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换衣间里，好在这艘画舫本就是给春意楼留的，里面挂了不少衣服，让我得以藏身而不被发现。”
“上船的是三司的官员，后来听他们互相称呼，应该是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布政使司的经历、都指挥使司的佥事，他们虽然品级不同，但都能说会道，而且对杭州这边的历史了解得比较多。他们在招待一位南京来的锦衣卫，他们称他韩百户。”
锦衣卫？杀人不用找理由，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十几年前的胡惟庸案，几年前的蓝玉案，锦衣卫来杭州追捕涉案人员，鸡犬不宁家家自危，不知走到哪个巷口就能溅一身血，这才稍稍平静，他们又来了。
“晴水，你能在别的官员那里糊弄过去，锦衣卫可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而且，你以为落到锦衣卫手里不怕死就行了吗？他们会让你想死都死不成，诏狱的上百道酷刑比地狱还要恐怖，以后切不可再冒险。”李博元冷着一张脸。
“知道了，我也没想到会碰到锦衣卫的人，韩百户说他奉皇命来查天地会余孽，还要查一个玉坠，两者是否有关联，有什么关联，都要彻查清楚。”
“韩百户听声音还很年轻，但是貌似没有什么经验，那几个猴精猴精的官员一直在套他的话，我听得都替他着急。他们在西湖转了不大一会儿，那几个人纷纷说自己还有事要去处理，让船靠了岸，吩咐下属陪着韩百户。韩百户说他本就是海边长大的，对坐船没多大兴趣，干脆去府衙等着忙得脱不开身的知府，两人碰个面，尽量早些推进工作。”
“我猜他们早就摸清韩百户的底细了，没怎么把他当回事，否则三司的长官敢不到场？还有府衙的人也一个都没来，那几个小官匆匆离开肯定是给他们的主子汇报去了。真没想到锦衣卫也有这样镇不住场的人，以往就锦衣卫这三个字，一把绣春刀一身飞鱼服，杭州的官场就能抖一抖。”
“你很聪明，但是不要自作聪明，皇上在位快三十年了，他不会给一个草包委以重任。如果这个韩百户真是草包，那他就是故意抛出来的饵，所图更大，且有后招。”
“李公子说得有道理，晴水狭隘了。”
“以后离他们远一点，最好不好有什么瓜葛。”
“好，李公子，我说的这些可有用？”
“你第一时间跑过来，不就是觉得对我有用吗，锦记生意做得大，黑白两道都免不了打交道，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如此总该跟你道一声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天地会——”
“以后不要再提这个词，不但跟谁都不要提，就是听到也要避得远远地。”李博元厉声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晴水咬了咬唇。
“如果徐妈妈所说都是实情，你应该还是有不少亲人的，即便父母都已双亡，但是兄弟姐妹应该不少，你想找他们吗？我可以帮你，应该很容易。”李博元忽然说。
“不想。”晴水答得非常干脆，“没必要。在春意楼怎么说我也是身价不菲的花魁，有李公子您护着，我生活得不知道有多自在。找他们干吗？让自己淌着同样血的所谓亲人当面厌弃？我不是寻常妾室所生，我娘是青楼出去的，徐妈妈不是说过了，人家夫人根本不承认我是他们家的孩子，我是我娘被赶出来后在外面生的。我去找他们，自找骂吗？”说起来还是意难平，很容易说急眼。
李博元递了杯茶过来，以示安慰。
“多谢公子，我没事，一眼就能料到的不堪，何必去碰，还不如忘了的好。而且，若真知道了是哪一家，我怕我会忍不住报复。”
“我可以送你走，去徽州，或者去北平，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脱离贱籍，过寻常的日子，如何？”晴水的身契在李博元手里，李博元交代过徐妈妈不要把帮晴水赎身的事告诉她，他怕晴水不但不收下她自己的身契，还会从此名正言顺地跟着她，哪怕为奴为婢也赶不走。晴水只是以为自己是被李博元包下了，所以不用挂牌子。
“不如何，我过不来，我习惯了风花雪月琴棋书画，习惯了穿金戴银奢靡无度，让我小门小户过一生，省吃俭用洗衣带娃，我可受不了。”
“你就没有想过将来吗？”
“想过，我要等一个大侠，他不嫌弃我的出身，愿带我赴四海江湖，我便陪他一生一世，给他生孩子，跟他快意一辈子。”
“你的奢靡呢？”
“两心相许，一起看日出日落就是奢靡，一起孕育孩子就是奢靡，一起青丝变白发就是奢靡。”晴水说着，笑容有些苦涩，眼神却依然坚毅。想了多少回了，这些话可以脱口而出。
谈情说爱，李博元不是对手，也不想多谈。
“你是怎么到的这边？”转移话题还是可以的。
“搭陆公子的船，对了船上还有一个林小姐，很......很不一般的一个姑娘。”
这些天，李博元没有再让暗卫跟着陆北辰，只是在宅子里添了护卫。陆北辰刚到杭州时他恐出什么意外，后来还是觉得这样总是尾随着不妥。他该有他的空间，他想让哥哥知道的自然会来说，不想说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春天真是好，风也软，花也香，李博元从不想象未来，但此刻心里也忽然想起了一个姑娘。
西湖泛着粼粼金波，画舫推开水面，偶有银鳞跃出，看得宝音一时惊呼一时欢笑，丝毫不顾忌船舱里的少爷会不会嫌他吵。
“不好意思，宝音是我没教好，太没规矩了些。”陆北辰看着林潇月的三个丫鬟，一个煮茶，一个递点心，一个在身侧立着，低着头目不斜视，只关注自家小姐。再看他，独自坐在对面，要不是前面的桌案上摆满了吃的喝的，他快赶上三堂会审了。
“宝音这性格挺好的，不会弯弯绕，孩子样地单纯，像我们家平安一样。他这般随性，可见你这个主子宽容，待他亲厚，也不拘着他。”刚刚有那么片刻的冷场，她和李博元正不知该聊些什么，还好宝音给递了个由头。
听闻此话，秋水怨念地盯着小姐。
“你真这么觉得？”陆北辰看起来很高兴，好像得到了表扬有些意料之外的兴奋。
“当然是真的，我也是这么待下人的，但是我这几个丫鬟都比较懂事，宝音毕竟还小嘛。”
“我买了个宅子，办手续的时候都不敢让宝音去，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签字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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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定居了吗？可是想好要做什么了？”
“我盘了一个古董铺子。”
“这可不是一般的生意，你......”林潇月想说你有这本事？又觉得不妥。
“铺子经营的还不错，十几年的老铺子了，我把掌柜伙计都接手了，给他们涨了工钱。他们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我就一甩手东家。”
“那你这是捡到宝了，原东家为什么要转让？”
“他说要落叶归根回老家去，但我哥让人打听了说是最近接连有几拨人找上他，恐是有什么事让他待不下去。”
“可会影响到你？”
“没事，我挂出去的可是锦记的招牌。”
“那倒也是。”锦记是无人敢惹的。
“有空了我带你去转转，里面杂七杂八地什么都有，我不懂什么稀缺性，我要是收藏什么一定不会只看价值，首先得是我喜欢。我想以后到处走走，自己去收货，去山里，去海边，去大漠，去南疆......”
“真好，听起来就很让人羡慕。”林潇月由衷地赞叹。
“其实你......我......你们女孩子也不是非要守着......”
秋水眼神犀利地扫过来，警告的意味无法忽略，她才不管什么锦记的陆公子，妄图教唆她家姑娘就是没安好心。
“我想说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不乏学识，也可有一番作为。”许是太阳透进来正好照着他的后背，他觉得瞬间就出汗了，人家这丫鬟调教得真好。
林潇月有些不忿，他二哥要带着平安行走江湖，云神医要带着南星云游天下，这陆北辰也要带着宝音去四方寻宝，她结识一个就要远行一个，这是怎么了？
“是带着宝音吗？”林潇月问，谁让他刚才你啊我的支吾不清，可是要组队？说说看呀。
“对啊，带着宝音！”
宝音听到陆北辰喊他的名字，连蹦带跳就进来了，脸晒得红扑扑的，进来就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水果。
“少爷少爷，我能吃吗？”
陆北辰抬起头就看见对面尊卑有序的几个姑娘，心里也不确定，让宝音吃还是不吃呢？他还在犹豫不定，宝音却不犹豫了，抓起桌上的瓜就吃了起来。
秋水无语地看着这主仆二人，林潇月拉着三个姑娘坐下，招呼她们一起吃。
一起吃就是了嘛。
一盏茶喝完，秋水催促回去，怕大小姐等得急，其实岸边早就有了些许异象，只是林潇月和陆北辰都是第一次游西湖，没发觉而已。
等他们回到上船的地方才发现岸边的人群都已散去，码头有衙役，船只准进不准出，下船之人都要接受盘查。
林潇月和陆北辰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林潇月担心姐姐她们是否安全，想打听，又怕弄巧成拙，只能尽量地去捕捉别人交谈时的只言片语。
衙役说不准再游玩，其他地方的上巳节活动也都在取消，包括晚上的夜游西湖。
至于查什么，貌似衙役也不知道，既不看人面貌识别，也不搜查物件，好像就是纯属驱赶人群，营造出一种不明所以的恐惧。让人心慌，不敢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