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我没听懂你的意思。”柏千一手扶头一手随意搭在腰上，整个身体瘫倒贵妃椅之上，目光散漫疏放。
祝余眉眼似月轻笑起来，额前碎发和顺竖于眼前微微遮住视野。但她只一手梳向脑后，留下分外鲜明的美人尖。随后，激昂音色再度响起：“昨夜擅闯美食店之人，是空明没错。可那张脸却融杂诸多人兽，眼睛大小各异，瞳孔各异，肤色各异，唇齿各异，比缝起来的玩偶更杂。可那只是我昏倒前的最后一瞥，没能辨认出那些器官来自于谁。”
“他都死了这么多年，怎么活过来就搞点异类，觉得自己长得不威武还东拼西凑？”
一想到那张密密麻麻的脸，柏千内心油然而生出一股荒唐感。
早些年，这种面容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更别提如今的魇兽是死人幻化而成，不过是魂魄的一种外在形态。
鬼界，一些因果紧紧纠缠的人们的魂魄常混在一起。一个魂体装有几人魂魄都是小事，更别提那些装有几十人的。
而这种魂体，要么是全新的形象，不包含任何一方的外在特征；要么由拼接而成，头颅四肢均来自于这些人，各处特征密密合在一起，犹如几人命运般难以区分。
可空明屠戮数万人兽，算起来因果只有杀与被杀的锁链关系，扯不出过多难舍难分的事情来才对。
更别提这种魂体形成条件极其苛刻，就算他杀的生灵多又能怎样，这远远达不到魂体形成过程。
还是只有脸上才有明显特征的魂体。
像他活如此多年，也仅仅见过五个。
蹊跷，实在蹊跷。
空明的实力他清楚，自从堕魔后便踏入半神修为，可以称得上三界佼佼者。
但不至于威胁到他们这群老不死的，可昨夜他未感知到有何出众者跑来北周山撒欢，就算他回归得是晚了些儿。
有谁在暗中帮空明?
他冷哼一声，随手为北周山施加一层护盾，相比之前的更残暴不讲理，凡有异者皆处之，不在有任何空隙能钻进来。
抬眼再次望向祝余时，嘴角噙着意义不明的笑好声安排：“再有朋友意图进入秘境，最好亲自引路。否则，炸成血花溅到脸上很难洗净。”
祝余偷偷斜视贯白，一如往常般目光对视后眼睛再度微微弯起：“这是自然。”
“可我尚有不解之处，美食店早早闭店，秘境入口的护阵也加强许多，还有秘境里的护山大阵也精心灌输不少灵气。这种情况之下，魇兽究竟是如何悄无声息迈入秘境的？难不成它早就能自由出入？”
“不无道理。”
会谈比想象中更要顺利，双方细细商量后制定好对策。为了北周山的长久安宁，柏千不惜耗费力气锁死秘境每处角落。外界是非他没空辨清对错，但倘若敢毁了这里，谁还在乎对错。
通通陪葬算了，吱吱呀呀的还惹人心烦。
等回到美食店，却见姚顷扯着姚仝的皮大声叫嚷，仔细听去，才知道是因姚仝吞了几片麒麟鳞片。
晚秋儿平淡地注视两人纠缠在一起，任由发冠歪到脖子后方，眼睛还黑肿前突，眨起来比吉娃娃还要宽大。
看来是疯了，祝余悲悯地感叹着。
“回来了啊，问得怎样了？你是有所不知，姚仝见到他妹完好无损有多兴奋，高兴得直接咬断了桌腿。”
晚秋儿唇角勾起一抹微涩的笑容，双目却无神，扭动身子看向祝余时，满脸欲语泪先流。
她一个劝架的，被揍成了猪头模样也就算了，他们为何还要字字诛心。说是为她讨公道，可他们每一句话都伤害了她幼小的内心，一点分寸都没有！
还有，要打要闹她都不会阻止，但能不能别把干架的家伙堆在她身边？！！已经砸中很多次了！！
“哥哥没良心，把晚秋儿都说哭了！”
“死丫头你说话就很好听？都是放屁真以为自己能招惹蜜蜂采点蜜啊！没有马蜂蛰你就偷着乐吧！！！”
“哥哥输不起！不仅偷我麒麟哥哥的毛发还要骂他，小心眼！大懦夫！没担当！光会乱叫！”
“你她爹的只有我一个哥哥！！！”
“少胡言乱语，族长也是我哥哥!”
“你个刷币我要掰开你比草履虫还薄的脑子看看到底灌了多少海水！有本事了都长出金乌没用的腿去钩星星了是吧，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以德服人多好用！”
“哥哥你有点数吧，论修为连我的头发都薅不到!”
祝余倾听着两条腾蛇的争吵，顿时哑口无言。没猜错的话，姚顷遇到的那只麒麟是为女士……所以姚仝在意的点究竟在哪里？他没事吞人家的鳞片皮毛作甚？
可这些问题她尚未开口询问，呼啸而来的木椅打乱了她的思路。木椅早就被拆的粉碎，四条腿各飞各的，一个不经意，某条腿擦着祝余的眼略过，快到闪出虚影。
贯白见状极速拦住木腿，刚要击飞时却见祝余反手拽住四条木腿通通扔回原方向。
凭着祝余自身健硕的体型与惊人的力道，姚顷姚仝直接被砸出窗外，惊起青鸟飞行。
“记得打扫干净，不能只顾着打不顾着清扫干净。”
最终，她和蔼地笑着，静悄悄凝望垂头丧的两兽。
贯白站于祝余身侧，既不求情，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幸灾乐祸地望向他们，挺拔身姿隐于屋内阴影处。
处理完两小只，祝余散漫地倚靠木椅之上，长久无话。
她又想起昨夜窗台处的桃树，以及那张脸。
魇兽竟是由多人魂魄构成，这简直匪夷所思。
可若这是真的，那空明的精魂必不会占据魂魄上乘，那些企图消亡世界的荒诞想法也不会如此强烈。
与空明精魂相生的人们，可都是最无畏生死的，都是最追崇世间正道的。就空明那点恶念，早被那群人同化干净，绝不会如同今日又是空心人又是屠戮满城。、
他是极致的恶没错，可其他人却也是极致的赤诚，谁又比谁弱？
不对劲……这完全不像是那种魂魄能干出的事情。
更像是有人吞噬了他们的魂魄，却出了点差错才生成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
至于那些魂魄，则借用此种方式共生下来，时不时争夺主权。
却极难成功。
是故，魇兽才时善时恶，像分裂的神经扰乱天地。
……如此说来，魇兽的修为从未掉落下去过。它看似虚弱，实则强得令人发指，只是那破碎魂魄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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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展现全部修为。
毕竟谁知晓哪个慷慨悲壮之人的魂魄会阻拦它，它又是否能挣脱出这些魂魄的包围。
若猜想为真，可就麻烦了。
空明的修为外加诸多天才的神魂滋养，得多疯才会如此不要命。
还有那些被吞噬的魂魄中，也有她大师姐与宗门里各位先烈。
还真是做鬼也要守得光明磊落，匡扶世间大道。
长呼一口气，她仿佛再次见到那些死去尸骨无存的道友们最后的面目狰狞。脸上已经貌若狮吼，可眼睛却未蒙尘，就那样铮铮注视身体粉碎。
她还是不太能做到置身事外。
左右魇兽来到访她了，她又何必躲躲藏藏风声鹤唳？
短暂的灵板声响结束后，各大宗门心里有了数，连同道盟都消停下来思索下一步的路。
比起原著民想得深邃周到，穿越者们奇招鬼招不断，两两相结，总能找出牺牲最少的法子。
一连几个月，魇兽不曾攻入北周山秘境，祝余的日子少有清闲。
可北周山外，又是另一幅光景。
小宗门投靠大宗门，道盟连接散仙俗修，城池与城池相结，人修与妖修相倾，魔族守前线，凡人有庇护。
一茬人死去，一茬人又生，远远看去，站在前方的人从未变动过。
普天之下，少有全焉。昨日魔王丢了四肢，今日妖王没了神魂，明日大乘仙人献祭诸生，全都乱了套。
是谁扰乱天下？
空心人。
魇兽闯入天宫了吗？
并未。
今天又死了多少人妖魔？
数个城池。
你死了吗？
兴许吧。
一连几个月，祝余灵板里小胆的师伯图标被黏腻的黑暗吞噬，仗义的师叔也不再回复她的信息。
她攥着从张归远那里顺来的符纸，却听着白衔光崩溃的泣涕声，缩成一团。
师傅的命灯灭了，小师妹也气息奄奄，阮从白说，程昭的身体被蛀空了，他连尸骨都找不到，那张皮松垮地被割了下来挂在慕言腰间。
李瑾嫣常常哭啼啼地收尸，一日她望见谭序被四分五裂的身躯，分不清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打通祝余的灵板，往日说不完的话突然哽咽了，嗓子像有千万只蚂蚁爬过，痒痒的，沉沉的，张不开口。
谭序的手臂腿骨极好找，就在他的身体旁，可右脚却难倒了李瑾嫣，她完全寻不到只剩一半鞋子的右脚。
狐清说，妖王曾帮过她找回自己的珍宝，她该学会报恩。顶着断尾之痛，她开天眼以求魇兽藏身之所。太多人太多兽太多魔白白牺牲，闹剧该结束了。
“祝余，好久不见。”
陈沛被贯白救下送回了美食店，祝余盯着眼前曾意气风发的人，勉强抬起来嘴角：“你这情况有点复杂，我得专门研究一下才能炼制丹药祝你疗伤。”
“啧，话不是你这样说的，我这情况一点都不复杂，无非就是没了手脚，多大点事。”
“你倒是个能看开的。”
“我向来如此，你多学学。老实说来到这里几百年，我有点想家，不过应该回不去了，蛮可惜的。”
“我们不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