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遇袭 你兄长如今被全天下耻笑
楚逍踏入倚翠楼的那刻起, 就绷着身子,好似一尊石像。
只要有姑娘靠近,他脸红的就快要滴血, 说话支支吾吾,半天不敢去看对方的脸, 那模样落在谢临眼中极为好笑。
“公子, 你紧张什么呀,奴家又不吃了你。”一位姑娘搂住楚逍的脖子, 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楚逍大惊失色,猛地将姑娘推开,生怕慢一秒自己没了贞洁似的:“你你你你干什么?”
其他人顿时笑作一团。
姑娘面上闪过一抹恼意, 嗔怪道:“公子,你弄疼人家啦。”
楚逍抱歉的看了她一眼,红着脸道:“对不起。”
姑娘听着那诚恳的话, 顿时消了火。她在风月场多年,还从未见过楚逍这样害羞的跟大姑娘一样的人。
“公子, 喝了这杯酒, 奴家就原谅你。”女子拿起酒杯,声音娇憨,媚眼如丝,带着丝丝蛊惑。
楚逍犹豫了一瞬, 接过酒杯, 一饮而尽。
周围莺莺燕燕的姑娘们见状,纷纷起哄鼓掌, 争先恐后道:“公子,你喝了她的酒,怎么能不喝我们的酒?”
“就是, 就是。”
又是一杯酒被递到楚逍面前。
楚逍面露难色,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绵羊,下意识朝唯一熟悉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谢临见状,勾唇一笑。
他稍微一激,这蠢货就上当了,偏要来这地方见识见识,看着楚逍明明紧张无措还强装镇定的模样,他内心嗤笑,道:“让你喝你就喝呀。”
听见他的话,姑娘们起哄声更大了。
谢临唇边笑意更深,这段时间楚逍时不时就得顶撞他几句,甚至还敢甩脸色,谢临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今晚有心给他一个教训。
楚逍和姑娘说话都不好意思,更别提什么拒绝的话,只得硬着头皮一杯接着一杯喝。
这边楚逍喝了几杯,头就开始晕乎乎的,等他再抬头看向谢临时,发现这厮不知什么时候又叫进来几位容貌清秀的男子。
谢临坐在中间,身边一群少男少女围着,他怀里搂着一唇红齿白的小倌,不知说了什么,逗的那少年脸通红。
早就听说江南一带男风盛行,若不是今日来倚翠楼,楚逍还不知谢临有如此嗜好。
他眉头重重拧起,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厌恶。觉得谢临恶心至极。
谢临余光扫过他的脸,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楚逍这是什么眼神?
他眼神蓦的冷下来,瞬间兴致全无,将怀中的少年一把推了出去。
“公子”那少年惊慌道。
“滚。”
那少年委屈的坐到了一边。
楚逍见他又随意发起了脾气,心中更气,更没了什么好脸色。
谢临喝完最后一滴酒,走到楚逍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刚才那是什么眼神?”
“哼。”
谢临狠狠掐住他的下巴,还未开口,楚逍便已惊叫:“别碰我!”
他惊慌的后退了一些,这般激烈厌恶的反应,好像谢临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谢临脸色一沉:“你到底是什么毛病?”
“你是什么毛病?”楚逍站起来大声道,他看着谢临与那小倌亲密的模样,又想起自己和谢临独处的场景,浑身毛骨悚然,谁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不安好心。“你整日纠着我不放,究竟按的什么心。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绝对离你远远的!”
谢临面色一变,用恨不得咬死的楚逍的眼神:“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对我说话!这段时间你又皮痒了是吗?”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冷笑道,“我这种人,我是什么人?”
“自己都搂上了,还能是什么人?这不就是”楚逍停顿了一下,咬牙道,“断袖!”
“哦,是吗?”谢临哈哈大笑起来,楚逍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谢临平时就脾气不好,现在又喝了酒,万一失去理智,再打他一顿那可就惨了。
方才姑娘们见势不好,全都退出去了,若是谢临打他,连个拉架的都没有。
谢临笑够了,才抬起头道:“断不断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紧张莫非你以为我看上你了?”
楚逍心猛地跳了一下:“我没有!”
谢临全然不信,嘲讽道:“我是瞎了眼吗?会看上你这么个蠢货?你去去照照镜子,连方才那小倌的三分姿色都没有,谁给你的自信,认为我会看上一个亡国奴?你这样的,放倚翠楼赔钱都没人看你一眼!”
楚逍被他说的什么也不是,又羞又怒:“哼,狗还饥不择食呢,你比狗好不了多少,谁知道你怎么想的?”
谢临火冒三丈,扑过去就要打他,楚逍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开:“你想干嘛?!”
“你觉得断袖很恶心吗?”谢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楚容咬牙道:“是!”
谢临笑笑意更盛:“楚容呢?他也恶心?”
“这关我哥什么事!”
“怎么不关他的事?”谢临残忍一笑,“你还不知道吧,楚容,是皇兄的男宠!”
楚逍怔愣在原地,疑惑道:“你在说什么啊?”
谢临火上浇油:“用我告诉你男宠什么意思吗?好像和倚翠楼的小倌没什么两样。”
“你胡说!”楚逍用力吼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没感觉吗?不然你以为皇兄为什么时时刻刻都把他带在身边?为什么非得让他住在宫里头,一住就是两三年。这事全天下都知道了,只有你这个蠢货还被蒙在鼓里!”
楚逍如当头一棒,脸色煞白,牙齿都细密的颤抖起来。
趁着这个关口,谢临猛地将他扑倒在地,狠狠一拳砸上去。
还敢嫌他恶心?简直皮痒痒!
楚逍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很快也愤怒的抬起头拳头反击。
“不是觉得我恶心吗?怎么不叫了?”谢临压在他身上,狠道,“你兄长如今被全天下耻笑,比我恶心一万倍。”
“住嘴!我要撕了你的嘴。”楚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把人推开,反身压了上去,“你一个没有实权,整日看你皇兄脸色过的窝囊废,也好意思耀武扬威?!”
谢临勃然大怒:“你这个丧家之犬,本王今日就要了你的命!”
正当两人大的不可开交时,门哐一声被打开,涂脂抹粉的老鸨一进门,见屋里被毁的稀烂,当即沉下脸,让几个大汉上前把两人分开。
“两位公子,咱倚翠楼不准闹事,若是你们再打,就要把你们送去官府了。”老鸨环视一圈,心疼道,“哎呀,这房间怎么被搞成这样了,这”
“少废话。”谢临此刻正在气头上,懒的看这老女人惺惺作态,“多少钱,本少爷赔。”
“公子痛快,算上今日的酒钱和叫的几个姑娘小倌。”老鸨伸出了一个数。
谢临轻哼一声,伸手就要将钱袋丢给她。他手摸到空荡荡的后腰,脸色蓦的一变。
钱袋不见了!
老鸨察觉出不对,口气立马不客气起来:“怎么了?没带钱?”
谢临没理她,对楚逍道:“你给。”
楚逍没好气道:“我哪里有钱?”
“你出门不带钱?”
“以前不都是你付钱吗?”
老鸨见状冷笑一声,露出刻薄尖酸的嘴脸:“好啊,看你们穿的挺富贵,没想到是个吃白饭的!把他们给我抓起来,押柴房去!姑奶奶今天要好好教训一下!”
两人面色一变。
客栈的人并未发现楚逍谢临一夜未归,楚容派人在外面找了一天未果,第二日傍晚才得知两人被扣押的消息。
倚翠楼派人来客栈门口,指名道姓要找一位姓楚的公子,并让他拿着钱去赎人。
李福泉忙里忙慌的去找楚容,将那小厮的话如实转述。
“少爷和楚公子肯定是怕皇上知道了受罚,所以才来找的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啊?” 眼下谢玄不在,李福泉也没个主意,“要不要派人去禀报主子?先把人赎出来再说。”
“此事若让他知道,免不了一顿罚。”楚容道,“我去把人带回来便可。”
“什么?”李福泉大惊失色,“不行,大人你可不能去那种地方,若是让主子知道了,那就完了。不如让我去吧。”
楚容摇摇头,坚持道: “我去。”
楚逍一夜没回来,他担心的很。
李福泉不敢死命拦着,只默默祈求希望楚容能在皇上回来前,把人带回来。
不巧的是,楚容前脚刚走,谢玄便回来了。他一进门便直奔楚容房间,结果人不在。
“楚容呢?”谢玄问道。
“大人出去了。”
“去干嘛了?”
李福泉不敢撒谎,硬着头皮道:“青楼。”
谢玄猛然抬起头,双眼寒光迸射:“你再说一遍。”
李福泉见状急忙解释一通,并安抚道:“楚大人只是去赎人的,绝对不会干什么其他的事情,主子息怒啊。”
谢玄相信以楚容的品性绝对做不出寻花折柳的事,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楚容没哪个心思,不代表别人没有!
那种地方全是些妖魔古怪,万一楚容被什么小妖精勾去
谢玄沉着脸,越想越心烦,他必须亲自去一趟才行。
正当他想让人备车时,李福泉惊喜道:“楚大人回来了!”
谢玄急忙站起身朝外走去,见楚容身后跟着两个看着颇为狼狈的少年。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谢临见状不自觉往楚容身后站了站,唯有楚逍一改往常,不怕死的盯着他,眼中似闪着愤怒的火焰。
谢玄微微一愣,以为楚逍吃错药了。这兔崽子什么时候敢这样看自己了?
他顾不上考虑这些,下楼走到楚容身边,上下打量一番,见人衣冠整洁,身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脂粉味,脸色缓和了不少。
“你们两个”
谢临立马道:“我们错了。”
谢玄没理他:“送钱谁不能送?就非得让楚容去?你们两个下次再麻烦他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我饶不了你们!”
楚逍闻言,皱了下眉头。
两人最后被罚站一整晚,不去吃饭也不许睡觉。谢临没什么异议,倒是楚逍从进门起就视死如归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你不服气?”
楚逍依旧不说话。
谢临皱了下眉头,怕他说什么不该说的,拽着他就要走,却被楚逍狠狠甩开。
“别碰我。”说着,转身朝后院走去。
楚容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少年的背影,从接楚逍回来的时候,他就一言不发,整个人阴沉沉的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问也不肯说。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让李福泉去,你老实在客栈待着。”谢玄道,“别忘了,你是有家室的。”
楚容回过神,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朝楼上走去。
谢玄一下黑了脸,看看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不会在想着什么人呢吧?
客栈褪去白日的喧嚣,逐渐隐于黑夜安静下来。
一场大雨猝不及防打破了这场平静,先是细密的雨丝从天幕落下,谢临觉得脖颈一凉,等他跑到走廊下的时候,豆大的雨珠已经砸了下来,而楚逍还毫不知觉的站在原地。
谢临不愿意管,巴不得淋死他。
直到雨越下越大,他才忍不住火气很冲的说道:“你是不是傻啊?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楚逍隔着雨幕狠狠看了他一眼。
谢临顿时火大,不知是看他淋成了一只落汤鸡,还是偏要和他对着干,连拖带拽的把楚逍拉到廊下。
楚逍一边叫一边挣脱,却撼动不了那只大手分毫。
直到两人走到廊下,谢临才撒开他,楚逍露出厌恶的表情。
谢临故意恶心他,阴阳怪气道:“你这衣服被我碰过了,你最好现在就脱掉扔了。”
楚逍最不受不了激将法,闻言顾不得冷,立马解扣子,解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心道,要是脱了衣服,岂不是白让谢临这个死变态占便宜?
这么想着,他又把扣子系上,站的离谢临远远的。
两个人看着外面厚重的雨幕,谁都不说话,唯有雨水哗啦啦落地的响声。
正当谢临无聊的打哈欠时,有人撑着伞往这边走来。那人长眉凤目,玉骨清姿,是楚容。
楚逍看了他一眼,闷声叫了声:“兄长。”
楚容放下食盒,看着他湿透的衣裳微微皱眉。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虽问的楚逍,却也在看谢临,两个人脸上青一道紫一道,“你们两个打架了?”
楚逍:“没没有。”
谢临啧了一声。
楚逍眼底顿时闪过一抹慌张,但仍嘴硬道:“真的没有。”
他紧张的看着楚容,好再楚容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像以前那样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楚逍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了。
“兄长。”楚逍磨蹭道,“你”他低下头去,“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楚容面上闪过一丝意外,轻声道:“没有。”
“真的吗?”楚逍仍旧低着头,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
楚逍眼眶湿热,他耳朵嗡嗡,彷佛被一层无形的膜包裹住,除了模糊成一片的雨声,连楚容离开前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只任由眼泪和这磅礴的大雨一同落下。
在此之前,他一直安稳无忧的在皇兄的庇护下长大。小时候,他犯了什么错,只要有皇兄在,就永远不用害怕父皇母后的责罚。后来他们的国家没了,楚逍也没有感到太多忧虑,因为皇兄还在身边。
无论发生了多糟糕的事情,哪怕是天塌下来都有皇兄顶着,只要皇兄在,他就可以安心的缩在温暖的巢穴中,无惧风雨。
直到今日,谢临的话一巴掌将他扇醒了。
那个温柔强大,让他安心的皇兄,那个总是风轻云淡,彷佛什么事都困扰不了他的皇兄,那个生来就被众人仰望尊敬的皇兄,怎么可能像谢临说的那样
仔细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他也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不愿去相信。
一想到皇兄这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就感到无比的愤怒心痛。他痛恨谢玄玷污侮辱了皇兄,又痛恨自己的懦弱渺小。如果早知道这一切是用什么换来的,他宁可不要!
他宁愿过的猪狗不如,也不想皇兄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楚逍泪如雨下,他想问问皇兄这两年过的怎么样,哪怕是说一两句安慰的话,偏偏他又是天底下最没资格开口的人。
谢临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最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后来发现声音是从楚逍那边传来的。
他哑然的张了张口,看着楚逍一耸一耸的肩膀,诧异道:“你哭什么?”
那声音越来越大,渐渐从啜泣转变成哭泣,最后扯着嗓子哀嚎,隐约快要盖过了淅沥雨声。
谢临倚在墙上:“真有意思,外头下雨,里头也下雨。”
“哭,使劲哭,看能不能把这淹了。”
说着,他走过去打开楚容留下的食盒,咬了一口糕饼。
楚逍不理他,直至哭的没力气了,才摇摇晃晃走到谢临身边。
“干嘛?”谢临斜睨着他,“说了看不上你,凑过来干嘛?”
楚逍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道:“你今天告诉我的事,不许在皇兄面前提起,更不许让他知道我知道。只要你答应,以后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片刻后,道:“真的?”
楚逍含着泪珠点了点头。
谢临看着他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心中竟生了怜悯之心。
“成交,记住你说的话。”
片刻后,谢临又道:“你要是再敢说什么我不爱听的话,我就立马去找楚容。”他现在想起来楚逍那些话,就气的牙痒痒。
“谁让你先说我皇兄的。”楚逍振振有词道。
“你怎么三句话不离你那个皇兄,没断奶是不是?”
“你说什么呢?!”
廊外雨声嘈杂,几乎掩盖了一切细碎的声响,却唯独挡不住少年叽叽喳喳的话音。
楚容回去后不久,李福泉便过来把两个小的叫回了房,说雨大,便不用挨罚了。
两人心知肚明是何原因,不用受罚谢临乐得自在,只是楚逍低垂着头,有些闷闷不乐。
翌日一早,众人启程离开了秦淮。
谢玄原本打算在江南多停留几日,在经历了戏院一事后,也没了游玩的心思。他好不容易哄好楚容,如今可不敢再冒险。
过了秦淮,越往南走,越萧条,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为了在天黑前赶到客栈,众人每日都在马不停蹄的赶路。
这日他们在林中短暂歇息,谢玄让李福泉把燕雪深叫来,说有事要问他。
燕雪深走过来时,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听到谢玄问的还有几日到南平时,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再有两日,就能到了。”他老实答道。
“嗯不急。”谢玄道,“届时我们先在客栈待上几日,你进去打探一下情况。”
“是。”
谢玄虽远在燕京,却也知这些地方官对朝廷来的官员往往都是应付了事。更何况通州地方偏僻,天高皇帝远的,很多事情不能只听此地刺史的一面之言。
他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一扭头,见楚逍正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瞪着自己。
谢玄皱了皱眉,心道他是怎么回事,仗着自己是楚容的弟弟,越来越无法无天。
他眼神一凛,毫不客气道:“再这么看着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楚逍被逮个正着,面色青白,极不愿的别过眼去。
“怎么了?”楚容从远处走了过来。
“没事。”谢玄暗自瞪了楚逍一眼,转过头和颜悦色道。
楚容没理他,径直走到楚逍身边,问是不是哪不舒服。
谢玄倚在一旁,牙酸道:“我看他好着呢,没什么事。”他抓住楚容的手腕,道,“时候不早了,该继续赶路了。朕还有要事和你商量。”
楚逍盯着那只抓着兄长手腕的手,目光恨不得化为利刃,狠狠剜掉上面的皮肉。
“兄长。”他咬牙道,“我能和你坐一个马车吗?”
楚容还没说话,谢玄就已垮下脸,干脆道:“不能。”
说着,不由分说将楚容拉上车。
“你要说什么事?”
谢玄转过头,一言不发的盯着楚容,忽而倾身吻住。他在对方发火之前又飞快撤开,厚颜无耻道:“就这个。”
不去看也知道楚容此刻一定又怒又惊,谢玄忍俊不禁,从果盘里挑了个橘子,扒开橘皮,将果肉递到楚容唇边:“吃个橘子吧。”
楚容将他的手拨到一边,看上去并不想理他:“你自己吃吧。”
谢玄也不恼,反而说起了楚逍:“你那个弟弟,是不是太黏你了?还要和你一起坐马车”谢玄微笑道,“他怎么不说要和你睡呢?”
他正说着,楚容忽然起身。
谢玄眼疾手快的抓住他:“你去干嘛?”
楚容:“我去后面坐。”
“那我也”
“你别过来。”
谢玄如霜打的茄子,哀怨的看着楚容去了别的马车。
另一边见楚容过来,楚逍惊喜的叫了声兄长:
“你真的过来了”
楚容温声道:“不是你说要做一辆马车吗?”
楚逍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其实他就是不想让兄长和那个谢玄坐在一块。
谢临闭目养神,两个人就在一旁说话。以往楚逍逮到这种机会总是要说个不停,可楚容觉得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像以前那般轻快。
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住,楚逍险些栽倒地上。还不等他问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外面有人大叫一声:“有刺客!”
楚逍脸色瞬间苍白起来,谢临也猛地睁开了眼。
楚容起身,撩开车帘,见一伙土匪装扮的人正和羽林卫打的难舍难分,整个车队乱作一团,甚至有土匪已经跑到了谢玄马车外。
若不是燕雪深及时将那人一箭穿心,他怕是都已经钻进车厢了。
不知谢玄说了什么,下一秒燕雪深就朝这边跑来,飞速从车夫手中接过绳子,调转马头,往林中驶去。
“主子说,让我先带你们走。”
楚容:“那他呢?”
“区区土匪不是羽林卫的对手,大人不必担心。”
楚容不再说话了。
马车急速行驶在林间,追上来的土匪皆被另一批羽林卫拦住,他们很顺利的脱身,跑到了安全的地带。
谢临还心有余悸,跳下车怒道:“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楚逍也吓得够呛,正要说话,便见林中窜出一支箭,直冲驾车的燕雪深而去。
他躲闪不及,被那极具冲击力的一箭射了下去,狼狈的在地上翻滚几圈后,捂住了肩膀的伤口。
众人没想到林中也有埋伏,纷纷面色大变。
眼见七八道人影已从隐秘处现身,朝这边袭来。马蹄声震天,燕雪深立马爬起来,斩断车和马之间的缰绳,对楚容道:“大人,快上马!”
两人一人拉一个,将楚逍和谢临各自拽上马,而后挥动马鞭,扬尘而去。
身后箭雨不断,倒都朝燕雪深和谢临两人去了,气的谢临脸色铁青。
燕雪深身上伤了好几处,依旧咬紧牙关,将马骑的飞快,还要时不时去看一眼楚容的状况。
两人跑出十几里,土匪依旧穷追不舍,楚逍回头看了一眼,紧张道:“兄长,他们追上来了!”
楚容一言不发的盯着前方,忽转头对燕雪深道:“分开走。”
燕雪深听着越来越响亮的马蹄,每一声都像是鼓槌,重重击打着他的心。他咬了咬牙,在一个岔路口与楚容分离。
两侧树木不断向后退去,燕雪深心中快速盘算着,羽林卫解决完那群土匪,肯定会沿踪迹寻来,说不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再坚持一会
他想着忽觉得身后似乎没了动静,燕雪深往后一看,猛地勒住马绳。
谢临当即不满道:“停下来干嘛?”
说完,往后一看,竟是一个土匪都没追上来。
燕雪深脸色当即沉了下去,那群土匪都朝楚容的方向去了!
他立马调转马头,道: “殿下,你先下去。”
谢临怒目圆睁:“你敢把我丢下?万一我有个什么好歹,你该当何罪!”
燕雪深抿了抿唇,谢临命令道:“你把我送回去。”
“可是”
谢临猛地想起楚逍也在那马上,顿了顿道,“你不用送我回去了,陪我等侍卫来。等他们来了,你才准离开。”
燕雪深心中着急,却也不能丢下谢临一人。无奈,他只好带着谢临上马,往回走。
路上还残留着杂乱无章的马蹄脚印,两人瞧着脸色都不太好看,燕雪深眼底忧心重重。
好在他们走了没多久,便遇到追上来的羽林卫。燕雪深当即差人送谢临回去,自己则带了一部分人朝楚容的方向追去。
谢玄守在原地,迟迟等不到汇合的楚容等人。不等派人去找,便看见一队羽林卫策马奔来,马上竟只有谢临一人!
“楚容呢?!”谢玄面目狰狞,脸色像是要吃人一般。
谢临心生畏惧,将情形如实说了出来。
谢玄当即上马,朝着楚容离去的方向奔去。一路上,他面色苍白阴骇,仔细看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连手中的缰绳都险些握不住。
谢玄只觉一颗心快要从胸腔挣脱而出,脑子也乱糟糟的,巨大的恐惧将他整个人包围殆尽,后背湿冷一片。
他恨不得此刻立马赶到楚容身边。
另一边
楚逍看到身后乌泱泱一群土匪,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他们好像全追上来了。”
楚容脸色也不太好看:“别怕,不要往后看。”
楚逍将脖子转过来,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们两个人坐在马上,速度比土匪慢了不少,眼见那群土匪离得越来越近,楚逍咽了咽唾液,他看了看土匪,又看了楚容一眼,眸光带着几分不舍。
“皇兄”
他的声音散落在风中,楚容却还是听到了,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道: “你要好好活下去,别管我了。”
楚容神色一怔,环绕在腰间的手忽然撒开,下一秒,楚逍从马上跳下。
听着身后扑通一声巨响,楚容瞳孔骤缩,他回头一看,见楚逍滚落在地,拼命挥手示意他快跑。
楚容没有一丝犹豫,当即调转马头,朝弟弟奔去。
就在他靠近楚逍的瞬间,身后土匪追了上来,立刻将两人团团围住。
楚逍被摔的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位一样,见楚容回来,他不甘道:“兄长,你”
楚容:“闭嘴。”
声音罕见的透着几分怒气。
他将楚逍护在身后,望着这群带着面罩的人,冷道:“你们究竟是谁?”
为首的那人眸中似有泪光,他一把拉下面罩,道:“殿下。”
那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和记忆中的别无二致,那一瞬间,楚容僵硬在原地,楚逍也吃惊的瞪大双眼。
“裴弄哥哥”
裴弄看着他从马上跳下来浑身脏土的样子,眸中带着几分赞赏:“你长大了。”
楚容脸上却没有多少欣喜的表情,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
裴弄一愣: “殿下,从你们进入通州,我的人就一直在跟着你们,可一直找不到机会带你和小殿下走。”
“那群土匪也是你的人?”
裴弄摇了摇头:“不是,我们也是趁他们出手,才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说着,话锋一转,眉宇间满是急切,“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狗皇帝的人马上就要追过来了!”
第52章 遇袭(二) 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谢玄一路颠簸, 连手心都濡湿几分,不等他寻到楚容,前方蓦的出现了一队人马, 正是燕雪深等人。
他的目光越过一众羽林卫,看到中间的男人, 蓦的松了口气。
燕雪深翻身下马, 道:“主子,楚大人无事, 但那伙匪贼却跑”
话还未完,谢玄已掠过他,奔向前方。
楚容刚下马, 便看见谢玄的模样,面目惨白,目光漆黑, 糟糕的看上去像是死过一遭。
谢玄不顾众人在场,便将他拉入怀中, 紧紧拥住。
那手臂强劲有力, 力气大的像是要把他融进骨血,楚容不禁感到一阵痛意,见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别过脸,他面色微微泛红, 稍微动了一下, 谢玄便抱的更紧。
楚容这才察觉抱着他的这个人正在发抖,他推了下谢玄肩膀, 抬头便看见谢玄眼中的惶恐。那双深邃的黑眸正紧紧盯着他,眼底流露着失而复得的欣喜和不可言说的痛色。
楚逍面目复杂的看着这一切,恨不得冲上去立刻将谢玄拉开。
他重重的咳了一声。
楚容这才想起来楚逍的存在, 猛地从谢玄怀中离开。陷入绝境时都未曾变过半分的脸色,此刻竟奇异的有几分无措。
谢玄却全然不在乎,道:“你受伤了没有?”
楚容摇了摇头。
谢玄悬着的心彻底落地,三魂七魄渐渐回到体内。他抬头扫了眼楚逍,见对方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模样,什么也没说。
突遇变故,众人耽误了许久,天黑都没找到客栈,便借住在了附近的农户家中。
李福泉给主人塞了一大笔银子,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又惊又喜的接过,连忙收拾出了最好的一间房招待贵客。
房子虽有些简陋,但胜在干净。
晚上谢玄寻问起白日遇险的事,皆被楚容一笔带过的敷衍过去。
谢玄只当他还害怕,没再多问,只是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下摩挲着他的后背。
“你以后还是待在我身边为好,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大概会疯。”
“我没事。”楚容道。
“还好今日有惊无险。”
楚容愣了一下,问道:“要是你们今天没找到我呢?”
谢玄只当他怪自己来迟了:“我会找到你。”
“你要是不见了,我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把你找出来。无论你走到哪,我都会找到你。”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甚至还带着些许甜情蜜意,楚容听着却暗自心惊。
“你呢?”谢玄并未察觉他的异样,道,“如果我死了,你会如何?”
不等楚容说话,他便自顾自的说了出来,好似害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答案,“你大概会十分高兴吧。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可惜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谢玄搂紧了他,眼眸逐渐变得幽深,“就算我死了,也会带你一起走,免得你爱上别的什么人,留我在地下孤苦伶仃。”
楚容听着他痴怨的语气,轻叹了口气,道:“睡觉吧。”
谢玄闻言只好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众人继续启程,等他们到南平时已是三日后。
彼时燕雪深正在城外等候,看见熟悉的车队,他驱马上前,对车内的谢玄道:“主子进城吧,一切都安顿好了。”
里面的人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燕雪深隔着厚厚的窗纱看向那个模糊的身影,楚容差点出事,到底是他失职,因此被谢玄狠狠责罚了一顿。
燕雪深心甘情愿受罚,甚至对楚容怀有一丝愧疚。若不是他,楚容也不会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他犹豫再三,还是将那句话说出口:“楚大人可还好?”
片刻后,燕雪深隔着窗帐,听到了那人不冷不热的声音,“我没事,有劳挂心了。”
“大人没事便好。”
谢玄轻哼一声:“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燕雪深低下头,直到那马车走出很远,才拉了拉缰绳追过去。
此次,谢玄是以贺兰旭的身份来南平的。按理说朝廷大臣视察地方,当地官员理应亲自过来接待。
谢玄并未事先告知南平郡守,打算明日亲自去拜会,因此一行人悄无声息进了城。
此地虽不如秦淮等地繁荣,却也热闹的很。
众人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日谢玄便带着燕雪深去府衙了。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谢临就要出去潇洒快活。
这次楚逍说什么也不出去,他要老老实实待在楚容身边。谢临见状,就在一旁闹脾气,谁劝也劝不好。
最后楚容没办法,答应一块出去。李福泉生怕这两小的带楚容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也硬要跟着,最后四个人一块出门了。
谢临很是不满,这么多人跟着还有什么意思,特别是还有李福泉这个老太监。
看到谢临频频给自己甩眼色各种不满,李福泉有苦说不出,他明明跟的是楚容。
“大人走了这么久,不如我们去前面的茶馆坐一下吧,让少爷和楚公子去玩。”
楚逍刚要说话,便被楚容打断,“去吧。我们在前面茶馆等着你们。”
楚逍犹豫之际,就被谢临不由分说拽走了。
李福泉乐呵呵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感觉如释重负,一边说话,一边笑眯眯和楚容往茶馆走去。
临街一酒肆的二楼,一衣着华贵的男子不经意往楼下瞟了一眼,便生生定在了原地。
他精瘦的脸上,一双眼睛发出猥琐的精光。
都多久没看到过如此惊艳的美人了。
男子挥了挥手,对手下吩咐了几句,几人立刻往楼下冲去。
他悠闲的举起酒杯,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兴奋。
这会街上人多了起来,李福泉不过眨了眼的功夫,两人就被人流冲散了。他环顾四周都没发现楚容的身影,顿时慌了神,忙派远远跟在后面的侍卫去找。
此刻另一边,楚容看着围在自己身边,凶神恶煞的大汉,道:“有事吗?”
为首的那个并未答话,反而活动了下筋骨,强硬道: “我们公子请你上去喝杯酒,识相一点的话,就乖乖过去,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就要上前将楚容抓上去。
楚容微微皱眉:“别碰我。”
那大汉竟然就这么被他唬住了,想到自己被这么个小白脸吓倒,他有些丢脸,正想发火,便听楚容冷道:“带路吧。”
“哼,算你识相!”
酒肆内
楚容一露面,赵如风两只眼睛都瞪直了,他挥挥手,示意手下滚蛋,垂涎道:“美人,真是不让我失望,近看更好看了。”
他殷勤的替楚容倒了杯酒,表面还在问姓名籍贯,心里其实火急火燎,恨不得马上把人灌醉往床上带。
赵如风看着这冰美人,本以为对方会生气,谁知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了起来。
他按耐住心底喜悦,一边说着露骨的话表达爱意,一边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的家世。
见楚容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赵如风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一时把自己见不得人的目的抛到了脑后,喋喋不休说起了大话。
两人不知聊了多久,赵如风喝了许多酒,站都站不稳了,他后知后觉想起了正经事,大着舌头道:“美人,不如我们去里面聊。”
说着,还试图去牵楚容的手。
楚容不着痕迹的避开,赵如风又试图去抓,接连失败后,登时大怒:“你个小白脸,牵个手怎么了?老子还要睡你呢!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老子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他骂着骂着洒起了酒疯,楼下忽传来一阵喧嚣惨叫,赵如风本来没注意,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人正怒气冲冲的赶过来。
赵如风疑惑的扭了下头:“那是什么声音?”
楚容面色不变,缓缓放下手中杯子,平静道:“你完了。”
赵如风狠狠皱起眉头:“什么?”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砰一声巨响。
来人一脚踹开房门,他身形高大,俊脸阴沉,眸中蒸腾着凛然杀气,赵如风当场被他可怕的脸色吓的僵住,酒都醒了大半。
“你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谢玄看着淡定自若的楚容和这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这时楚容起身往外走去,经过谢玄身边时,撂下一句:“来的太慢了。”
谢玄登时火消了大半,他瞪了一眼屋里的男人,冷脸丢下一句“他今天要是还有一口气,你们直接以死谢罪。”就去追楚容。
后追上来的李福泉看了眼屋内情形,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吃了一半的酒菜,宽大的床榻,这人想干嘛不言而喻。
屋里顿时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李福泉年纪大了见不得血,捂着眼往楼下走去。
谢玄追上楚容,沉声道:“怎么回事?”
楚容把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他没怎么你吧?”
楚容摇了摇头。
谢玄看着他,幽幽道:“我应该找根绳子,把你绑在身上,除了我身边,哪都去不了了。”
一连两次,楚容只要离开他,都会出事。
“这只是个意外。”
谢玄依旧很生气的模样,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忍不住道,“你方才在里面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等着我来救你吗?”
“是。”楚容坦然承认。
谢玄眼眸亮了起来:“哦?为什么?”
楚容很平静的叙述:“你不是说我在哪,都会找到我吗?”
最后一点怒火也消散的无影无踪。谢玄心花怒放,他将楚容拥进怀里,“没错,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下次不会这么慢了,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
楚容被这个拥抱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感受着谢玄的气息和体温,低声道:“若我存心想躲,你一辈子也找不到呢?”
谢玄狡黠的笑了笑,抓住他的手,道:“怎么躲?你已经在这了,躲不了的。先不说这个,今日抓你的那人不知死活,敢打你的主意,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前几日楚容遇险的事,谢玄还心有余悸,今日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了,赵如风可谓是撞到了枪口上,谢玄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
“恐怕不行。”
谢玄皱起眉头:“为什么?”
楚容为什么会帮他说话,难道和他喝了几杯酒,喝出感情了?
楚容扫了眼谢玄不满的脸色,道: “他就是南平郡守赵牧的儿子,赵如风。”
谢玄眯了眯眼。
*
“啊啊啊爹别打了!我错了别打了!”
郡守府某处宅院陡然响起一阵哀嚎,赵如风肿着脸在院中仓惶逃窜,好不狼狈。
他昨晚被人打的吐血,抬回来的时候命都没了半条,躺在床上哼唧哼唧的修养。今日一早他爹突然提着皮鞭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抽了过来。
赵如风见这架势,顾不得半残的身子,起身跳下床往屋外逃去。
他如今一动全身都疼,边跑边求饶道:“爹再打下去,孩儿真的就没命了!”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什么人都敢招惹!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说着,又是一鞭子狠狠抽在赵如风背上。
赵如风疼的泪花都出来了,他哪知道昨日那美人来头这么大,连他爹都要敬让三分。
楚逍爬在墙头上,解气的看着,这个人敢打他兄长的主意,就该狠狠抽一顿鞭子,长长教训!
谢临更是毫不客气,直接光明正大的站赵如风宅院门口看热闹。他赤裸裸的盯着,赵牧不好手下留情,抽的一鞭比一鞭狠。
待赵如风彻底被打晕过去,他才啧了一声,扬长远去:“这就晕过去了?真没意思。”
楚逍跳下墙头,随他回到正厅,楚容和谢玄正坐在那悠闲的喝着茶。
不多时,赵牧悻悻走了进来:“家门不幸,出了这等孽障,让贺兰大人看笑话了。下官替这孽障向楚公子赔个不是。”
谢玄笑的不能再假:“赵大人,斥责几句便是,何必动手呢?万一令公子再有了什么好歹,贺某真是过意不去。”
赵牧脸上赔笑,心中却道,你一大早就上门问罪,怕是巴不得我打死他吧。
“贺兰大人来此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下官好带人前去迎接。”赵牧道,“我已派人收拾好了房间,大人若不嫌弃便在我这寒舍中住下吧,也好让下官弥补失礼之责。”
谢玄不客气道:“那便多谢了。”
中午赵牧好好招待了一番后,邀请谢玄去书房商讨剿匪事宜。
南平在北燕和南楚的交界地带,位置偏僻,一些三流九教的亡命徒都喜欢往此地逃窜,时间一长,匪盗成灾,周围几座山头都成了土匪窝。
这两年通州匪患不断,南平郡联合周围几城共同剿匪,均以失败告终。
期间朝廷也派了不少官员助力,可这些人待了没几个月就请旨调任,还有两位官员被土匪杀害,自那以后没有一人敢接这烂摊子。
此次“贺兰旭”的到来,无疑又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赵牧虽远离燕京,却听说过贺兰旭的名号,此人在科举中连中三元,神机妙算,深得圣宠,只是赵牧打量着眼前年轻威严,气场强大的男人,这气质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些土匪实乃通州之患,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土匪,却狡猾的很,但凡军队进攻,便互相勾结,可谓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赵牧指着地图上一处地方,“最猖獗的当属此地,那群土匪占领此地后,改名为威猛山,匪头叫做方鹏海,在各个山寨中颇有威望。”
谢玄哼了一声:“所谓擒贼先擒王,先把这个姓方的祸害杀了,其他就好办了。”
赵牧为难道:“大人,这威猛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怕是不那么容易抓住。”
“那是你。”谢玄倨傲道。
赵牧讪笑着闭上了嘴巴。
“南平现下有多少兵力?”
赵牧道:“一万,加上周围几城的兵力,也就两万人。可那土匪足足有五万人。”
“问题不大。”燕雪深开口道,“若赵大人觉得人少了些,也可招募年轻强壮的民兵,这里的百姓多年来深受土匪骚扰,想必对其是深恶痛绝,愿意出一份力的,如此获胜的几率也大一些。”
“好好。”赵牧迫不及待道,“下官一会就差人去办。”
等几人商讨完,已是深夜。燕雪深道:“剿匪一事,我和贺兰大人已经有了主意,明日还请赵大人将周边其他几城的大人请过来,共同商讨。”
“这是自然”赵牧别有深意的笑道,“时候不早了,两位大人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一番吧。”
谢玄一下午没见楚容,原本打算回屋换件衣裳去看看他的,谁知回到住处,刚推开门,便见一妙龄少女坐在床边,正羞答答看着他。
见他进来,少女起身,想说些什么。
谁知谢玄拧着眉,转身就走。他疾步踏进楚容的住处,看到屋内情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果真和他料想的一样!
楚容若无其事的在灯下看书,那女孩就在一旁铺床,气氛竟然还有那么一丝详和静谧。
听到门口动静,两人同时看了过来,谢玄走进去,对那女孩道:“滚。”
女孩一愣,许是被吼的委屈,明亮的眼中蓄满泪水,她啜泣着跑了出去。
楚容放下书,看着女孩离去的身影,皱眉道:“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谢玄提高声音,“我还想问你做什么?她怎么在你房间?”
楚容看他正常了没几天,又原形毕露:“不过是过来铺床的小丫头,也碍着你事了?”
谢玄一噎,怀疑道:“就只是铺床?”
楚容闻言微微凝眉,不再说一句话。
谢玄见状面上划过一丝懊恼,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好几次,自己总是过度紧张,惹的楚容生气,可他没办法不乱想。
他本来就抓不住楚容的心,万一楚容再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谢玄看着楚容不发一言的侧脸,走到床边道,“那丫头跑了就跑了吧,我去给你铺床。”
“不用了,你出去吧。”
“我去哪?”谢玄道,“现在那丫头还待在我房里,你不仅不生气,还让我回去?”他回头看了眼楚容,“你是怕被什么人看到我同你在一处吧?”
楚容不语。
“你整日这么躲躲藏藏也没有,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谢玄顿了一下,道,“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楚容一怔,他总觉得阿逍知道了些什么。可依照楚逍的性子,若知道什么肯定憋不住
谢玄见他不说话,妥协道:“你安心睡,明日天不亮我就走,这总行了吧?”
第53章 兵额 造反
谢玄最后还是死皮赖脸的住下了, 第二日天不亮就悄悄回了自己房间。这般做贼似的行径,让他觉得自己活像话本中与心上人香闺幽会的情郎,倒也乐在其中。
赵牧在城中公开招募民兵, 官府要攻打威猛山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人们都说,此次朝廷派了大将军燕雪深和左相贺兰旭前来, 必能把盘踞多年的土匪斩草除根。
威猛山的土匪们闻风而动, 日夜警惕着要随时攻进来的官兵。其余山头的土匪们则暗中看好戏,都说树大招风, 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燕雪深这几日都在为即将的大战东奔西走,他要去军营操练民兵,又要部署作战计划, 忙的脚不沾地。
直至一切准备就绪,某日深夜,集结的一万官兵, 悄无声息包围了距威猛山几十里的山头。
之前放出要攻打威猛山的消息不过是为了迷惑敌人,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是离威猛山不远的一座山头, 名虎啸山。
燕雪深派人围住了虎啸山的各个出口, 下令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先溜进去的官兵毁掉寨子的烽火塔后,吹响哨子,霎时,隐伏在四周的官兵一拥而上。
惨叫声划破寂静长夜, 还在睡梦中的土匪们猝然惊醒, 尚且没搞清状况,便被抹了脖子。
山寨内刀剑碰撞, 血流成河,落了下风的土匪想跑去通风报信,请求支援, 却发现烽火塔上的信号炮早已被毁的一干二净。
直至天边露出青色的鱼肚白,山寨内才渐渐安静下来。很快,官兵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连同南平郡在内的几城百姓都为之一震,个个敲锣打鼓,喜不自胜。
谢玄听说胜利的消息,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吩咐燕雪深按计划继续进行。
一夜之间,虎啸山的土匪尽数被歼灭,这让其他几座山头都生出些唇寒齿亡之感。敌人来势汹汹,他们不得不做好万全准备,以防自己落得虎啸山那样的下场。
虎啸山之后,又有几座山头被攻破,索性有援军相助,虽丢了山寨,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不少土匪没了栖身之地,纷纷去投靠威猛山。
这也正中燕雪深和谢玄的下怀,他们计划将这些土匪全部赶到一座山头,最后一网打尽。等到威猛山自身难保,自然也无暇去管那些尚且存活的山寨,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瓦解他们的同盟。
谢玄派人往威猛山送了一封劝降书,听说方鹏海当场撕了书信,投奔的几位寨主则心有余悸,有意投降,如今双方各执一词,内里矛盾重重。
赵牧道:“贺兰大人,这些匪盗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如果他们投降了,我们真的要接受吗?”
谢玄冲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这群土匪胆大包天,打劫打到自己头上,甚至还差点伤了楚容,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赵牧看着那笑,虽不知什么意思,后背却窜上一股瘆人的寒意。
就在山上的土匪吵的不可开交,以为官府要与他们握手言和时,燕雪深已暗中召集兵马,准备夜袭威猛山。
官兵分三路包抄,将威猛山围的如水桶一般。为了这次行动,燕雪深做了万全准备,他静静凝视着威猛山的方向。
直至一束火光直冲天际,燕雪深面上闪过一丝意外,这么快就得手了?
威猛山各个入口守备森严,他之前说过哪队人马先攻下入口,立刻放信号,届时就近的大部队会立刻过去支援。
山上喊声震天,火光盈沸,他在山下都能听到那阵喧嚣,不知那喧嚣持续了多久,渐渐的那声音又低了下去,最后一点也听不到了。
燕雪深立于马上,神色平静,身边的副将却是有些着急:“将军,怎么没动静了?不如我们带兵冲上去吧?”
“他们放信号弹了吗?”
副将顿了顿:“没有。”
“继续等。”
按原来的计划,若先头部队攻下威猛寨大门,立刻放信号,届时他们带兵力冲上去,将土匪杀个片甲不留。
又是一阵寂静的等待。
燕雪深似乎也觉察出不对劲,派了一小队上马上山打探情况,结果那队小兵刚跑出几米远,便见一群残兵神色惊恐的从山上冲下来叫道:“将军,有埋伏!”
燕雪深面色骤变。
据逃出的官兵说,他们看到信号弹以为入口被攻破,大部队一拥而上,准备冲入寨中,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土匪围住。原来攻门的士兵早已被杀死,信号弹是故意引诱他们的圈套!
这次夜袭威猛山损失惨重,将近一半的官兵都丧命于此。谢玄第一反应便是有内鬼,否则那群土匪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除了他和燕雪深以外,就只剩南平郡等几城的郡守知晓此事,到底是混进来奸细还是有内鬼,谢玄脸色阴森:“去查,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燕雪深吞吐道,“还有一事,属下已疑心许久。”
“什么事?”
燕雪深往屋外扫了一圈,低声道:“前段时间我在校场操练民兵,原本是想把军营的官兵叫来一同操练,被赵大人拒绝了。此次夜袭威猛山,南平郡的五千将士再加上其他几郡的兵力,人数应有两万之多。可属下看着,似乎远不足两万。”
他补充道,“顶多一万。”
谢玄皱了皱眉头:“为何现在才说?”
“前几次行动并不需要这么多人,几城的官兵混在一块并不容易发现,今夜全军出动,属下才察觉出人数似乎不对,但天色太黑,士兵们又被分派到各处,不好判断。”燕雪深道,“最重要的是,并未去军营一探虚实,不敢妄言。”
“这南平郡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有意思。”谢玄道,“这些事你私下去查,不要打草惊蛇。”
“是。”
燕雪深出了门,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方才在谢玄面前未表露出半分情绪,内心却是感到深深的挫败,北疆那场败仗一直是他心里的疙瘩,如今在这小小的南平郡,又被一群匪寇耍的团团转,这让他恼怒又沮丧。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不是没有打过败仗,可没有一次能让他如此懊恼。燕雪深清楚认识到,这不仅仅是身为将军,想要铲除匪患,护百姓无忧的职责,更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某个人。
那日土匪追随楚容远去的身影,一直在脑海中挥散不去,他时常感到一阵后怕,恨不得将那些人全部杀光。
燕雪深内心情绪翻涌,他握紧拳头,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黑夜。
如燕雪深所怀疑那般,南平郡等各地的军营确实虚报了人数。
谢玄气的差点掀了桌子:“难怪剿匪一事迟迟不成,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以剿匪的名义招兵买马,虚报人数,吃空额,朝廷这么多年拨的军饷全部这群刁官私吞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沉着脸道:“先前派过来的朝廷官员为何没有一人禀报此事?”
两人对视一眼,答案不言而喻。那些官员要么丧命,要么被收买,如今想来那些丧命的朝廷命官,究竟是死于土匪刀下,还是地方官手中,尚待考究。
谢玄蓦的发出一声冷笑:“你猜他们几时来笼络收买我?”
燕雪深轻声道:“主子,眼下情形对我们极为不利,离通州最近的军营也有一百多里,不如我去调兵”
“先不用。”谢玄道,“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若他们真与土匪勾结在一起,何不将计就计?”
燕雪深眼眸微闪:“是。”
谢玄一进门,楚容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便问:“出什么事了?”
谢玄抿了抿唇,觉得没有隐瞒楚容的必要,便将事情托盘而出。
楚容回想起谢玄方才说的话:“你方才说赵牧多报了一万的人数,朝廷每年贴补了士兵的军饷至少有十几两,这几年流入他口袋的数额如此庞大,他一个地方官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看他府上吃穿用度并不骄奢,不像贪图享乐之人。”
谢玄蛮不在意道:“做做表面样子罢了,他难道还能让你看出来?”
楚容看了他一眼,道:“赵牧为人谨慎,就算是贪污钱财,也不至于铤而走险虚报一万兵额,少报一些更为长久保险,事出反常必有妖。通州位置偏僻,鱼目混杂,你真的不好奇他用这钱做什么?”
谢玄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我立马让燕雪深去查。”
到晚上,赵牧在南平城最好的酒楼宴请谢玄,燕雪深去军营探察一事被他发现,谢玄猜想,他是坐不住了。
此次只有赵牧和谢玄两人赴宴。
赵牧先是寒暄了一会,接着亲自站起身为谢玄倒酒:“贺兰大人来了也有段时日,说来我们还没有单独聊过呢。”
“赵大人想聊什么?”谢玄笑眯眯道,“是虚报人数,吃空额一事?”
赵牧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大概也是没想到谢玄会如此直白,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招架。
谢玄神色自若的喝着酒,慢悠悠道:“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赵牧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贺兰大人这”
“赵大人不必紧张。”谢玄道,“这种事本官见得多了。本官和你没什么区别,天大的官也不过是为皇上手底下办事的。虽说做官是为了江山为了百姓,但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官场上没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只要不祸及国本,本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何妨?”
“南平偏僻小城,比不得燕京繁华,京中的诸位同僚吃香喝辣,沐浴皇恩,大人却在此凄风苦雨,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赵牧本以为谢玄是要兴师问罪,不想却说了这样一番话。他听着深有感触,竟有几分动容。
“都说贺兰大人通透聪敏,善解人意,果然传言不虚。”赵牧真情实感道,“大人今日所言,下官十分感动。”他话锋一转,道,“归根结底,此事是下官失职,罔顾皇上与朝廷的信任。”
赵牧将一红木盒子推到谢玄面前,里面少数有十几根金条和厚厚一沓银票。
“一点心意,还请贺兰大人笑纳。”
谢玄扫了一眼,装作惊喜的模样:“既如此,那本官就收下了。”
赵牧心中暗喜,原本以为此事会很棘手,没想到贺兰旭如此爽快。他还当这贺兰旭有多清高廉正呢,没想到比寻常小吏也不如,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就这么直接收下了。
果然钱是个好东西,就算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也拒绝不了!
“那空额一事”赵牧故作为难道。
谢玄:“什么空额,大人的话,本官怎么听不懂呢。”
赵牧见他如此上道,笑得更深,又给他倒了一杯:“大人喝酒。”
“不过大人也别高兴的太早。”谢玄道,“本官是皇上派来剿匪的,眼下我军失利,匪患未除,事情一日不解决,本官便一日不能安心。”
“大人说的是。”赵牧放下酒杯,“此事下官定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是给我,而是要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谢玄道,“这群匪寇作乱已久,祸害百姓,本官体恤大人辛苦,大人也得让我回去复命不是?”
赵牧讪笑两声:“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那大人想怎么做?”
赵牧没吭声,他与这群匪寇合作多年,若突然将其斩草除根,势必会引起他们不满。可若不这么做,便会得罪贺兰旭。赵牧一时有些为难,他偷看了贺兰旭一眼,这贺兰旭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若他也死在南平,那事情可就大了
谢玄看着赵牧的模样,心中冷笑,不用猜他也知道这老家伙在想什么。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匪寇也值得大人这样犹豫?自古官匪不同路”
赵牧听到这已吓出一身冷汗,以为贺兰旭知道了什么。
“大人就不要想着招降的事了,这群匪寇冥顽不灵,本官从一开始也就没想着他们能改邪归正,劝降也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本官实话告诉你,通州匪患扰皇上良久,皇上已经彻底容不下他们了,勒令本官此番剿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赵牧浑身一震:“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谢玄面不改色:“是。”
赵牧嘴唇哆嗦了一下,通州匪患已久,皇上下这样的命令也情有可原。若真是这样,那土匪必然留不得了。若把贺兰旭除掉,以后皇上还会派十个百个的贺兰旭,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
这些年捞的油水也不少了,他绝不能引火上身
电光火石间,赵牧已下定决心除掉匪寇。他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大人放心,下官必不让皇上失望。”
“如此甚好。”
在郡守府这几天,楚容看书写字,过的很是清闲。现如今,赵如风在府中看到他,都绕着道走,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虽不敢靠近,但偶然瞥到楚容的风姿,赵如风心中痒的很。他老实了一段时间,又开始原形毕露,之后遇到楚容,为了和人说几句话,还特意上前道歉。
“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楚公子。楚公子既然原谅我了,那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吧?”
面对对方热情的态度,楚容一直不冷不热,赵如风毫不在意,甚至乐在其中。
每日卯足了劲讨好楚容,什么好东西都往楚容院中送。楚容阻止不了赵如风,又怕谢玄生气,只好让李福泉私下偷偷把那些东西解决了。
若是被谢玄发现,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李福泉觉得,这姓赵的公子真是不要命了,上一次调戏楚大人差点被打死,竟然还不长教训。
这日,谢玄陪楚容在房中练字,说是练字,没一会就开始动手动脚,把人按在腿上亲了起来。
朗朗白日,外面不时有人走动,楚容面红耳赤,担心被什么人看见。
见楚容似乎已忍到了极致,谢玄见好就收,道:“不闹了,我说了要陪你写字,你写吧。”
“这样怎么写?”他如今还坐在谢玄的腿上。
谢玄不容置喙道:“就这样写。”
楚容皱了下眉,轻斥道:“成何体统?”
“这又没有旁人。除了我,谁也看不到。”见楚容迟迟不动笔,谢玄催促,“快写。”
楚容漠然道:“要写你自己写。”
“我写就我写。”
谢玄拿过笔,一手揽着楚容不让他走,一手在纸上龙飞凤舞。
楚容忍不住瞧了一眼,这一看面色大骇。
青天白日,这人竟写的满纸淫词邪句,露骨风流。
谢玄悄悄观察着楚容的反应,见人羞恼的模样,心中欢喜:“如何?”
“淫污。”楚容冷冷吐出两字。
“是吗?”谢玄毫不恼,“可都是想着你写的。”
楚容面色一僵,正要发怒,谢玄却将他压在桌案上,不顾散落在地的纸笔,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待一吻毕,谢玄摩挲着他绯红的唇瓣,从唇又亲到脖子,直至扯了衣带,啃咬上白皙精致的锁骨,才喘着气道:“这才叫淫污。”
楚容感到一阵燥意,霎时满脸通红。
谢玄看着他泛红的脸,道:“明明更荒唐的事都做过了,脸皮怎么还是这么薄?”
“你毫无规矩可言,自然没有廉耻之心。”
谢玄哼了一声:“等我在这上了你,你就不用再提什么规矩体统了。”
楚容起身推开他,冷冷整理自己的衣发:“你若乱来,以后便不用再上床。”
谢玄一听楚容要和自己分床,顿时急了,刚要说几句好话,门外忽传来了燕雪深的声音:“大人,你在里面吗?”
楚容面色一变,谢玄待他整理后略微凌乱的衣冠后,才慢悠悠开了口。
“进来吧。”
燕雪深进门便看到散落在地的宣纸,楚容站在书桌旁,神态平静,唇色嫣红,目光竟有几分不自在。他微微一怔,掩住眸底划过的暗光。
谢玄此刻已坐下喝起了茶:“什么事?”
燕雪深道:“是赵牧,您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说。”
燕雪深看了一眼楚容,道:“赵牧与一位盐商来往密切,底下人跟踪了几日,没发现什么异样,我去查了这个盐商,发现他一直在偷偷购买大量兵器粮草”
谢玄拧眉道:“怎么?这个赵牧还想造反?他以为自己天高皇帝远的,朕奈何不了他是吗?”
他顿了一下,道,“这个盐商到底什么来头?”
燕雪深道:“这人在江湖上很有名望,人脉路子极广,这几年开始贩盐,短短两年内就成了富家一方的豪绅。”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楚容突然淡声道:“这盐商短短两年生意就做的如此大,怕是没少得官府助力吧?”
民间盐商只有拿到盐引才能贩卖食盐,但官府每年发放的盐引数量有限,有些商人会特意与官府打好关系,确保自己能多拿一些。
谢玄脸色一沉:“谁给他放了这么多盐引?”
燕雪深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道:“这盐商主要在南方一带活动,应是两淮盐运使康纶康大人发放。”
谢玄脸色阴骇的吓人,险些把杯子捏碎,这康纶正是两年前薛炳业举荐上任的!
他知道薛炳业对自己怀有异心,却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竟然还想着造反。
几年前两人就斗的死去活来,薛炳业一直想让谢临继承大统,可惜最后却败在自己手中。登基后,薛炳业收敛了不少,碍于他在朝中的威望势力,谢玄并没有下手除掉他,不想却是给自己留了个大患。
谢玄一时庆幸薛炳业并不知道自己会来南平,朝中除了贺兰旭谁都不知道他的行踪。若自己没有来这一趟,待日后薛炳业羽翼丰满,起兵反叛,这江山说不定真能被他夺去。
可惜,谢玄眸底涌现杀意,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
“我一会便给贺兰写信告知他这件事,你现在拿着虎符去雍州调兵。”谢玄此刻像变了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厉色,“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燕雪深迟疑道,“我走了之后,万一赵牧突然发难,主子你在这太危险了。”
谢玄脸色冷峻:“他现下还不知道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只要不让他察觉出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你快去快回便可。”
燕雪深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拿了虎符便匆匆往外走去。
谢玄站起身,对楚容道:“你不能在这待着了,今晚就走。”
楚容摇摇头:“这样怕是会引起他的疑心。”
谢玄沉默了一瞬,道:“你还是留在我身边吧,这样我才放心些。等真的待不下去了了,再送你走。反正谢临在我手中,晾他们不敢乱来。”
他出宫时把谢临待在身边,就是要提防薛炳业有什么小动作,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
正说着,谢临和楚逍恰好从外面回来,两人似乎是钓鱼去了,提着水桶鱼钩走在一块,步伐轻快的从窗前路过。
楚逍甚至还朝楚容挥了挥手,一旁的谢临倨傲的抬着下巴,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两人渐渐远去,消失在楚容的视线中。
仅两日,赵牧就部署好了一系列事宜,准备把这群盘踞多年的彻底铲除。威猛山易守难攻,赵牧决定放火烧山,把土匪给逼出来,再一网打尽。
便是谢玄也不由得佩服起他的心狠手辣,恐怕为民除害只是个由头,灭口才是真正的目的。
几万官兵已蓄势待发,等天一亮,便出城将威猛山团团围住。
深夜,万籁寂静,赵牧从府衙出来已经很晚了,这几日他为了确保剿匪一事万无一失,忙的连回家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想到明日便可卸下一心头大患,赵牧疲惫了多日的身子陡然松懈下来,此刻还没到家,就已在轿子里打起了瞌睡。
大街上十分冷清,几个轿夫轻车熟路的往郡守府的方向走去。
忽听嗖的一声,轿夫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擦破脸皮,下一秒,咚的一声,他回头一看,见一只利箭已牢牢插进轿框,箭羽在黑夜中微微晃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嗡嗡声。
“啊——”
轿夫大叫一声,腿一软,肩舆从手中滑落,当即把轿子里的赵牧给摔了个狗吃屎。
身旁的人也吓得不轻,他惊恐的环顾四周:“谁,是谁?”
赵牧怒气冲冲掀开轿帘,一眼就看见了那支插在轿框上的箭,想到若是再偏一点,自己怕是就没命了,他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老爷,这上面还想有什么东西”
赵牧定睛一看,见箭头上插着一块正方的油皮纸,他狐疑的取下,颤颤巍巍的打开。
那纸上不知写了什么,赵牧当即脸色大变,彷佛见鬼一般,连是谁在这放箭都顾不得追究了,只哆嗦着道:“快快回衙门!我要写信禀报”
剩下细弱蚊蝇的话语被吹散在风中,听不真切,回荡在轿夫耳边的,只有那恐惧不安的喘息。
第54章 逃 你敢离开,来日被我抓到,必让你十……
第二日谢玄还在房中熟睡时, 楚容就已起来。
此刻天刚亮,郡守府仍旧安安静静的,楚容闲来无事, 出了宅院,便随处走了起来。
远远的, 他便看见几个人走过来。这些人负责是厨房负责采买的, 每日都要早起去外面采买新鲜的食材,楚容以前碰到过几次, 此刻看见有意想避开。
这会没什么人,几个婆婆伙计说话并不遮掩,十分清楚的便传了过来。
“城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一大早人心惶惶的。”
“不知道啊, 我听东街卖菜的那家说,城门守卫可严了,他想出去收菜都出不去。”
“真是见了鬼了, 买不到菜怎么做饭,等中午再出去看看吧。”
几人逐渐远去, 楚容看了他们一眼, 等绕了一圈回到住处时,谢玄已经起床。
他一看见进门的楚容就问:“一大早去哪了?一睁眼都看不到你。”
话语中带着几分亲昵的埋怨。
楚容道:“随便走走。”
“一会我要出去,你在这好生待着,不许出门。”
“去哪?”
谢玄道:“方才赵牧派人来说, 剿匪一事事关重大, 不敢自作主张,请我过去坐镇。”
楚容垂下眼眸, 并未吭声。
谢玄走过去,将声音压低了些:“算算时间,燕雪深应该快回来了, 我去去就来。”
“本来我是不想去的。”他缠绵的眼神盯着楚容,“但谁让那群土匪差点伤了你.,我非得亲眼看着他们死”
“主子。”林平匆忙走了进来,在谢玄耳边附耳说了什么。
楚容隐约听到调兵,出城之类的字眼,谢玄脸色瞬间变了:“当真?”
“是。”林平道,“赵牧昨晚不知为何突然回了府衙,将原本调去剿匪官兵都撤回来一半,这些人没回军营,反而在城中待着,个个配剑带甲,不知要做什么。”
林平沉重道:“主子,赵牧此刻叫您过去,怕是不安好心。这兴许就是场鸿门宴。”
“他怎么突然这般,难得是察觉了什么?”谢玄没时间多想,锐利的眼神看向楚容,不容置喙道,“你现在就走。”
“不。”谢玄轻声道,“等我离开后,你们再走。”
楚容张了张口,李福泉却先一步惊道:“主子,你不走吗?”
谢玄神色阴沉:“他的目的是我。我若敢走,他赵牧怕是一秒都装不下去了。”说完,他望向楚容,“你先走,我在这拖延一会。待你们离开后,我会想办法脱身。”
林平脸色骤变,试图阻止: “主子,万万不可。要是出事”他没敢再说下去,眼中的担忧却不减分毫。
“就这么定了。”谢玄冷峻道,“我离开后,你们找机会出城。”
林平立马道:“那我跟着”
谢玄摇了摇头:“你跟着楚容。”他走到楚容面前,低声道,“早知道就送你离开了,万一走不了”
楚容一言不发的望着他,脸色有几分苍白。
谢玄忍不住将他拉入怀中,低声叮嘱道:“你带着谢临,若出了变故,他或许还有些用。”
楚容靠在他怀中,似乎听到了谢玄那颗因为不安而猛烈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在他耳边响起。
“你”楚容张了张口。
谢玄闻言紧紧盯着他,眼眸闪烁着希翼的亮光,像是在期盼什么。
楚容微微一愣,最终说了句:“你小心点,我在城外等你。”
谢玄笑了笑:“知道了。”他牢牢抱住楚容,贪恋的汲取着那温暖的香气,“你也小心一点。”
楚容安静的靠在他怀中。
直到林平出声提醒,谢玄才不舍的放开,临走前,他最后看了楚容一眼,身影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李福泉不敢耽误时间,立马去叫楚逍和谢临了,林平也备马车去了,唯有楚容还站在原地,凝视着谢玄离去的方向。
他收回目光,转身就看见赵如风站在院外偷瞄,见他看过来,赵如风登时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殷勤道:“楚公子,早啊。”
楚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罕见的回了一句:“早。”
*
马车内
谢玄倚靠在座椅上,轻闭眼睛,看似在闭目眼神,其中脑子里都是楚容,他不知道楚容是否已经安全离开,虽说来之前他将大部分的侍卫都留给了楚容,可城门守卫森严,怕是没那么轻易让他们出城。
马车正在往不知名的地方驶去,谢玄也懒得去探究,车外的喧闹声逐渐隐去,他似乎是出了城。
直至马车停下,车夫掀开帘子,道:“大人,到了。”
谢玄睁开双眼,眸中一片冷冽,车夫见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贺兰大人。”
一下车,赵牧就笑盈盈走上前,他神情语态和前几日无异,可仔细瞧,眼中分明有一丝畏意。
赵牧道:“临时在前方搭了个营帐,贺兰大人若不嫌弃,就移步过去吧。”
谢玄懒懒的嗯了一声,营帐内其他几郡的郡守意外都在,看见谢玄,他们脸上闪过一丝古怪。
谢玄神色如常的坐下,道:“赵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攻山?”
“不急。”赵牧道,“等天一黑,匪寇放松警惕之时,我军胜算更大。将士们已经准备好了,天一黑就行动。”
“此次攻山的官兵有几万?”
赵牧老实答道:“一万五。”
谢玄挑了挑眉:“是吗?本官今早听说赵大人留了一部分兵力在城中,这是为何?”
赵牧脸色僵硬一瞬,随即恢复正常:“城中空虚,下官怕匪寇趁机攻城,所以留了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赵大人想的倒是周全。”谢玄语气强硬,“那匪寇已是自顾不暇,没有余力打南平郡的主意,依本官看还是将兵力调回来吧,这样胜算更大一些,赵大人,你说是不是?”
赵牧汗颜道:“是是。可是”
谢玄斜睨他一眼:“可是什么?”
“恕下官不能这么做。”
“为何?”谢玄话语间的不满都快溢出来了。
赵牧不语,旁边一位大人却是忍不下去,他一拍桌板,跳起来道:“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些?你到底是何人?”
谢玄眼底闪过一抹惊愕,不知是因为这人的话还是因为他这拍桌子叫板的勇气。
“我是何人?”谢玄眯眼看着他,语气凌厉,“不如你先回答我,你又是哪个找死的?”
那人被他身上散发的气场唬住,反应过来后冷哼一声: “你冒充贺兰大人来这到底有什么目的?”
谢玄:“冒充?”
“不错。”又是一个人站了起来,“昨日赵大人给我们看了京中传来的贺兰大人的画像,你根本不是贺兰大人!你到底是谁?你把贺兰大人怎么了?”
“我看他就是土匪派来的奸细!上次夜袭威猛山,我早就怀疑是有人泄露了消息,不然土匪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以前可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没错,一定是他!恐怕这次行动他也早就和土匪通好气了,就等着我们上当呢!”
谢玄听着这七嘴八舌的指责,冷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其他人望着他布满寒意的脸,不由得有些害怕。
谢玄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赵牧,狞笑道:“你就是这么哄骗他们的吗?”
他倒是没看出来这赵牧还有这样的心机,三言两句就把冒充贺兰旭,勾结土匪的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
赵牧是如何得知他不是贺兰旭的?谁告诉他的?谢玄脸色沉郁,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你冒充朝廷命官,勾勾结土匪,本官只是实话实说,”赵牧有些不敢看他阴寒的脸色,“何何来哄骗一说?”
“本官之所以要调兵回城,就是要捉拿你的同伙了,现城门已封锁,他们是逃不出去的!劝你也束手就擒!”
此言一出,谢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他身上的虎符已被燕雪深拿走了,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就只剩下了
“我是谁?你们不是好奇我的身份吗?”谢玄斥道,举起那枚色泽莹润的玉扳指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那玉扳指内刻着谢玄的名号和御制的龙纹。
营帐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盯着那枚玉扳指,不少人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犹豫着要不要下跪行礼。
“别信他!”赵牧心一横,道,“他连贺兰大人都能冒充!一枚玉扳指有什么不能伪造的?皇上如今好好的在燕京待着呢!你冒充贺兰大人不成,现在又敢冒充皇上!好大的胆子!”
谢玄听着他这番话,双眸几欲喷火。赵牧被那眼神看的后背发凉,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今日若是让谢玄活着出去,那来日就是他的死期。
况且薛相已经答应他了,只要临王上位,必不会忘了他的功劳。
谢玄盯着那群已经发懵愣在原地的官员,冷冷吐出一句:“一群蠢货,你们真信他的话?”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信哪边。
有人似乎是觉得不妥,犹豫道:“赵兄,不如我们搞清楚再”
“你是想袒护这贼人吗?”赵牧瞪了他一眼。
看着他如此笃定的神色,那人原本就犹豫的心彻底了主意,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谢玄面色微沉,正要再开口,赵牧却是迫不及待道:“来人,把这冒充贺兰大人的贼人给我抓起来!”
他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只要动起手来,任谁也别脱不了关系。
谢玄今日必须死在这!
话音刚落,已有羽林卫提剑闯入,将谢玄护在身后。
几十个羽林卫将谢玄护在中间,慢慢往帐外挪去。营帐外冒出数不清的官兵,他们将谢玄等人层层围住,长剑凌厉,刺破天光。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弑君。”
护着谢玄的羽林卫吼道,回应他的却只有兵戈相撞的声音。
谢玄脸色阴寒,事到如今,他哪还能看不出来赵牧的意图,如此迫不及待,铁了心要他死。他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扫了一眼赵牧身旁的几位官员,见对方唯赵牧马首是瞻的模样,心中冷笑,他指望不上这群蠢货!
谢玄心中快速盘算着,脚程快些的话,燕雪深最迟今日就该回来了。
赵牧人虽多,武力却远远不敌精挑细选出,以一敌百的羽林卫,他们只要若能突出重围,躲进山里,撑到燕雪深回来就可以。
官兵们前仆后继的涌上来,即便羽林卫身手再好,终是不敌对方的人海战术。越来越多的羽林卫倒下,赵牧浑身血液翻腾,眼看谢玄等人已成了强弩之弓,他按耐不住激动,大声道:“给本官杀了这群匪贼!上!”
剩下的十几人将谢玄护住,企图在重重包围中破开一道口子:“主子,一会你找准机会,快走!”
谢玄一声不吭,身上不知沾了谁的血迹,看上去颇为狼狈,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说走谈何容易?
难道老天爷真要顺薛炳业的愿,让他今日死在这?
在这危急关头,他陡然想起了楚容,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楚容有没有逃走?他现在在哪?有没有危险?
谢玄目若豺狼,散发着危险的幽光,被逼入绝地的一丝悲怆转瞬消散,他绝不能就这样死了,楚容现在应该在城外等他。
他还要去找他。
就在谢玄准备誓死反击时,远处陡然响起一阵仓促的马蹄声,那马蹄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赵牧不由得脸色一变。
“肯定是燕将军回来了!”身边的羽林卫激动的喊了一声,脸上满是绝地逢生的喜悦。
谢玄眯眼看向来人,马背上那男子周身的轮廓越发清晰,长眉秀目,瞳若点漆,生的玉骨清姿,容色无双。
刹那间,谢玄瞳孔骤缩。
赵牧也着实一惊,想不到还有自投罗网的,待他看清,楚容后面其中一人时,脸上血色尽褪。
林平翻身下马,一把拽下被五花大绑的赵如风,扯下他口中的布。赵如风眼尖的看见赵牧,登时委屈的大嚎:“爹!救我!快救我!”
赵牧在看到那把抵在赵如风脖颈的匕首,险些快晕过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家好好待着呢?怎么跑他们手里了?!”
赵如风闻言愤恨的瞪向楚容,恼羞成怒的回道:“你别这么多废话,快救我!你是想看着我死吗?!”
“把我儿放了”赵牧眼前一阵发黑,“不然你们别想走出这片林子。”
“放人可以。”楚容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了赵牧一眼。他目光扫到人群中的谢玄,那一刻,谢玄呼吸都急促了些。
楚容抬起头,掷地有声道:“你跟我换。”
谢玄闻言全身血液倒流 ,盯着楚容的眼神炽热如火,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看不到其他人,眼中,耳边尽是楚容。
楚容他竟然特意回来救自己他是特意回来救自己的
意识到这一点,谢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那汹涌波浪将心底其余情绪冲刷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巨大的喜悦将他整个人一隙不留的淹没。
赵牧听见楚容的条件,瞪大的眼珠子都快出来了。他绝对不能放走谢玄,可若不放了他,赵牧担忧的朝儿子投去一眼,面上犹豫不决。
赵如风见他犹豫气的呼吸都不顺了:“爹!你还在想什么!你想让我们赵家绝后吗?”
他陡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叫,林平默不作声的将那匕首往里推了些,很快血珠涌出,染红了赵如风的衣襟。
赵牧沉不住气了,喝道;“住手!我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都别想离开!”
楚容沉声道:“你换还是不换?”
赵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赵如风却是一声比一声凄惨,哭的快晕过去:“爹啊,你好狠的心!娘在天之灵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我们娘俩就化作怨鬼,日日在你床头索命”
“你就是害死我们的凶手”
赵牧心如刀割,脸色越发难看,他扫过楚容等人,对方不过带了几十人马,怎么是他两万兵马的对手?这林里林外埋伏的都是他的人,待换回风儿,就立刻将他们赶尽杀绝,他们逃不掉的。
思虑过后,在赵如风一声声的哭嚎大骂中,赵牧终于松口:“换人。”
林平看了楚容一眼,待得到对方的示意后,挟持着赵如风走上前。官兵们让开一条道路,谢玄在羽林卫的护卫下渐渐走出来。
众人都屏气凝神,生怕对方有什么小动作。
待双方终于靠近时,谢玄忽然疾步走向马背上的楚容,林平猛地将赵如风推过去,赵如风摔倒在地,哀嚎一声,而后被官兵们团团围住。
赵牧立刻下令:“快!把他们给我捉住!”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平拔剑大喊:“主子,快走!”
两道喊声瞬间撕毁平静的场面,楚容伸手将谢玄拽了上来,直到谢玄稳稳落在身后,他一拉缰绳,如箭矢一般飞了出去。
“追!快追!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赵牧声嘶力竭的大喊。
风声急速从耳边吹过,楚容衣袖翻飞,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听到身后箭矢的破风之声,他陡然调转方向,朝深山跑去。
马蹄声紧追不舍,紧接着又是一道道箭矢出鞘的声音,楚容只能凭声音躲避,沉静的眸底浮现一抹焦灼。
直到后背紧紧贴上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谢玄大手拉过楚容手中的缰绳,他一道鞭子狠狠拍下,马儿受惊,嗖一下窜了出去。
猛烈的风声几乎要割破肌肤,身后漫天飞箭,谢玄咬牙把楚容按在怀中,一边跑一边艰难躲避,楚容似乎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
“谢玄?”楚容不确定的叫了一声,他的声音吹散在风中,连自己都听不清。
谢玄却像知道一样,俯身在他耳边道:“我没事。”
两人驱马往山中隐秘的地方钻,连杂乱的树枝割破裸漏的肌肤都毫无知觉,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声音似乎远了些,谢玄忽而紧紧搂住楚容的腰,猛地将往地上倒去。
楚容猝不及防倒在谢玄身上,看着那匹脱缰的马飞快消失在山林杂草间。
谢玄来不及思索,搂着他快速滚进了身旁半人高的草丛后。
几乎是两人刚藏好,下一秒,追兵呼啸而过,朝地上的痕迹追求。
谢玄好不狼狈,身上沾满尘土,脸上还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最严重的是他的手臂后背正在慢慢往外渗血,楚容一言不发的盯着那伤口,微微皱了下眉。
“快走。”谢玄将他拉起来,“不能再跑了,我们找地方躲起来。”
说着,便拉着楚容往更隐秘的深山处跑去。
山间路滑,越往里走湿气越重,索性两人运气不错,发现一处隐蔽的巢穴。
穴口处有破旧发黑的木片挡着,木片上有堆了许多木头乱草,若再继续晃荡下去,那群人迟早会知道自己上当,再折返回来。
谢玄想都没想,就将楚容推了进去,他又找了些遮掩物盖在木板上,完成这一切,谢玄才气喘吁吁的倚在穴内,长舒一口气。他一倚,周围滑滑往下掉土渣。
两人藏在地下,好一会,楚容才适应了昏暗的视野。穴内唯有从木板缝隙渗透进来的一小缕阳光照进,在这黑暗的巢穴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楚容感到谢玄靠了过来,他想到他流血的伤口,迟疑道;“你”
剩余的话皆被温软的唇堵住。
谢玄在吻他。
楚容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谢玄已经迫不及待的含住了他的唇,轻巧的撬开牙关,唇舌相缠,热烈又安静的吻着他。他似乎能感受到谢玄的颤抖。
他们紧紧贴在一起,黑暗窄小的穴内只听得到粗重的喘息,令人脸红心跳的唾液交换声,还有那疯狂跳动的心脏声。
许久谢玄才放开他,楚容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总觉得那双眼睛闪着晶亮的光。
巢穴内响起谢玄低沉的声音:“你受伤没有?”
“没有。”
谢玄松了口气,下一秒又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特意回来救我的?”
楚容沉默了一瞬:“赵如风在我手中,我想你若有危险,应该可以用他换你一命。”
谢玄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他将脸埋在楚容颈间,呢喃道:“幸好你们逃出来了。城门守卫森严,我还担心你们出不去”他说着抬起头,问,“你们是怎么出城的?”
楚容没说话,谢玄却是很快明白过来:“也是因为赵如风?你怎么绑的他?”
楚容:“”
谢玄警觉的眯起双眼:“他自愿的?你勾引他了?”
楚容在他怀里动了一下,谢玄立马认错:“别生气,我胡说的。不管怎么着,只要你平安就好。”
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谢玄后怕的抱着楚容,真切感受着怀中这个人的温度,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他忍不住想,楚容今日冒死回来救他,是不是也是对他有感情的?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他?
可他没敢问出口,生怕一旦说出来,美梦就碎了。
谢玄疲惫的闭上眼睛,只要这个人还在他身边,他就可以什么都不奢望了。
“你的伤口在流血。”楚容忽然出声打破这片刻的寂静。
谢玄笑了:“不碍事。”
楚容从身上撕下布条:“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谢玄受宠若惊的转过了身子,心中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你且再忍忍。等燕雪深回来,我们就有救了。”谢玄脸色冷下来,“到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些人五马分尸。”
楚容帮他包扎后,两个人就靠在一处闲聊,谢玄问起谢临的情况,楚容只道将他们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
外面的天色很快黑下来,虽是夏日,山里的气温却很低,楚容数次听到远处细碎的脚步声和狗叫,有两次搜寻的官兵甚至离他们很近了。
直到彻底安静下来,谢玄轻声道:“赵牧怕是要把山翻个底朝天才肯罢休。”
他声音虚弱了不少,可楚容仍听出了浓浓的讥讽。
“我们会被发现吗?”
有几次那搜寻的狗呜咽着靠近时,他险些以为就要被发现了。
谢玄低喃道:“如果真的要被发现了,我就跑出去将他们引走,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不会有事。”
楚容轻轻闭上眼睛,淡声道:“你就在这待着,哪也别去。”
谢玄的心狠狠跳了一下,无言的抓住了他的手。
“我之前说我要是死了,就把你一起带走。”谢玄忽然道,“是骗你的。”他忽略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将楚容抱在怀里,喃喃道,“我舍不得你死。”
楚容睁开眼,黑暗中他看不清谢玄的表情,谢玄也看不请他的表情,半晌他才听见楚容很轻的嗯了一声。
后半夜气温彻底降下来,两人靠在一起,相互取暖。长这么大,谢玄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可是和楚容在一起,他竟没有觉得很糟糕,反而极其珍惜这命悬一线时的相濡以沫。
没有争吵,没有冷战,有的只是两颗相互依偎,彼此靠近的心。
谢玄心想,此生楚容这样对过他,那便足够了。
楚容闻到空气中血腥的气息,他借着照进洞穴的那一点微弱的月光,看到鲜血已将白色的布条染成了干涸的红色,源源不断的鲜血正在渗出。
“你流了很多血。”他说。
谢玄仍旧说不碍事,可唇色已经发白。
楚容默不作声又撕下一块布料,帮他止血。
谢玄感觉身上越来越冷,似乎是发烧了,他忽然从身上摸出一个东西,递到楚容手中。
那东西沉甸甸的,摸着一股凉意。
“这是?”
“玉玺”谢玄有气无力答道,“这东西无论如何不能落在薛炳业手中。若我死了,你带着它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保命。”
楚容眼睫一颤,道:“我不能拿。”
“那你就先替我保管着。”
谢玄不由分说塞到了他手中。
洞穴中又陷入一片寂静。
两人渐渐睡去,等楚容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大亮。他无声看着手中的玉玺,直到谢玄嘶哑的发出声音,问:“外面什么时辰了?”
“下午了吧。”
谢玄:“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伤口隐隐作痛,眼前也一阵发黑,似乎已经烧起来了,若再待下去,说不定真会晕死过去。但谢玄什么都没说,只倚在一旁默默休息。
自己若晕过去,万一楚容跑出去怎么办?他从来不听自己的话想到这,谢玄精神了些。
楚容察觉到他的异样,摸了摸他的额头,竟是烫的吓人。
外面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也没看到搜查的士兵。他看了一眼睡着的谢玄,起身朝穴口走去。
谢玄就像有第三只眼睛似的,一下就醒了过来,他拽住楚容的手腕:“你去哪?”
“出去看看。”
“不许去。”谢玄执怮道。
楚容一愣,怕谢玄以为自己丢下他,道:“我还会回来的。”
谢玄摇摇头:“那也不许去。”
“你发烧了。”楚容抿了抿唇,“这样下去恐怕很危险。”
“你出去也很危险。”谢玄说完,才意识到什么,无精打采的眸中中有了些光彩,“你是担心我吗?”
楚容默不作声。
谢玄却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楚容又道:“外面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能是燕雪深来了。我出去看看,总比在这坐以待毙强。”
谢玄死活不同意:“那我要和你出去,你自己出去我不放心。”
楚容拗不过他。
两人从里观察了好一阵子,确定没有搜查的官兵,这才从巢穴中出来。
山中怪石杂木,目光所及处皆被重重叠叠的密林遮挡,谢玄握住了楚容的手,率先走在了前面。
他甚至有心情开玩笑,戏谑道: “一会若是遇到搜查的,你就跑,我留下断后。”
“靠你不利索的腿脚吗?”楚容看着他腿上的伤口。
谢玄:“不碍事,够你逃跑。”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忽听到一阵马蹄声何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楚容忙拉着谢玄躲在了一处草垛后。
两人凝神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远处忽然出现一小队人马,为首那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燕雪深!
楚容眯了眯眼,谢玄却是率先站了起来。
燕雪深一下便看见了,他激动的翻身下马,朝两人跑来:“楚大人!陛下!”
谢玄嗯了一声。
燕雪深单膝下跪,道:“属下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谢玄直接道:“赵牧等人呢?”
“赵牧等人及其叛军已被关入大牢,听候发落。”说着,他又看了楚容一眼,道,“临王殿下和楚公子被臣安置在了城外客栈,都平安无事。”
“你做的很好。”谢玄脸上划过一丝狠厉,道,“薛炳业那边呢?”
“贺兰大人在监视着,他还不知道赵牧已经败了。”燕雪深看了眼他的伤势,楚容看上去安然无恙,倒是皇上
“皇上你受伤了,还是快些回去找郎中处理一下伤口吧。”
“走吧。”
谢玄彻底松了口气,拉着楚容就要往前走。
就在此刻,变故陡然发生!
一个黑衣人凭空出现,提剑便向谢玄刺去。紧接着周围又出现了一群黑衣罩面的陌生人。
燕雪深面色骤变,立刻拿剑去挡,谢玄有惊无险的躲过一遭。
他面色阴沉,紧紧将楚容护在身后,锐利的眸光紧盯着这群蒙面人。
燕雪深和刺客很快过起了高手。其他侍卫也都和黑衣人厮打在一起,场面一时乱作一团。两方人马势力相当,谁都不落下风,直到燕雪深找准时机挑了那黑衣人的剑,黑衣人躲闪不及,被划伤了手臂。
燕雪深却丝毫不给他机会,举剑就要刺来。
“住手。”
一道沉静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那声音不大,却很难让人忽略,燕雪深朝说话那人望去,惊讶的登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楚容正将一匕首抵在谢玄颈处,谢玄面目狰狞,说话的语气除了难以置信,还夹杂着些许惊愕:“楚容,你做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容却是没理他,对其他人道:“把剑放下,不然我杀了他。”
燕雪深脸色难看的对手下点了点头,其他人只好照做。谢玄原本就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此刻更是惊骇的吓人。
黑衣人摘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他对楚容道:“殿下。”
那一瞬间,谢玄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黑衣人。
楚容点点头,对燕雪深命令道:“都退后。”
他面容沉静,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不含糊,燕雪深生怕伤到谢玄,根本不敢乱来。
两方人马逐渐退到一处空旷的地带,那里早早备好了马,还有一群接应着人。
谢玄盯着那群人马,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莫大的恐慌,他眼底闪过一抹慌乱,又气又怒道:“楚容,你究竟要干什么?”
楚容抿了抿唇,让燕雪深站在原地,不许过来。裴弄等人早已上马,催促道:“殿下,快走吧,我们的人拖不了多久,燕军一会就追来了。”
谢玄闻言身子都凉了半分,他顾不得那把顷刻就能划破喉管的匕首,神色激动的问:“你要走?”
回答他的只有楚容的沉默。他看不到楚容的脸,听不到楚容的声音,唯一感受到的只有那把冰冷的刀具。
谢玄的心彷佛跌倒谷底,他手脚发凉,愤怒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楚容,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不会再背叛我,欺骗我,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身后的人什么也没说。
谢玄心沉了下去,咬牙乞求道:“你不许走!楚容,你现在放下刀,和我回去,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感受着这个人的温度,亲吻他的唇,与他依偎在一起,转眼这个人就拿起刀抵在他的喉管,如此冷漠无情,陌生到他近乎绝望。
楚容还是不答。
谢玄已是双目赤红,掷地有声道:“你敢离开我,朕定让你付出代价!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朕也会把你追回来!”
楚容神色未变,他能感受到谢玄的愤怒和悲伤,身后裴弄再一次催促,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匕首,将谢玄推了过去:“你回去吧。”
裴弄神色一惊:“殿下!”
他怎么能放了谢玄,把这人杀了以绝后患才是!
燕雪深赶忙上前查看谢玄:“皇上你没事吧?”
谢玄不语,他看着楚容翻身上马,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走了,他要离开自己了
早在过来的路上,楚容便让手下人丢了马匹武器,只许燕雪深跟过来。眼下援兵未到,他们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楚容!”谢玄慌乱的叫住他,眼中怒意滔天,又惶惶惴惴,他想赶紧说些什么来留住楚容,或是拖延时间。
脑子懵了一瞬,谢玄最后却只听见自己开口问,“你昨天为什么回来救我?”
他紧紧盯着马背上的男人,一颗心高高悬起,像是绝望的信徒在等待神明的回应,又像是在天真的孩童期待得到那颗甜蜜的糖果。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救我?
是不是像我想的那样,其实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其实也没有那么恨我?是不是这样
楚容凝视着他,轻轻落下一句:“我只是不想欠你什么。”
谢玄瞳孔骤缩,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悲伤和痛楚涌上他的眼眸,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将他的心击的七零八碎,痛的他喘不过气。
他强压下那阵心痛,死死盯着楚容,恶声道:“今日你敢离开,来日被我抓到,必让你十倍百倍的后悔!”
楚容已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谢玄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楚容余光捕捉到推到动作,抽出裴弄身后的弓箭,对准了他:“不许过来,再敢往前一步,我杀了你。”
谢玄眼中闪着愤怒的火焰,他死死盯着楚容的面孔,目光如怨恨的毒蛇,又如凶恶的虎狼。
“殿下,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裴弄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楚容朝远处望了一眼,收了弓箭,随裴弄等人离开。谢玄看着他的动作,面如死灰。
不,别走
他心中小声说着,看着已走出几米远的楚容,他猛地上前一步,愤怒大喊:“楚容——”
扑哧——
利箭破风而来,以锐不可当之势,射进他的胸膛。
身后的人陡然一惊:“陛下!”
谢玄感到胸前一阵巨痛,低头一看,一支箭明晃晃插在自己胸口处。
谢玄疼的甚至不敢呼吸,他死死压住喉间鲜血,再抬头时,楚容已在满目残阳中收箭远去。
他面上血色尽褪,一直隐忍的泪水顺着这流血的伤口一同滑落,身体终于撑不住的向后倒去,而闭眼前的最后一幕竟是楚容决绝远去,从未回头的身影。
第55章 动乱 宠信男子,有违纲常
元历八年, 北燕君主谢玄南平遇刺,生死不明。太史令楚容畏罪潜逃,与前楚旧部消失在通州地界, 了无踪影。
同年,右相薛炳业以“昏君当道, 扶持明主”之由, 斥责谢玄篡位夺权,忤逆先皇之命, 宠信男子,有违纲常,以至于惹怒上苍, 民怨沸腾,天降灾祸,其不忍北燕江山葬送此等昏君手中, 于燕京起兵反叛。
左相贺兰旭调遣禁军,镇压叛乱, 燕京烽火四起, 民不聊生。
一月后,乌桓卷土重来,兵临金城,日夜在外叫骂, 金城刺史八百里加急禀报朝廷, 请求调兵支援。
君主昏死,朝廷动荡, 时逢北燕内忧外患之际,风雨飘摇,山河破碎, 贺兰旭别无他法,只能尽力撑着,他在燕宫寻了一空置的宫殿做值房,以免处理公务。值房的那一盏烛火从早到晚亮着,各地的奏报一封接着一封往里送,加上朝中诸位大臣,门槛几乎要被人踏破。
这些人不外乎是寻问谢玄的下落,好奇陛下为何还不归京?
谢玄昏迷不醒,朝中只有贺兰旭一人知晓。此多事之秋,他唯恐陛下遇刺重伤一事传出去,引起恐慌,遂一直瞒着。每逢同僚问起,只得找理由搪塞。
贺兰旭日夜着急上火,发了几十封信问谢玄安康,得到的回答每每都是“仍在昏迷当中”。如今城中已有流言滋生,谢玄迟迟不露面,将士们士气低靡,人心惶惶。
他只能瞒一日是一日,怕只怕纸保不住火,酿成大祸。
这日贺兰旭刚到值房,需要批阅的折子已经堆满桌案,里面大多是地方速报。他叹了口气,如今北燕内乱,各地不安分的土匪流寇浑水摸鱼,趁此时机揭竿而起,好在大多不成气候,都被官兵镇压了下去。
但有也那么一两个起义军不那么好对付的,不仅未被铲除,反而有愈加壮大的趋势。
贺兰旭皱眉盯着手中的折子,这折子乃是江州刺史所奏,称有一伙自称“白云军”的起义兵多次镇压未果,昨日攻破临安,刺史弃城而逃,独留下一城百姓。
贺兰旭从前并未民间这些起义军放在眼中,见状面色凝重了几分,当即下令江州刺史调遣驻军围剿。
说来这江州还是从前南楚的地界,后来南楚被灭,北燕占据了一半的国土,将其划分为几个州,派官员军队驻守。
贺兰旭正想的入神,外头忽传来一阵嘈杂,声音还不小。他起身向外走去,见门口的两个小太监正拼命拦着几位大人。
“贺兰大人说这几日不见客,诸位大人还是回去吧。”小太监为难道。
有人呵斥道:“让开!本官有要事,今日一定得见贺兰大人!”
小太监畏惧的缩了下脖子,瞧着都快哭出来了。
“让诸位大人进来吧。”贺兰旭叹了口气,他望着面色严肃的几人,道,“不知各位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几人都纷纷看向中间的王允,王允双目严厉,语气有些不善:“贺兰大人,边疆动乱,薛相薛炳业反叛,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究竟为何还不回京?”
贺兰旭:“我不是说了,皇上有其他要事在身。”
王允瞪圆了眼睛:“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比江山皇位还重要?”
“这就要去问皇上了,我只是传达皇上圣意。”
不知谁插了一嘴: “皇上不会是为了楚容才迟迟不回京呢吧?”
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楚容随皇上出宫,途中逃走的事,整个北燕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朝廷的缉拿令传的到处都是。皇上迟迟不回宫,也难保许多人这么猜测,毕竟当初他为了楚容杀文人,清朝臣,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贺兰旭脸色微冷,“李大人,怎可妄自揣测圣意?”他看向王允,颔首道,“王大人,若没什么事,就请先离开吧,本相还有许多要事处理。”
王允听着他的“逐客令”,面上有些不悦:“贺兰大人,李大人说的也并无道理,眼下外面都在传皇上被一个男人蛊惑的连江山都不管了,这岂不正中了反贼下怀?”
“若皇上再不回宫,恐生大祸啊!内有薛贼,外有蛮夷,危难之际,皇上却不见踪影,难道是要看着北燕的江山活生生断送吗?”
这话里话外的指责让其他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王大人慎言啊!”
王允却充耳不闻,慷慨激昂道:“皇上即位以来,将朝堂上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国富民安,江山稳固,此等功绩伟业是不可多得的圣君。他与楚容一事,老夫实则早有耳闻,但那是皇上的私事,便是宠爱一个男子也无关大雅。可皇上为了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还做了许许多多错事,如今连江山也快断送了,老夫真是心痛。”
“如今外头不少人对皇上不满,竟隐隐有支持临王之言,那临王就是个之知道吃喝玩乐的庸才,若江山落到他手中,北燕先祖的基业就要毁于一旦!我等始终追随皇上,可皇上也不能寒了我们这些臣子的心啊!”
说到最后,他眼眶已微微泛红,其他人也都露出附和的表情,垂着头一言不发。值房内安静如斯,贺兰旭听着王允这一番真情流露的言论,心中大为动容。这王允平时谨言慎行,若不是真着急,必然不会说一番“大不敬”的话。
“贺兰大人。”王允索性豁出去了,强硬道,“你就给个准话,皇上究竟什么时候回京?”
“是啊,都一个多月了。”
“皇上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江山易主吗?”
贺兰旭环视着那一个个或担忧,或关切的脸,闭了闭眼,心知到这种地步,已经瞒不下去了,他摇了摇头,用无比苍白的脸色说:“皇上来不了。”
周围人失望的低下头去,王允愣了一下,道:“为啥?”
贺兰旭张了张嘴: “他至今昏迷未醒。”
王允如当头一棒,哑然的看着贺兰旭。
*
通州白石城
床榻上的男子墨发披散,凌厉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苍白,他双眼紧闭,看着比平时多了几分平和。
李福泉关好房门,将问诊的郎中送出去。走到门外时,他又照常问了一句:“徐大夫,我们主子什么时候才能醒?”
徐大夫一听这个就额头冒汗,没有把握道:“公子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元气大伤,可能还得再等些时日。”
李福泉叹了口气,这个徐大夫是整个南方地界医术最高的大夫。当初皇上中箭,生死不明,找来的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称那箭的位置太过凶险,怕是已经没救了。正当众人不知怎么办时,有人说这位许大夫妙手回春,医术了得,兴许可以治。
几位大夫一边用千年人参吊着谢玄的命,一边催促燕雪深去请徐大夫。
那晚屋里的灯亮了整整一夜,李福泉,燕雪深等人谁都没敢睡,就在外面提心吊胆的站着,生怕谢玄有个什么好歹。
索性这个徐大夫没让人失望,最后保住了谢玄的命。
据他说,那箭再偏几寸射中心脏,就没命了。李福泉后怕的生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楚大人可真是好狠的心。
见这公鸭嗓的老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徐大夫又安慰道:“公子的伤都已经处理好了,肯定会醒的,慢慢等,不要急。”
李福泉心中苦笑,能不急吗?皇上再不醒,就天下大乱了。
待送走徐大夫,李福泉正好碰上从外面回来的燕雪深。这段时间,各地起义闹事的不断,昨日有一伙匪贼在隔壁城闹事,燕雪深闲来无事去了一趟,搞得本地太守诚惶诚恐,认为实在是大材小用。
“李公公。”燕雪深风尘仆仆的走过来,“皇上怎么样了?”
李福泉摇摇头:“还没醒。”他又道,“楚大人有消息了吗?”
“没有。”燕雪深的眼睛黯淡了几分。
回想起谢玄中箭受伤,意识模糊时,唯一一句话竟是“去追,让朝廷下缉拿令,不要让他离开”
他撑着一口气说的有气无力,断断续续,说完便彻底昏死过去。
燕雪深永远忘不了当时谢玄眼中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浓烈的恐惧和悲伤,抓着自己衣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完全看不出是平日里那个杀伐果断,狂妄狠厉的人。
燕雪深纵使派人去追,也是迟了一步,楚容早就没了踪影。他一直在派人搜寻楚容的下落,可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杳无音讯。
说不定早就离开了北燕,燕雪深沉沉的想,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
“贺兰大人每日都来信问陛下的情况,皇上醒了要是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肯定会气死。”
燕雪深抿了抿唇:“如今皇上已没什么大碍,再过几日我便回燕京。外面局面乱作一团,我不能一直待在这。”
“那太好了。”李福泉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燕京城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危险,将军你回去,定会把反贼把的落花流水!”
燕雪深笑了笑,心中却在盘算着薛炳业忽然起兵反叛的事。为何赵牧忽然发难,他是如何得知皇上真实身份的?再者整个南平郡的人都被他们控制起来,薛炳业是如何得知赵牧败了的?仅过了一天就起兵反了,打的贺兰旭措手不及。
种种疑点如乌云一般盘旋在燕雪深心头。
这边两个人各怀心事,另一边床上的男人眼睫轻轻颤动,如即将振翅的蝴蝶,片刻后,谢玄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56章 动乱(二) 楚容哥哥
一年后
江州临安城
昨日街上空无一人, 今日就不少人开门摆摊重新做起了生意,偶有行人步履匆匆,神色紧绷, 只因前几日刚打了一场仗,紧张的气氛还未散去。
这一年临安城不知来了多少波官兵, 均被白云军打了回去。当初白云军进城时, 人们皆以为要不了几日,这群土匪便会被官兵狼狈的赶出去, 哪成想这群大字不识几个,粗鲁至极的匪寇竟然能守住城门,还一待就是一年。
一年前白云军进城, 百姓们都吓得房门紧闭,谁都不敢上街,生怕落在这群杀人如麻的土匪手中。
出乎意料的是, 白云军并未找他们麻烦,就这么战战兢兢的过了几天, 仍旧没等来想象中烧杀抢掠的恶行。
有胆大者直接上街摆起了摊, 毕竟日子还要过,一直不做生意怎么养家糊口?
渐渐的,出来上街的人越来越多,只是人们仍未放松警惕, 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吓得立马回家。就这么过了半年, 百姓们相安无事,这才放下了戒心, 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种地的种地,除了官兵打过来时城里萧瑟了点, 日子过的和以前几乎没什么差别。
正值晌午,东街一茶馆零星坐着几个喝茶的人。
少年百无聊赖的磕着手中瓜子,时不时向外张望一眼,似乎在等什么人。
隔壁桌几人坐在一块闲聊,声音很清楚的就落入他耳中。
“听说前几日薛炳业死了?”那人还叹了口气,“哎,好歹是一介宰相,就这么死了。”
“哼,一个反贼死了有什么好可怜的?”
“怎么说也是差点入主燕宫的人。当时若皇上和燕将军晚几日出现,现在江山在谁手,可不一定呢。”
“你小声一点。”
“怕什么?反正天高皇帝远的,他又听不到。况且这临安城也不在天子手中。”
方才叹气的那人忽然神神秘秘道:“你们可知这薛炳业是怎么死的?”
其余两人摇了摇头,猜道:“难道是被燕将军杀死的?”
“非也非也。”那声音低了几分,还故意拖腔带调,“他啊”
一旁的少年也被勾的好奇的很,偷偷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薛炳业啊其实是被自己的亲外甥杀死的。”
少年面色一僵,险些没拿稳手中茶杯。
另一人却是惊叫起来:“被自己亲外甥?谢临?”
天下皆知薛炳业是以拥护谢临登基的名义反叛的,谢临怎么会杀他?
“没错,谢临大义灭亲杀了自己舅舅,还被皇上封赏了呢。”
“嘿,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怎么说那也是他舅舅,还真下的去手。”
“薛炳业打着他的名义反叛,把谢临架在火上烤。听说谢临平日只会潇洒玩乐,花天酒地,万一人家根本不想反,薛炳业此举岂不是弄巧成拙?也怨不得谢临恨他。”
少年静静听着,人虽在这坐着,魂却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直到听到有人叫他,他才恍惚的回过神,看向门外。
一女子正提着菜篮,笑盈盈叫他:“阿逍,回去了。”
“哦哦来了。”楚逍留下一些碎银,起身往门外走去。
往常回去的路上他总说个没完,今日却出奇的安静,垂着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你怎么了?”陈锦云看着他,“脸色这么难看,是不舒服吗?”
楚逍对上那双温柔关切的眼睛,立马摇了摇头,“我没事。”他按下心中情绪,故意露出顽皮的笑,“锦云姐姐,这次买了什么菜,又要给兄长做什么好吃的?”
陈锦云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绯红:“是给大家做的。你个小馋鬼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不理你了。”
楚逍立马晃着她的手臂撒娇:“好好好,是我胡说,锦云姐姐不要生气。”
待两人回府,路过正厅时,恰好碰到里面的人出来。
陈锦云微微行了个礼,裴弄笑道:“锦云姑娘买了这么多菜,是要亲自下厨?看来今日又有口福了。”
“又出去了?” 裴弄身旁的那男子开口道,“不是和你说了,买什么让厨房的伙计去就行,姑娘家的少去外面走动。”
陈锦云嗔怪:“厨房的伙计挑的鱼不好,还不如我自己去。”
“陈兄你就少说两句吧。”裴弄知道他心疼妹妹,打趣道,“人家出趟门你也不让,以后嫁人了,看你留不留的住?”
陈锦云的脸唰一下红了,陈实则是憨厚的笑着。
“你们在说什么?”一道极为好听的男声响起。
那人不疾不徐的走出来,面如白玉,秀美无双,正是消失已久的楚容。
陈锦云看见他脸似乎更红了,磕绊的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便娇羞的跑开了。楚容却是一点也没察觉到陈锦云的异常。
楚逍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都半年了兄长还没发现锦云姐姐喜欢他。
一年前,他们从南平郡逃出来后就离开了北燕,隐姓埋名藏在西陵边界的一座山中。没过多久北燕纷争四起,各地起义不断,官府都自顾不暇,他们深觉这是个好机会,便打算回楚地静待时机。
陈实兄妹便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
彼时他们被一伙匪盗包围,怕引人注意,人手带的并不算多,陈实路见不平,带着白云军救了他们。
白云军这名字听着文雅,里面却都是一伙凶狠粗鲁的亡命之徒,陈实相貌端庄,品性温厚,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子,偏偏白云军对他唯命是从。
陈实一路护送楚容等人到江州,当时官府开始镇压各地趁机作乱的起义军,白云军自然也受到了围剿,为了报答陈实的恩情,楚容帮他们攻下了临安,有了安身之所,他们总算得以喘口气。
以临安城为据点,楚容等人便在此安顿下来,休养生息,屯粮买马。这一年,不少土匪流寇仰慕白云军的名声,前来投奔。陈实十分感激楚容的帮助,他是个实在人,谁对他好,他便掏心掏肺的对人家更好。
纵是后来知晓楚容的身份和打算,陈实也没有丝毫犹豫,反而任劳任怨心甘情愿的跟着他。
这一年若不是楚容,他们无论也守不住临安。陈实打心底敬佩这个人的魄力与谋略,胆识与远见。
吃饭时,陈锦云为楚容盛了一碗萝卜鲫鱼汤:“楚公子,上次你说这汤有点咸,这次特意做淡了些,你尝尝。”
楚容道了声谢,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楚逍在一旁道:“兄长,锦云姐姐为了能买到新鲜的鱼,一大早就起来了呢。”
楚容闻言道:“辛苦锦云姑娘了。”
陈锦云:“楚公子客气了。”
裴弄扑哧笑了出来:“咱们主子都改口不叫陈姑娘,叫锦云了,你怎么还如此见外,还叫楚公子呢?”
陈锦云愣了愣,不好意思看了楚容一眼:“那我应该叫什么?”
“楚哥哥,容哥哥,阿楚,阿容。”楚逍顺口溜似的说道,“锦云姐姐想怎么叫怎么叫。”
“这不太好吧。”陈锦云脸颊又开始泛红。
楚逍却是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喜欢陈锦云,有心撮合她和楚容。
楚容看着陈锦云无措的模样,出声道,“你们不要闹她了。”
“哪闹了?”楚逍哼道,“兄长,你说锦云姐姐叫你容哥哥好不好?”
楚容微微一愣,陈锦云急道:“阿逍,不要说了”
楚容自然不会让一个姑娘下不来台,道:“都可以。”
楚逍得意的朝陈锦云使了个眼色,还煞有其事道:“这么叫多亲密啊。”
楚容吃着菜看上去没什么反应。而陈锦云脸红的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用过饭后,楚容和裴弄,陈实等人进了书房。
他们在临安城待了已有一年了,眼下薛炳业已死,乌桓不是北燕的对手,待他们一撤军,朝廷必倾尽全力处理剩下几股顽固的起义军。
陈实有预感,他们不会在临安城待太久。
“殿下,你真的决定了?”
“嗯。”楚容点头道。
裴弄的心一下跳了起来。
自从离开楚国那天起,他没有一日不想着复国。当初他拿着楚容给的密诏,带着两万精兵隐于山林,一待就是三年。如今四年已过,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心情不可谓不激动。
陈实见状也急忙表态:“我愿意跟随大人。若您不嫌弃我手下那群人蠢笨,我们也愿意出一份力。”
与其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匪头子,他宁愿轰轰烈烈的干一场,输了大不了就是丢了这条烂命,不枉此生。
更重要的是,他对楚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在他看来,自古能做大事的人无不外乎像楚容这样,有胆略,有才能,风雪压催,淡然处之。
楚容笑了笑。垂眸道:“不过我们速度要快一些,乌桓撑不了多久,留给我们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本以为薛炳业和乌桓足够北燕万劫不复,他有时间在谢玄处理好内忧外患前行动,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谢玄。
想到那个人,楚容眼神有些波动。
一年前谢玄回京,没多久薛炳业就狼狈逃出了燕京,在京南一带与朝廷展开拉锯,与此同时,乌桓欲攻打金城,金城刺史带领城中百姓坚守百日,等到了救援。
北燕内有反贼,外有蛮夷,虎狼环伺,谢玄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将残局收拾妥当。
据悉,他已调兵北上,准备彻底歼灭乌桓一族。
待乌桓被逐出北地,下一个矛头恐怕就是流窜在各地的匪寇了。
几人正在商讨接下来的事宜,门口忽有人敲门,紧接着是女子温柔如水的声音:“哥哥,是我。”
陈实下意识看向楚容。
楚容点点头。
陈实便道:“进来吧。”
陈锦云捧着托盘,看上去很是吃力,陈实急忙接了过来。
“夜深了,哥哥你们说了这么久也渴了,喝点甜汤吧。”
裴弄拿了碗分给众人,那边陈锦云已经盛好了一碗递给楚容:“楚公子”
她喊他的语气带着女儿家的羞涩,还有些紧张,楚容面不改色的接过,客气道谢。
有人开玩笑似的说道:“陈姑娘,怎么只给殿下一人盛?我们的呢?”
另一人立马道:“你也像殿下那样长得俊俏吗?胡子拉碴的,姑娘们谁愿意靠近?”
“去你的!长得跟坨屎一样。”
裴弄看不下去:“你们有完没完?还有姑娘在呢。”
“陈姑娘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说话粗。”
陈锦云咬着下唇,轻轻摇了摇头:“我先出去了,各位慢慢喝。”
她向楚容投去一眼,而后飞快跑了出去。
裴弄等人还在嬉笑大闹着,楚容缓缓放下手中的碗,走到临窗处,天上一轮悬月散发着清幽的光辉,照的地上几株翠竹树影婆娑。
已经一年了
一旦他迈出那一步,来日势必会与谢玄相见,到那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想到离开时,谢玄那宛如恶鬼般的嘶吼,楚容垂下眼帘,眸底流动着汹涌无言的情绪。
第57章 动乱(三) 不许任何人提起楚容……
燕宫
殿内空旷寂静, 即便点了灯也昏暗一片,桌案后坐着一个男人,烛火摇曳, 为他俊美的容颜笼了层柔和的暖光,即便这样, 那张脸依旧冰冷骇人, 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门口忽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李福泉提着一个食盒进来, 轻声道:“陛下,柔妃娘娘差人送来了桂花莲子羹,陛下要不要尝尝?”
谢玄头也不抬, 冷道:“拿下去。”
“是。”李福泉瞟了他一眼,迟疑道,“天快黑了, 陛下今晚要去哪位娘娘宫里歇息?奴才好提前打个招呼。”
“哪也不去。”
“是。”
李福泉心中叹气,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他一出来, 一位打扮俏丽, 美眸秀目的女子立即凑上前,道:“李公公,陛下说什么?”
李福泉苦着脸道:“柔妃娘娘,不是奴才不帮你, 陛下说他今晚哪都不去, 您还是回去吧。”他晃了晃食盒,“就连这个陛下也没留下。”
被称作柔妃的女子气恼的揪了下手帕, 嗔怪道:“陛下都多长时间没进后宫了?他难道不想我吗?”
李福泉违心道:“陛下自然是想的。只是事务繁忙,待过段时间,得空了自然回去看娘娘的。”
“哼, 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李福泉哑口无言,只得赔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才将人送走。
待柔妃走远,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道可真难伺候。
半年前,有官员向谢玄提及纳妃一事,提议宣礼部早就挑好的那批秀女进宫。这位柔妃娘娘便是其中一位,平日最爱争风吃醋,很是闹腾,李福泉每日应付她应付的心力交瘁。
皇上一句哪也不去,他背后不知要说多少好话赔多少笑脸给这位柔妃娘娘。
想到谢玄,李福泉神情黯淡下来。
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谢玄整个人就变得阴沉沉的,性子比往常还要暴戾可怖,残忍嗜杀。
薛炳业伏诛那日,他不顾朝臣劝阻,将鞭尸后的不堪入目的尸体挂在城楼上示众,同党以及薛府全族几百口人全部问斩,西市断头台上的血流了三天三夜,把石头都生生浸红了。
有人为薛炳业的女儿及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求情,被谢玄以同党之名拖出去乱棍打死。据说行刑那日,婴儿啼哭不止,薛婉宁大骂谢玄,自己带着孩子撞死在了刀刃上。
在场的人无不扼腕叹息,有孩子的女子更是哭红了眼,说谢玄冷血,连个婴儿都不放过。
谢玄得知后,又差人拔了薛婉宁和那女人的舌头,丢到菜市场上喂狗。
跟随薛炳业造反的叛军,活下来的有几万人,全被谢玄下令活埋。
种种行径手段,连贺兰旭都为之心惊,其他人也是不敢言语,觉得如今的谢玄极为可怕,连民间都在偷偷骂他是个暴君。
李福泉贴身侍候谢玄,是最能感受到他变化的。
以前皇上虽然脾气也不好,好歹会骂会笑,像个活人,如今别说笑了,话都不会多说几句,时刻阴沉着脸,看的人心里害怕。
他以前还会插科打诨在谢玄面前拍拍马屁,表表忠心,逗人笑笑,现在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样。
李福泉对性情大变的谢玄心有畏惧,还夹杂着一丝不敢言畏的心疼可怜。
好几次,他看见谢玄深夜一个人坐在殿里喝闷酒,偌大的宫殿,衬得那身影有些孤单可怜。
谢玄时常前一晚喝的酩酊大醉,第二日再爬起来去上朝处理政务。那不苟言笑,神情冰冷的模样和昨晚那个醉醺醺的酒鬼相比,简直判若两日。
如今一年已过,谢玄已经不再嗜酒,也从未再提起过楚容,就连那串极其宝贝的檀株也摘了下来。
谢玄锁了楚容以前住的地方,扔了他用过的所有东西,不许任何人提起楚容,像是要彻底把楚容存在过的痕迹清除。
有一次一个小太监仅仅提了“兰池宫”三个字,谢玄就神情骇人,暴怒的将宫殿里砸了个稀烂,他恨的双目发红,胸膛起伏不定,像是要吃人一般。
细算来,谢玄已有一月没进后宫,李福泉多次委婉提醒,他才勉强去了其中一位妃嫔宫里坐坐。
那位妃嫔胆小,看见谢玄就害怕。每次谢玄来了就说两句话“参见陛下。”,“恭送陛下。”,行完礼,再奉盏茶,往旁边一坐,两个人互不打扰,任务就算完了。
后来这位妃嫔学聪明了些,借着给谢玄做了糕点的理由去催小厨房,一催就是大半天,谁也看不见谁。
若说满宫嫔妃他看的顺眼的一个,就属眼下这个了,不像其他人爱撒娇哭闹,动不动就贴上来,烦人的很。
这晚,谢玄照例坐了半刻钟,就偷偷回金銮殿了。
另一边,柔妃得知谢玄今晚去了静妃那里,气的发了好大一统脾气。
“皇上都去她那里几次了?!这个静妃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皇上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来找我?”
侍候她的宫女道:“娘娘别生气。”
“我能不生气吗?本宫都一个月没见皇上了!这次去了静妃那里,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后宫了!不行,我得想个法子让皇上来我这。”柔妃说完,看向宫女,“你在宫里这么久了,可知皇上喜欢什么?”
宫女摇了摇头。
柔妃冷笑一声:“就知道靠不上你。”
宫女咬着唇:“奴婢虽不在皇上身边伺候,却知道皇上之前十分宠爱一个”
“一个什么?”
“一个男子。”宫女怯道,“叫楚容。”
柔妃一愣,猛地想起来进宫前传的沸沸扬扬的传闻。民间都说谢玄极为宠爱前楚太子楚容,只是后来那人好像跑了。
“那楚容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他。”柔妃问。
“奴婢不知,但听宫中见过他的姐妹说,是好看的。”宫女道,“但肯定比不过娘娘貌美。”
柔妃心中得意,不自觉笑了出来:“那这人定是有些狐媚功夫。不过我还真有点好奇他长什么样子。若是长的不好看,皇上会那么喜欢吗?听说谭家姐姐见他一次,便被迷住了。”
她心中好奇,差人暗地里去寻楚容的画像,只可惜宫里有关楚容的一切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不仅如此,燕京城里流传的有关楚容的话本,画册,歌谣,淫曲都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皆因一年前,谢玄下了禁令,谁私底下敢偷传,直接拉去问斩。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楚容在宫里时,谢玄曾差画师画过几幅美人图,有一副画的不好,画师便留了下来。
柔妃迫不及待的打开那画像,见那男子眉黛青颦,面如芙蕖,一双眼眸沉静如水,又带着点冷冽霜意,看的人心神荡漾。
“这确实”柔妃一时说不出话,将画像丢到一旁,嘟囔道,“难怪皇上这么喜欢”
她说完,又忍不住拿过画像看了一眼。
“这个楚容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
“殿下,来信了。”
裴弄推开书房房门,从竹筒中抽出细长的纸条交到楚容手中。楚容放下笔,低头扫了一眼,便用烛火烧了。
“怎么了?”裴弄诧异,“那蛮人说什么了?”
“想让我们帮他们解困罢了。”
“哼,这群龟孙子当初出卖了您,如今还好意思像你求救。要我说,当初殿下你就不该帮他们。”裴弄道。
“互相利用罢了。”楚容道,“若没有他们分散在北边牵制燕军,我们不可能在临安城待这么久。”
“那现在殿下是决定不帮他们了?”
楚容摇了摇头:“帮不了了。先前乌桓还能浑水摸鱼,占些便宜,如今北燕内乱已平,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裴弄心知那个“他”是谁,当日楚容放走谢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算楚容说不想欠他,放了他一马,裴弄也还是觉得可惜,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把谢玄杀了报仇泄愤。
这一年,谢玄的种种手段他们都有所耳闻,当日放了他,实在是为今日埋下了祸根。
想到这,裴弄欲言又止的看了楚容一眼。
楚容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裴弄抿了抿唇,问道:“若以后谢玄落在我们手中,殿下你会杀他吗?”
楚容一顿,手中的毫笔落下的那滴墨水,顷刻落在宣纸上,晕成一片。
“会。”楚容声音无波无澜,却透着一股坚定,“我会亲手杀了他。”
他回过神,道:“让你准备的事怎么样了?”
裴弄立马正色道:“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好,明日就走。”
第58章 动乱(四) 偏偏像朕最厌恶憎恨之人……
是夜, 草木瑟瑟,晚风清凉。
万籁俱寂的夜里,除了草丛间的蛙叫虫鸣, 便只剩下城墙阵阵吆五喝六的说笑声。
守卫们聚在一块,打出早就备好的酒菜, 一边吃, 一边讲着猥琐的荤段子。
“你们几个能不能去别处吃?”近处正站岗的守卫闻着烧鸡的香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嘿, 就在这吃怎么着了?”里头的大胡子狠狠咬了口鸡肉,道,“要不你也过来吃点?反正长官又不在。”
“我不去。”守卫义正言辞的拒绝, “看长官回来,不罚你们。”
“格老子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跑哪偷懒去了, 老子凭什么不能快活?”大胡子唾沫横飞,滔滔不绝道, “就你们几个傻子, 还在那站着白白喂蚊子,真他娘死板!我在这站岗站好几年了,什么事也没有。就这破地方,谁能看得上?他们当官的在被窝里舒舒服服搂着女的睡觉, 老子在这给他喂蚊子看门, 真他娘操蛋,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吃点喝点!”
有几个人被他说的心动, 也纷纷离开岗位,跑过来。
“虎哥,给我吃让个座呗。”
大胡子屁股一挪:“来来来, 都坐,别客气。”
方才被怼了一通的守卫站了几个时辰,见大家都过去,心中痒痒,也想过去歇会,可又拉不下脸。
谁知大胡子道:“豆芽,没你位了,反正你也有骨气,看不上咱们这种偷懒的滑头,就辛苦你在那替兄弟们看着。”
说罢,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被叫做豆芽的守卫涨红了脸,他身子比常人瘦了些,便被起了豆芽这个绰号,每次听到两字,他就又气又怒,羞愤道:“哼,求我我都不求,谁稀罕?”
众人围坐一团,说说笑笑,大胡子坐在那一个劲的讲自己听来的荤段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一个个跟撒欢的猴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大胡子再往豆芽那边看时,发现人竟然不见了。
“豆芽菜人呢?”
“不知道啊刚才就没看见。”
“哈哈哈哈偷懒去了吧。”
大胡子哼笑一声,醉醺醺站起身,朝豆芽菜方才待的地方走去。
“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看见?”
他说着,往城墙下一瞥,见那躺着一个姿势奇怪的人,看身形和豆芽菜很像。
大胡子当即醒了大半,他瞪大眼睛,仔细一瞧,果真是豆芽。
他惊恐的睁着眼睛,维持着生前最后一幕的神情,身下一滩血,最刺目的是脖颈间充血的勒痕。
大胡子心道不好,刚要叫人,一支箭却飞速穿过喉咙,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生生卡住。
直至他轰然倒地,才引起其他人注意。
剩余人个个脸色大变,唰一下站起来,却发现前方一片漆黑的草丛,冒出无数火光,明明亮亮的映在眼底。
“不好!”其中一人反应过来,尖叫城划破寂静长夜,道,“快去禀告长官,他们要袭城!”
*
这段时间朝中诸事繁多,最令谢玄头脑的一件不外乎是立后一事。
当初秀女进宫,谢玄依次封了位分,却并未提及封后一事,是以皇后的宝座至今空着。如今反贼已除,蛮夷投降也指日可待,局面渐渐安定下来,有人便操心起了皇上的家事。
若是一年前,朝中各位大人提及后宫之事,谢玄必是三推四阻,如今却极好说话,轻易便答应了秀女进宫一事。
不少人很是欣慰,暗道这楚容果真是个祸患,不知用什么妖术迷惑了皇上。先前他在时,皇上为他罔顾礼法,差点断了北燕皇室的血脉。如今人一走,后宫充盈,妃嫔众多,指不定哪天就为北燕诞下一位小皇子。
本以为立后一事,皇上也会爽快应下,谁知谢玄却推脱说改日再议。
晚上,李福泉照例问谢玄去哪宫歇息。据上次从静妃那里回来,已过了半个多月。
谢玄想了想,决定还是去一趟,省的前朝听到什么风声,又是一桩麻烦事。
太监在前面打着宫灯引路,谢玄经过御花园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舒缓的琴声。
他脸色微变,愠道:“是谁在这弹琴?”
李福泉心漏了一拍:“奴才也不知道。”
自从楚容走后,他从前用过的那把“风吟”都被砸了,因着这层缘由,皇上如今看见琴就厌恶至极。
果不其然,谢玄皱了皱眉,朝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拐过石子路,便看到一座凉亭。亭子四周挂着白色的薄纱,只依稀辨得里面坐着一人。那人姿态纤瘦,一身白衣,黑发倾泄,正缓缓拨动着面前的古琴。
李福泉觉得看穿衣打扮,背影身量,竟和楚容有几分相似,只是隔着纱帐,看不清是男是女。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去偷瞄谢玄的脸色,果不其然,已是阴沉的可怕。
谢玄大步走过去,掀开白纱,一双眼如杀人的刀子,直勾勾盯着那人。
在看清那人的长相时,谢玄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可怖来形容了,他双眸迸发出寒光,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恨不得把眼前的东西绞成碎片。
李福泉倒吸一口凉气,离得远了,只觉得身量像,这么一看,容貌竟也有一两分类似。
那男子抖着身子站起来,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脸上做出一副娇柔媚态,道:“见过陛下。”
谢玄冷冷开口:“你是谁?”
“回皇上,小人乃是宫外的琴师,奉命来为柔妃娘娘演奏。途经此地,进来歇息,忍不住弹了一曲。打扰了皇上,小人该死。”
他说完垂下眼去,看着和楚容又像了几分
亭中一片寂静,正当琴师诧异谢玄为何还不说话时,他却忽然走到了自己面前。
琴师心中窃喜,然而下一秒,他被谢玄狠狠捏住下巴,被迫仰起头。
“你确实该死。”谢玄声音宛如恶鬼,回荡在琴师耳边,“谁准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朕面前?”
琴师看着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心中一惊。他感觉自己的下巴要被那只手捏碎,眉宇间浮上丝丝痛楚。
“皇皇上”
谢玄嫌恶的推开他,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冷道:“拖下去,划了他的脸。”
琴师面色骤变,哭求道:“皇上,皇上饶命啊!”
柔妃不是说皇上看见他一定会喜欢吗?怎么会这样?
谢玄哪能看不懂他的心思,阴骛道: “你长的像谁不好?偏偏像朕最厌恶憎恨之人。朕今日不杀你,就已是格外开恩。还不快滚?!”
侍卫急忙将吓傻的琴师拉了下去。
谢玄心中怒火翻涌,他恶狠狠的盯着那把琴,哐一下砸了出去。琴身碰到石柱上,摔下来时裂成两半,连带着琴弦也绷断了。
他看着断掉的琴弦,双手微微发抖,早已结痂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众人看着他眸中翻涌的恨意,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二日,柔妃听说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琴师死了,登时吓了一跳。
“怎么会死了?”她惊讶道,“难道说话不规矩,得罪皇上了?”
宫女摇了摇头道:“听说他还没说话,皇上就大发雷霆,让人拖出去要划他的脸,整张脸没一处好的地方,肉都被翻出来了,那琴师掉了块肉,活活疼死了。”
“别说了。”柔妃脸色惨白一片,“不是说,皇上很宠爱楚容,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火。”
她还想着将那琴师送到皇上跟前,讨皇上开心,让皇上多喜欢自己一点,没想到会成这样
万一皇上怪罪自己,柔妃身子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短短一上午,几乎整个皇宫都知道,皇上昨夜处死了一个和楚容长得相似的琴师,活生生扒了他的脸皮。
这是有多恨楚容,连和他长得像的人都要划了脸,杀了泄愤。
不少人揣测,若来日楚容真落到皇上手中,可以预想下场有多凄惨。
随着边境得胜的消息传来,这桩琐事很快被众人遗忘。
元历九年,北燕大败乌桓,谢玄下令不放过任何一个乌桓军。燕雪深将落荒而逃的乌桓残兵赶尽杀绝,乌洛布穷途末路,自刎而死,曾经称霸草原的神话就随着他的死去消失在风中。
北燕虽损失惨重,但一年来盘旋在这个国家上方的阴云终于消散,百姓们无不载歌载舞,庆祝这一喜事,朝中也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不等众人高兴太久,江州曲阳城被一群土匪攻陷的消息传来,引得朝野震惊。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此事,唯一人安静的站在原地,极为引人注目。
此人身穿朝服,神色不复以往的张扬嚣张,反而带着几分阴郁,正是许久不见的谢临。
当日谢临一剑杀了反贼薛炳业,平叛有功,谢玄嘉奖无数,按理说谢临这个年龄,是时候离京前往自己的封地了,可谢玄绝口不提此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放着谢临,与其将他赶去天高路远的封地,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
谢临也不提封地一事,他知道谢玄容不下他,指不定哪日就要找借口除掉自己,因此极为规矩本分,每日按时上朝点卯,和以往那个混世魔王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朝堂上,谢玄听着江州刺史上奏的信报,怒火冲天。
这一年,各地土匪流窜,趁机作乱,他早有耳闻。本来打算料理完乌桓一事,派兵镇压,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谁知这群土匪倒先出手了。
“一群土匪,他们还能翻了天去?能拿下一座城?守城的兵都是摆设吗?!”
“陛下有所不知。”兵部侍郎出列道,“这伙土匪有个称呼,叫白云军。他们狡猾的很,先前各地围剿匪徒,就这个白云军负隅顽抗,还拿下了临安城。这一年,江州刺史潘与安多次带兵收复未果,谁知他们胆大包天,又趁曲阳不备,趁夜偷袭”
“够了。”谢玄冷眼道,“一群废物,玩忽职守,死不足惜。”
兵部侍郎额上冒汗,不敢说话了。
谢玄并未将这群匪寇放在眼中,沉着脸道:“告诉潘与安,朕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拿不回临安,曲阳二城,他提头来见!”
第59章 攻城(一)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天幕出现了第一缕阳光, 金乌升起,曲阳城还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血腥,城中尸体随处可见, 血流成河,似乎还昭示着昨晚那场战斗有多么激烈。
进城后, 楚容顾不得休息, 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接下来的事情。裴弄尚未从昨晚的激战中缓过来,他整个人兴奋到战栗, 握着剑的双手都微微发抖。出发前他还担心不能拿下曲阳,没想到,他们第一场战就打的如此顺利, 这给了他极大的鼓舞和自信。
明明累了一夜,他却毫不疲倦,水都没喝一口, 又马不停蹄的按照楚容的吩咐去清点人数,粮草, 安排城中防务。
直到深夜, 楚容的书房还亮着光,期间陈锦云进来送了一次糕点。
吱呀——
听见门响,楚容以为是陈锦云又折返回来,抬头一看, 是黑着脸的裴弄。
“你怎么了?”楚容道。
裴弄愣了一下, 而后摸了摸脸,疑惑道:“很明显吗?殿下。”
楚容点头:“嗯, 全写在脸上了。”
裴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着面上闪过一次怒意:“还不是那些土匪!属下今日巡城时,他们竟然在抢老百姓的东西, 亏得陈实给拦下来了!这群匪徒没得逞,最后跑太守府搜刮了一通,结果那当官的把值钱的都卷跑了,他们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在大街上破口大骂,一点规矩也没有!”
“随他们去吧,只要不闹事便可。”楚容淡淡道,“他们是土匪,不是军人,出了力,必然想要些好处。明日给他们每人发点银钱,别让陈实夹在中间为难。”
裴弄愕然道:“殿下,我们自己手头下的兵都没有,凭什么给他们发?我们又不欠他们的,要不是殿下你,这群土匪早被官兵杀光了,哪还能活到今天?”
楚容抬眸扫了他一眼。
裴弄立刻低下头去,不情不愿道:“好,我知道了。”
“这次立功的将士们也一并行赏。”
裴弄闻言露出笑意:“是!”但仍旧有几分愤愤不平,“依属下看,陈实就不敢管他们!他就是太重情谊了”
白云军原来的匪头子其实并不是陈实,而是一个叫马赦的人。一年前,陈实兄妹落入白云军手中。马赦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见陈实学识渊博,是个聪明人,有意结交拉拢。
陈实屡次用自己的妙计帮白云军摆脱官府追剿,与马赦的关系越来越好,俨然快成了白云军的“二当家”。在一次围剿中,马赦不幸重伤,临死前将白云军托付到了陈实手中。
陈实心地良善,不好推脱,自那以后就成了一群匪徒的头子。他与白云军相识不过半年,威望却极高。陈实也不负众望,在官府日益的镇压中,白云军成了唯一存活下来的起义军。
在裴弄看来,这群粗俗野蛮的土匪和温和的陈实压根不是一路人,偏陈实重情义,无论如何也不愿抛下白云军。
“前几日,陈实来找过我。”楚容忽然道。
“哦?他找殿下做什么?”
楚容看了他一眼,道:“他想让白云军也进军营。”
“不行!”裴弄反应激烈,“殿下你可千万不能答应!他们毫无规矩,不服管教,进了军营怕是要天天闹事。”
“我还没应下。”楚容道,“但不好拂了陈实的面子”
裴弄皱眉: “难道真要把他们弄进军营?”
“这只是陈实的想法,想必白云军还不知道。他们素来散漫,真要让他们去参军,不见得会答应。”
裴弄松了口气,要真让那群大刀耍横的家伙进了军营,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他这才想起正事,想楚容汇报了一通军务。
“嗯。”楚容盯着桌上的地图,道,“你准备好,我们不多留,过两日边走。”
裴弄诧异:“殿下,为何这么急?大伙刚打完仗,还想好好休息几日呢。”
“来不及了。”楚容解释道,“曲阳沦陷,朝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日便会派兵来围剿。我们必须在那之前离开。”
“去哪?”裴弄追问。
楚容目光落在地图上某处,一时没说话。
第二日,裴弄在军中论功行赏,就连白云军也拿到了赏银。刚打了胜仗,现下又有了赏银,是以大伙都高兴的很。
“哼,一点小钱就把他们高兴的。”
树荫下聚着几个人,说话的那个体型高壮,宽脸粗眉,透着一股凶狠。此人名叫田荣,是白云军的二当家。
田荣一出声,他的狗腿李三也紧跟着道:“就是,三瓜两子的,打发叫花子呢?!”
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道:“放以前,这点钱还不够爷爷喝酒的。真操了。”
“你就别提以前了,现在的当家人都不是马哥了。”
李三冷笑一声:“一个小白脸现在都敢爬我们头上了,马哥为什么让他来当我们老大?最气人的是,现在白云军都听他号令,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另一人接着道: “荣哥,你说马哥是不是死的时候脑子不清楚,糊涂了,怎么把白云军交到一个外人手上?要给也是给你啊。现在好了,我们一群当土匪的,不让抢,也不让偷,干脆都金盆洗手,各回各家算了。”
从李三说话的那刻起,田荣的脸色就有些奇怪,等那人说完,他的脸色已是无比阴沉。
田荣一脚将那人踹出去,其余人见状都识相的闭上嘴,躲到一旁。
他眼中淬满怨毒,自从马赦把白云军大当家的位置交给陈实的那天起,他就没有一天不怨恨。七八年的兄弟还比不上一个认识了半年的外人?现在陈实做了大当家,越来越多的人不把他当回事,就连一个小瘪三都能嘲笑他。
他握紧拳头,无比怀念以前被人尊敬,威风凛凛的模样,总有一天,他会从陈实手中把白云军抢回来,让所有人知道他才是白云军的大当家!
*
楚容留了部分兵力看守曲阳,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撤离。
已经走出很远,裴弄还时不时往后看一眼,心中有些不安。
“别操心了。”陈实看出他的顾虑,放慢马匹的速度与他同行,“大人已经安排妥当,只要他们不开城门,没那么容易失手。自古以来,都是守城容易,攻城难。与其担心他们,还是先担心我们自己吧。”
裴弄闻言,笑道:“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成心给我添堵呢?”
陈实笑了笑,心中却并没有那么轻松。
临安,曲阳二城相继被拿下,朝廷的军队恐怕不日便会来讨伐,他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宛平地理位置特殊,是整个南方重要的交通要塞,说是江州的咽喉都不为过。燕军南下必途径此地,若能拿下此城,将燕军阻挡在宛平以北,不仅可以解曲阳之忧,还能将整个江州探入囊中。
棘手的是,宛平有上水拱卫。两城互为唇齿,互相支援,一旦其中一方有难,另一城必出兵相救,一旦他们被夹击,便毫无胜算。
楚容选了个地势高的地方驻扎军队,又派斥候去侦察情况。
裴弄等人为先打宛平还是上水吵的面红耳赤。
“先打宛平,我们拼命全力赌一把,万一成了,上水不足为惧。”
“不行,打仗岂非而戏!”另一人脸红脖子粗的反驳,“还是先打上水,切断他们的援军,解决后顾之忧。”
“这样一来,宛平定会提高警惕。不如兵分两路,同时”
“不行!”裴弄想都没想,道,“眼下兵力有限,不能分兵。”
他们将一部分人留在了临安曲阳,现如今手上只有三万兵力。宛平自古以来就是战略要地,守备森严,城中驻军只会多,不会少,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陈实看了眼楚容,方才楚容没说一句话,莫非是已经有主意了?
“大人。”他道,“你的意思呢?”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望去。
“我还没想好。”楚容坦然道。
众人傻了眼,原以为楚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想却是和他们一样没个主意。
“那可怎么办才好?”一位副将悻悻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楚容沉默几秒,吐出一句:“看天意吧。”
副将一头雾水,此次攻城难度颇大,每个人心情都有些沉重,一向被视为主心骨的楚容如今却说“看天意”,这使得他们更为紧张,难道就连楚容都束手无策了?
裴弄一眼便看出他们的想法,当即道:“殿下这么说,肯定有他的意思!都别愣着了,干活去!”
众人纷纷散去,待营帐内只剩下他和楚容,裴弄迫不及待问道:“殿下,你方才说的看天意什么意思?”
楚容低声说了些什么,裴弄挠了挠头,眸中划过一丝讶色。
*
宛城太守府
潘与安这几日正准备调兵讨伐白云军,然而探子却报,白云军已于两日前离开曲阳,现如今就驻扎在距宛城四十里外的地方。
潘与安哼笑一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本官还没去找他们,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他的谋士徐策在一旁皱眉道:“这群上不得台面的乡野之徒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竟然还妄想拿到宛城。”
“不自量力!”潘与安骂道,“既然想找死,就成全他们。待杀了白云军,本官再夺回临安,曲阳,将功补过,向皇上请罪。区区几千匪寇,还想翻了天去不成?”
徐策谨慎道:“大人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好。属下听说这白云军的首领乃是一个叫陈实的读书人。这人能在乱世中保全白云军,还打下临安,曲阳二城,一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不过是侥幸罢了。”潘与安话里话外皆是不屑,“本官就在这等着,等着他们来送死。”
潘与安在城中驻扎了一万精兵,随时等着敌军来袭,可一连两日对付都没有任何动静,派去侦察的探子说,那群土匪整日在营中猜拳喝酒,哪有一点要打仗的样子?
若不是徐策拦着,潘与安现在就想率军出城将这些土匪杀个干净。
“大人三思。”徐策道,“这恐怕是他们的障眼法,那陈实狡猾的很,大人千万不要中了这群土匪的圈套。”
他始终不信,陈实带着几千土匪就敢来攻城,这不是找死吗?陈实绝对没有这么傻,其中必有诈。
潘与安一向信任这个谋士,此刻却质疑道:“照你的意思说,他们有伏兵?”
“不错。”徐策点头道,“大人一旦率军出城,城中防备空虚,他们定会趁虚而入。”
“该不会是你多虑了吧?”潘与安斜睨了他一眼,“一群土匪去哪弄这么多兵?”
徐策闻言,面上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敌不动,我不动,谨慎些总没错。现在城中固若金汤,只要不出城,他们便无计可施。”
潘与安眯了眯眼:“那本官再等上一日。”
与此同时,宛城四十里外的军营
近日天气越发闷热,就像被闷在蒸笼中喘不过气,天一热,人也没精神。军营中到处坐着袒胸露乳的大汉,这两日他们不是睡觉便是喝酒,帐篷里闷,这些人就在外面挑个凉快点的地方席地而躺,东倒西歪的睡成一片。
楚容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看向宛城的方向。裴弄一路走过来,脸色铁青: “真是太没规矩了,军营被他们弄的像养猪场一样,这要是我的兵,非得抽他们一顿不可。”
他不解道: “殿下,你为何这么纵容他们?”
楚容回过神,不答反问:“这两日军队如何?”
裴弄挺起胸脯,颇为自豪道:“每日都按时操练,比起某些人”他看了眼树荫下睡得呼噜震天的土匪,哼了一声,“有规矩多了。”
楚容嗯了一声。
他们在距宛城六十里时,楚容便让裴弄和那三万兵力留了下来,自己则带着白云军和其余人继续前进,驻扎在这。
裴弄心知,楚容不想那么快的暴露他们的实力,所以在打临安,曲阳时,也有意藏锋。
“大人,已经两日了,我们究竟何时动手?”
不止是他,军营里其他将领也都十分急切。
楚容思索了一番,只道:“快了。”
裴弄松了口气,他向来对楚容的话深信不疑:“好。”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对了,殿下前两日让我去打探上水郡的消息。那太守名叫梁正年,乃是北燕下派到此地管辖的官员。他倒没什么稀奇的,不过”
裴弄故意拉长尾调的卖关子,引得楚容看了他一眼。
裴弄立马道:“不过他那从事却是楚人,名高峻康,乃是以前上水的郡守。”
楚容眼睫一颤。
“天气这么热,大家来喝碗绿豆汤吧。”
不远处蓦的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
陈锦云身后跟着楚逍和两个人,那两人抬着一大锅绿豆汤走了过来。众人闻言,觉也不睡了,纷纷爬起来去抢绿豆汤。
这两日陈锦云每日都会煮绿豆汤,还要专门往楚容营帐里送一份。其他人都看破不说破。
楚逍端着两碗绿豆汤走来:“锦云姐姐提前盛出来的,兄长,喝一碗吧。”
“我不渴,你喝吧。”楚容推脱道。
楚逍撇了撇嘴,和裴弄一人一碗分了,边喝边说陈锦云是如何顶着烈日做绿豆汤的。
“既如此辛苦,明日起,就不要再做了。”
楚逍道:“既然觉得辛苦,兄长还不喝一碗,否则岂不是浪费锦云姐姐的心意?”
楚容道:“我一会喝吧。”
“好,那我让锦云姐姐给你送过去。”
待楚容离开后,裴弄叹了口气:“小殿下,你说了这么多,难道没发现殿下根本没看出来你什么意思吗?”
“锦云姐姐不让我说,我只能暗示他了。兄长平日那么聪明,怎么就看不懂呢?”
裴弄委婉道:“兴许殿下是故意装不知道,你还是不要暗示他了。”
“那怎么行?”楚逍振振有词道,“兄长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也不上心,我再不操点心,兄长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亲生子?”
他板着脸,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今他们已经离开燕京,不用再受任何人的胁迫。这些年楚容孤身一人,楚逍迫切的希望兄长能够找到能够相伴一生的女子,与她成亲生子,把燕宫,把谢玄,忘的干干净净!
在他看来,陈锦云温柔体贴,又是真心喜欢兄长,若两人能够缔结连理,皆大欢喜。
裴弄见他听不进去自己的话,识相的闭上了嘴。
夜幕低垂,空气中虽还是有些闷热的气息,但比白天凉爽了不少。及至半夜,轰隆一声,闪电迅速划过夜空,暴雨倾盆而下。
这声音惊醒了不少人,睡在外面的都纷纷站起来往营帐里跑。
原以为这场雨很快就停,到了第二日也不见停歇,雨势反而更加猛烈,豆点般大的雨珠将营帐砸的啪啪响,营帐前已经汇聚了一条细小的河流。索性他们选的驻地地势高,一时半会淹不了。
“这他娘的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有人抱怨了一句。
裴弄看着厚重的雨幕,心里希望这雨下得再大点,再久点。
宛城内已经乱成一团。这场雨下的猝不及防,潘与安一觉醒来,街上已积了不少雨水。
宛城地势低洼,曾经还爆发过水灾,朝廷在城中修了不少沟渠水道,若天降大雨,能将积攒的雨水引道城外的护城河。这几年每逢雨季,宛城都相安无事,潘与安险些都忘了这个致命的毛病。
此刻他正手忙脚乱的指挥着手下排水防汛,眼看雨势猛烈,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他们忙了半天,积水丝毫不少。
“大人!”一人戴着斗笠,淌水而来,他大声道,“不知哪个狗日的把水渠堵了,堵的死死的,属下已经让人去疏通了。”
大雨哗哗落下,潘与安夹杂怒气的声音却清晰可闻:“都堵死了?”
“是。”
他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若这群土匪趁机来犯,他心一凉,脸色白了半分。随后又安慰自己,如今还下着雨,城外都是水,他们应该不会来。
谁会下着雨打仗?
“你,快去!除了城门把守的,其余一个不留,都叫过去疏水渠!”
那人应了一声,匆忙去办。
潘与安看着暗沉的天幕,心中祈求能赶快将水渠疏通,解宛城之危。还不等他喘口气,城门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敌军来犯。
潘与安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想到对方人数不足以畏惧,且暴雨如注,并不好作战。
“是白云军?”
报信的小兵犹豫道:“看着不像。”
潘与安皱起眉头,徐策见状,问道:“有多少人?”
“一一万?”
“什么?!”潘与安猛地站起来。
“大人别急。”徐策安慰道,“现在下着雨,他们讨不到什么便宜。”
“快,别通水渠了,把他们叫回来!”潘与安道,“不,留下一部分人继续通,其余人立马回来迎战。”
那小兵立马跑出去,潘与安劈头盖脸对着徐策就是一顿骂:“我早就说了,当时就该出城把他们围剿了,以绝后患!”
徐策道:“大人,那才是中了他们的计啊。方才那小兵说来犯的不是白云军,说不定是他们故意藏起来的同伙,就等着大人上钩呢。”
“他们哪找来这么多同伙?”潘与安深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诚如徐策所说的那样,雨天并不适合作战,这场仗并未打多长时间,敌军很快就撤退了。而水渠那边,由于潘与安把人调走,导致人数不够,真正的白云军提刀杀来时,他们仓皇退回城中。
等再回去时,原本已经通了大半的水渠,又堵的死死的。
这招调虎离山之计气的潘与安吹胡子瞪眼。
敌军一天来犯数次,与其说是打仗,倒不如说是逗他们玩。每次等守军爬上城墙,仓皇迎战,对方就鸣金收兵。潘与安留了个心眼,在水渠那边加派了人数。一边阻止白云军侵扰,一边通水渠。
大雨下了整整两天一夜,城中雨水泛滥成灾,粮仓里的食物也被毁的七七八八。最糟糕的是,城墙被雨水经年累月的冲刷,有的地方早该被修葺,潘与安一拖再拖,这次突降暴雨,部分城墙损毁严重。
潘与安焦头烂额,又马不停蹄的着人修补。
楚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让裴弄带兵围了宛城。先前几次,双方并没有真正交手。
直到此刻宛城守卫才看清敌军的真面目,一时都有些意外。原以为交手的只是披着军皮的土匪,可对方那训练有素的阵仗和视死如归的神情,哪里有半分像土匪?
裴弄围而不攻,城墙上守卫都紧张不已,生怕下一秒,对方就忽然发难。
潘与安登上城墙,看着底下骑着烈马的年轻人,喝道:“来者何人?”
陈实应道:“白云军,陈实。”
潘与安看着他身后乌泱泱的兵,心中微惊,这群土匪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实力?为何先前从未听说过。
他此刻才意识到,问题远比自己想的要严重。
“区区匪寇,竟敢拥兵自立,你想造反吗?!”
“造反?”裴弄道,“我们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谈不上造反?”
“你们的东西?哪有你们的东西?”潘与安被他的厚颜无耻惊的说不出话,“竖子猖狂!”
“宛城,我们势在必得!”裴弄大声道,“老头,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也不要想着要什么救援。上水已是自身难保,谁也救不了你们!”
潘与安一惊:“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裴弄哼笑一声:“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第60章 攻城(二) 只能胜,不能败。……
是夜
上水郡外一家简陋的小酒馆内进来两位客人, 其中一位带着斗笠,窥不得他的相貌,但只看气质, 身量,便引入遐想。
酒馆偏僻, 在此停留的大多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之人, 鲜少能见得这样的人物。小二不由得多瞟了一眼,裴弄一拳落在柜台上:“看什么看, 带路。”
小二吓得一缩,连忙道:“这边请,这边请。”
两人上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待上完菜,男人摘下斗笠,露出秀美的面庞, 正是楚容。
“殿下先等一会,人马上就到。”
楚容嗯了一声, 倒了杯茶, 慢慢等着。
他们今夜约了高峻康见面。因为谢玄的缘故,楚容的画像几乎是天下皆知,现在还在上水郡衙门口的布告牌贴着。两人进不了城,只能寻一处偏僻的地方等高峻康来赴约。
拉拢高峻康实乃意外之举。
当初南楚江, 青, 幽三州尽数落在北燕手中,谢玄虽撤换了南楚官员, 改由燕人接管,但为了安抚楚人,还是留下了一小部分, 高峻康就是其中之一。
几年前,裴弄带兵回平阳时,曾路过上水郡,与当时任太守的高峻康有过一面之缘。
“殿下,你说他会答应我们的请求吗?”裴弄忽然小声问道。
如若有了高峻康的帮忙,拿下上水事半功倍,能解决他们一个大难题。
“不知。”
裴弄没了声音,两人静静等着,直到门外终于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高峻康很是谨慎,在门口停顿了一会,许在是看四周有无可疑之人,直至确认无误,才放心推门进来。
他看的裴弄的第一眼就表情一滞,半是激动半是惊恐道:“裴将军真的是你。”
几年前裴弄弃城而逃,不见踪影,人们都以为他死了,不少人还斥责他临阵逃脱,死有余辜。高峻康虽只见过他一面,印象却极为深刻,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这位骁勇善战,义胆忠心的将军能做出那样的事。
前几日收到裴弄密信时,高峻康还以为是恶作剧,可那信上的内容将当年两人见面的情形说的细致无误,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前来赴约。
裴弄微微一笑:“多年不见,高大人可好?”
“哎,凑合过日子罢了。”
裴弄与楚容对视一眼,高峻康这才注意到楚容的存在,他猛地瞪大眼睛。
一年前楚容从燕帝身边逃走,燕帝为了捉拿楚容,将他的画像铺天盖地贴满各处,整个北燕几乎没有不认识这张脸的。
高峻康没想到竟然能在这见到楚容,脑子一懵,也不知道该叫什么。
楚容见状,先客气的叫了声高大人,高峻康支支吾吾的喊了声:“殿下。”
“高大人不用客气,叫我楚容就好。”
高峻康脸一红:“这怎么行呢?”
几人入座后,楚容并不急于一时挑开由头,而是问了些家常琐事。高峻康渐渐放下刚开始的警惕,表情也放松了许多。
裴弄等的有些心急,主动道: “汶水和我当年去的时候,变了不少,人也更多了些。”
“是”高峻康饮了口酒,“这两年不少燕人迁到了这。”
“是么?”楚容笑了笑,温声道,“现任的梁太守对大人可还好?”
高峻康面色微变,答了句:“还好。”
“这不对吧。”裴弄反驳道,“我怎么听说这位梁太守脾气差的很,经常训斥手下人呢?”
高峻康讪笑:“手下人做错了事,自然该教训。”
“那让高大人你去干粗活累活也是应该的?”裴弄道,“前两日下暴雨,将城墙上的砖淋坏了,我听说大人跟着一群瓦匠整日往城墙上跑,大人好歹也是个从事,怎么亲自干这些粗活累活?”
楚容来不及制止,他已经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高峻康脸上有些被揭穿的难看,他没发脾气,慢慢放下酒杯,道:“裴将军,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吧。”
裴弄:“高大人勿怪,我这人说话直,看到大人遭遇,实在有些打抱不平。”他话语一转,道,“大人可听说曲阳沦陷一事?”
“有所耳闻。”
“大人,可知曲阳城如今在谁手中?”
高峻康看着裴弄胸有成足的模样,略微一愣:“据说是一群叫白云军的土匪。”
“不是白云军,是楚军。”裴弄掷地有声道。
高峻康面露惊鄂,转头去看楚容,楚容神色如常,并未反驳。
“你们”
裴弄打断他的话:“大人,话都这份上,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他太抬起头,直直的望着高峻康的眼睛,“我们想要汶水,还望大人帮我们一把。”
高峻康浑身一震,好半天缓不过来。他知道裴弄找自己定不会这么简单,却也万万想不到是这个。
“高大人。”一直未开口的楚容启唇道,“父皇在世时曾说,好官难求。您任汶水太守时政绩出色,是当之无愧的好官。”楚容道,“大人对楚国一心一意,是楚国辜负了大人,使之落入今日这般境地。”
“我愧对大人,本不该奢望大人为我,为楚国去做些什么。”
“若大人在梁太守底下过的好,楚容今日不会前来叨扰。” 他盯着高峻康的眼睛,问道,“大人真的愿意十年如一日的继续忍受这种日子吗?”
高峻康嘴唇颤抖,也不说话。
楚容继续道: “就算大人能忍,汶水的百姓还能继续忍受下去吗?”
高峻康猛地抬起头。
“我打听过,梁正年此人自视甚高,时常欺压百姓,就连楚人的赋税都比燕人高出两成。燕帝虽说对两国百姓一视同仁,可事实究竟如何,大人是看在眼里的。”
“我知道大人爱民如子,只是有心无力,什么都做不罢了。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大人还要犹豫吗?”
高峻康犹豫道:“可我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事,不是太守了。”
楚容只道:“大人未免太看轻自己了。”
高峻康又沉默下去:“我知道了。”
他没拒绝也并未同意,只说需要几日时间好好想一下。
待高峻康走后,裴弄有些不放心的问道:“殿下,万一高大人不肯帮我们这个帮”
“那我们就自己抢。”楚容看着高峻康远去的马车,转身说道。
他面容隐在斗笠之下,声音不带一丝犹豫,而后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
裴弄那日在城门前大放厥词,引得宛城中一片惶恐。他们被围困多日,却始终不见上水前来支援,潘与安暗中传递的书信都石沉大海,宛城俨然成了一座孤岛。
再加上楚军每日都在城门前操练,上午下午各来一次,练完就走,以至于潘与安听到那震天响的声音都忍不住叫骂出声。
此外,不知何人在城中散布谣言,称上水已破,他们等不到援救,还不如趁早弃城逃命。不少人想起裴弄那日的话,原本捉摸不定的态度如今也半信半疑起来。
徐策劝潘与安向朝廷求救,被潘与安厉声呵斥了一顿。
“连一群土匪都治不了,传出去我还有何颜面?!”
徐策:“大人,他们不像是寻常土匪”
“别管是什么,反正绝对不能让朝廷知道!”
皇上已经向他下了死命令,拿不回临安,曲阳二城,就要砍了他的头。若是知道他连宛城都守不住
潘与安想到这,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上水,只要上水能派援军过来,他们里外合击,定能将白云军一网打尽。
只是一连传出去好几封都没有得到回信,这让潘与安也有些不安,怀疑是否真如谣言说的那般,上水已被敌军攻破。
正想着,守卫推门而入,激动道:“大人,上水那边来信了。”
潘与安大喜:“快给我!”
他接过信件,摊开一看,脸色蓦的沉了下去。徐策接过来一看,也是脸色一变。
上水太守梁正年在信中说,白云军虎视眈眈,暴雨过后,上水城墙损毁严重,若冒然前来,他们必趁虚而入,因此让宛城再撑几日,待解了眼前之急,再来救援。
“混账!”潘与安气的手哆嗦,“这个梁正年分不清轻重缓急,哪有让爹等儿子的?”
两城虽互为唇齿,可因宛城地理位置更重要些,两城若都有难,自然是以宛城为重。
“如今之计,就只有等了。”徐策轻声道。
潘与安虽极不情愿,可眼下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让人趁着敌军还未进攻,加急修葺城墙,顺便等待上水的救援。
宛城外,黑云满天,军营中篝火正燃,气氛肃穆,裴弄点完兵,转身大步进了主帐。
他身穿甲胄,腰配长剑,眉目一股肃杀之气。
“殿下,一切都准备妥当。”
楚容坐在桌案后,闻言放下手中毫笔,暖黄的烛火将他的脸色照的晦暗不明。
“出发吧。”楚容命令道。
“是!”
裴弄握紧佩剑,转身出了营帐,两万将士整装待发,浩浩荡荡朝着宛城的方向行进。
自古以来都是守城易,攻城难,即便他们做足了准备,想方设法削减宛城实力,裴弄也不敢掉以轻心。
此战事关重要,他只能胜,不能败。