是人鱼公主，画画上是得这么画的？”
忱溪再次扶额，只想赶快拽好奇宝宝回家。
可苏莫仍回望水箱中的人鱼，似有不舍，但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死死着水箱边缘，浑身颤抖起来。
“捕人鱼违律。可杀海怪无罪。”苏莫语气冷冰冰的，听上去有点咬牙切齿，“算盘打得真响。”
她竟然生气了。
忱溪从未见过苏莫生气到浑身打颤，心下大惊。
苏莫说得对，哪怕他把情报报上去，看这情形，船帮的这套机关早晚也能把这小人鱼折磨成海怪，捕人鱼是违背法律的，杀海怪非但无错还可能是大功一件。
这些人着实可恶。
忱溪心下难过，但他现在并不关注船帮虐待人鱼否会被严惩，他只要把船帮在研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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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的事报上去，让天机阁和国主有个警惕就行了。
“没事，苏莫，我们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剩下的交给天机阁的其他大人去解决就好。我们要赶快回去。”忱溪安慰道，带上温柔的假笑，比起一只人鱼的安危，他现在更担忧苏莫的手会不会被巨灵力法术腐蚀。
苏莫望向忱溪，眼神清冷仍带着怒气，良久，她嘴角上扯，刚刚的凶狠仿佛是幻象，变成一个带着孩子气的任性又自信的笑容，
“我今天不想做坏人了，我想做次好人。”
合着你以前的目标一直在做坏人是吗？忱溪不明白苏莫在说什么，心下却极不安，动作下意识地想拉她远离水箱。
“我去救这鱼！”苏莫声音果断而清脆，话音刚落，她反手推开忱溪，在忱溪不可置信的神情中，一个跃身跳下了水箱。
忱溪重重跌至墙边。之前他们或打或闹，苏莫从没用过这么大的力气。
“苏莫！不要——！！”忱溪捂胸大吼，那水箱底下是无数的雷符啊，他飞身去扑，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等等，苏莫什么时候学会的游泳？忱溪在箱边摔了个踉跄，看苏莫在水里打了一个挺，折腾了一下浮到了对面的墙边，雷符没有触发。
“好咸！好咸！这水下怎么呼吸啊？！”
苏莫紧闭双眼，单身抓着水箱另一侧的边缘，一手去不停去划脸上的水，鼻子和口腔呛了好多水出来。
“那是海水！！”忱溪差点破功。
她果然不会游泳！这水箱少说也有六七米深。忱溪现在无比头疼。
无知者无畏，这小公主勇气可嘉，可是智商总是点在和常人不同的领域。
“苏莫，快回来，我求你，”忱溪急得双膝发软，刚才苏莫那一下结结实实，推得他吐血，“你别放手，顺着墙边回来，我们再找人来救他，好吗？”
忱溪声音颤抖，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太相信，只期待苏莫能信。
先不说经他们一闹，这条人鱼接下来会被转移到哪里怎样处置，国主和天机阁大概率是不会为了一条小人鱼和船帮作对的。
“你快点告诉我！”苏莫急声命令道，她的声音开始打颤，看来水下很冷。
眼看墙边的雷符颤动似要发作。忱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闭气！深吸一口气憋住！在水下不要呼吸！不要睁眼！动作快点！避开水下的雷符！”
苏莫闻言照做，看准位置，双腿一蹬，一个瞬身下了水，冲到了小人鱼的身边。
忱溪也立时想跟着下水，只见机关异动，铁栏竟要合上！
这要是合上了，苏莫在水下不得憋死。
忱溪飞速跳转身子从墙上踢了五六把长钢刀下来，死支着铁栏两边。
可机关力大，钢刀也要被折弯，忱溪只好跳上以身体撑了个大字，整个人架在水面上，用双手双脚去抵铁门，用法术强撑。
“苏莫！你快点！！”忱溪发动火灵法术加强力量，四肢开始变红，咬紧牙关硬与铁门做抗衡。
苏莫水下动作也是迅猛，只见她紧闭着双眼，凭着记忆，怪力两三下就拆掉了人鱼手臂上的几个机关，又一把拔断了人鱼腹部大铁链的另一头。
此时人鱼身上雷符全数发动，无数电光流过，那小人鱼双眼猛得大睁极其痛苦。一旁的苏莫也连带着感觉脸上身上似有无数刀劈，完全无法动弹。
黑刺瞬间布满小人鱼的全脸，赫然变成一个小型海怪的头，照着身边麻痹的苏莫就是一口狠咬，巨大的闷响声，水底冒出数朵血花。
“苏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